第一章
美丽如画的天柱山,云雾缭绕之中,天柱峰、飞来峰、蓬莱峰、莲花峰、天柱松、黑虎瀑、练丹湖等美景,翠峰如簇,令人心旷神怡,说天柱山的风景如画,美丽无比,不是空穴来风,有诗为证:"奇峰出奇云,秀水含秀气,青冥皖公山,巉绝称人意。"站在远处看,绵延起伏的山峦,在晚秋的晨曦中显得缥缈而朦胧;山间那清澈的小溪喧哗着向前奔去,满山的红叶像一片火海一样染红了巍峨的群山。天柱山脚下,一个个山村掩映在一片重重叠叠的密林之中。
隐隐约约地从邈远的地方不时传来孩子们一阵一阵朗朗的读书声:"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这声音显得既遥远又空邃,它们由远而近,又渐渐消失在浩渺的天空。
刘家大院座落在一个名叫小市港镇的村庄东头,距离天柱山约20多华里(今安徽省安庆市怀宁县境内,位于小市镇新街南边的一华里外的一道东西走向的山岗,称为刘家山,为刘兰芝诞生地。背负天柱晴岚,傍依皖水绿漪,面朝受泉大畈,是一个风景秀丽的村庄)。刘家大院门前高大的绿叶榕把柔软的滕曼低低地垂落在雕龙画风的青砖黛瓦上,古色斑驳的虎钮铜锁,乌光可鉴、瑰丽流彩的彩窗长廊,长满茂盛绿簇繁花的颓旧天台和阳栏,处处彰显着主人昔日的堂皇和殷实。刘家大院内的主人人称刘员外,原本是个地方小官吏,自幼攻读诗书,勤奋上进,二十岁就考取进士,为官清廉,政绩显赫,不取民间分毫,颇具声名。只因为人正直,不善趋炎附势,落得个怀才不遇,仕途受阻,这才辞官不做,告老还乡,归隐老家庐江郡小市港镇,以安度晚年。刘员外生有一男一女,儿子大,女儿小,儿子叫刘兰生,也因公务繁忙,忽略了对他的培养教育,读书不成,自然未考取功名,现已结婚成家,娶钱氏为妻,在家做点小生意,无大出息。女儿叫刘兰芝,自幼聪明好学,聪明活泼,心底善良,外貌出众,有着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姿容,是刘员外的掌上明珠。老伴刘氏,为人贤德,出自书香门第,也算大家闺秀。如今,家中败落,正在走下坡路。
话说刘员外这个年方十六的女儿刘兰芝,打开窗户,往菊花园那边望了望,秀美的脸庞露出一丝甜美的微笑,她在窗户边伫立了好一会,才收回目光,转身坐下来,低下头,那双好看的丹风眼不易察觉地一亮,情不自禁地手抚箜篌,轻轻地弹奏起来,一会,她纤长的手指时而舒缓时而激越地在箜篌上滑动,那古朴而淡雅的纯净音色在她那娴熟的乐曲中宛如一泓春水一样汩汩地从指缝里流出,穿过窗棂,在空旷中辗展回响。
兰芝十分投入地弹着箜篌,仿佛步入无人境界,她的神情似乎沉醉在一种甜蜜而欢快的往事之中。
兰芝的嫂子钱氏在宽敞的院子里晾衣服,不远处,几只不知名的小鸟不停地在空中盘桓并"叽叽喳喳"地叫着,钱氏好奇地朝天空望去。
两只小鸟似乎被美妙的箜篌之音所吸引,在兰芝的窗口飞来飞去,久久流连。
钱氏有些诧异地停下来看着小鸟,自言自语道:"真怪了,小姑子一弹箜篌,这鸟儿就绕着窗子飞来飞去!"说完,刚转身就看见婆婆刘母从门口走出来,便立即笑道:"婆婆,你看怪不怪,我们家兰芝一弹……"
刘母无心多说什么,忙催促说:"还说什么呢,快,快,老爷不行了!"
钱氏吃惊地"啊"了声,慌忙放下手里正晾的衣服。赶紧来到兰芝的门口,朝里面大声叫:
"兰芝、兰芝,爹的病又重了!"
兰芝猛地一惊,急忙放下箜篌,慌张地向外走去,边走边疑惑地问嫂子:"爹早上不还好好的吗?"
钱氏看着满脸迷惑的兰芝说:"刚才又昏过去了,娘急得团团转呢!"
两人匆匆慌慌张张的朝楼下刘员外的屋里走去。
兰芝的父亲刘员外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脸色蜡一样苍白,因为生性耿直而弃官归隐乡村,只因家道中落,积忧成疾。刘员外的身子骨每况日下,家境也大不如从前。这会儿,兰芝的母亲不安地在老伴的胸口上揉摩着,既心疼又焦虑地看着奄奄一息的丈夫,脸上布满忧戚。
兰芝惊慌地冲到父亲的床边,心疼地叫了一声:"爹!"
刘母眼圈泛红,哽咽着说:"你看这怎么好,啊?这怎么好?偏偏你哥这时影儿也不见!"
兰芝连忙安慰母亲,说:"娘,你别慌!"说罢,凑近床头,又轻轻地小声叫了一声"爹!"
刘员外依然紧闭双眼,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兰芝忙回头对婶子说:"嫂嫂,快去请郎中!"
钱氏连忙点头,"嗯"了一声,便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离城门不远就是庐江府了,大门石额上刻"庐江府"几个大字,门前伏卧着一对石狮,显得威仪而庄严,穿着衙府衣服的卫士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伫立在两边门侧。
寂静的府衙书手房里,兰芝的哥哥刘兰生双手抱着膀子,不时地朝外焦急地望着,发财心切的刘兰生一直想揽到制作军队冬服的生意,他已经在这里等侯高主簿多时了。
20多岁的焦仲卿是府上一个抄写文书的普通小吏,桌上摆满了成堆的公文。阳光从窗户外边投射进来,把泛白的光线打在他俊朗的脸上,他低着头,和好友孙少吏埋头书写着公文。这时,焦仲卿起身端茶碗准备去倒水。刘兰生眼疾手快,急忙乖巧地拿起另一个台案上的茶壶,迎上前去给焦仲卿倒水。
焦仲卿抬起头,客气地望着刘兰生说:"哎呀,劳驾劳驾!"
刘兰生一边倒水,一边试探地问焦仲卿:"焦少吏,你说高主簿上哪去了,我来几次了,就是不见影儿。"
焦仲卿忙说:"会不会在家里?"
刘兰生说:"家里也不见人。"边说顺便又给旁边的孙少吏的杯子里倒了点水,然后又问孙少吏,说:"孙少吏,你说他能上哪?"
孙少吏揭开碗盖,表情怪怪地看着刘兰生说:"既不在家,又不在衙里,"说完,又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又说了句:"哈,这就说不准上哪了!"
"哎,看来你知道?"刘兰生见孙少吏怪模怪样的神情,急忙追问。
孙少吏见刘兰生一副较真的样子,慌忙改口说:"主簿大人的事,我们这些小吏哪能知道?"
