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右大臣

右大臣

在紫藤花挂满庭院的时候,沙罗进宫的日子终于到了,贺茂忠行自然是对她叮嘱了半天,颇不放心。

临上牛车前,保宪走到车旁低声说道:“沙罗,宫里不比自己家,可不能像在这里一样胡闹了,知道吗?”他顿了顿,又道:“如果宫里有谁敢欺负你,要告诉哥哥哦。”

沙罗心头一热,甜甜笑了笑道:“哥哥,你再这么说,我就舍不得去宫里了哦。不如我这就回去吧。”

“啪”保宪的扇子已经轻轻扣在了她的头上,“笨蛋,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你以为那是什么地方。”

“哥哥,你老是敲我,我会被你敲笨的!”沙罗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哦呵呵呵,不用敲就已经够笨了。”保宪持扇半掩着面一脸坏笑。

“啊,对了,我也许会遇见宫里的琉璃女房呢,不知道我该不该告诉她哥哥到底有多少红颜知己呢。”沙罗也露出坏笑。

“沙罗……”保宪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可奈何的神色。

“哥哥,你的表情很古怪哦,呵呵。”

“沙罗,你好像该出发了……”保宪摇了摇头,扶着沙罗上了牛车。

上了牛车,沙罗忽然想起了什么,掀起帘子朝周围望了一眼,却没有发现晴明的身影,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涌起了一丝失落,今天她要进宫了,晴明都不来送她吗?沙罗有些失望的放下了帘子,忽然听见车外传来的声音:“晴明,你也来了?”她心里一喜,抬头望去,果然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晴明,他似乎正注视着这个方向,只是隔着帘子,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车子缓缓的动了,沙罗心里忽然感到有些惆怅,长到这么大,还从没有离开过父亲和哥哥,好像觉得有些依依不舍了,不过他们也会经常被主上召入宫来,还是会有机会相见的吧。

在沙罗的暇想中,牛车已经过了建礼门,进入了平安宫内里,天皇的后宫。经过连日来的恶补,沙罗对这里已经有了几分了解。宮城內有“七殿五舍”,分别是承香殿、登華殿、貞觀殿、常寧殿、麗景殿、宣耀殿和位於其東西兩側的昭陽舍、淑景舍、飛香舍、凝華舍、襲芳舍,共十二殿舍。天皇的嬪妃,以及侍侯她們的女房便分住於這些宮室之中。

因為弘徽殿和飛香舍(藤壶)離天皇居住的清涼殿較近,因此居於其中的分别就是村上天皇最为宠爱的佑姬和藤壶妃子。

见到佑姬的那一刹那,沙罗也不由感叹她的高雅气质,只见她黑发如云,肤色似雪,眉目秀美,薄萌葱色的唐衣与水晶花的表着令她看起来清爽悦目。

“你就是贺茂大人府里的千金沙罗吗?果然是位像春柳一样清新可爱的女子呢。”佑姬微微一笑。

沙罗赶紧照秋姬所教的朝她行了个礼道:“娘娘谬赞了。”

“你不用担心,就在我身边待着吧,贺茂大人与我们藤原家一向亲和,”她温和的看着沙罗道。

“多谢娘娘,”沙罗一脸诚恳的点了点头。

佑姬笑着点了点头,道:“今天你初来乍到,就让小宰相带你先熟悉一下这里吧。”

沙罗应了一声,心里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位佑姬娘娘还蛮好相处的呢。

女房所住的地方清雅简洁,而且还是一人一房,沙罗的隔壁就是小宰相,小宰相是橘中将的女儿,刚过了结裳的年纪,由于两个女孩年纪相仿,她们很快就混熟了,在房内聊了起来。

小宰相对她又交待了一些事情后,起身准备离开,沙罗送她出了房门,正打算进去,忽然只觉头顶一热,她伸手一摸,粘乎乎一团的不知是什么东西,拿下来一看,黄黄的,还带着臭味,仔细一看,她差点没气晕,竟然是一团刚出炉的鸟粪,紧接着,一只麻雀稳稳当当的停在了她的肩上。

