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许你天荒地老

曾以为天荒地老是奢望,相濡以沫是童话,直到遇见你,我终于知道什么是世间最好的爱情。因为被你所爱,我不再怀念从前,因为爱着你,我怀着要走到最后的想法嫁给你,并决定:终身不离不弃,不变不移。

季若凝比温行远先出院,唐毅凡早早地赶到医院来办理手续,面对意料之中的拒绝,他那么理智地回应:“我们是夫妻,我以丈夫的名义接你出院天经地义。你是提出了离婚,但我不会因为一场‘被出轨’签字同意。在处理和张妍的关系时,我确实做错了。但是若凝,你连事情的始末都没有弄清楚就放弃我们的婚姻,是不是也过于早率了?我不要求你马上原谅我,我也不会同意你辞去我妻子的职务。”

郗颜看出来,唐毅凡是经过冷静思考有备而来。她松了口气。

可是,季若凝有她的坚持:“你的刻意隐瞒让我对于你们的始末失去了兴趣。你的一句做错了,是让妻子无法忍受的借口。当你在我和张妍之间摇摆不定,我给你的建议是,选择她。因为你如果够爱我,就不会让她分了心。毅凡,我们好聚好散吧。”

“好聚好散?”唐毅凡以低哑又清晰的声音回答:“不可能。”

季若凝的平静几乎伪装不下去。

这时,唐毅凡的手机响了,是短信提示音。但他无意查看。

似乎是想到什么,季若凝忽而问他:“我可以看看吗?”

看着她平静湛黑的眼眸,唐毅凡有不好的预感。果然,他把信息打开时,上面显示:“毅凡,晚上我在家等你。”

只有号码,没有名字,显然不是通讯录中的联系人。

他眸色骤然变深。

季若凝也猜到了是谁,她笑了,自我讽刺的那种:“你走吧,我这不需要你。”

唐毅凡有摔手机的冲动。

这种情况下,季若凝不会回家,她转向郗颜:“我去你那住,要是不方便,我就住酒店。”显然是想瞒住两家的老人。

唐毅凡把家里的钥匙放在桌上:“我这段时间住公司公寓。”

你在哪里,心在哪里,将不再和我有关系。季若凝转过身去,没有让谁看见她眼里酝酿的泪:“改天我回去收拾东西。”

她的决绝,终于让唐毅凡爆发。

他抬手打翻了桌子上的玻璃杯,“啪”的一声,碎片满地。

与其这样僵持着彼此伤害,不如分开冷静一下。郗颜适时说:“就让若凝在我那住一段时间吧,我负责照顾她。”

短暂的沉默凝视后,唐毅凡哑着嗓子说:“谢谢。”然后转身出了病房,去办出院手续。

把季若凝送到公寓,郗颜边帮她整理衣物边说:“世界很大,两个陌生人从相遇到成为夫妻,需要深厚的缘份。城市也很大,当你们切断了夫妻之缘,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再见。我不干涉你的决定,但我希望你,慎重对待自己的婚姻。”

同一座城市的天裕地产。

韩诺乘专属电梯来到二十楼,径自走过秘书曾洪,推开总经理办公室厚重的木门,把手中的杂志“啪”的一声甩到办公桌上,“二叔,您或许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曾洪跟进办公室,面露惊惶之色:“韩总,韩经理他——”

韩天裕身穿考究的西装外套,黑发中掺杂着几许银丝,见状面不改色地挥了挥手,待曾洪退出办公室关上门,他才睨了韩诺一眼:“什么事这么急,基本的礼节都忘了吗?”

“作为‘德高望重’的长辈相信您不会和一个小辈儿记较这些无足重轻的事情。”韩诺以手指扣向杂志封面:“这样的头条对我来说称得上是绯闻了吧?您的意思?”

韩天裕似是被杂志的封面照片吸引,他伸手拿起杂志,翻开内页,饶有兴致地看起来:“昔日恋人与温氏总裁欲结连理,今日才俊终究意难平,相拥相吻,爱火重燃——”

足足三页全部都是关于韩诺的报道,从他大学时期就读的学校,到他从事律师职业的屡屡战绩,以至他成为地产界后起之秀的辉煌,还有他与郗颜四年未果的恋情,报道之详尽一如韩诺的个人简介,而最抢眼的,赫然占了一个版面的莫过于他与郗颜一张看似亲密拥吻的照片。

报道还涉及到了一个人——温行远。除了一张温行远手执酒杯的照片,还夸张地把他和韩诺各方面做了透彻的分析比较,从身高到外貌,从性格到身家背景,总之把他们两人从头评到脚。在不分伯仲的情况下,最后暧昧不明地写道:“四年热恋三年分离VS三年守候一年相恋。”似乎是留给各位看官的思考题。

韩天裕细细看完,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仿佛对报道十分满意。

韩诺的眸光停留在他脸上,可以证实自己的猜测没错,他眼神沉静而凌厉:“二叔,您不觉得这个时候以静制动更为稳妥?这样和温行远打擂你的胜算又有几分?”

凭一篇报道,就能造成温行远的困扰?充其量给他们温家添点睹而已吧。但那张显然是偷拍的他和郗颜在医院偶遇的照片,却会对郗颜有不好的影响。

韩天裕敛笑,炯炯的目光淡淡迎视着韩诺,缓缓道:“不要拐弯抹角地和二叔说话,二叔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韩诺声音中有一丝怒意:“记者能弄到这么一手的资料让我很吃惊,二叔您说,不能是颜颜给他们的我的简历吧?”

韩天裕不语,等着他继续。

韩诺拉开他办公桌前的椅子,闲适地坐下:“我不介意旧日伤疤被人揭起,反正最疼的时候也过去了,可我不喜欢被人利用,甚至把郗颜扯进来。她不再是我的女朋友,但她还是我在乎的人,我不希望把她拉到男人的战场上。”

“你的意思是二叔给出了你的资料,让他们写了这篇报道,企图以此打击温行远?”韩天裕脸上是隐忍的怒意,显然没有料到韩诺会如此直接地质问他,“二叔不傻,就凭一篇报道,一个女人,能击垮温氏吗?”

“您能明白最好。生意场也不尽然全是不择手段,想要拿下那块地,根本不需要在这个时候去打击他。千万不要把温行远想得太简单,仅用三年时间成为地产界龙头的男人如果这么容易被打倒,我们也不会处处受制于他。我所担心的是,一旦这篇报道被他看见,会起反效果。”

韩天裕面色不郁,有种被人揭了伤疤的难堪。他冷笑,语气不屑:“反效果?除非他铁石心肠,我就不信看着自己未婚妻在他受伤当日投入前男友怀抱,他能无动于衷?”