刘兰生厚着脸皮,嬉皮笑脸地缠住他,说:"你肯定知道,告诉我,我请你喝酒!"
孙少吏故作神秘地小声对刘兰生说:"你真想知道?"
"当然,我有要事要找他。"刘兰生说。
孙少吏话到嘴边,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把到嘴边的话又咽回肚里,说:"哎呀,还是不能说,不能说。"
刘兰生见状,忙又焦急地央求道:"哎哎哎,你这家伙怎么啦?"
孙少吏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说:"主簿大人的事,不便言说,不便言说!"
"不便言说?"刘兰生一愣,暗暗思咐了一会,他猜测高主薄肯定是去春仙楼找烟花女鬼混了,他不再说什么,拔脚就往外走,与进来的府衙小吏朱仪撞了个满怀。
刘兰生忙赔着笑脸,说:"哟,朱少吏,对不起,对不起!"边说匆匆向外走去。
朱仪弯腰拾着撞落下来的公文,不满地嘟哝了一句:"这家伙慌里慌张地,干什么呀?"
这时,朗中正神情专注地为刘员外把脉,兰芝焦虑不安地看着朗中为父亲看病。
刘员外依然紧闭着双眼,气若游丝地喘着气,郎中仔细地把了把刘员外的脉,脸色越来越凝重,他紧皱着眉头,目不转晴地看着刘员外的脸,不吱声。兰芝和母亲紧张不安地看着朗中的表情。
郎中放下脉,两手慢慢搓了搓,神态显得越发凝重起来。
"先生,老爷这病……"兰芝的母亲终于迫不及待地问道。
郎中见刘母一副焦灼的样子,连忙安慰道:"不碍大事,不碍大事。我这就给你开个单子。"
郎中起身走到客厅,在桌旁坐下,钱氏赶忙端上茶。
兰芝的母亲不安地看着朗中说:"先生,老爷的病,真的不会碍大事?"
郎中看着兰芝的母亲说:"当着老爷的面我不便说,其实老爷的病很重,气脉很弱,内火却很重。我这儿开了几帖药,先抓了,照我的方子去做吧。"说罢,拿笔写起来。
刘母点点头。
郎中写罢单子,兰芝赶忙接过,兰芝看了看药单子,一下傻了,她愣愣地看着朗中不解地问:"先生,这……"
"就按这个办吧!"郎中呷口茶,简单地说。
兰芝仍吃惊地看着朗中,一脸迷惑地说:"可……这……?"
兰芝母和钱氏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着兰芝。郎中缓缓放下茶杯,神色依然平静地说:"不这样,是治不好老爷的病啊!"说罢便起身告辞。
兰芝母和钱氏也赶忙礼貌地起身送客。
兰芝仍捧着药单愣在那里。兰芝母和嫂子返回屋里,母亲见女儿慌乱的样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忙紧张地问:"这单子怎么啦?"
兰芝面露难色地说:"这药单里的东西哪里能弄得到,只有赶快找哥哥回来商量了。"
春色缭绕的春仙楼里面不时传来女人和男人打情骂俏的声音,墙壁四周挂满了令人心池荡漾的春宫图,紧闭的房间里封锁不住女人、男人的呻吟与喘息声。
这时,刘兰生匆匆朝里走去,王八王五见有客人进来,立即拖着长音喊道:"接——客!"
几个涂脂抹粉、打扮得妖里妖气的妓女立即围上来和刘兰生调笑。
刘兰生连忙赔着笑脸,说:"好妹妹,今儿哥哥可没有闲空!"说完就在一个妓女脸上"巴嗒"亲了一口。
几个人一阵大笑。
被亲的妓女叫香香,她扬起小手帕,撒娇地:"讨厌!"
"哎,见着高主簿吗?"刘兰生得意地笑道。
"人家正热闹着呢,你去凑什么热闹?"
刘兰生一听,马上推开妓女,说:"我有急事,有急事!"
妓女们聚在楼道下,有的抱着膀子,有的嗑着瓜子,嘻嘻哈哈笑着,看刘兰生向楼上走去。
兰芝走了好几个地方都不见哥哥刘兰生的综影,她沮丧地从一家小酒楼里面走出来,焦急自言自语道:"这上哪里去了?"
她径直往前面一间绢锦店走去,店里的郑掌柜在和一个卖锦的人拚命杀价,他故意挑刺,指着摊在柜台的锦向卖锦的数落说:"你看看你这图案,真是俗死了!啊呀,这里怎么还露出丝头来了?"说完,抓起锦又捏了把,摇着头,"这手感也不好,就像抓了把麻布,哎呀呀!这哪叫锦?"
这时,兰芝匆匆走进来。郑掌柜一见是兰芝,便高兴地打招呼:"兰芝呀!"然后,郑掌拒又向客人指着兰芝,带着挑衅的口吻说:"这才是织锦的高手,你没有看她织的那个锦啊,就像她人一样那么漂亮,捏在手里就像水在手里流,那才叫锦。"
刘兰芝不想听郑掌柜唠叨,忙打断郑掌柜的话,说:"郑掌柜……"话音刚落就被郑掌柜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自顾自地说:"兰芝,别急别急,我今个要好好给他指点指点,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锦。哎,兰芝,快把你的锦拿给他看看!"
刘兰芝望着郑掌柜说:"我今儿没有带锦,不是来卖锦。"
郑掌柜一愣,"没有带锦?那……兰芝,你来?"
兰芝直接了当地说:"见到我哥吗?"
"哎呀,刘兰生啦?"说罢,便神秘莫测地干笑了两声:"嘿嘿!"
刘兰生猜测他一定知道哥哥的去向,忙催促道:"见到了你就快说啊!"
郑掌柜指指斜对面的春仙楼,小声说:"我瞅见上那儿去了,有老半会了,嘻嘻!"
"啊!"兰芝一惊,急忙转身离去。
郑掌柜懊悔地摇着头,"我是不想说,瞧我这张乌鸦嘴。"他想了想,又慌忙追出去,喊道:"兰芝,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啊?"
刘兰生在春仙楼上焦急地轻轻推开一扇门,他想,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找到高主簿,他推开一扇门,门半掩着,不等他完全推开门,就"呯"地一声被里面嬉笑的妓女关上,刘兰生吓得缩了缩头。
刘兰生定定神,稍顷,又轻轻推开另一扇门,一个妓女看到有人把头探进来,吓得尖叫一声,刘兰生忙缩回身子。
他穿过楼廊的另一端,走到一处僻静的门前,这是一间装饰奢华的厢房,刘兰生犹豫了好一会,想了想,还是大着胆子一下把门推开。
样貌猥亵的高炳臣正搂着一个妓女调情,妓女放浪形骸地不时发出阵阵浪笑。这时,高炳臣突然发现门被推开,猛一抬头,一愣。
高炳臣沉下脸,恼怒地喝道:"你这家伙干什么?"
