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乍见英纱的一刻,步云这才明白自己所有的躁动来自什么。
他以为自己再也见不着她了,他以为所有的结果都是既定的事实……而乍相逢的喜悦,几乎让步云惊愕。
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是这么高兴能再见她?!
英纱的眼睛飘向步云身边的女人——一个摩登出色的女人。
难道她就是Amy?英纱的猜想有了证实。
“Amy?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不情不愿被“逼”回沙发上的安步姿,慢条斯理啜着红酒,煞是兴味的瞥向这一端。
Amy上前热络回应:“是啊,好久不见了,你一点儿也没变。”
“变,变了。有句话说景物依旧,人事皆非,什么都会变的……”步姿不怀好意的笑说:“不过你该注意的是,我哥变了没?”
“你哥?”Amy哂笑,掉头望向步云时,正好捕捉的一幕,让她唇间的笑容冻结。
步云和英纱的眼对峙、纠缠。
“你这是在干什么?”步云挽回差点被喜悦冲昏的理智,正视眼前诡异的情势。
她在干什么?面对着他,英纱霎时恍惚了;从他跨进门的那一则开始,四目交接激迸出火花,虽然只有瞬间,可是那种温柔深情的震撼,让她无从抵御。
如果能够,她只想当一个小女人,投入心爱男人的怀抱……可是,她却绝望的发现自己不能。
步云和Amy如影随形的模样,无疑是往英纱的心头处狠狠地捅了一刀。
在她心里,她情愿选择相信,一切只是造化弄人,他对她绝非无情,他只是为了她的身份……也许他也会记挂她的离去……
可是,事实却残忍的戳破英纱凄美的幻梦。
“我找的人是安杰,与你无关。”
“你——”英纱摆着的一张臭脸,让步云原本蒙开的笑纹僵硬了。
他吸了口气,目光紧紧罩着她,随着脸色的转换,所有心情也在悄然沉淀。
步云的心里在叹息:这女孩,究竟要怎么折腾人心?难道,她非把他的世界给完全颠覆不成?
“安杰的事跟我的关系就大了。”他掉头森冷的瞟着追到一旁的青牛和大柱。“这是在干什么?耍流氓?”
“是啊,你说的对,说我太妹的,你不是头一个。”英纱绝望的觑着Amy。
果然是个俏佳人,那种举手投足间的贵族气质,是她怎么装也装不出来的。
“你——”
Amy忙上前,挨近步云,软声劝道:“云,有话好好说,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孩子,你就别跟她计较——”
“放屁!”英纱送了句话。
“你、你……”Amy只能用一句话形容——花容失色。“你讲话怎么这么没修养?”
“有修养的人不会放屁是不是?那你放不放?”英纱的话惹起了旁人一连串的笑声。
“你闹够了没?”步云好想掐死这个吊儿郎当的坏丫头!
“我没有在闹。”他心疼Amy了,是不是?英纱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忍住想哭的冲动。
Amy果然好修养,就连生气的样子也是不落痕迹。她亲切极了,“你别任性了,不能这样子的。带人过来抓安杰,这已经算是犯法了。”
“犯法?哼,恐怕我是早早被人判了死刑。”英纱的话只有步云懂。
是他。一个既定的身世,将她判入地狱,不得翻身。
“英纱!”步云想说些什么,却被英纱拦截。
“我说过今天是来找安杰的。”她走向安杰,肃容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这样子对待苏珊?就算你不爱她,但是至少……你对她肚子里的孩子有责任吧?”
“你是说苏珊她……她有了我的孩子?”安杰惊愕。
“对,而且她想悄悄把孩子拿掉……”英纱开始相信安杰的不知情,“我想她会这样子做,是因为她太爱你了,所以,她不想拿孩子当理由来为难你。”
“她……她怎么这么傻呢?”安杰的脸上失去了往常的戏谑。
英纱继续说:“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这件事,那么想怎么做由着你吧。我只想说,如果你不爱她,那么就别管她,让她去承受自己选择的苦果;而如果你心里对她有情……”
顿了话,她幽幽望向步云,“那么,请你一定要找到她,哪怕只是一句话,让她相信你是爱她的,那么我想,就够了。”
不待任何接续的反应,英纱抽回视线的同时,作势夺门而出,“青牛、大柱!我们走!”