果然是他。否则他如何知道那张被偷拍的照片的时间。韩诺眸底抑郁着深沉,渐渐凝结成冷意:“他当然不会无动于衷。毕竟,温斐文对郗颜的信任不足以让这件事悄无声息地过去。温行远势必要给温家一个交代。不过,依我对温行远的了解,他也决不可能让我们在旁看笑话。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办法或许他会运用的很到位。”是提醒,也是警告。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几个字似乎是戳痛韩天裕了,他微眯眼睛,语气缓和了些:“韩诺,你不是很喜欢那丫头吗?”

韩诺并不否认:“我喜不喜欢她不是重点,二叔觉得郗贺对公司有助力才是关键。”不给韩天裕说话的机会,他继续:“如果没有四年前的那场意外,我和郗颜成了一家人,您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毕竟人情这东西有时候还真就撇不开。不过现在,根本不可能。如今的郗局是什么人估计您也了解几分,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升为局长,靠的不是关系,而是能力和手腕。温行远和他相识十载都不和他套交情,您不会天真的以为我可以吧?况且,郗颜现在是温行远的未婚妻,一个男人爱了一个女人十年,是一篇报道就能让他放手的吗?您低估了他对郗颜的感情,也高估了郗颜对我的感情。”

和郗颜之间,他确实还在恋恋不忘。但韩诺很清楚,这份恋恋不忘终会被时间消耗怠尽。对于郗颜,他再无奢望。

韩天裕依然不愿承认报道一事是下下策:“先是工程出差错,后又未婚妻出轨,事业爱情双双失利,我倒要看看他如何向温斐文乃至温氏交代,又怎样回应媒体。”

韩天裕以为,这种情况下,市里不可能再批地给温氏,甚至还有可能收回‘金碧’项目。他的如意算盘表面看似打得很响,只是他忽略了,一旦事情不按他的意愿发展,风险是他担不起的。

他这样执拗于韩诺而言,有益而无害。唯一让韩诺于心不忍的是,郗颜被牵扯进来。

终于还是脱离了控制。

韩诺眼眸中有一缕深沉的锋芒掠过,“如果公平竞争,我们至少有五成机会,如今您唱这么一出,您信不信,温氏和我们谁也拿不下‘蓝天计划’。”他站起身,以锐利如鹰的眼神直盯着韩天裕:“我对郗颜除去爱,更多的是愧疚。在我能力所及,不允许任何人伤到她的人或是名誉。二叔,我提醒您,别不给自己留退路。”

曾洪看着韩诺神色轻寒地出来,随即又听到办公室内传来“啪啪”文件落地之声,不由心惊。

回到十九楼的办公室,韩诺先打郗颜的手机,始终无法接通,按下内线,他把秘书叫了进来:“程澈,给时尚周刊打个电话,让他们老总针对旗下记者的这篇报道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五点前我要见到回复。”言下之意,别等他亲自动手,时尚周刊该知道如何处理这个口无遮拦,没有分寸的记者。

程澈接过手中的杂志,想起有天下班无意间看见曾洪与时尚周刊的一位工作人员接触过,她说:“这件事应该是曾助理经办的。”

坐在宽大的靠背椅中,韩诺看向对面娃娃脸的沉静姑娘:“你抽空约他吃个饭,为难吗?”

程澈有一瞬的沉默,随即反问,“算是您交代的工作吗?”

韩诺十指交握放在腿上:“算是我请你帮的忙,和工作无关。”

程澈笑了笑:“那有什么为难的,您给报销就行。”

韩诺刻意忽视了她勉强的笑容,把目光投向别处。

程澈退出办公室后,韩诺再次翻看杂志,照片上郗颜被他圈在臂弯里,她眼角尚有未及褪去的泪意,她脸上透着的深深悲冷终于令他暴发,猛然抄起桌上摊开的杂志,他奋力甩向墙壁。

杂志事件以令人意想不到的速度扩展到了G市,温斐文在当天下午就从温府飞来了A市。医院病房里,温家父子进行了一场不愉快的对话。

几乎忘了儿子腿上受着极重的伤,温斐文把杂志扔到温行远身上:“我有没有说过,你既然认定了她,就该让她清楚什么时候应该和你站在一起,这是怎么回事?手上戴着订婚戒指却和前男友搂搂抱抱。她至我们温家的颜面,至你于何地?我两个儿子从未闹过绯闻,倒让她开了先例?”

温行远的视线在占据了整张版面的照片停留了片刻,神色不变,语气平静,“应该是误会。”

“误会?你的意思是你相信她的心是向着你的?”从温斐文的角度看过去,温行远的侧脸弧度完美,眉目疏朗分明,黑色的睫毛微垂,神色平静一如语气。转念想到郗颜,他怒意更盛:“作为你的未婚妻,她有没有想过和别的男人在大庭广众这下做出这么亲密的举动会令你难堪,令我们温家难堪?她但凡为你考虑半分,也不会让记者乘虚而入。我告诉你,她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你们的婚约就取消,我温家要不起这种儿媳妇。”

“您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取消婚约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温行远没有像以往那样和温斐文硬碰硬,他的反应平静许多:“难堪与否不在于一篇报道一张照片,而是幕后搞鬼的某些人的嘴脸。您久经商场,看多了落井下石的戏码,不会不明白,此时我们的处境,正是对手的机会。只是,这样的手段实在没创意,也不不高明。我会把事情搞清楚,不是为了给小颜正名,也不是为了给您交代,而是让兴风作浪的人知道,我温行远对于不择手段的人,决不姑息。”

他的理智令温斐文冷静下来,“即便是误会,你也要提醒郗颜,不要给记者乱写的机会。”

温行远转头望向窗外:“我知道。”

由于担心季若凝,郗颜陪她吃过晚饭才走。开车回医院的路上,韩诺来电。她单手扶方向盘,戴上耳机接听。

韩诺问她在哪里。

“有事啊?我送若凝出院,现在正往回去。”郗颜正说着,不料右手边突然冲出一辆大车,不管不顾地直逼过来。

郗颜大惊,下意识打方向躲避,可当那辆车惊险万分地擦过她的车身呼啸而去,她手中的方向盘猛地一滑,车子方向偏移,竟直直撞上人行道旁的大树上。

伴随“砰”地一声响,郗颜眼前一黑,大脑瞬间短路。等视线恢复,她才觉察到手腕处隐隐作痛。

手机还在通话中,韩诺焦急地问:“怎么了?颜颜你说话?颜颜——”

趴在方向盘上深呼吸多次,郗颜才勉强俯下身,抖着手捡起手机:“我撞车了。”

韩诺陡然一惊:“哪里受伤了?”

