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直到了三天之后,

  流金才终于完完全全明白西神所说的「后悔」是什么意思了。

  「啊啊啊啊──」

  流金被一个巨大魁梧的灰发男子从井边拎了起来,然后放到一堆血淋淋、还黏附着肉屑的骨架前,她不禁失声尖叫。

  「把这些骨头搬到后院喂鹰去。」

  灰发男子冷冷命令完,转身走开。

  流金只觉得胃部一阵强烈的翻绞,她怎么可能搬得动这些骨头?

  转头张望左右,每个人都在忙自己手里的事,根本没人理会她。

  她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动物的骨头,光站在前面,飘来的腥臭味就让她忍不住弯下腰呕吐了起来。

  当那个叫西神的男人把她丢进这间屠宰室时,她就知道她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实在大错特错了。

  这个世界非但没有她想象中美好,甚至还糟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

  她被迫换上粗糙得可以磨破她细嫩皮肤的麻袍,被灰发男子控制在屠宰室里做粗活,每天看着牲畜运进来,听着牲畜被宰杀时的惨叫声。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屠宰室,她发现这里的人只吃肉,不吃海鲜也不吃蔬菜水果,她来到这个地方整整三天,吃不到一口蔬果,也吃不到任何一道精心烹调的料理,这里的人永远是一大块、一大块的生肉直接烤得半生不熟就吃,连盐也不沾。她受不了那种强烈的腥味,半生不熟的肉一入口就忍不住吐出来,几乎没有一餐吃饱过。

  此时的她早已饥肠辘辘,加上一阵呕吐,整个人晕眩得头昏眼花,虚弱无力地委顿在地。

  「在那里装什么死?还不快起来搬!」

  灰发男子指着她大骂,用那双金棕色的眼睛怒瞪着她。

  流金咬了咬牙,缓缓站起来,挤出最后一点力气,抓住一根骨头慢慢地往后院拖过去。

  她不懂为什么这里的人要这样对她?因为她的模样和他们不太一样吗?

  据说大禹为了平治洪水,曾远游九州岛及偏远蛮荒之地,所到之处皆是稀奇古怪的国度,所见之人长相模样也多数与中原人大不相同,或许她就是来到这样一个奇异的国度吧。

  是,她的样子和这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

  这里的人不管男女老幼,发色都是银灰色的,而眼睛不是棕色就是金色,只有孩童的眼睛比较特别,是蓝色的,据说长大之后自然而然就会变成金棕色。

  除了西神,她没有见到第二个黑发黑眼的人。

  西神是唯一发色和眼色跟她一模一样的人。

  最初看到西神时已经觉得他的体型够高大了,但她发现这里的每个男子几乎个个都比西神壮硕魁梧,只有女子稍矮一点,但和她一比也是非常粗壮结实,而她的模样看起来比这里的孩子还要弱不禁风。

  她到现在还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只知道这个地方有一个名字叫做「雪村」,街道、房舍都是用灰白色的巨石建盖,其它就一无所知了,因为这里的人连正眼都不看她一眼,只会对她呼来喝去,命令她做一大堆她根本做不来的工作,根本一句话都懒得跟她多说。

  而西神自从把她丢到这间屠宰室,交给负责屠宰室的灰发男子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妳可能不知道,妳留在这里的下场或许会更惨喔。

  我可以成全妳的心愿,只盼妳别后悔就好。

  后悔。

  是,想起西神的警告,她就万分后悔。

  为什么不让他送她回去就好了,偏要沦落到这里当奴隶?

  她莫名其妙变成了奴隶,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

  这里的每个人似乎都可以奴役她,理所当然地命令她,尤其是那个灰发男子,命令她打水、做尽各种粗活,根本不把她当成一个弱女子,她的手心已经磨得皮开肉绽,浑身筋骨更是痛到像是要支离破碎了。

  她好几次忍受不住,拜托那个灰发男子让她见一见西神,她想求西神带她回去,回去以后,也许受到的是精神上的折磨,但总也好过留在这里被奴役到死。

  这里没有日,也没有月,不论黑夜或白天,天空总是高挂着一个银盘,无时无刻闪耀着银色光芒,散发着一种空旷而寒冷的颜色。

  她一直想知道这是一个什么世界?但是没有人肯告诉她。

  幸好这里的黑夜比白天长,虽然白天工作,但至少夜里会让她休息。

  她睡觉的地方是一个窄小灰暗的石室,什么摆设都没有,只有一张硬石床,上面铺着薄薄的兔毛皮,夜里,灰白色的冷墙更让人感觉陰寒,当她躺在石床上时,听着窗外如泣如诉的风声,就会忍不住软弱得痛哭起来。

  她到底为什么会被囚禁在这里?没人愿意告诉她为什么她会变成了奴隶?