好啊,八成就是这个肇事者,沙罗正打算教训它一下,忽然发现它的爪子处系着一张小小的纸条,忙抽了下来,摊开一看,上面写着一行清秀的字迹:一切可安好?晴明。

不会吧,沙罗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居然是晴明的信,那么这只麻雀一定是晴明的式神了,还是不能相信晴明居然会有那么一点担心她,虽然只是短短一句话,却让她心里柔软起来,那种熟悉的暖暖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就像百鬼夜行的那一夜,当他保护她的时候……一样温暖的感觉……

其实,那个倔强清冷的少年,也是个很温柔的孩子啊。

沙罗乐滋滋的赶紧带着麻雀回房,研了墨,准备在纸条的背后写个回执,刚要落笔,忽然想起这该死的麻雀拉了便便在她头上,不由心中又有些愤愤然,想了想,提笔唰唰写道:”童子丸,我好得很。沙罗。”

一想到晴明收到这回执时的表情,她就忍不住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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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下来,沙罗也慢慢熟悉了这里的一切。

这天晌午,天气特别闷热,沙罗刚从佑姬那里回房,就赶紧脱了外面的唐衣,用那把小破扇子很没淑女风度的摇着,熏香就是这点好,就算再热,还是一点汗味都闻不到。

正在她慢慢觉得惬意起来时,忽然听到小宰相有些慌乱的声音在她的房门口响起:“沙罗,快准备一下,右大臣大人正往这边过来了。”

“什么!”沙罗猛的从榻榻米上跳了起来,脑中立刻浮现出那个紫色的身影,“怎么会?这里是女房的住所呀。”虽然她知道女房和贵族男子在宫里私会并不被禁止,反而还被认为是件风雅的事,可是现在毕竟是大白天啊,而且右大臣为什么要过来?

“听说右大臣因为方角不利需要往这里暂避。”她答道。

沙罗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什么嘛,哪有避方位避到女官房来的道理?而且怎么这么好彩,偏要在她这间房里避,难道那个男人知道她的身份?不可能,右大臣又怎么会知道一个小小的女房进宫,无奈,她只好起身赶紧穿衣服,拉下垂帘和几帐,刚等她胡乱穿好,就听见小宰相的声音:“右大臣大人,请往这边请。”

随着移门被拉开,一股轻风略凉的涩香顿时钻进了屋子,果然是那天那个人。隔着垂帘,沙罗隐约看见他姿态优雅的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实在是抱歉,今日打扰了。”他的声音还是一样华丽性感,说实话,沙罗还真有点好奇他的庐山真面目。

“嗯,,不……”怕他认出她的声音,沙罗支吾着答了一句。

他顿了顿,忽然开口道:“这个香味……”

沙罗一愣,糟了,她一直都在用贺茂保宪的那款特制梅香,这个人的鼻子那么灵,一定闻出什么来了。

“如果我没猜错,这个香味是保宪大人的熏香,莫非……”他的声音似乎带了一丝兴奋。

沙罗也不得不佩服他,这么灵的嗅觉,这个右大臣前世一定是只狗狗。

他忽然起身,伸手拉住垂帘,低低说了一声:“冒犯了。”话音刚落,垂帘已经被他掀了起来。

沙罗一抬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如果说晴明是清雅的白莲,那么眼前的这个男人,就像是那优雅华丽的八重樱,姿态风流,气质高贵,风姿绝伦,只见他薄薄的唇边浮起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就好像微风拂过樱花绽放的枝条,瞬间抖落出一片令人目眩的樱吹雪。

“你很无礼哦。”沙罗不客气的开口道,

“果然是你。”他笑意更浓,盯着沙罗,忽然缓缓吟道:“谁家女儿如新绿,使我春心乱如麻。先前的相遇,我一直对你念念不忘,四下打听,却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想不到,今日居然在这里让我遇到你,这也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吧。”