无力地靠在座椅上,郗颜调整呼吸:“好像伤到了手。”

听筒里传来车子发动的声音,紧接着韩诺就说:“告诉我你的位置,我马上过去。”

郗颜因惊吓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于是放弃了拒绝的念头。她偏头看看外面,报出了所在的位置。

韩诺冷静地交代:“应该已经有人报警了,你坐在车里别动,我五分钟就到。”

挂了电话,郗颜瘫在座椅里,隐约听到外面有人打电话报警,似乎还有人拍打车窗,她全然不顾,直到听见熟悉的声音在外面喊他,才睁开眼睛。

车门打开的瞬间,韩诺看见她惨白的吓人的脸,先说:“手给我看看。”

郗颜试着活动了下手腕:“还好,能动。”

“还有哪里不舒服?”

郗颜摇头。

交警很快就到了,郗颜把当时的情况详细地说了一遍让他们作记录,随后韩诺又和他们交涉了很久,等人来了拍完照片,天已经完全黑了。

见郗颜抱着胳膊坐在路边,韩诺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手臂微一用力,将她拉起来塞进自己车里,“先睡一会儿,我送你回医院检查一下。”

心里挂念着温行远,郗颜着急回去:“不用了,都没痛感。”

韩诺洞悉她的心思:“在同一家医院,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郗颜没再反驳,听话地闭上眼晴休息,到了医院,顺从韩诺的安排做了相应的检查。

“还好没伤到别的地方,只是手腕挫到了。”医生见韩诺跑前跑后带她检查,边开药边嘱咐:“以后开车可要小心,看把你男朋友吓的。”

两人各怀心事,谁都没有心思解释被误解的关系。

医院走廓里,韩诺把取来的药递给她:“让他给你揉一揉,免得明早肿起来。”

郗颜点头:“给你添麻烦了,谢谢。”

韩诺笑了笑:“和我不必这么客气。”然后从外套中抽出杂志。

看到封面照片,郗颜一怔,“这是——”

“温行远出事那天,我送你到医院时被偷拍了。”

郗颜翻看杂志内页,看完后苦笑,“一夜之间我成名人了。”

“他应该已经知道了,要不要我去解释?”

郗颜摇头,“我和他说。”

韩诺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才离开。

看见她,特护忙迎了上去,“郗小姐你可回来了,温先生等了你一个下午,晚饭都没吃。”

郗颜微笑:“你去休息吧,这有我。”

特护有些许的犹豫,最终如实相告:“下午温老先生来过,和温先生发生了,争执。”

郗颜的手在门把上僵了一下,“谢谢,我知道了。”说完推开了门。

病房里没有开灯,漆黑一片,温行远躺在床上,安静无声,但郗颜知道他没睡。她走到床边,温柔低语:“我回来了。”

温行远伸手握住她的,用力一拽。郗颜跌进他怀里,手腕上传来的钻心的疼让她惊呼出声,却反而被他唇齿尽占。直吻到她有了缺氧的感觉,温行远才停下来:“怎么这么晚?”

未免他担心,郗颜跳过了车祸那一段:“不放心若凝,多陪了她一会。”

温行远低头在她颈窝处吮了一下。

因为太过用力微有些疼,但郗颜没有抗拒。

温行远闭了闭眼睛,“把灯打开,我喝口水。”

当病房里恢复了光亮,看着她略显憔悴的脸,温行远轻描淡写地说:“我打你手机无法接通,打给季若凝,她说你两个小时前就走了。”

郗颜正在给他倒水,由于手腕不能吃力,杯子没拿住掉在了地上,“啪”地一声摔碎了。

巧合到令人生疑。

温行远脸色骤然一沉,显然是误解成了另外一层意思。

特护听到声响要推门进来,“需要帮忙吗,郗小姐?”

换来的是温行远冷漠的回答:“出去。”

外面瞬间安静下来。

郗颜本欲解释,抬眸对上他毫无温度的目光,忽然不知从何说起。

从枕下抽出杂志,温行远的语气听起来似乎冷了几分,“是不是应该向我解释一下。”

郗颜有种受辱的感觉:“你不相信我。”肯定的语气。

温行远盯着她,眸色很深:“你刚刚才对我说了谎。”

郗颜看着他阴沉难辨的脸色,“如果我说是善意的谎言,你信吗?”

温行远没有马上回答,而且他的眼神也冷得像覆层了冰。

郗颜顿时来了脾气,“那我解释再多也是徒劳。”

见她居然有要走的意思,温行远伸手扣住她手腕。

郗颜吃痛,下意识缩了一下。

这个看似躲避的动作激怒了温行远,他手上用力把郗颜扯坐到床上,“什么叫徒劳?身为你的未婚夫,我要一句解释过份了吗?”

“连未婚妻都不信任,你难道没有过份吗?”

“这个时候谈信任,会不会对我很不公平?”

居然和她谈公平。郗颜笑了下:“或许从我们在一起的那天起,对你就是不公平的。现在才来和我讨论,会不会晚了点?”

温行远不想在公平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我不是那个可以相濡以沫的人吗?是我哪里做得不够,没有给你信心吗?你说出来,我改。”

“你无可挑剔。”没有想到那句话他不仅听见了,还因此产生了误会,郗颜为自己澄清:“我是为唐毅凡和若凝感概。”

特定情况下,温行远听不进去,“我打电话叫司机送你回去休息,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但他克制着,深怕盛怒之下口无遮拦,说出伤了彼此感情的言语。

郗颜没理解他的用心良苦,“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她说完转身就走,特护想拦,没敢,站在走廊里急得直搓手。

郗颜走到医院门口就冷静下来了。换位思考,她多少有些理解温行远的反应。对于她,那只是一个爱她的男人,但他除了是她未婚夫,还身为人子,更是一家集团公司的掌舵人,他所承担的责任和受到的关注,远超乎于她。

他所谓的解释,其实是需要给外界,给温家长辈一个交代吧。

身不由己,与信任无关。

爱,真的怕错怪。因为爱情本身就是这个世界上无法用言语表达清楚的。如同上帝创造了嘴这个器官,相爱的人亲密时唇唇相接着亲吻,然而转身之后,又有多少人被吻过的嘴唇说出的话深深伤害?

郗颜坐在医院门口的马路牙子给温行远发信息:“我不该说谎,对不起。明早告诉你原因。”

这时,身后传来熟悉的男声:“等不了明早了,就今晚吧。”

郗颜倏地回头,就见坐在轮椅上的温行远在不远处看着她。

特护识趣地回避了。

两人隔着十米不到的距离对望,片刻,郗颜先开口:“是你先赶人的,现在又追来干嘛?”