步云回神的瞬间反应,是一把拦住英纱的腰。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四周像陷入台风眼。
片刻诡谲的沉寂似乎只是一种等待的默契——等待下一瞬间狂风暴雨。
接下来呢?拉扯?挣扎?青牛两人的提心吊胆、拭目以待,却落了空。
步云紧紧搂抱着怀里的英纱,而英纱无语仰视着他……彼此都在解读某种艰涩的意念。
英纱真的好想弄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
而更想弄明白的,却是步云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他只知道,一切纯属“反射”动作:他,不想让她离开。
“云。”Amy失调的嗓音划破了沉默,“反正安杰也没事,你……就放过她吧,别再为难她了。”
不,步云心里在否决Amy的话。
他为难的不单是她,还有自己;他可以放过任何人,但有种感觉却不放过他。
那种依恋不舍的感觉。
Amy的话却是引导了英纱。“你不放过我,是吧?想报仇?那就干脆把我杀了吧,也好过被你折磨!”
她痛绝的字句和眼神,让步云一慑,松手的同时,英纱飞快奔出,青牛、大柱也随后追去。
对着英纱拂袖而去的背影,步云的瞳里净是挣扎。她……恨他?他对她所做的一切,只是造成折磨?
Amy再度提醒他。“你不是说找步姿找得很辛苦?”
靠!步姿那头已经低声咒骂起来。
Amy故意装作没看见步姿的青白眼,她不语坐定,斟了杯红酒,身边的安步云开始专心处理“家务”,步姿的、安杰的……可是却似乎引不起她的关心。
她关心的是,步云看那个南英纱的眼神……
日夜交替,时序轮转,不变的,是自然循环法则;而微妙多变的,只在人心。
眺望着落地窗外不变的景观,步云少了原来的笃定思维。他脑子想的,不再是经营谋略。
恐怕我是早早被判死刑了……
哪怕只是一句话,让她相信你是爱她的,那么就够了……
英纱的字字句句开始在他脑海里回旋。
尤其是回到家,所有她曾驻留的角落、曾经交集的情境,在他脑子里重复演绎……
这是什么?步云抚着下巴,略带无奈的涩笑——他,竟然是这么的想念那个野丫头。
过度入神的步云,丝毫没发现Amy是何时进来。
当他发现站在背后的Amy时,她的表情看来有点儿古怪。
“你……”他走往办公桌,“有什么问题吗?预定下游厂商的资料都看过了?”
“看过了,大致上没什么问题。”他这样子不自在的表情,对Amy来说,是好遥远的记忆了。
“那……”Amy的疑惑写在脸上,他问了:“还有什么其他的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她惟一想知道的是,他刚刚在想什么?
那个姓南的女孩吗?Amy旁敲侧击得知南英纱及安家的关系,可是,她真正想知道的,是步云的想法。
“没什么,我只是想问伯母什么时候回来?”她没问。
无论步云的想法是什么,Amy不会傻得刻意去提醒他什么。她相信,此刻与他距离最近的,只有她。
“应该这两天吧。怎么了?”步云低头翻着几份人事签呈,漫应。
“那……我找个时间去探望探望她老人家,我实在很想念她呢。”
“是啊,她也说想见你的。”
“真的?那么,伯母她……她不介意过去我——”
步云抬头,释然望着顿住话的她,“你不用放在心上,谁没有过去?”