  能怪谁呢?要不是一时好奇心发作,她也不会落到这个世界里来,掉进这个奇怪的世界还天真地想在这里生活,这一切下场只能责怪她自己,因为都是她自己选择的命运。

  为了逃婚,为了不想嫁给那个脑满肠肥的男人当侍妾,所以她想要扭转自己的命运,于是来到这个新奇的世界,她以为自己的命运终于可以由自己选择作主了,没想到她所作的竟然是如此错误的选择,后悔莫及。

  如果死去的娘看到她现在的惨况,应该会心疼得落泪吧?

  巨大的鹰在半空中飞旋,发出尖锐的鸣叫声。

  好饿……

  她仰头看着鹰,手心轻轻压着饿到疼痛的胃部,想起幼年时家境再怎么穷困,娘都不曾舍得让她这样受饿受冻过,总是把最好的菜留给她吃,把最好的衣料留给她裁新衣,从不让她感觉比人不足。

  一直到娘离开人世,姨娘接手照顾她以后,她才明白自己失去了人间最无价的爱。

  女子婚姻之事都由父母作主,大到皇帝的千金公主,小如砍柴人家的闺女,女子的终身都由父母亲决定,没有人能自由选择夫婿,谁都不例外,流金当然也明白这个世俗惯例。

  幼年时,爹娘守着几亩大的薄田,日子过得很清苦,隔壁邻居做的是调制胭脂水粉的买卖,家境小康,有个儿子正好比她大两岁,爹娘就厚着脸皮去帮她说下这门亲事,而她那时才六岁而已,什么都不懂,自然由着爹娘作主。

  怎知一年后,两家命运丕变。

  她的爹在垦田时挖出了一只铜制宝箱,里头藏着几件玉器珠宝,也不知是什么朝代的宝贝,她的爹不识货,抱着宝箱直接捧到当铺典当,没想到几件珠宝典当了五千多两银子,顿时间富贵了起来,于是举家搬迁到热闹的街市去,还用那些银子做起酒坊买卖,然后把当年跟调制胭脂水粉的邻居所订下的亲事全丢得一乾二净了。

  再没几年,她的父亲就纳了妾,从此后家里鸡犬不宁,娘成了受气包,后来得了病,在她十岁那年病逝了,父亲随后便将妾室扶正,成了她的继母,还生下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自此之后,她便饱受冷落,才刚满十四岁就老是听见父亲和姨娘商议着她的婚事,像是迫不及待想赶紧把她嫁了。

  每回只要无意间听见爹和继母议论著某家男子,预言着她的未来时,她就特别想念她的亲娘。

  如果娘还在,一定会拉着她的手温柔探问她的心意如何,而不是冷漠地在背后安排她的未来,暗中决定她的命运。

  她相信命运不是不可改变,只要肯去做,命运就可以改变,只是她很不幸选错了方式,命运给了她一记重击。

  她很后悔,非常后悔。

  流金不知道拖了几块骨头到后院,只知道还有如小山般高的骨头要搬,她累得再也挤不出半丝力气,眼前一阵阵昏眩,然后软倒在地。

  昏迷前,她看见半空中有数只鹰在盘旋,然后慢慢变成银白色的影子,最后被黑暗吞噬……

  ***

  西神把虚弱的流金从床上扶起来,一口一口喂她喝下浓郁的肉汁。

  这是他第一次把人亲手丢到屠宰室去,他只是想让流金知道这个世界不是一个能够接受她的世界,也不是她可以展开新生活的世界,他要她知难而退,但是没想到才三天的时间,她竟然就已经被拯得快要断气了。

  如果他晚到一步,很可能她会跟着那些骨头一起变成鹰的食物了。

  「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也不用这么整她吧?」

  西神看到她柔嫩的手心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不禁恼火地斜睨一眼站在身旁的灰发男子。

  「你看她那双手,细得跟什么一样,能拿得起刀吗?我已经挑最轻松的工作给她做了,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直接把她剁碎了喂鹰,岂不是更没有麻烦!」

