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一墙之隔,屋内的气氛却是这样紧张而沉默。

    我看着肯亚略显‘阴’沉的容颜——他到底知道多少事?

    不过面对肯亚略带戾气的质疑,易浦城的反应之快,心思之深,还是超出我的预料。在短暂的沉默后,他脸上闪现悲悯的神‘色’,缓缓的说:“你并非无足轻重。”顿了顿,声沉如水:“你也知道,我为什么找你。”

    他的语气如此深沉,这一刹那,我差点都以为,眼前的人就是正牌皇帝,不是易浦城。同时余光瞥见,穆弦嘴角浮现淡淡的笑意,似乎也对他的回答感到满意。

    就算易浦城事后又提出加钱,我都觉得是他应得的了。

    肯亚的神‘色’有片刻的怔然。

    也许他的情绪还是会被“皇帝”影响。我听说过≌79,m.,他从小就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

    见他沉默,易浦城柔声说:“我今天亲自找你,有两件事。第一件事,他们向我报告,一支客运舰队,在第三β右旋臂星系遭遇超新星爆发。上面的2000多人,应该是被你的船队救走了。有这回事吗?”

    我心生疑‘惑’:他为什么说两件事?

    肯亚微微一笑,湛蓝的眼眸看起来温和而坦诚:“我听说过这次爆发,不过我名下的商船很多,他们有没有救人,我也不太清楚。既然父亲关心,我立刻派人去查一下。”

    说完他就转头吩咐:“去查。”有人应了声:“是。”然后脚步声渐远。

    肯亚居然给了模拟两可的答案,着实在我意料之外,可仔细一想,又是情理之中——如果‘精’神力者真在他手里,他没搞清楚他们的作用,自然不会贸然承认或者否认。

    果然,他话锋一转,问:“父亲,船上是些什么人?连您都亲自过问?”

    他话音刚落,穆弦的眉头已经微蹙,目‘露’讥诮。看到他的反应,我顿时反应过来——肯亚好‘阴’!他这么一问,要是易浦城说真话,他必然可以追问,为什么把‘精’神力者秘密运出去?要是说假话,之后还怎么让他找人?

    可易浦城几乎不假思索,答得坦率:“是帝国的2400名‘精’神力者。”

    我的心一紧.

    肯亚显得有些惊讶:“‘精’神力者?父亲,没听说您下达了这条迁徙命令。”

    易浦城神‘色’镇静的说:“是我给诺尔的秘密命令,这件事关乎帝国安全,我们稍后再谈。”

    他话锋一转:“第二件事——帝国迁徙之后,兵力需要重新布置。我与塔瑞商量过,打算设置两位元帅,分管南区和北区舰队。你是否愿意,担任南区元帅?”

    我吃了一惊,便见肯亚眸中也闪过震惊。

    帝国迁徙后的兵力规划,的确听穆弦提过,可能会分两个战区。但从未讨论过元帅人选。易浦城居然张口就来!

    我大概猜到易浦城的想法了——他这是要先丢块‘肥’‘肉’给肯亚吗?可是肯亚多‘精’明的人,会上当吗?

    再看穆弦,他的表情也有些惊讶,但很快变得所有所思。

    “南区元帅……”肯亚一字一句慢慢重复,俊朗的脸上‘露’出复杂难辨的笑意,“北区元帅是诺尔吧?”

    易浦城点头:“是的。”

    肯亚往沙发上一靠,目光似乎垂落在地面,几秒钟后,又抬起:“当年您为了诺尔,将我驱逐。现在,为什么又启用呢?”

    是啊,为什么呢?

    易浦城静静一笑:“当年你为了争权夺利,兄弟残杀、不把帝国士兵的命放在眼里。现在,你悔悟了吗?”