温行远的脸上没有笑意,声音却不像先前那么冷:“为刚刚赶人的行为认错。”

恋人之间,只要有人退步,就是海阔天空。

郗颜憋不住先笑了:“我原谅你了。”

温行远看着她的眼睛,以低沉浅笑的嗓音回应:“你的原因能不能获得我的原谅还有待商榷。”

郗颜嘟囔了一句“傲娇。”起身走过来,“不消停在病房躺着,折腾出来干嘛啊。”

温行远握住她的手:“你就那么走了,我怎么放心?”

郗颜假意抽手:“有什么不放心的,深夜独自回家,当作说谎的惩罚呗。”

温行远低头在她手背上轻吻了一下:“舍不得。”

他柔软的唇覆在手背上,温暖直抵心里。

原来,有一种爱,就是从他身上传递出的体温。

郗颜反握住他的手:“是我不对,你不要生气。”

温行远抬头,路灯下,男人薄薄的唇角深深弯起,“原谅你了,下不为例。”

这一笑,犹如春雪初霁,明朗动人。

那晚的最后郗颜还是像以往一样留下来陪护。为免误会加深,郗颜把温行远出事那天,自己如何偶遇韩诺,又在韩诺把她送到医院时,她因担心过度腿软险此摔倒,在被韩诺扶起时给了记者偷拍的机会,以及先前发生的车祸由韩诺帮忙处理的全过程复述了一遍。

被偷拍的事,因为事前听郗贺提及郗颜得知他受伤后是由韩诺送到医院的,温行远已然猜到几分。当听她说傍晚时居然遭遇了一场车祸,温行远的脸色就变了。

回想先前曾粗鲁地扣她手腕,温行远很懊恼,小心翼翼地拉起她右手,把雪纺衬衫的袖口挽高了些,视线所及果然是一片红肿。眉心聚紧,他问:“还疼吗?”

郗颜说:“不疼了。”

温行远抬眸看她一眼,没在言语上拆穿她的谎言,只是在喷了药帮她揉捏的时候,动作格外轻柔,“怎么这么不小心呢,还不告诉我。以后开车不能接打电话,分心不安全。”然后就不再出声,左手与她相握,右手轻轻揉捏着她的伤处。

没说一句重话,没有一句责备,就这样把照片风波翻过去了。

如果不是遇到危险,你永远不知道他有多担心,近而忽视了他的爱。

同样的夜,唐毅凡在张妍的公寓。

他到的晚,张妍却一个催促或是询问的电话都没打,仿佛那条信息不是她发的,又似乎是认定了他一定会去。

张妍所住的公寓是温氏安排的,唐毅凡第一次来。当他们在客厅面对面坐下来,他把手中的资料递给她,语气平静:“手续都办好了,下周就可以动身。”

她以妹妹出国留学为由请他帮忙,无非就是找个合理的借口和他见面。现在——

张妍没有伸手接,似乎只要她接过来,就切断了和他的最后一丝联系。

唐毅凡把资料袋放在茶几上:“我下面的话可能会伤到你,却必须要说。”在短暂的沉默凝视后,他开口了,“有些话不必言明,我们都懂。比如六年前你我在一起,是因为寂寞和彼此需要。与爱无关。再次重逢,我从未想过继续前缘,只把你当作搭档相处。所以,我从不避讳在你面前表露对若凝的关心。你的心思,我早就洞若观火。或许是男人的劣根性作祟吧,我默许了你的主动和暧昧。”

他以为这样就不是对季若凝的背叛,不是对婚姻的不忠。

直视着张妍,唐毅凡漆黑的眼中一片冰冷:“如果你非要一个理由,我的回答只有一个,我爱季若凝。”

当一个男人那么坦然地告诉你他爱着别人,对你,他是一丝感情也没有的。这样的认知,让张妍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可她依旧不甘心:“可她根本不相信你。流产是个意外,当时那种情形,即便是你救了她,也保不住孩子。半个月了,她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你。这样的爱情,这样的婚姻,你要怎么继续?”

“那是我的问题。”他坐在灯光下,光线在他脸颊染上清淡光泽,更显得他神情清冷:“我做错了事,就该承担后果。当我发现你刻意选在她供职的设计院附近用餐,当你以设计图有误差,拖延时间和我同一航班去G市参加行远的订婚宴,我就该拒绝。但我没有,我以为这种无聊的小游戏,我处理起来得心应手。是我混蛋,伤害了若凝,耽误了你。”

然后他说:“抱歉。”

一句“抱歉”是他们之间六年交集的结束语。

对张妍而言,太决绝:“为什么?我那么爱你!”

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语,唐毅凡居然笑了:“你最爱的是你自己。”否则你不会在不清楚我背景的情况下选择了另一个家境优越的留学生,那么不留余地地结束了我们的恋人关系。

“我这个人没有吃回头草的习惯,而且我要共度一生的女人,除了要和我彼此相爱,不能把心机和城府用在我身上。”抬眸与她视线对上,唐毅凡语气平和:“说到底,我是个自私小气的男人。”

他说完就阔步走了,根本没有发现,张妍身上的白裙子,是六年前他们相识那天她穿的那件。滂沱大雨里,有个男人没有开车,没有撑伞,就那样步行到郗颜公寓楼下,一遍遍拨打季若凝关机的手机。

夜,太冷。

两日后的清晨,季若凝收到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

“季若凝,我输了。我费尽心机,以为在可以不动声色中拆散你们,甚至可以不要他的爱,只要能在他身边,无名无份也可以,都被拒绝。从前我不懂,我和他相识六年,怎么会敌不过你们一年的感情。我以为自己在用卑微挽回他的爱情,但其实我早就没有资格要求他回报我的所谓爱。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再执着了。我是个自私的人,不愿背负第三者之名,哪怕我曾经的行为与之无异。我不愿承认,又不得不承认,他唯一爱的,是你。而我,在你们面前,不配说爱。”

最后她说:“对不起。”

杂志事件闹得沸沸扬扬,几乎成为整个A市茶余饭后的话题。甚至是医院的护士都在议论,可见,郗颜和韩诺那张照片的影响力有多大。

清者自清,郗颜并不在意。然而,温行远却不能坐视不理。

温氏的公关团队危机应对能力不容小觑,在杂志出刊当天,就出台了三套应对方案,只待温行远一声令下,即刻就可启动。

温行远选择了最简单也最直接的方法,召开记者招待会。

郗颜清楚,这样安排是温行远针对杂志事件向媒体的交代,至于他怎么向解释温斐文解释,温行远没说,她也没问。总之,当温老先生再来医院看儿子时,待她并无异样。郗颜感激温行远的袒护。

招待会当天,不可避免地与唐毅凡见了面,郗颜把他的消沉憔悴看在眼里,有些余心不忍:“若凝不见你是人之常情,她那么爱你,一时间肯定接受不了。你如果想挽回,就别放弃,冷静归冷静,别真的冷了。”