  灰发男子按捺下发火的冲动,没好气地说道。

  「刚刚我要是没发现她,她说不定早被鹰吃掉了。」西神瞪了他一眼。

  灰发男子压仰着满腔怒火,脸色极度不爽。

  「你要是这么担心她,干么把她送到我的屠宰室来?把她丢到织衣室去不是更好一点?是她自己弱得像豆腐一样,关我什么事?我没怪你给我找麻烦就不错了,你居然还一直怪我?」

  「明青,我是因为信任你才把她丢给你,要是把她丢去织衣室,恐怕会死得连一点骨灰都不留吧。」

  在雪豹族中,明青是少数不歧视他,并视他为知己好友的人,也是少数可以得到他信任的人,特别是新王才颁下严禁混种豹人继续生育的新令,不会允许有「人」出现在这里的。

  「那倒是,那些老老小小的女人折磨奴隶的手段比我更厉害,我把你当朋友,多少会卖你面子,但你既然不要她死,也明知道把『人』留在这里很危险,怎么不把她送回去?」明青疑惑地瞇眼看他。「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看上她了,不然你应该会把她留在自己房里而不是丢给我了。」

  「我只是想吓一吓她,让她吃点苦头。」

  西神轻轻扳开她的下颚,慢慢灌她喝肉汁。他自小为奴,非常懂得如何服侍人。

  仔细打量她,这三天的苦力把她整个人折磨得不成人形了,此时的她浑身发臭,脸色青白,头发也脏乱纠结,和初次看见她时的干净甜美模样相差甚远,把一个柔弱女子折磨成这样,想想他自己也实在太狼心狗肺了点。

  这样也好,应该可以吓得走她了。

  「这『女人』得罪了你吗?干么非要她吃苦头不可?」明青十分惊奇地抬眉。

  这可稀奇了,他所认识的西神不会欺负人,尤其不会欺负「女人」

  「我只是想帮她认清现实而已。」

  西神淡笑了笑。不过似乎他的方式太激烈了点,险些整死了她。

  流金浑身虚弱得没有力气,眼睛也沉重得张不开来,但是她隐隐约约可以听得见西神和明青的对话,虽然他们的对话单独听每一句话都听得懂,但是合起来的真正意思她却听不太明白。

  不过,她至少能肯定西神把她丢到屠宰室不是故意要残忍对她,他并没有想要她死的意思。

  「劝你赶快送她回去,否则被其它豹族发现,她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咱们这一族好不容易在豹族王朝中站稳了地位,你可不要因为她一个『人』而搞砸了,到时候就算再器重你的长老也当不了你的靠山。」明青好意提醒。

  豹族?王朝?

  那是何意?

  豹族?流金蹙了蹙眉,勉强睁开眼,目光疲倦地落在西神的脸上。

  西神淡淡地与她对望,黑眸沈静如水。

  「醒了?那好,没死就没我什么事了,我现在可以走了吧?」

  明青哼了哼,转身离开。

  西神连头也没有回一下,慢慢喂流金喝下最后一口肉汁,然后替她拭净唇角的汁液。

  「现在好多了吗?」

  西神的表情没有特别的惊讶和变化,只是平淡地问道。

  再次看见西神,流金无法形容内心的激动之情,尤其是看见他的黑发黑眼,亲切得就像看见了同乡,可是害惨了她的人同样也是他,让她对他又是恨、又是怨。

  「请你……送我回去。」

  她压抑着激动,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嘶哑。

  西神挑眉,低低笑了起来。

  「才当三天奴隶就不行了,现在总该知道为什么当初我要送妳回去了吧?」

  流金的眼神带着埋怨。「你故意让人奴役我……」

  西神立刻伸指摇了摇。

  「只要是人,在这里的身分就是奴隶,我可没有故意奴役妳,只是叫妳明白这个事实而已。」

  流金困惑地望着他。

  「这里有不是人的人吗?」只要是人就是奴隶?这话听起来很古怪。「豹族?什么是豹族?」她忽然想起刚才明青所说的话。

  西神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还饿吗?如果还想吃东西,我叫人再送进来。」他没有理会她的疑问。