刘兰生胆怯地往后退了退,急忙把头扭到一边,赶紧申辩说:"我、我什么也没有看到!我只是为衙门里派发的军队冬服的生意……"
高炳臣一边搂着妓女,依然黑着脸说:"公事在衙门里说,私事上我家,跑到这里干什么?"
刘兰生小心翼翼地望着高主簿,说:"高主簿,我找你好几天了,衙门里、府上都找了。"说完,他知趣地又把头扭到一边。
躺在高炳臣怀里的妓女一眼瞅见刘兰生,又吓得惊叫起来。
刘兰生赶忙又一次把身子转到另一边,高炳臣铁青着脸,恼怒地大声斥道:"你这家伙,这是什么地方?哎呀,我的温柔乡梦全给你搅了,你给我出去。"
"好。我出去,出去!"刘兰生卑微地说。
高炳臣两眼死死盯着刘兰生:"你给我转过背,就这么走,就这么走,把门带上。"
刘兰生背对着里面:"我带上、带上,你的钱我……"正欲转身去说,马上又意识到,"我付,我在外面等主簿大人。"
刘兰生惶惑地背对着里面出来,然后又小心用脚后跟勾住门带上。
刘兰生悻悻地下了楼,妓女们见他狼狈的样子,便嬉笑着,看他的笑话,见他下来,几个妓女忙又簇拥过去。
香香看了看刘兰生,幸灾乐祸地讪笑道:"我说,你早应该陪我们玩一玩。"
"何必去打人家的好事,自讨没趣。"一个妓女取笑道。
刘兰生沮丧对她们说:"我哪有心思?改日改日,哥哥好好和妹妹玩——玩个痛快。"
又一个妓女也凑上来,娇滴滴地说:"哥哥,你等也是等啊!"说完,便放肆地迎上去搂着刘兰生。
其他妓女附和着:"就是嘛!""哥哥,瞧瞧多水灵的妹妹!"
这时,兰芝气冲冲地冲进春仙楼,王五下意识地拉长声调:"接客——里边儿——","请"字还未出口便觉有点不对劲儿,忙上前拦住兰芝,说:"这位小姐?……"
兰芝不理他,径直往里面走。
王五冲上前用身子拦往兰芝,神态严肃地说:"哎哎,小姐小姐,晓得这是什么地方?"
兰芝没好气地瞅了他一眼,说:"外面牌子不是写了吗?"
王五嘿嘿一笑:"晓得就好,这里面都是接男的,从来不接女客!"
兰芝突然感到很无奈,只好恹恹地退出,但走到门口转念一想:"不行,我得找到哥哥。"她折身又向里走去。
王五见兰芝又走进来,赶紧迎上前挡住兰芝的去路,他扬起手,对兰芝说:"哎哎,这里不接女客,哎哎?"说完,一把拦住兰芝。
一群妓女不明事理,都围拢过来嘻嘻哈哈地看热闹。
王五歪着脑袋,不耐烦地对兰芝说:"我说这里不接女客,听到没有?"
兰芝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说:"我找哥哥!"
妓女们一听兰芝这样说,便嘻嘻哈哈地打趣道:
"嘿,找哥哥?这里来的都是哥哥!"
"老的是哥哥,年轻的是哥哥,小的也是哥哥!"
兰芝一听急了,忙涨红着脸急忙解释道:"我找亲哥哥!"
妓女们见兰芝那副娇羞可爱的样子,更来劲了,继续插科打诨,逗她乐:"这里哪位不是亲滴滴的哥哥?"
"白胡子是亲哥哥,小弟弟也是亲哥哥!"
"嘿,都是亲哥哥!"
刘兰生一直在门外徘徊,一会,他又停下来翘首望着楼上,等着高炳臣出来。有几个妓女见这边热闹,也走过来围着凑热闹。
这时,鸨儿董垂红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她上下仔细打量着兰芝,点着头:"唔?好标致、好身材。哎,想到这里挣钱的吧?这么好模样可要挂头牌的!"
妓女们顿时起哄:"好喔!""好!"
那边的刘兰生不知妹妹兰芝也来了这里,回头朝这边望了望,也跟着起哄道:"好!"他拦住一个走过来的妓女,问:"好,好什么呀?"
妓女浪笑道:"来了一个漂亮妹,口口声声找哥哥!"
兰芝又羞又恼又急地:"胡扯什么?放开我,让我找哥哥!"
妓女们又发出一阵浪笑。
董垂红暗暗对对王五使眼色,"行,就带到习房里找哥哥去吧!"
王五会意地点头。
在春仙楼的习房里,里面的案上摆着各种乐器,一个叫柳如萍的十四、五岁的小女孩无聊地拨弄着案上的乐器。
兰芝在王五的"护送"下进来,发现里面并没有哥哥刘兰生,吃惊地:"哥哥不在吗?"说完,忙拨脚往外走,王五已在门口堵住。
王五怪笑道:"妹子,进来了就别想出去了。"说罢,"啪"地一声带上门。
兰芝惊住了。
刘兰生还在翘首望着楼上,有几个妓女又嘻嘻哈哈地凑过来。
刘兰生好奇地:"唔?有意思,到这里找哥哥!哈,这么说又多了个妹妹啰?"
妓女香香揪着刘兰生的耳朵:"想吃新鲜的啦?"刘兰生夸张地大叫起来。
兰芝被关在了习房,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是受骗了,她又羞又脑,气愤地捶着门,大声叫着:"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柳如萍见兰芝难过的样子,忙走到她面前劝道:"小姐,进来了一就难出去了!"
兰芝执拗地说:"不行,我得要出去。"说完,又使劲地捶门,并愤怒吼道:"放我出去!"但无人理睬。
柳如萍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兰芝,说:"小姐,你就是能出了这道门,外面的门也出不了,我都逃过几次了!"
兰芝一下泄气地呆住了。
沉默了好一会,兰芝吃惊地问道:"你、你也是……?"
柳如萍说:"我是卖进来的,还没有接过客,妈妈让我在这里先学点乐器。"
兰芝又是一惊,焦急万分地:"我父亲正病重着,还等着要想办法救他啊。这不行不行,我一定要出去!"说罢又使劲捶门,"开门,开门!"
柳如萍一筹莫展地望着兰芝。
兰芝的声音渐渐有些嘶哑起来,她终于停止了徒劳的呼喊,她感到一张无形的巨大的黑网正渐渐的向自己收拢过来,自己就要成为任人宰割的羔羊了,而病重的止父亲还躺在床上生死未卜,不能在这里等死,我一定要逃出去。她暗暗想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兰芝脸上急得浸出一层细细的汗珠,她沮丧、焦急地来回在房小里踱来踱去,下意识地拨了下案上的琴弦,琴弦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兰芝一愣。突然,她若有所思地想着,睁大眼睛在屋里寻找着什么,终于把目光落在案头一把箜篌上。
"有办法了"兰芝兴奋得差点叫出声来,她情不自禁地抱起箜篌轻轻拨了拨,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对柳如萍:"姑娘,能把窗子打开吗?"
柳如萍知道兰芝想干什么,敏捷地说:"小姐,你根本逃不出去的!"