唐毅凡点头:“谢谢。”

“谢就不必了。作为若凝的好朋友,我只希望她幸福。如果最终她还是觉得离开你,我会支持她。”郗颜顿了顿,直视他眼睛:“相爱容易相守难。如果你认为自己的爱足够为她撑起一片天,就别放弃,如果连你都迟疑,哪怕只是一点点,也请还她自由。”

郗颜说得一针见血,唐毅凡几乎讨厌她的直接,但他没有反驳。

记者招待会准时召开,面对各大媒体针对金碧事件的一再追问,温行远耐心地一一予以回应,同时保证,在保险公司的赔款没有下来以前,温氏已经在无条件支付此次事故中伤者的医疗费用,对于不幸身亡的工人,他承诺给予三位工人家属最妥善的安排,除了正常的赔偿金,温氏旗下的华都地产将赠送死者家属住房一套,以缓解家庭经济支柱倒塌所带来的生活拮据,另外他还透露,市里的调查小组正倾力展开调查,温氏及华诚两将不惜一切代价协助调查组查明事故原因,给慰死者在天之灵。与此同时,华诚也在积极进行机器地全面检修,确保后期施工的安全性,在事故原因未查明以前,“金碧”暂时不会复工,但依然照常支付工人工资,如果“金碧”因此延误了交房时间,温氏也将按相关规定给予购房者补赔。

也就是说,此次事件造成的所有损失温氏将一力承担。

随后,就到了记者提问的环节。

最先发难的是都市时报的记者:“温总,听外界传闻华都近期从美国子公司调回大量资金,是不是国内公司出现资金问题?”

似乎等的就是这个问题,温行远的目光从柔和变得幽深,沉稳的声音相继响起:“原本这属于商业机密,我应该拒绝回答。不过,透露些许也无妨。”话至此他顿了顿,似乎是在吊众人的胃口,然后才继续:“A市作为本省十年内重点扩建城市之一,工程会接踵而来,温氏总部及旗下地产子公司均位于G市,必然有所不便,为了参与A市的扩建工作,温氏计划在在一个月内收购本市一家颇具规模的地产公司,为专项承建本市项目作准备。所以,需要充足的资金储备。”

晚报记者趁势追问:“温总可否透露一下,对本市的哪家地产公司有收购意向。”

淡然自若地与温行遥对视,温行远语气倨傲:“本市四大地产公司之一。”

众人哗然。

本市四大地产公司自然有天裕地产的席位。而现在世人皆知,身为温氏决策人的温行远与天裕地产的韩诺有着多么微妙的关系,大家不禁猜测,温氏要收购的对象非天裕地产莫属。

这个话题点到为止,媒体更为关注的是:“温总,近期时尚杂志关于您未婚妻与天裕地产韩诺经理的报道,您作何感想?”

此次记者招待会不可回避的问题。

温行远亲昵地握住郗颜的手,紧扣的十指上订婚戒指轻轻碰在一起,一如他们的心,紧密相连。眼尖的记者迅速按下快门,抓拍下这一幕。

温行远侧首过来,眼神沉静凌厉,声音却很平静,“感谢各位对我未婚妻的关注,一篇报道,一张照片,记录的是郗颜和韩诺从大学恋人到如今成为好朋友的历程。每个人都有过去,我尊重未婚妻的初恋,对于那段流失的岁月,我除了感谢韩诺对她的照顾,更遗憾没能陪在她身边。至于报道中无中生有的说词,我不想追究,只希望某些媒体朋友自重。不是所有错误,都会被一而再的原谅。”

他的嗓音温和低柔如安静的流水,带着深浓的感情,“我和郗颜年少相识,十年聚散,我庆幸,在经历过失败之后,郗颜依然相信爱,并为我勇敢。这次受伤,让我深切地体会到生命的无常和脆弱,以及郗颜对我的爱。所以,我会积极配合治疗,争取早日康复,确保婚期不变。当然,如果我未婚妻不嫌弃,我很愿意婚期提前。”

前面深情,后面幽默,在场众人都笑了。

除了郗颜。

一句“十年聚散”,何以道尽他等待与守候的心酸?

所以,当记者问及她对于温行远与韩诺的评价时,郗颜只回应了一句:“这世上,唯温行远的爱,不可辜负。”

聚光灯下,有星星点点的浮尘在视线中安静飞舞。记者们自发的掌声中,郗颜分明看见温行远英俊的眉目在瞬间肆意舒展,生动如明月清风般干净爽朗。

然而,那眸中的湿意又如何能够掩藏?

就是这样一个容易感动和满足的男人啊。

郗颜握紧他的手,附在他耳边轻语:“我爱你。”

会后,温行远与郗颜对彼此的深情告白占据了所有报纸的头版头条,照片中,两人十指紧握,深情凝视,尤其是一对婚戒的特写更是异常醒目和抢眼。都市时报把对温行远的独家专访刊登出来后,当日销量突破全年日均销售记录,创下业界销量奇迹。

另外,温氏计划收购本市一家地产公司的消息也传入了韩天裕的耳里,他几乎可以肯定,温行远的目标就是他的天裕地产。要与整个温氏抗衡,韩天裕完全没有底气。他太清楚,一旦被温行远盯死,他费尽心机篡权夺位得来的天裕地产有在业界消失的危险。

但又不肯轻易低头服输。

怒不可抑的同时,韩天裕试图做最后的反击。他以董事会的名义向韩诺施压,要求韩诺势必拿下“蓝天计划”,以增加和温氏抗抗衡的砝码。

一旦韩诺成功拿下“蓝天计划”,他在董事会的威望就会攀升。反之,韩诺就无法在天裕立足。那个时候,或许也是天裕被收购的日子。

韩天裕把“蓝天计划”视为破釜沉舟,放手一搏。

对韩诺而言,这是扳回局面的唯一机会。

各行其是。

先前韩诺并未负责“蓝天计划”,如此一来,程澈成了忙人。韩诺给了她自己亲自培养,最为信任的团队,在公司附近的星级酒店开了豪华套房,让他们专心制作方案。

期间,韩诺邀请程澈用过一次餐,以工作之名。

然后第二天,信息报就出一则吸引了大众眼球的头条,除了文字报道:“私人会所里,天裕经理韩诺与其女秘书亲密用餐,期间,韩诺情不自禁亲吻程澈——”还附带了一张清晰的,韩诺隔着桌子倾身向程澈的照片。

与温氏记者招待会的报道联系起来,时尚周刊关于“韩诺与郗颜这对初恋情人爱火重燃”的说词不攻自破。

于是,两个男人默契地选择了高调方式化解这场外人眼中的“误会”。只是,这样的交锋并不是他们所乐见的。尤其是韩诺。

面对一言不发的程澈,他很抱歉:“公司方面,我会解释,希望不会影响到你。”

程澈的笑容一如她的名字,澄澈干净:“都是些不相干的人,何必解释?”