  流金咽了咽口水,情不自禁地点点头,刚才他喂她的肉汁非常美味,是她在这里三天以来吃过味道最香、最正常的东西。

  西神站起身,对着门外唤道:「云黛,可以进来一下吗?」

  流金困惑地看了一眼四周,这里的空间大得不可思议,有桌椅等一般家具摆设,她所躺的床也是大得不象话,上面铺着厚厚的软褥,很明显,她已经不在屠宰室那间空荡荡的睡房了。

  「这是什么地方?」她意外地发现石壁上还悬挂着一只黑色古琴。

  「我的住处。」西神简单地说道。「妳身上很臭,我请云黛带妳去清洗沐浴,妳先把自己整理干净,换好衣服以后再吃东西。」

  流金第一次被人嫌弃身上脏臭,不禁尴尬地红了脸。

  一个少女走进来,脸上带着可人的微笑。

  「西神,叫我有什么事?」

  「云黛,麻烦妳带她去沐浴清洗。还有,她的手擦伤得很严重,顺便再帮她上点药,多谢妳了。」西神朝那少女温柔一笑。

  流金注意到西神对那少女说话的表情特别温柔,笑容也特别深邃,而那少女有一头银灰色的长发和金棕色的眼眸,肤色明亮,与西神说话时的态度不亢不卑,感觉不像是他的婢女。

  「好呀。」云黛转向流金,目光在她的黑发和黑眼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然后走到床边将她扶下床,问:「妳叫什么名字?」

  「我叫流金。」她在云黛的撑扶下慢慢站起来。

  「流金,妳身上都是屠宰室的腥臭味,闻起来真可怕。」云黛忍不住皱起鼻子,在看到她那身沾满污垢的粗麻袍时,更加嫌恶地说道:「妳居然就这样躺在西神的床上,妳会把他的床褥弄脏的。」

  「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流金困窘地低语,神情带着自责。

  「云黛,没关系。」西神笑着安抚。「她没有衣服可穿,再麻烦妳拿几件妳的衣服给她,穿好吗?」

  「把我的衣服给奴隶穿?你对我可真好。」云黛轻哼。

  「妳随便挑一件差一点的衣服给她换上就行了,过几天我再买更好的衣服还妳。」

  西神脸上仍是极温和的表情,嘴角扬着一抹人的笑。

  「好,那你可得记住喔!」

  云黛终于露出笑容,扶着流金走出去。

  「云黛。」西神唤住她。「若有人问起她,妳就说她是我的奴隶就行了。」

  云黛深瞅他一眼。「好,知道了。」

  西神目送她们走出去,并没有跟上来,流金不由自主地回眸看他。

  奇怪得很,他只是离开她的视线一阵子而已,她竟然就莫名其妙地感到心慌起来。

  离开了西神那间宽敞至极的卧房,云黛扶着她走进一条弯弯曲曲的走道,她发现所有的房子都是用巨大的岩石建造的,连西神的住所也一样。

  「妳是从哪里来的?」

  一走出西神的卧房,云黛就松开了她的手,不再搀扶她,自己一个人在前面走着。

  「宁安县。」

  流金的身子仍虚弱,一边扶着石墙,一边跟上她的脚步。

  「西神怎么会带妳回来?」云黛一径往前走。

  「我无意间掉进了这个地方,遇到了西神──」

  「我是问西神怎么会带妳回来的?」云黛傲慢地打断她。

  「因为……是我告诉他我不想回去……」

  流金发现走道一直往下,有些不安,不知道云黛要把她带到哪里去。

  「不想回去?」云黛转头不悦地瞪了她一眼,讥讽地笑道:「该不是看上了西神,所以不想回去了吧?」

  流金听了一阵脸红耳热,她确实是没有见过比西神的面容更精致的男人,就算是女人也都没有他那般的完美,但他绝不是让她留下来的主要原因,遇见他只是机缘巧合罢了。

  「云黛姑娘,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没有期待能得到云黛的回答,但是仍忍不住问道。

  「西神没有告诉妳吗?」

  前面出现了三条岔道,云黛熟悉地转向最左侧的岔路,继续往前走。

  「没有。」

  流金走得很喘,身体因虚弱的缘故而大冒冷汗。

  「那就等他自己告诉妳吧,我可不想多事。」云黛冷硬地说着。

  流金心里七上八下的,尤其走在迷宫似的走道里,更加深那种不安的感觉。

  为什么西神家的澡室要走那么远?难道他的家大到如此程度?