兰芝不动声色地说:"我不逃,只求你把窗子打开!"
半响,柳如萍迟疑了一会,打开了一扇窗子,兰芝用期望的眼睛望着她,说:"还请你把所有的窗子打开。"
柳如萍回头担心地望着兰芝,又犹豫不决地打开另一扇窗子,兰芝倚窗而坐,她拨动了箜篌。她的神情忧伤而凝重,那乐声带彷佛是停留在远处的波浪,在长廊和整个习房里低徊、旋转和绵延,韵律的愤懑高亢的脚步带着她,穿过门外阳光里奢迷的庭园,沿着户外的一束束斜射的稀稀落落的光线,飘出窗外,向四面雾一样扩散。
乐声时而缓慢时而激越,时而哀婉、它蕴涵着神秘与期望,从声色荡漾、醉生梦死的青楼如水般流淌,凉凉的、沧桑的,柔软的如此贴近,如此熟悉,此刻,她是那么清澈,宁静,仿佛把她带到很远的地方,却又始终是那么空漫,以一种隐忍的方式流动着,渐渐地,心头涌动的泪水开始凝固。
这时,街道的一扇扇窗户俏俏打开了,人们被这凄婉、动听的乐声迷住了,纷纷从窗户探出头来,男人们惊艳兰芝的乐声和美色,伸出一个个露着光肩的脑袋,但窗子很快又被一个裸臂的女人用手关住。
春仙楼里,正在淫乐的男人们也情不自禁地从被窝里伸出脑袋,却又被撒娇的女人把头强往被窝里按。
此时的刘兰生却乐不思蜀,正洋洋得易地还在和几个妓女调情厮混着拉扯、调笑。
乐声漫过,像真实的气流弥漫在整个春仙楼,妓女们都忍不住倾耳倾听。
突然,刘兰生也停止了嬉闹,有些惊讶地问正屏息倾听的妓女们,说:"这箜篌声怎么这熟?"
一个妓女笑道:"哟,这不是刚才来的那个姑娘弹的?"
刘兰生越发觉得有些奇怪地,他开始有点不安起来,说:"哎?怎么像我妹妹弹的箜篌?!"
妓女们见他这副紧张的样子,又立即打起趣来:"刚才那个妹妹就口口声声找哥哥!"
"哥哥,可不是找你的?"
刘兰生一惊:"什么?刚才进来的姑娘找哥哥?"
香香笑道:"瞧哥哥,闻到腥啦?"
刘兰生心里一沉,说:"哎?是像兰芝弹的!"他不安地推开围着的妓女,"我去看看,去看看!"
刘兰生匆匆走到习房,"啪"地推开门,看见兰芝,吃惊地:"兰芝,真的是你?"
兰芝又惊又喜,急忙放下箜篌说:"哥,你怎么上这种地方?快快带我出去。"
"你怎么在这里?"刘兰生看着妹妹,吃惊地睁大眼睛。
兰芝焦急地说:"哥,快回!"
柳如萍表情地错愕地望着哥妹俩,不知所措的站在一边,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刘兰生和兰芝从习房急忙走出来,王五晃荡着迎面走来,见刘兰生和兰芝出来,欲说什么要阻拦。
刘兰生一把推开王五,拉着兰芝就走。
己经过了大半天了,兰芝母见兰芝还没有回来,心里便不安起来,她把熬好的药端进房里,一边惦记着兰芝一边小心地一勺一勺把药喂给刘员外。心里七上八下的定不下神来,她到哪去找呢?,怎么这么久都没回来?她不安地想着女儿,这都出去大半天了,会不会出什么事啊,想到这些,她有些坐不住了。
刘母从房里出来,焦急自语道:"这出去的一个不见影子,找的一个也不见影子,这、这……真是急死人!"
兄妹俩匆匆回到家里,刘母见两兄妹平安回来,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刘母把朗中开的单子递给刘兰生,刘兰生看了看单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刘母、兰芝、钱氏都吃惊地看着刘兰生,刘兰生抖着手里单子,说:"庸医一个,庸医一个啊!"
兰芝不明地看着哥哥,等他出声。
刘兰生低头对妹妹说:"你看看这单子写的,要用百鸟朝会、日月同辉之下的菊花做药引子,说此菊得日月之灵、万物之精,方可有疗效。这日头明明白天升空,月亮明明晚上升空,怎么可能日月同空呢?"
兰芝说:"日月同辉是有的,上弦月和下弦月都会日月同辉的。"
"那怎么能有百鸟朝会呢?"刘兰生一脸疑惑地望着兰芝
稍顷,兰芝说:"正因为难,所以急着要哥哥回来想办法!"
刘兰生说:"嗨,这有什么办法?我看这郎中是明明看不好爹的病,故出难题托词。"
一直不吭声的钱氏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她对兰芝说:"哎,兰芝,我看你每次弹箜篌,都有鸟儿在窗前飞来飞去,你是不是……?"
兰芝明白嫂子的意思,苦笑道:"这怎么行?那只是巧合,这可是要百鸟朝会下的菊花做药引子。"
站在一边的刘母面露难色地看着他们说:"这可怎么办……?"
兰芝想了想,说:"娘,我看设祭坛,祈祷上苍保佑,请四乡亲邻一道把鸟儿赶到菊园上空。"
刘兰生"卟哧"一笑,说"傻妹子,这鸟儿就听你的话,又不是牛马猪狗,赶得来吗?"
兰芝正色道:"只要能治爹的病,什么法子都不妨试试吧!"
刘兰生望着母亲,指着兰芝说:"嘿,兰芝还真把庸医的话当回事啦!"
刘母叹道:"就依兰芝说的吧!"
刘兰生一愣:"啊?可这设祭坛、请人都要花不少钱。"
兰芝不满地白了刘兰生一眼,说:"哥,什么时候啦?是爹的命重要还是钱重要?"
刘兰生想了想,有些无奈地说:"那好那好,依你,依你!"
波光粼粼、一望无际的皖河水伸向远方,河岸上静俏俏的,有人"啪"的一声,一张安民告示贴在河岸旁一棵粗大的柳树上,上面赫然写着:
汉皇路过本地,朝晋南岳天柱山。奉太守之令,两岸封渡,行人不得过往,违者重处。
河湾处已稀稀落落泊了几只小船,更添了几分肃穆,庐江府的卫队长带着几个士兵紧张地指挥着摆渡的船夫们,大声说:"所有的船都停在河湾上,没有命令不得摆渡。"
"哐!"河提上,一个差人打着锣:"汉皇路过本地,奉太守之令,两岸封渡,行人不得过往。"
这会,刘母站在开满秋菊的菊花园里忙碌着,她站在搭好的祭坛旁,从钱氏手里拿起瓜果,小心地放在桌上,刘兰生小心地把三柱香插在香炉里,刘兰生插罢香,回身朝天空望了望,夕阳已渐渐向西坠去,把金色的光晕洒在屋顶和树梢上,隐隐的、淡淡的月光俏俏爬了上来,夜色笼罩了田野和山村。
刘兰生笑道:"还真有月亮呢!"他望着湛蓝的天空,自嘲地:"可这鸟儿从哪里弄……?"看着母亲那副虔诚的样子,他既感到有些可笑,他无奈地摇摇头。
第二天一大早,兰芝和一群前来刘家帮忙的村民准备渡河到菊园,兰芝看见空寂的河面,不由一下子愣住了。
一个村民说:"瞧,船都在河湾上。"
村民们纷纷遁声望去,七嘴八舌地说:"走走,去河湾,去河湾!"