“是啊,谁没有过去?但不一样的是,那种只属于两人的共同过去。”Amy突然激动的按住他的手,“云,我们是不是能够——”
“喔哦——抓到了喔!”突兀的声音在此刻闯入。
安步姿忽然冒了出来,Amy的手也迅速抽离。
“步姿是你喔,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Amy的表情颇为僵硬。
“这个时候来不对吗?嗯,如果是坏了什么好事的话,那你也只能怪那位安董事长,彼此彼此啦。”
步云摇头失笑,他心里清楚妹妹是在记恨不能参赛的事。
不过,她“记恨”的方式有点奇怪就是了。
“喏,这些水果送给你们吃。”步姿拎着一大袋的水果放往桌上。
“怎么?想贿赂吗?”礼多必诈,步云深谙家族不变法则。
“安啦,动机绝对纯正,我是吃不完,才送过来的。”
“吃不完就买少一点嘛。”Amy顺手挑了个橘子,称赞:“不过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是英纱卖的,当然好吃喽。”步姿的话才出口,Amy手里的橘子已经掉落地面。
“小心点嘛,好东西不要糟蹋了,这每一颗水果上头都有我无限的爱心呢。”步姿忙着捡起。
“你是说……英纱在卖水果?”愣了老半天的步云,终于开口了。
步姿回答:“是啊,她的摊子就摆在南区那个黄昏市场,现在我呢是天天过去捧场。”
“看来,步姿真的是很有爱心,难得同情心这么丰富。”Amy讪讪“赞美”道。
“错了。”步姿潇洒的甩甩头,“我才不是同情她呢,我是……”
她望向睁大眼等待下文的步云,说了:“我是喜欢她!我要追她!现在我们的感情好得很,我要拯救她受苦受难的灵魂,让她不要再受那些臭男人的气——”
“不准!听见了没?我不准!”某个“臭男人”大吼!
两个女人同时愣在那儿。
从步姿离去时笑嘻嘻的脸上看来,她是被吼得很爽的样子,不过,另外一个女人却是苦不堪言。
Amy再也按捺不住了。“你……你刚才的反应真的把我吓了一跳。”
步云的不回答,将她心里的话一古脑儿的逼出:“真正的原因是……是为了南英纱,是不是?”
“你……为什么这样问?”
“那是因为我感觉的到!”Amy的声音开始拔高:“从你看她的眼神,你对她的一切反应,都让我有种感觉,我……怕,我怕自己就要失去你了……”
“好多年以前,就已经失去了。”步云有所感触。
“你?!”Amy显然无法接受这等事实,她冲向他紧紧环抱。
“你心里还在怪我?原来你一直在意的,对不对?云,对不起,是我不对,如果早知道会有今天,我当年就不该嫁给别人,我只是……只是——”
她无从解释的话,步云代说了:“你只是怕自己的估算错误,只是怕错失了更好的机会。”
“我——”
他缓缓扳开她的手,轻笑间尽泯恩仇,“其实你没有错,你真的不用说抱歉。也许该说是……因为我们都爱对方不够吧。”
“不不,不是这样子的,我爱你,我真的爱你。”Amy声泪俱下,“云,我不能失去你,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如果失去你了,我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活下去……”
步云蹙了眉。他心头有种深沉的压迫感。
“Amy,你冷静一点,不要这样子。”他让她正视自己,“你不是什么都没有,只是你要重新认清自己想得到什么,是我吗?还是安全稳定的依靠?你必须想清楚自己想得到什么……”这样子的话,他竟然觉得好熟悉?
又是南英纱。
他甩去杂思,放开Amy,意味深远的说:“生老病死,谁都不可能完全拥有谁,只是在这个过程,彼此是用什么方式去存在而已,而你呢?
我对你来说,存在的意义早已设限了,只是象征一种支柱,那么,就不是无法取代的。你明白我的话吗?有时一厢情愿的设限,对自己、对别人来说,都会是一种痛苦,一种……负担。”
Amy呆了好久好久。
“也许……也许吧。我会好好想想你说的话。”
在离开办公室之前,她掉转道:“希望我能想得透彻,不过在眼前我却明白了一个事实,就是……南英纱她已经对你留下了某种程度的后遗症。”
“我的身边不容许任何的后遗症。”
“但愿如此。”Amy微勾的唇,不以为然的苦笑。
过两天。
Amy一脸严肃的告诉他,购置圈定的工地,有人在围场闹事。
步云从容地当机立断:“让保安部门的人员过去看看,必要时报警处理。”
她似笑非笑的偏着头,“刚刚我去看过了,结果发现……南英纱也在里头。”
对着呆住的步云,Amy冷冷说:“看来,后遗症还是避免不了的。”
步云霍地起身,跨步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