韩诺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似乎要在她脸上找到哪怕是一丝一毫的违心或是勉强之意,但是失败了,所以只说了一句:“谢谢。”

程澈的嗓音清润干净:“我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晚餐都没说谢谢,你就不要客气了吧。”她像个孩子似的俏皮地眨眼:“其实你应该事先告诉我的,那样我就能配合你了。反正都被记者点名了,不如给他们一张高清的正面照,也省得外界猜来猜去。”

韩诺垂眸看她,目光温煦,在她的回视中,他意味难明地说了两个字:“下次。”

程澈想了想,没明白是下次再有这种情况事先打招呼,或是下次再请她享用丰盛晚餐。

然而,无论是前者,或是后者,哪怕会为自己带来中伤或伤害,她也是,愿意的。

不知是在哪一天,悄然情动,再难自抑。

随后一周,风平浪静。

郗颜每天上午留在医院陪温行远做例行的检查和治疗,下午他回华城处理公事,她就去看季若凝。每次离开的时候都会遇上唐毅凡,对于季若凝的拒不见面,郗颜不愿勉强,只是发信息告诉她:“他在楼下。”

终于有一天,季若凝主动提起了唐毅凡:“他说没有想过要背叛我和我们的婚姻,可当我问他如果在我们结婚前和张妍重逢,他的选择会不会是张妍时,他居然说‘不知道’。他这么说,我们还怎么继续?他为什么就不能骗骗我。”

心底的伤还在剧烈的疼,却希望对方用谎言来治愈。这样的爱情,怎么放弃?

至于唐毅凡,他所说的“不知道”,也令郗颜秀气愤。

温行远的理解却是:“男人通常比女人更为理性,这种根本不成立的假设,要他如何回答?换成是我,也是同样的答案。小颜,不欺骗也是爱的一种表达。”

因为爱你,不愿骗你。

面对这样难以令人接受的真实,季若凝犹豫了。她邀郗颜去西山看日出。两人到达山顶时,晨曦微露,她们裹紧外套,跺脚跳着,一起迎接黎明的到来。

日出东方,郗颜拥抱她:“你要幸福,哪怕唐毅凡不是那个可以相濡以沫的人,也不可以放弃。”

望着天际爬升的太阳,季若凝决定:“设计院要派人到国外学习,我去。”

这一去,就是一年。

用时间来考验爱情,或许有些浪费了。可是,郗颜紧了紧手臂,鼓励道:“想去就去吧,如果他的爱够坚定,漂洋过海也无法把你们分开,我等你回来。”

对于这样的结果,唐毅凡超乎寻常地平静,甚至有些如释重负:“她在犹豫,在逃避,就说明她还爱我,她舍不得,那我就不是没有机会。”然后他笑了,说的斩钉截铁:“一年而已,我等。”

或许,海阔天空就在退一步以后。

怀着这样的想法,唐毅凡没有挽留,只是在季若凝离开时告诉她:“很多女人成为我的途经站,直到遇见你,我才动了停下来的念头。我视你为我的终点。如果一年后,你还是不愿原谅我,我也就不再往前走了。”

季若凝背过身去,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眼泪。

唐毅凡却知道她哭了。走到这一步,他心里的难受不比季若凝少,但错是他犯下的,后果必然要由他一力承担。不顾季若凝的挣扎,他自身后紧紧地抱住她:“别就这样放弃我。”哽咽的语气,无力的恳求。

季若凝几乎哭出声来,滚烫的泪滴落在唐毅凡手臂上,晕湿了衬衫的纯棉衣料。

究竟是谁,伤害了爱情?

华诚总经理办公室里,温行遥把获得的一手资料曝给温行远听:“韩天裕那老小子被你一句收购吓疯了,居然让韩诺负责‘蓝天计划’,简直慌不择路。”

温行远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他不做出点不明智的举动,我们不是白算计了。”

“算计他是他的荣幸。”温行遥哼一声:“调查组有眉目了,‘金碧’的事故和项目经理陈明脱不了关系。”

这对温行远来说才是好消息,他问:“怎么?”

“陈明和韩天裕是旧识。确切地说,韩天裕是陈明的伯乐。在陈明最困难的时候,是韩天裕把他推荐给了韩天启。”

“陈明曾在天裕供职过?”

“当时还是天启地产。”

“原来如此。”

“后来韩天启发现他挪用工程款,把他辞退了。”

“由此可见,韩天启不是一个会赶尽杀绝的人,否则也不会顾及陈明的体面。”

“唐毅凡提议给陈明透露点消息,让他知道我们怀疑他了,他一慌,很快就会露出马脚。”

温行远思考了下,点头:“自从季若凝走了,唐毅凡的脑袋灵光了不少。”

似是不满他对唐毅凡的贬损,温行遥把手中的资料掷过去:“有机会让小颜给说句话,这么耗着,何必?”

“给他个教训也是好的。否则他永远不懂什么叫‘珍惜’。”

温行遥继续前一个话题:“你这么帮韩诺,小颜知道吗?”

温行远没正面回答:“贺阿姨那场车祸,我和郗贺都怀疑是韩天裕幕后策划。但他做得滴水不漏,东窗事发,居然把不利证据都推到了亲哥哥头上。韩天启年轻时追求过贺姨,与郗叔在商场上针锋相对,不过是意难平罢了,我始终不愿意相信,他是真的要至郗家于死地。可当时的情况,郗家确实危在旦夕。我怀疑是韩天裕擅自作主,改变了韩天启针对郗叔的计划,最终导致贺姨车祸身亡。而韩天启之所以承担下了一切罪责,实际是在向郗家赎罪。确切地说,是向贺姨赎罪。韩天裕正是利用了韩天启对贺姨的愧疚,为夺权篡位奠定基础。”

温行遥没接话。

温行远叹了口气:“事隔三年,要想找出扳倒韩天裕的证据谈何容易。”

只能以“金碧”事故作为切入点。

三条人命,足以对韩天裕治罪。而与他为敌,就是在帮韩诺。

温行远不否认自己的私心,“依小颜的善良,不可能对韩诺身处困境坐视不理,与其让她为难,不如顺水推舟。”

所以,在韩诺无法参与“蓝天计划”的情况下,温行远高调地对外界宣布要收购天裕地产,就是算准了韩天裕会以“蓝天计划”为筹码与温氏抗衡,别无选择之下,只能冒韩诺会借此把他取代的险。

对温行远来说,给韩诺的助力只是举手之劳。

韩诺是聪明人,感激不言而喻。

而郗颜,才能安心。

也算两全齐美。

至于如此大张旗鼓地对外宣布收购,最后又如何下台一事,温行远根本不在意:“这是我温氏的商业决定,与他人何干?我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包括媒体。”

他语气倨傲,有身为王者的霸气。

温行遥佩服弟弟的魄力:“‘蓝天计划’的标书我重新作。”

温行远眼神沉静:“提高我们的预算,确保韩诺中标。”

“需要提前和郗贺打招呼吗?”