兰芝和大伙连忙走到河湾,只见船夫头枕船檐,脸盖斗笠,正打着呼噜。
兰芝走上前,说:"大爷,醒醒,快摆渡让我们过河!"
船夫被惊醒,他慢慢掀开头上的斗笠,恍恍惚惚地翻过身,吃惊地打量着围上来的村民,说:"撤封了?"
兰芝不解地看着大爷说:"什么撤封了?"
船夫说:"哎呀,没有看到安民告示吗?皇上路过这里,两岸封渡,没有官府撤封的命令,谁敢摆渡啊?"
兰芝大吃一惊。
一个村民哀求道:"大爷,行行好吧,我们可有急事要过河。"
船夫头摇得像拨楞鼓似的,干脆地说:"不行不行,违抗命令是要杀头的,我可没有吃豹子胆。"
兰芝焦急地说:"谁晓得皇上什么时候才路过这里?"
一直在等菊花园兰芝带乡亲回家的刘母见兰芝久久不回,心里不由得担忧起来。
刘母牵肠挂肚地地说:"哎呀,兰芝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带人来?"钱氏不安地望望空中,说:"婆婆,你看,月亮快要下山了!"
乡亲们纷纷都抬头不安地朝西边上空望去,脸上露出焦虑的神色,人群里有些噪动。
突然,刘兰生扬扬手,示意大家别说话。
这时,隐约传来有节奏的锣声和差人的喊声。
刘兰生脸色一变,骇然大叫道:"坏啦!"刘母和钱氏都吃惊地看望着他。
刘兰生指指远处,说:"没有听到锣声,皇上要到天柱山上朝晋,沿河封渡了,只有等皇上过去了才能撤封!"
刘母一听,大惊失色。
钱氏慌张地说:"婆婆,我过去看看!"
刘兰生瞥了媳妇一眼,说:"哼,看就能看得回来!"
河堤上戎备森严,一队卫兵来来回回在河堤上巡逻,兰芝焦急地望着渐渐黯淡的天空,心里更加不安起来,一个村民终于忍不住对兰芝说:"再等下去,月亮就要落山了,祭坛的时辰就过了!"
兰芝望着船夫,焦急地对船老大说:"大爷,我多付两倍的钱!"
船夫一扬脖子,瞪着兰芝说:"付十倍的钱也不行,我可只有一个脑袋。"
这时,传来河对岸钱氏的喊声:"兰芝,怎么还不过来啊!"
兰芝大声回应道:"过不去啊!"
钱氏急得心都要跳出来了,见兰芝依然还在在对岸,又大声喊道:"月亮快落下了,再不过来好时辰就耽误啦!"
兰芝心急如焚地朝河对岸远远眺,又焦急万分地恳求船夫,说:"大爷行行好吧,真是不能再等了!"
船夫头也不抬地说:"那也不行!"
兰芝见船夫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又无奈地厚着脸皮哀求说:"大爷,求求你,我、我给你磕头了!"说罢"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船老大一愣,转身冷漠地说:"磕头也不行!"
乡亲们见船夫这样不通情理,顿时都火了,纷纷指责船夫说:"这老头好心硬,给你下跪还不行?"
"这是救人命嘛!"
人群里有人说:"这老头好话听不进,我们就自己摆渡过去。"
船夫怒目一瞪,拿起竹篙一横大声说:"你们敢?"
刚才说话的那个村民又恼火地回敬道:"有什么不敢?皇上要活命,老百姓就不要活命?我们又不是犯法,是救人活命去。上!"
众人纷纷上船,船老大挥着竹篙,村民一把抓住竹篙,就势夺下。
船夫急得连忙"啊啊"大叫起来,在河堤上巡逻的卫队长听到吵声,一怔,忙挥手领着士兵们朝河湾跑去。
"什么人在闹事?"卫队长喝道。
士兵们手持兵器散开,呈扇状形把众乡亲团团围住,船夫望着卫队长急忙申辩说:"都是他们强行要过渡,实在不干小民的事。"
卫队长厉声喝道:"把带头闹事者给我抓起来。"
士兵们冲上前,准备抓人,兰芝见状,忙挤出人群,拨开众人,镇定地走向前,说"官爷,此事与他们无关,只因家父病重,需日月同辉,百鸟朝会之下的菊花做药引子方可疗效,故家中已设祭坛,赶在月亮没有下山之前请众乡亲驱赶雀鸟,以求得菊花引子。小女一时心急,强行上渡,乞谅罪责在我。"
卫队长瞪了兰芝一眼,严厉地说:"难道没有看到安民告示吗?"
兰芝沉住气,平静地说:"大人,皇帝的安全固然重要,可小民父亲的生命对我来说也同样重要。"
卫队长见兰芝敢顶撞自己,恼羞成怒地说:"大胆!也给我抓起来!"这时,一匹骏马从远处急驶而来,马背上的焦仲卿英姿勃勃,帽子上的红色头缨在空中翻飞飘舞。
焦仲卿猛一瞪腿,骏马飞快地朝前飞奔。突然,骏马前蹄一扬,发出一声震耳的撕鸣。焦仲卿勒住马头,又转身向人声喧嚷的方向奔去。
焦仲卿扬着马鞭,高声问卫队长说:"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卫队长不满地看了众人一眼,随焦仲卿向河堤上走去,卫队长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向焦仲卿说了一遍。
焦仲卿想了想,说:"既然如此,人命关天,就让他们渡过河吧!"
卫队长吃惊地望着焦仲卿,说:"违抗命令,我可吃不了。"
焦仲卿忙说:"若是皇上或是上面来人,看到这里生非滋事,也会责怪的,谁又担当得起?倒不如趁皇上还没有来之前,让他们立即走吧!"
卫队长想了想,附合道:"说的倒也是!"
河湾处,村民们和士兵仍对峙着。
卫队长走来,目无表情地对士兵们说:"放人,让他们立即过河!"
乡亲们都愣住了,不一会便发出一阵雀跃般欢声,纷纷上船。
焦仲卿见乡亲们都疏散了,他凝望着平静的河岸,露出一丝舒心的微笑。
船夫终于撑着竹篙,渡船缓缓移动着向对岸划去。众人欢笑着。
"大爷,谢谢你啦!"兰芝感激地说。
"不用谢我,要谢得谢那位官人!"船夫说。
众人议论着:
"什么人啦,敢冒着杀头的危险啊?"
"哎呀,真了不起!"