    我心头一震。

    一瞬间,易浦城仿佛真的摇身一变成那位帝国的统治者,儒雅,但是气势‘逼’人。

    画面中的肯亚亦是神‘色’震动,脸‘色’似乎有点发白,又有些发红。我想坏了,谈崩了,肯亚那么心高气傲,想必是恼羞成怒了。

    屋内静了有几秒钟,肯亚忽然身子前倾,紧盯屏幕,缓缓点头:“是的,父亲。我愿意再次为帝国效力。”

    他的语气非常郑重。

    看来他被说动了。

    父亲的责难,没让他发怒,反而让他默认了自己曾经的错。也许是因为,他根本不会怀疑皇帝的话。

    莫名的,我竟然有点感动。穆弦这步棋,真是走对了。

    易浦城也‘露’出欣慰的笑容,又鼓励了肯亚几句,还强调了新的战区元帅的新责任。肯亚一一点头,嘴角的笑意也始终未褪。

    我以为火候差不多了,易浦城会再提‘精’神力者的事。谁知就在这时,肯亚神‘色’自若的问:“父亲,能否给我一份纸面任命手令?”

    易浦城一怔,肯亚的脸‘色’有些讥诮和自嘲:“父亲,现在您的政fǔ里,百分之五十以上,都是诺尔的人吧?”

    易浦城点头,目光深邃难辨。

    我想肯亚的意思很明确,他不是不信任父亲,而是要防着穆弦,所以提出要立刻拿到纸面手令。

    可怎么办?难道还真准备一份手令?将来岂不是要兑现?

    谁知易浦城没有半点为难:“当然。我可以给你纸面承诺。”转头对我们说:“去准备一下。”

    穆弦也没有迟疑,递给莫普一个眼神。莫普立刻出‘门’,找了名皇帝的亲卫过来。过了一会儿,就准备好一份烫金的手令。

    亲卫递上前,易浦城垂眸看了看,笑了,大笔一挥,签上了皇帝的大名,‘交’给亲卫,传真给肯亚——一个月来,他的机械手模仿皇帝的字迹早已出神入化。

    这时,肯亚那边有人低声说:“殿下,已经收到了任命书。”

    肯亚起身接过,低头静静看了一会儿,这才重新坐下。他的声音显得郑重,眼神也变得坚毅:“谢谢父亲。”

    易浦城微笑点头,终于把话题绕了回来。他说:“‘精’神力者的事,你已经有权限知道。之前我不想公开,是怕引起民众恐慌。”

    肯亚点点头。

    易浦城语气凝重:“我让诺尔集中他们,是因为华遥预言,‘精’神力者中,会爆发……”

    我听到心一紧,穆弦也眸‘色’微变。

    却听易浦城缓缓说:“一场足以毁灭半个帝国的瘟疫。”

    ***

    易浦城、穆弦跟我三个人沉默对坐着。

    刚才肯亚表示会抓紧查探,“两父子”就愉快的结束了通话。此刻,易浦城慢条斯理喝着热茶,嘴角噙着笑意。穆弦居然也不说话,清秀的脸微垂着,目光深邃而平静。

    他们在等待,肯亚的回复吗?

    刚刚的对话真是峰回路转,听得我心情起伏不断。现在仔细回想,易浦城当真是步步为营。

    他把对话的重点,放在要提拔和启用肯亚上。等肯亚跟他站到统一战线后,再提出‘精’神力者的事,就好像这是父子俩需要一起解决的难题。

    能随机应变到这个程度,他真是够狐狸,也够胆大妄为。

    我忍不住问:“你把手令给他了,将来怎么办?”

    易浦城连眉都没皱一下,看一眼穆弦,又望着我,略带讥诮的笑了:“你还真把这个当成问题了?简单,都不需要劳烦你丈夫出手。你的‘精’神力这么强,下次见面,随便找个机会,杀了肯亚就是。死人还怎么当元帅?”

    我心头一震——他居然打的这个主意?

    可他说得没错,肯亚根本不知道我和穆弦的‘精’神力水平。真要杀他,易如反掌。

    可是……太狠了。

    易浦城不光狡猾,骨子里也够凶残。

    所以穆弦刚刚默许易浦城的做法,也是怀着相同的心思吗?我看向穆弦,他却没有半点轻蔑或者狠厉表情,而是淡淡的说:“他也许是南区元帅的合适人选。”

    我一愣,易浦城也挑眉看着穆弦。

    “他的家族势力庞大,启用他,政fǔ可以获得更多的财力支持。”他乌黑的眉目显得清冷而沉静,“比起塔瑞的温和,肯亚的强悍,或许能更好的建设新斯坦——用用看再说。”