  左弯右绕,走了大半天,终于来到走道尽头,走道底是两片极大的雕花门,云黛推开门,抬起下巴示意她进去。

  室中水气氤氲,流金惊讶地看着眼前巨大的澡池,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澡池,也没有在这么大的澡池内洗过澡。

  「这个澡池是西神一个人的吗?」她目瞪口呆。

  「怎么可能是西神一个人的。」云黛白了她一眼。「这是『雪村』的温泉池,『雪村』李谁都可以来,什么时候都能来。」

  「但现在这里没有人。」

  流金好奇地走到池边,看着冒着热气的水池。

  「通常大家都选夜里来,日间比较少人。」

  「不分男女都在这里一起洗吗?」她不安地瞠大双眸。

  「分开的。」云黛瞪了她一眼。

  流金松了口气,冲着她笑了笑。

  「把衣服脱了,到那边去先把自己洗干净了再进池子里。」

  云黛冷淡地命令着,没有太多热情。

  流金顺着她的指示,走到摆放着大小木桶的角落,那里有一口深井,打上来的水也是热的,她感到很惊奇。

  「快点,我可不是在这里服侍妳的!」云黛不耐烦地骂道。

  「好。」

  流金不自在地脱下身上的粗麻袍,虽然云黛也是女子,但她仍感觉害羞。

  云黛的反应则完全不同,一派疏离地冷睨着她渐渐裸露的肌肤,眼神不疾不徐地掠过她的身体,最后停留在她光洁无瑕的背部许久,她那双金棕色的眼瞳锐利得令她浑身发麻。

  「妳自己先洗吧,我出去拿件干净的衣服给妳。」

  云黛接下她的衣服,当破布似地拎着往外走。

  「云黛姑娘,我怕等一下会有人进来。」

  此时的她全身没有半点遮蔽物,异常不安害怕。

  「这是属于『雪村』所有人的温泉池,没有上锁,当然任何人都可以来。妳若说妳已经是西神的奴隶,不会有人为难妳。」云黛冷漠地走出去。

  西神的奴隶?

  流金无奈地叹口气。怎么回事?为什么她在这里的身分就永远只能是奴隶?而且她深深感觉到所有的人非常不喜欢她,对她比较好的人只有一个西神而已,虽然严格说来他也不见得对她多么照顾,但至少他看着她的眼神不会让她感到惶恐自卑,也不会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多么卑贱的人。

  这真的是一个奇怪的地方,一个将她的尊严剥夺的干干净净的地方。

  看着自己那双红肿破皮的手心,不自禁又叹了口气,如果此时红花在她的身边就好了。

  她忍着痛楚整理凌乱纠缠的长发,打泉水洗净自己,那大澡池她不敢下去,怕双手的伤口受不了热水的浸泡,也怕遇见生人。

  云黛很快回来了,丢一件布袍给她。

  流金飞快地穿上那件布袍,虽然质料也不是太好,但至少比粗麻布好多了。

  「这是伤药,妳自己涂上吧。」

  云黛把一个石罐递给她,随即走出去。

  流金管不了一头仍在滴着水的湿濡长发,及忙紧紧跟上她,怕自己一个人会在弯弯曲曲的走道里迷路。

  「劝妳伤好了以后赶快离开,不要害了西神。」

  云黛侧过脸,冷冷地说,表情依然傲慢。

  流金微怔。

  「不用等我伤好,我现在就想离开了,妳可以帮我吗?」她急急问道。

  云黛转过头,狐疑地瞇眼审视她。

  「妳不想留在西神身边?」

  留在西神身边?流金愕然眨了眨眼。她从来没有过这种念头,也不明白为什么云黛会这么问她。

  「我当然不想。」她不要在这个地方奴隶了。「这里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云黛姑娘,请妳帮帮我,帮我回去。」

  云黛看她的眼神慢慢不再那么尖锐了,她耸耸肩,无奈地说:「我怎么可能帮得了妳,能自由进出通途的人只有西神,只有他可以带妳回去。」

  「只有他?!」她咬住唇。原来不是想回去就可以回去那么简单。

  「西神并不喜欢把『人』留在这里,所以妳不用担心,除非他自己不想送妳回去。」云黛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妳的意思是说,我若得罪了他,他就会把我留下来当奴隶使唤,不送我回去了吗?」流金惊问。

  「我不是那个意思。」云黛低低笑出声来。

  「我不明白,是不是我应该要尽量讨他欢心,他才会送我回去?」流金不懂她为何要发笑。

  「当然不是,我倒希望妳尽量得罪他。」

  云黛声调轻松,但眼神认真。

  流金迷惑不解,呆呆地站着。

  「有那么难懂吗?」云黛微露不耐之色。

  「得罪他,让他讨厌我?」她似懂非懂。

  「没错。」云黛盯着她,冷冷地说:「若让西神对妳感兴趣,妳会一辈子都离不开这里,一辈子在这里当下等奴隶。」她顿了顿,声音更冷了几分。「妳在屠宰室才三天就快死了,说不定妳在这里的一辈子也就只有这几天而已。」

  流金背脊一阵发凉,不知所措。

  不,她还不想这么快死,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