兰芝说:"刚才只顾上船,竟忘了谢人家!"她抬头朝河堤上望去。
焦仲卿已骑马远去。
刘家菊花园里,刘母望着空中忧心冲冲地说:"这赶鸟的怎么还没有来?"
刘兰生直摇着头,说:"皇上还没有过去呢,我看兰芝八成还在河那边过不来了。"
这时,传来一阵阵的喧闹声,躺在床上的刘员外微微睁开了眼。
他凝神听着外面的声音,乱嘈嘈的锣鼓声、呼叫声、鸟鸣声,一阵阵传来。
刘员外神情纳闷,想了想,吃力地挣扎着从床檐爬起来,他挪开脚步,缓缓地一步一步摸索着走到窗口,有些惊诧地望着窗外,只见刘母、兰芝、钱氏和众人在祭坛前跪拜、祈祷,刘员外在窗口伫立了一会,良久,不悦地摇摇头。
这时,从竹园那边不断地传来乡亲们敲锣打鼓的欢呼声,乡亲们手中摇晃着竹、木,不停地驱赶鸟群,受惊的鸟群发出惊慌的鸣叫,满空扑腾着乱飞。
刘母、兰芝、钱氏也协助众人赶鸟,刘兰生看着空中,傻笑着说:"好玩,好玩!"
刘员外颤颤微微地朝园子里走来,兰芝父亲走进来,又惊又喜地说:"爹!"
兰芝母见老伴过来,也高兴万分地和乡亲立即迎上来,刘母看着老伴,担心地说:"哎呀呀,老爷,你、你怎么下床了?"
刘员外说:"这都在干什么?"
兰芝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说:"为求得百鸟朝会下的菊花做药引子,故请来众乡亲驱赶林里鸟群到园里。"
刘员外摇着头,说:"自然之物,岂能人为!"
刘母说:"兰芝兄妹也是急于盼你早日病愈,想出此策!"
刘兰生也在一边搭讪:"哎哎,打一开始,我就不赞成。这都是庸医不能治好父亲的病,出此下策。"
刘员外目光慈爱地望着一对儿女,说:"爹不怪你们。"说完,又指着祭坛,说"这是干什么?"
兰芝笑着对父亲说:"为乞求父亲病早日康愈,设的祭坛……"
刘员外一听,生气地说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命该绝我,我自亡,不该绝我,我自存!荒唐,真是荒唐!给我拆掉,给我拆掉。"说罢,狠狠一脚向祭坛蹬去。
乡亲们见刘员外大动肝火,惊诧地看着刘员外。
"老爷,你……?"刘母不解地看着老伴,小声说。
刘员外用力过猛,身子虚弱地摇晃了一下,便"咚"的一声摔倒在地,刘兰芝惊慌地扑过去,大声喊道:"爹!"
兰芝和母亲连忙和乡亲一齐背着刘员外进了屋。安顿好父亲,她走进织房,刘兰芝织房埋头织着锦,刘兰生埋怨兰芝说:"打一开始,我就说是庸医看不好爹的病,找托词,出难题,你看看,这不花了钱,白忙了,还惹爹生气,也耽误了我的正事。"
兰芝没有搭理哥哥,刘兰生摇着头,向客厅走去。
钱氏端着参汤,见刘兰生出门,忙说:"你要出去?爹还病着呢?"
"哎哎,我又不是郎中,守在家里,爹的病就好了?那批军队冬服的生意还不见影子呢,不拿下我这心里就像吃了秆砣!"刘兰生不耐烦地瞅了媳妇一眼。
兰芝心事重地织着绵,织梭发出单调、有节奏的"嚓嚓"声。这时,钱氏惊慌地进来对兰芝说:"兰芝,爹的病又重了!"
兰芝一惊,慌忙放下织机。
刘员外躺在卧房里,窗外阴冷的天气更增添了几分萧瑟气息,杨树上的几片落叶无声地飘下来。刘员外微弱地喘着气,兰芝坐在床边给父亲一口一口地喂药。
刘员外喝了两口,便不想再喝了,看着父亲日益瘦弱的样子,兰芝心里涌上一阵酸楚,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刘员外见女儿流泪,忙吃力地安慰女儿说:"我知道你有孝心,可为父年过花甲,残阳败荷,哪足惜一条命?唉,不必伤心。"
兰芝偷偷抹抹眼睛,强装笑脸说:"只要治好父亲的病,女儿做什么都愿意!爹,你会慢慢好的!"
刘员外苦笑道:"看到窗外落叶了吧,爹就如窗外飘下的萧萧落叶,过完了秋天就是冬至,再就是大雪了,爹就跟这季节一样……"
兰芝心里一阵难过,忙说:"爹,别说这样的话,可大雪之后就是立春,春天也就到了。"
刘员外凄苦地一笑:"能看到春天吗?"
兰芝返回自己的卧室,拿起桌上的箜篌,眼神忧郁地朝门外望去。
兰芝母一大早就在炉子升火熬药了,药罐冒着热气,发出"突突"的声音。
刘母吃力地端起药罐,把药罐里的药汤倒进碗里,钱氏见婆婆忙着,忙走进厨房,说:"爹的药也没少吃,差不多用箩装了,可就不见好转!"她接过刘母手里的药碗,向外走去,刘母放下药罐,愣愣地望着,良久叹了口气。
这时,从兰芝房里传来一阵如泣如诉的箜篌声,刘母回过头。
菊园上空,偶尔一两只雀鸟飞过,凄美的乐声在静谧的空气里不绝如缕,余音缭绕。
钱氏走进兰芝的房间,关切地说:"兰芝,你已弹一上午了。"
兰芝望着寂穆的天空,轻轻叹了一口气,钱氏摇摇头,说:"平时妹妹一弹箜篌,鸟儿在窗前飞来飞去,怎么现在真需要鸟儿,却不见空中有鸟飞来!真怪了。"
兰芝叹道:"也明知这事有点荒唐,可心里总是期望着能成为现实!"暮色已经四合,黄昏收拢了最后一丝光线,夕阳缓缓朝西坠下,乐声依然在徐徐回荡,恍惚而缥缈。
这时,一钓弦月已挂在天边,兰芝欲罢不休地弹着箜篌,她的眼睛黑陶瓷一般的闪闪发亮。她盼望着出现奇迹,能引来满山的鸟儿在菊花园朝会,虽然觉得有点荒谬。但兰芝还是固执地决定试一试。
次日清早,刘母和钱氏在客厅里拣菜,箜篌声一阵一阵地传来。
刘母不安地对钱氏说:"兰芝已弹三天了,看看这丫头,不吃又不喝,唉,真让人发愁。"
钱氏说:"我劝几次了,也没有用。"两人正说着,刘兰生兴奋地走进来。
刘母看着儿子,埋怨道:"你也一天到晚不见影子!你去劝劝兰芝,在园里弹三天箜篌了,不吃又不喝的。"
刘兰生苦笑笑:"我劝我劝。哎呀,她是在发傻,先是带人赶鸟,现在又在弹箜篌,这鸟听到箜篌就飞过来吗?真是被庸医的话迷住了。"说罢,去了房里。过了一会又伸出头,朝钱氏说,"哎哎,我那两罐子陈酒呢?"