    听他的语气,竟像是早有过类似的念头。我记得上次塔瑞说迁徙工作是否要把肯亚找来,穆弦一口否决,危机面前,他显然不信任肯亚。但谈及和平的将来,他却能站在帝国立场,不计前嫌。

    我点头:“你说得对。”易浦城懒懒的笑笑,不置可否。

    话音刚落,通讯器响了,是肯亚的声音:

    “父亲,我找到了那批‘精’神力者。”

    ***

    肯亚果然表示,那批‘精’神力者,被自己的部下当成遇难的帝国平民,带回了帝都,并且报告了目前安置的方位——距离帝国两千公里的一个中型城市里。

    我们总算舒了口气,穆弦立刻下令,由莫普带一支队伍前去。并命令一旦成功接到人,后续人手秘密盯紧、搜寻那个位置,因为肯亚很可能也回到了斯坦。虽然双方初步已达成盟约,但还是要防备他。

    刚布置完这些,莫林就来敲‘门’了:“陛下,殿下,迁徙仪式即将开始。”

    已近正午,广阔的空间港,被阳光笼罩得亮闪闪的。指挥台铺满了红毯,数名军政要员,已经列席等待着。我和穆弦回到第一排正中的位置坐下,易浦城则在最前方的王位就坐。

    此刻,那些客运飞船已经装载完毕。透过飞船的小玻璃窗,影影绰绰看到许多张人脸。每艘飞船旁,站着五名机组人员,和数名警卫人员。

    而外围负责防御的战机里,也都坐上了驾驶员。他们打开了机舱,全都抬头望着指挥台的方向。

    蓄势待发。

    短暂的音乐后,穆弦身旁的塔瑞起身,走向了前方的扩音器。他穿一身笔‘挺’的黑‘色’西服,神‘色’郑重,面颊微红。

    “尊敬的皇帝陛下,各位帝国的官员,以及我的同胞们。”他沉声说,“我是塔瑞王子。很荣幸代表我的父亲,以及为本次迁徙工作,夜以继日努力的同僚们宣布,迁徙仪式正式开始。”

    空间港内外,掌声雷同。我鼓着掌,穆弦与我对视一眼,清黑的眼中闪过笑意。

    我久悬多日的心,仿佛也安定了许多。

    迁徙就要开始,‘精’神力者也找了回来,易浦城看起来也没什么异常——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一定可以继续顺利下去。

    塔瑞在简短的发言后,就邀请皇帝陛下对全国讲话。易浦城开始神采飞扬的侃侃而谈。不得不说他的发言稿一如既往的‘精’彩,连我都听得入神,开始怀着凝重、但是充满希望的心情,幻想新斯坦的生活。

    转念一想,心头又是一甜——新斯坦好不好,对我影响又不大,因为早跟穆弦约好了,宇宙为家。

    最后,是穆弦作为全国总指挥官,向负责这一批迁徙工作的飞行员们发布指令。好的开始很重要,所以他也选择了全军最优秀的飞行员,担任这次运输任务。阿道普他们就在其中。

    灯光闪耀,阳光刺目。穆弦轻轻握了握我的手,就站了起来。白‘色’军装衬得他肤‘色’更加白皙,眉目清冷似雪。面对万人瞩目,他神‘色’淡淡的走到扩音器前,声沉如水:“全体飞行员注意,我是指挥官诺尔——报告机组状况。”

    这时,扩音器里,传来一个个沉稳有力的声音:

    “第一小队人员全体就位!”

    “第二小队人员全体就位!”

    “第三小队人员全体就位!”

    ……

    空间港里一片寂静,只有这些毫无感情的、枯燥的回答声,在上空回‘荡’着。我却听得有些心情‘激’‘荡’,抬眸望去,许多官员脸上也浮现‘激’动神‘色’。

    是啊,筹谋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正式开始改变斯坦人的命运。而他们并不知道,他们改变的,其实是整个宇宙的将来。

    我的眼眶有些湿润,穆弦的人影也变得朦胧,只有他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各小队,报告引擎状况。”

    “各小队,起飞前最后检测。”

    “遵循我的口令,按照飞行编号,成巡航队列起飞:10、9、8……4、3、2、1!”