温行远摇头:“不用。看了标书,他必然就懂了。”

属于男人间的默契,无需言明。

就在男人们为“蓝天计划”忙碌时,郗颜接到了程澈的电话。郗颜并不认识她,对她的了解只限于那篇报道。隐隐猜到韩诺是借由报道为她澄清,郗颜对程澈多了几分关注,甚至是好感。所以对于她的邀约,郗颜欣然前往。

两人约在上游见面,环境优雅的咖啡厅里,郗颜与程澈迎面而坐。

程澈五官精致分明,眼睛澄澈清亮,看起来就是乖巧伶俐之人,而她的言语,更是有礼和客气:“冒昧约见,请原谅我的唐突。”

郗颜的眉梢眼角轻轻弯起,清淡闪亮的目光完全是不介意的样子:“是为韩诺吧?”

如此直接令程澈大感意外。

洞悉了程澈的心思,郗颜挑了下秀眉,神情透出几分俏皮:“就是不知道以我的微薄之力,能否帮上他。”

“如果连你都不行,即便‘蓝天计划’中标,他依然受困于韩总。”

郗颜的目光是疑惑的。

程澈也不铺垫了,直言不讳:“要天启地产重新挂牌,他需要的除了‘蓝天计划’作为阶梯,最重要的是51%的股权。”

郗颜恍然大悟,但是:“我能做什么?”

尽管约郗颜之前也料到她未必会拒绝帮忙。但身为温氏总裁的未婚妻,程澈很担心她会有所顾虑或犹豫。

忽然明白韩诺为什么要“利用”自己为郗颜澄清了。这样的女孩子,这样的初恋,换作是谁都会维护的吧,即便她很快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

程澈隐隐有些心酸,“他用了很多方法,动用了他作律师那三年积累下来的所有关系和人脉,也仅仅只握住了46%的股权。”注视着郗颜,她慢慢说:“我想请你,帮他争取那至关重要的百分之五。”

程澈寄希望于她,一定是有道理的,郗颜平静地问:“拥有那百分之五的人我认识?”

程澈一句废话都没有,轻声说出一个名字:“文韬。”

“文韬?”郗颜猛地想起,在文韬的古韵香庭与韩诺相遇的一幕,“他去古城是为了文韬手里的股份?”

何止是这样。程澈的回答明显慢了几秒:“表面上是。”

郗颜听懂了她的话外之音,但她选择了忽略,“文韬为什么不肯给他?不满意价格?韩诺决不会吝啬。”

“文先生要的,”程澈斟酌了下措辞:“天价。”

郗颜不懂。

于是,程澈给她讲了一个关于承诺和辜负的故事。

三十几年的情感纠葛,不过只言片语就讲完了。郗颜无论如何没有想到,韩诺与文韬竟然是同父异母的兄弟。除了震惊,一时间,她给不出第二种情绪。

“韩叔叔与文阿姨在古城相识,文先生在古城出生时,韩叔叔在A市结了婚。韩叔叔的承诺毁了文阿姨一生,直到死,她才不得不承认自己被辜负了。我不清楚三十年里,韩叔叔和文阿姨有怎样的来往,我只知道,文韬拿着她母亲留下的天启地产百分之五的股份,是韩叔叔唯一留给文阿姨的。”

文韬的所谓天价,是她母亲一辈子的孤独和痛苦。

并不为过。

程澈坦言:“让文先生改变心意很难,却是唯一的机会。”

“只怕我的份量不够。我和他,没什么交情。”郗颜舒了口气:“但我会尽力一试。”

这样就够了。程澈诚恳地说:“谢谢你。”

郗颜静静地看着她,久到程澈以为自己脸上有东西时,郗颜才开口:“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韩诺却告诉了你,这说明了什么呢?”

似乎是在提问,又好像是自言自语。

程澈回答不出。

郗颜眼晴里有隐隐笑意:“别错过他。”

晚上,温行远正在处理电子邮件,手机提示有新信息。他没抬头,“小颜,帮我看看。”

郗颜放下手中的书,攀身取过手机,“是大哥,他说:如你所料,文,”熟悉的名字让她明显顿了一下,感应到温行远投过来的目光,她才继续:“文韬从古城过来了,韩天裕的助理曾洪去机场接机。如果韩诺失了那百分之五的股份,必败无疑。”越往后声音越低,一如她低落的情绪。

温行远看着她,眸色说不出的温和:“程澈今天约你,也谈到了这个人吧?”

郗颜一副“你明明什么都知道,还在那装深沉”的表情。

温行远不动声色地笑:“韩诺马不停蹄地收天裕的股份,韩天裕不可毫不知情。他之所以按兵不动,也是查到文韬手上的股份,而他认定文韬不可能把股份给韩诺,才放任韩诺进入天裕高层。”

郗颜一点即透:“为了获取51%的股份,韩诺迟早会找上文韬,他们的身世,就是韩天裕打击韩诺的武器。”

温行远拍拍她的头:“还有呢。”

“即便争取不到文韬手中的股份,只要他拒绝给韩诺,韩天裕就赢了。”

温行远补充了一句郗颜不爱听的:“所以说,韩诺的胜算几乎为零。”

原本还在思考要如何说服文韬,现下——郗颜气馁。

温行远勾了勾唇角,眼底的笑意高深莫测:“需要指点吗小姐?”

他有办法。郗颜豁然开朗,乐呵呵地凑到他面前:“按摩时间到了先生。”

温行远捏捏她尖尖的小下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郗颜在他胸前蹭啊蹭:“人家是关心你的身体好吗?”

温行远对她的撒娇实在没有抵抗力,把人搂过来狠狠亲了一口,暧昧低语:“那就别惹火烧身。”

郗颜把脸埋在他胸口笑。

那晚的最后,郗颜有些不确定地问:“这样做会不会有点,卑鄙?”