钱氏说:"放到仓房了!"
刘兰生沉下脸,不高兴地说:"怎么放到仓房?真是!"
刘母不满地盯了刘兰生一眼,说:"家里都乱了套,你还有心思喝酒?"
刘兰生望着母亲说:"哎哎,这可不是我喝。这些天为了那批冬服生意,我没差腿跑短了、路跑长了,高主簿总算答应我的邀请来打猎,我是请他们喝的。"
刘母抱怨说:"你看你,还邀人来打猎?"
见娘不高兴,刘兰生委屈地说:"娘,你弄错了,这家里吃的用的,还有爹生病,哪一样不花钱?我这也是为家里操心哪,我要是把这批冬服的生意做成,钱就赚大了。嗨,人家高主簿能来,就是给我刘兰生大面子!"
上午,焦仲卿匆匆来到高炳臣的公事房,宽敞的房间豪华而讲究,粟色硬木质地的椅子镶嵌着翠绿晶莹的玉石。焦仲卿小心地递上一叠公文,对高炳臣说:"这是抄好的公文。"
高炳臣示意放下,焦仲卿正准备离去,高炳臣又叫住他。
高炳臣望着焦仲卿说:"仲卿啊,刘兰生这小子邀我去狩猎,这正是好季节啊,你也去一个!"
焦仲卿急忙推辞说:"高主簿,我又不会使枪弄箭,哪里会狩猎?"
高炳臣笑笑,说:"哎,不会使枪弄箭,你会弹琴弄筝啊,就把你的琴带着吧。听刘兰生说,那么美的地方,憩息时喝酒吃肉,流泉相随,有琴音相伴,不失为雅事啊!"
焦仲卿笑道:"主簿大人也有这样的雅兴,那、那好!"
焦仲卿从府衙回到家里。焦仲卿家所在的村庄叫焦家畈,距离天柱山只有10多华里(今安徽省安庆市潜山县境内,位于皖河西边,潜水东面,潜山县城镇南面,辖有利民、河弯、东店三个行政村。一马平川,沟渠纵横,是个林茂浪丰的天府之国,千余亩良田均为焦家所有,所以称为焦家畈,焦家庄园位于其中心地带,即今河弯村畈居民组)。焦家的院落是栋二进院的房子,还算宽敞,进得门来有一个天井,左右都有厢房,正房也算气派,中间是客厅,左边住的是焦仲卿的母亲,右边为焦仲卿的住所。焦仲卿还有一个妹妹,名叫香草,年纪也14岁了。明眼人一看,焦家过去也算是个殷实之家。只是焦仲卿年幼时父亲就去世了,母亲守寡含辛茹苦一手把他拉扯大,焦母望子成龙的心情就可想而知了。
第二天一大早,焦仲卿把一只古琴放进琴囊里,背着古琴准备出门,妹妹香草见哥欲出门,忙跑过来。
"哥,别急走,这个字怎么认。"香草缠住哥哥说:
焦仲卿说:"就是'禾',底下加个日头的'日',不就是香草的'香'吗?"
"哦,'禾'也是草,哦,——这么说,有了这个日头,我就是香草!"香草俏皮地说。
焦仲卿笑道:"不错,有了那个日,你就是香草,没有那个日,你就是禾。"
香草撒娇地说"还有这个字?"
焦仲卿怕妹妹纠缠不休,忙说:"好啦好啦,他们还在等着我呢!"说罢,背着琴囊要走。
这时,焦母走出来,她大约五十岁光景,性情刚烈、暴躁,势利。见儿子匆匆出门,忙大声叫道:"仲卿,你还没吃早饭呢!"
"娘,来不及了!"焦仲卿回过头说。
焦母又说:"等一等。"说罢,转到后面,拿出两块发糕,"早餐不吃饱,影响一天呢!"
"好好,我带着。"焦仲卿说。
焦母爱怜地看着英俊的儿子,不由分说地说:"不行,娘要看着你吃呢!"一会,她突然发现焦仲卿背着琴,忙不解地问:"什么回事,今儿还带着琴。"
"带着凑个兴吧!"焦仲卿笑道。
焦母不由认真起来:"仲卿,你也到了成家立业年龄的人了,也学那些纨绔子弟,摆个琴在衙门里成什么?不要好啦?"
焦仲卿冲焦母笑笑,说:"娘,你是误会了,是高主簿邀我一道打猎,非要让我带着琴,说憩息时让我弹琴饮酒助兴呢?"
"哦,是高主簿邀你去打猎?"焦母若有所思地说。
焦仲卿说:"我能打什么猎?"不等母亲回答,又补充道:"本不想去的。唉,只是不想驳了高主簿的面子!"
焦母一听是高主簿请,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忙说:"这是好事,当然要去。"
听母亲这样说,焦仲卿不想忤朔母亲的心意,无奈地说:"什么好事?志趣不同,难以为伍。"焦母白了儿子一眼,嗔怪道:"哎?他是你的上司,能邀你一道游玩,是看得起你,怎么不是好事?去吧,快去吧!"
早晨,低垂的云雾弥漫在兰芝家的菊花园里,仿佛是青烟缠绕,远处密密的树林里升起一抹银灰色淡淡的晨霭。
兰芝仍在弹奏着箜篌,她脸色憔悴,目光有些游离地仰望着窗外灰朦朦的晴空。手忽上忽下,乐声变幻莫测,她分外灵巧的双手在箜篌上呢喃,呼唤,优美的乐声像五光十色的宝石散落在无垠的旷野,光芒熠熠。
这时,刘兰生走出房门,牵着马来到村头等高炳臣,他不安地朝大道上四处张望着。
刘兰生身后跟着一个小厮,担着食盒,远远地,刘兰生终于看见高炳臣他们策马而来,心里一喜,脸上露出了笑容。
一会,高炳臣、焦仲卿、朱仪等人也看见了刘兰生,纷纷下了马。
刘兰生迎上去,指指小厮,讨好地对高主簿说:"酒菜我都准备好了。这酒可是家里十年的陈酒,好酒啊!"
高主簿高兴地说:"好,今天就玩个痛快,打完猎,我们就好好痛饮一场。"又打量着远处的山野,"嗯,是个好地方!"
刘兰生兴奋地说:"嗨,还没有到山里面呢!"边说边跨上马。
几个人骑马向山里奔去。
突然,一阵若隐若现如泣如诉的乐声传进焦仲卿的耳鼓,这乐声像一片巨大的磁场把他包围,他停下来,凝神啼听着这优美的乐声,他一动不动地愣在那里,一下子就脱离了眼前内心里的慌乱,仿佛看见各种颜色的奇异之花沐浴在紫红色的早霞中,春天也在枯萎中苏醒,焦仲卿的内心骤然升起一种知遇般的感动。
这时,高主簿、刘兰生兴奋地骑着马向前狂奔,朱仪回头发现焦仲卿没有跟上,忙吃惊地说:"焦仲卿呢?"