    穆弦发布完最后一个命令,就抬起了头,高大的身躯仿佛一棵骄傲的乔木,静静站在阳光里。而我仿佛看到远方空间港外的数条公路上,人‘潮’同时涌动了一下——是数万人都抬头,看向寄托着新希望的天空。

    也许此刻,整个斯坦,甚至银河系的其他文明,都看着代表斯坦新生的战机升空。

    数百架飞船和战机引擎启动的低鸣,同时笼罩住整个空间港上空,空气仿佛也随之震动。很快,队列最前方的一排飞船,宛如沉重的暗灰‘色’巨兽,同时垂直升空。暗‘色’的火焰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转瞬即逝的痕迹。

    然后是第二排、第三排……当它们升到与指挥台平齐的高度,会有短暂的停顿,就像是某种致敬。然后猛的加速,升入云层中,很快就没了踪迹。

    地面响起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指挥台上亦不再宁静,塔瑞扶易浦城站起来,朝大家挥手致意。官员们相互握手、拥抱。

    穆弦也从台前转身,同大家一一握手。我站起来,他立刻察觉转头,隔着人‘潮’看着我,清俊的面容,浮现明亮的笑意。阳光照在他脸上,金黄而耀眼,金黄得发红。

    我望着他就失了神,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我们遥遥对望。

    在某个瞬间,我微微一怔。

    像是同时感觉到异样,穆弦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开。我们同时转头,朝天空望去。

    碧蓝的天空,蓝得发亮。

    刚刚还是金橙‘色’的恒星,不知何时透出了薄薄的红晕。

    光线太刺眼,恍惚间,我仿佛看到那红‘色’从恒星深处渗出来,慢慢的晕染开。

    红‘色’。

    红巨星的前兆。

    我的脑子里有片刻的空白,呆呆的转头看着穆弦。他盯着恒星,白皙的面容上笑意完全褪尽。

    不!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提前这么多?

    我听到自己‘胸’膛深处,有个声音在无声的、愤怒的嘶喊着。眼前、耳边的人‘潮’喧嚣,仿佛瞬间变得遥远。

    其他人都恍然未觉,我拔‘腿’就往穆弦的方向冲去。而他的脸‘色’冰冷无比,霍然举起手腕间的通讯器:“全体注意……”

    话音未落,我已经撞进他怀里。他单手紧紧搂住我。与此同时,脚下的地面,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剧烈的一震。我眼前的整个帝都,仿佛都抖了抖。

    欢呼声嘎然而止,塔瑞和另一名官员跌倒在我身旁的地上。而空间港内外,远远近近传来惊呼声一片。

    穆弦腕间的通讯器,已经响起一个焦急沉厉的声音:“指挥官、指挥官,我是阿道普少校,我们遭遇了强烈的恒星黑子辐‘射’,无法离开斯坦星大气层,请求取消飞行,请求迫降……”忽然间一阵尖锐的刺响,他的声音嘎然而止,穆弦神‘色’骤变:“阿道普!”可通讯器的背景光全部熄灭——失效了!

    官员们全部回到自己的工作台前,尽皆‘色’变。

    “陛下,指挥系统没有反应!”

    “恒星黑子风暴数值超出了常规值10倍,还在增加!15倍、17倍、20倍!”

    “陛下!这是……红巨变!恒星已经开始发生红巨变!”

    ……

    就在这时,原本平静的大气层,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搅动着,形成一个个灰‘色’的巨大的气流漩涡。一道道炽亮的、巨大的火球,撕开天空,急速坠落,地面的人们响起了惨厉的呼叫。那是恒星黑子风暴,开始肆虐地面的生灵。

    塔瑞脸‘色’铁青,神‘色’焦急:“诺尔,难道是红巨变提前了?”

    易浦城一把抓住穆弦的手腕,眸‘色’‘阴’沉:“你们在搞什么?他妈的开什么玩笑!”

    穆弦的脸绷得很紧,就像笼上了一层寒冰,任谁推搡都僵硬不动。我的心中涌起没顶的绝望。

    提前了,真的提前了。

    一艘船都没逃出去。我们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