“我看只不过是个巧合而已,并不是什么上天注定的缘分,右大臣大人好像想太多了。”沙罗笑了笑道。不是吧,上次只是隔着帘子见了一回,他就春心乱如麻了,这男人也太多情了吧。

右大臣不以为然的笑了笑,道:“那么今天,你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

“沙罗。”沙罗回得倒也干脆,就算她不告诉他,他也会打听到。

“沙罗?沙罗双树的沙罗?很美的名字呢。”他笑道。

“不,是饿沙罗鬼的沙罗。”沙罗飞快答道,眼中飘过一丝恶作剧的笑意。

他的脸色微微一变,眼神更加深邃,唇边的笑容却更加浓艳。”既然大人要在这里避方位,那么沙罗就不奉陪了。“沙罗一边说着,一边干脆起了身,往门外走去,右大臣只是坐在那里,没有再说话。

她心里暗暗一喜,看来这位右大臣似乎不喜欢她这个毫不优雅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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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好眠,当沙罗从紫阳花的沁人花香中醒来的时候,望着从格子窗里漏进来的阳光,心情大好。起身,她披上衣服,刚拉开移门,就有一个穿着苏芳色单衣的女童呈上了一样东西。

萌黄色的高丽纸被优雅的系在一支浅绿的柳枝上,她愣了愣,刚想问几句,那女童已经离开。

沙罗打开信纸,只见上面写了一首和歌,字迹韶秀,墨色浓淡相宜,暗香浮动。

春日野间雪,消时寸草生。

君如春草绿,一见便钟情。

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贵族之间风雅传情的情信?是谁写给她的?沙罗呆了一会儿,目光下移到落款,只见到一个简单的名字:源高明。

源高明?是谁?她盯着那张纸,忽然想起了保宪说过的话,源高明,不就是右大臣吗?

这封信的意思是——他对她有兴趣吗?

沙罗自然是没有去回那封情信,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她对自己的和歌水平很有自知之明,不过这位源高明大人似乎颇有耐心,天天一封信,无不是风花雪月。很快,这件事就在女房们所住的广缘廊传开了,一个女房,被身份如此高贵的右大臣所追求,在大家看来是修来的福气,更何况,这位右大臣还如此年轻风雅。

在陪佑姬去庭院里观赏初开的荷花时,连佑姬也忍不住问起了这件事。

“娘娘,您不要取笑我了,沙罗可不敢高攀右大臣大人。”沙罗立刻解释道,她才不想和那个什么右大臣扯上什么关系。虽然他帅的没边,可是完全不是她喜欢的那一类。

佑姬笑了笑道:“其实右大臣大人他……”她的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了,只是望着前方。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沙罗廊下正迎面款款而七八个身穿十二单衣的女子。其中一位女子风姿绝艳,在人群中格外显眼,那人穿着浓淡相宜的萌黄色唐衣,衬着紫苑丸萩的五衣,系着唐草立涌的裳,头发如同夏月里茂盛的垂柳那样长长地披下来,柔美动人。

“是藤壶妃子。”小宰相在沙罗的耳边轻声说道。

看见佑姬,她行了礼后,淡淡笑道:“您也来赏花吗?”

佑姬微笑着点了点头。

“您现在有了身孕,可要千万保重了。”藤壶妃子浅浅一笑。

“多谢关心。”佑姬继续说着客套话。

“那么,告辞了。”藤壶妃子飞快的扫了一眼佑姬的腹部,行礼后转身和侍女们缓缓离去。

“娘娘,听说最近主上经常在飞香舍过夜呢,藤壶妃子趁着娘娘你有身孕,就……”

“小宰相,”佑姬适时的制止了她,淡淡道:“世上人心事,犹如各色花。

色花容易变,心变多如麻。记住,这个世上,最善变的就是人心。”她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腹部,道:“现在我只想这个孩子平平安安的出生。”

沙罗听着她们的话,无端端的也生了一丝惆怅,这个世上,最善变的就是人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