高主簿、刘兰生等人勒住马,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才发现焦仲卿不见了,大伙慌了神。
刘兰生吃惊地说:"该不是迷路了?"
"他那匹老马怕是跑不动了吧!"高主簿不屑地讥讽说。
焦仲卿仍如痴如迷地陶醉在箜篌声中,他心里暗暗想着,这弹箜篌的女子是什么人呢?在他年轻的记忆里,焦仲卿深深感到,这是最让自己难以忘却的天籁之音。这悠扬的乐声如同从微启的天窗涌入的一缕白色阳光,么袅袅娜娜从他的皮肤上掠过,柔和而温馨,浸入到他的肺腑里。
终于忍不住,焦仲卿策马向箜篌声那边飞奔。
高高的篱笆爬满了青藤,紧紧地围着刘兰芝家的菊花园,这会儿,兰芝坐在菊花丛中尽情地弹着箜篌。直到有人来,她也浑然不觉。焦仲卿骑马已来到菊花园旁边,他心切地绕着篱笆转来转去,朝里细看着,却始终看不到兰芝的脸。
"焦少吏!"刘兰生骑着马过来,远远喊道。
焦仲卿不理刘兰生,依然倾听着箜篌,骑着马绕着篱笆来回转着。
刘兰生来到焦仲卿身旁,吃惊地说:"我还以为焦少吏迷路了呢?"
焦仲卿猛地回过神来,一惊。
刘兰生见他情情异样的样子,好奇地说:"焦少吏,在发什么愣?"
"这是谁家的箜篌?"焦仲卿有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定了定神,吃惊地说。
"我当是什么事,快走吧。"刘兰生嘿嘿一笑。
焦仲卿固执地说:"不不,你听,这乡间竟有弹得这么好的箜篌!"
"有什么好听的?是我那傻妹妹,已经弹几天了!"刘兰生满不在乎地说。
焦一仲卿猛然一惊:"哦!"
刘兰生苦笑道:"我都听厌了,走吧,快走吧!"说罢,一扬鞭,猛地抽在焦仲卿的马上。
高主簿、刘兰生、焦仲卿等人下山。除了焦仲卿,每人的马上都挂着鹿麂、野兔等猎物。
大家兴奋地说笑着。
这天,兰芝的好友秦罗敷准备到兰芝家看望病中的兰芝父亲。秦罗敷的家陈设典雅而大方,散发出恬淡的书香门弟气息。从小在诗书礼仪浸淫中泡大的罗敷,一举一动都显示出卓尔不凡的大家风范。
这时,罗敷收拾完毕,便坐上一辆小轿,不多时,小轿缓缓停在兰芝家门口,
轿夫掀开轿帘,举止端庄优雅、年轻秀美的秦罗致敷低头从小轿里走出来,秦罗敷向屋里走去。
"哎哟,是罗敷!我这就去喊兰芝。"刘母远远看见罗敷进来,十分惊喜地说。
"伯母,别急。听说伯父病了,我先看过伯父再见兰芝不迟。"罗敷笑着对刘母说。
刘母心里一热,感动地说:"难得罗敷这么孝心!这边来。"
秦罗敷随刘母来到菊花园,兰芝见是罗致敷,忙起身放下箜篌,高兴地捉住了好友的手。
"我听说你一连几天都在这里弹箜篌。"秦罗敷定定地凝视着兰芝,关切地说。
兰芝轻轻地叹了口气。
秦罗敷望着兰芝,一丝怜意涌上来,疼爱地说:"你看你瘦了,气色也差了!"
"只要治好父亲的病,让我做什么也再所不惜!"兰芝看着好友平静地说。
半响,秦罗敷同情地说:"我刚才看了伯父,病得不轻。"
兰芝伤心地说:"唉,可哪里求得百鸟朝会下的菊花药引子?"说完又摇摇头,接着说:"说也怪,平时弹箜篌,总见着雀鸟围着飞来飞去,可到了事儿却不见雀鸟飞来,难道我的心还不够诚?"
好一会,秦罗敷才说:"不不,兰芝,就凭你这样每天弹箜篌,老天有眼,也会保佑伯父的病早日好的!"
"但愿如此!"兰芝说完,又轻轻地叹了口气。
竹林里一片幽静,阳光透过树梢洒下来,和燃烧的菁火一起燃烧,烧烤的野味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刘兰生几个不停地把穿在木棍上的烤肉在火上滚动着,他们坐在地上,竹席堆着大块大块烤熟的肉,刘兰生端着坛子往碗里倒酒,朱仪用刀使劲地在一边割肉。
高主簿端起碗,喝了口,点点头:"好酒,果然好酒!"
"焦少吏,快,过来喝酒!"刘兰生见焦仲卿心事重重的样子,忙说。
焦仲卿无心饮酒,他的神思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箜篌声中游离出来,他淡淡地说:"你们先喝,我给诸位弹琴助兴。"
"好,听听琴声,喝喝美酒,真是人生一大快事,其乐无穷!"高主簿感慨地说。
焦仲卿正准备弹琴,这时,一阵美妙的箜篌声又不期而止,宛如天堂的水一样倾泻而下,焦仲卿心里猛然一振,也拨动琴弦。琴声像长了金色的翅膀,向开满菊花的庭园飞去。
兰芝忽闻琴音,不由一怔。
只那一瞬间,兰芝心里竟突然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动,那琴声仿佛是一双温暖的手,又像一贴凉凉的膏药,柔软地贴在兰芝的伤口上。兰芝又激动的重新拨动箜篌。
乐声飘过山野,焦仲卿也为之一震,一种无名的喜悦和幸福俏然而至,他激动地抚琴相和,清亮的琴声穿过山峦、穿过高山流水,穿过山重水复的岁月与箜篌融合在一起。汇成优美的合声在山谷中久久回荡。
秦罗敷被深深地感染了,眼里有了一丝湿意。
这时,刘兰芝已完全沉浸在琴篌和鸣的喜悦之中。
焦仲卿似乎忘记了一切,也完全沉浸在琴篌和鸣之中,高主簿仍在喝酒说笑,突然见众人不说话,都抬头朝空中望去。
突然,肃穆的天空传来一群鸟鸣声,一群雀鸟啾啾地叫着在竹园上空低低飞旋。
秦罗敷吃惊地仰望着上空,脸上流露出一丝笑容,她急忙回过头,惊喜地对兰芝说:"兰芝,你看你看!"
兰芝抬起头,猛然怔住了,在晴朗的天空下,成群成群的雀鸟欢快地鸣叫着奔向菊园。
人们不约而同地遁声仰望着天空,只见菊园上空,无数只小鸟在低徊盘桓,犁田的农夫停住了犁耙,塾馆里,孩子们停止了朗朗的诵读声,从窗里好奇地探头来;山林里,樵夫停住了斧头;河边,村姑停住了棒棰……
雀鸟越来越多,倾刻间布满天空,在美丽的琴、篌之音中翩翩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