温行远从来不愿意在她面前展露人性黑暗的一面,但是,确实没有更适合的方法。而且,韩诺的时间不多了。

与郗颜十指紧扣,温行远告诉她:“记住,手段谁都会,不用,只是不屑。对付韩天裕这种人,忌讳犹豫和客气。”

“可是文——”

温行远打断了她:“他不愿意转让那百分之五的股份,是为她母亲不平。于情,可以理解。不过,他怀着这么深的恨意活着,于谁有益呢?连他自己,都不好过。何必再牵累别人?无论是他,还是韩诺,都没有义务为上一辈人的感情债负责。而他们两个人,才是这世上,血脉相连的至亲兄弟。”

最后一句话说服了郗颜。所以第二天,当她出现在文静就读的大学,就不足为奇了。

没错,温行远给她的第一条指点就是文静。

用郗颜的话说是:“曲线救国。”

温行远表扬她:“我就知道,你最机灵。”

而这种机灵,郗颜并未用到文静身上,当小姑娘热情地请她共进晚餐,郗颜直接道明来意:“小静,我不是来找你叙旧的,我是想请你哥帮忙。”

文静笑道:“那简单啊,我约他出来你直接和他说,正好有人买单了。”

郗颜闻言说了四个字:“他会拒绝。”

古城相识,郗颜对文静的了解不深,仅凭感觉她以为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文静会问:“究竟是什么事这么严肃?”或者她会像个小孩子一样拍着胸脯表示:“我的哥哥我最了解了,我来搞定。”

然而事实却是,“既然这样,颜姐,你不要说了。”

她居然就这样拒绝了。

郗颜始料未及。

文静似乎也觉得表达得太过直接,想了想,她补充了一句:“除了终身大事,哥哥的事情我都不参与,因为不懂。”

因为不懂,怕为对方惹麻烦;因为不懂,所以不插手。

很简单的道理,却不是谁都能做到。

郗颜意识到,这对在特殊家庭长大的兄妹,有着别人无法比拟的相互理解与默契,她几乎想要放弃事先组织好的一席话。可是——

“出于对你的保护,有些事情,文韬并没有告诉你。而那些,也不适合从我的嘴里说给你听。”因为为难,郗颜停顿了许久才继续:“是私心让我决定来见你。我很希望你能在了解事情的始末后,帮助你的哥哥续一份断了多年的兄弟之情。”

文静哪里听得懂她的一语双关,“我哥哥的兄弟之情?”也可能潜意识里在逃避什么。

郗颜提醒自己点到为止:“回去问你哥哥吧,答案在他那里。”

郗颜觉得自己很残忍,居然去揭别人的伤疤。

对于她的自责和愧疚,温行远安慰:“文家兄妹不会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尤其是文韬,粉饰太平不过是他们怀念母亲的一种方式。如果韩天启和他妻子在世,真相揭露出来会伤很多人。现在的情况是,这是个世人皆知的秘密,大家不过是在上演皇帝的新装。韩诺孤立无援,文韬不出面谁出面?身为哥哥,他不帮会后悔。”

事实证明,温行远的分析是对的。郗颜的一席话,在她看来或许会掀一波巨浪,然而,文家兄妹在谈及他们的身世时,显得那么平静。

“颜姐有求于你,料到你会拒绝,就找了我。”文静看着文韬的眼睛:“真正需要你帮忙的不是她,是我的另一个哥哥吧?”

从出生以来,文静没有见过爸爸。直到文妈妈去世前告诉她,“男人心里装着太多东西,单单是欲望就够他们奔忙一辈子,哪还有时间浪费在爱上?那太奢侈。是我太贪心太自私,以为可以用你们留住他。我和他有过约定,你们永不相认。所以,永远别问爸爸是谁。他是谁,身在何处,都没有意义。我只愿你们好好的,就好。”

文妈妈为爱自私了一辈子,想到远在A市幸福的韩天启一家,她不愿让儿女冠上私生子,私生女的名字。所以,她的临终遗言就是:“永远不要追究你们的父亲是谁,就当他早就不在人世。”

视爱情为信仰的只有女人,为爱情倾尽其情的只有女人,被爱情伤的体无完肤的还是女人。在爱里,女人注定是弱者。

母亲去世前,连文韬也不清楚自己的身世,直到整理文妈妈的遗物时,才发现了一封母亲留下的信。在信里,文妈妈详细地讲述了和韩天启从相识到她认为的相爱,再到她悄悄怀孕,以及后来两人决裂的全部。在信的最后,文妈妈说:“我从未动过去A市找他的念头,是不想伤害那个冠上他妻子名份的女人。他已经不爱我,何必再惹他讨厌?至于那百分之五的股份,妈妈知道你不屑要,既然这样,就随你处理。爱情这种事,本来就是两厢情愿的,我不怪他。”

她是真的不怪,还是借此告诉文韬不要恨,答案在她心里。

文韬没有否认,只反问:“你想我帮吗?”

文静想了想:“随你吧,只要别令你为难。”

原本文韬已经习惯了妹妹凡事以他为中心,但这一次,他竟有生出几分感动之意:“那也是你哥哥,如果我不帮,他很难翻身。”

文静去牵他的手:“我有你这个哥哥,就够了。”

文韬摸摸她发顶:“傻丫头。”

文静就哭了。

文韬把妹妹搂进怀里:“让我想一想。”

莫名就犹豫了。

隔日,文韬约郗颜见面。温行远有意同行,郗颜觉得这次谈话的主题不是是否帮韩诺,而是文静,温行远出面不妥,于是独自前往。

文韬还是一贯的温文有礼,首先恭喜郗颜订婚,才切入主题:“我本意不愿小静知道太多,一直以来,母亲和我都努力地给她创造健康的生活环境,尽量把单亲家庭对她的影响降到最低。可惜,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我的控制。”

抱歉的话显得太过苍白,也未必是他需要的。郗颜沉默。

文韬静静地看着郗颜,眸色极深,深得让她无法分辩喜怒,“我母亲从小生活在古城,没有出过Y省。我从十六起和她学做生意,大学毕业那年正式接手公司。在她对那个人只字不提时我就知道,自己是个私生子。”话至此,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多少有些介意。所以,我不愿离开古城。”

“我母亲和王浩的妈妈是好朋友,王浩和小静是名符其实的青梅竹马,为了不拆散他们,我才同意小静报考A市的大学。小静很懂事,为免惹我母亲和我不高兴,关于父亲,她从不多问。我以为可以这样瞒着她风平浪静一辈子。”

然而,“这就是命吧。该来的,总是躲不掉。”文韬嘴角泛些清冷的笑意:“温行远果然厉害,甚至不需要出面,依然能够指点江山。”

郗颜坦言:“他是为我。”

文韬颇有几分玩味的点头:“身为男人,他的胸襟我很佩服。”

郗颜听懂了他的话外之音。

“不过,”文韬抬头看她,英俊的脸似乎在瞬间浸了层寒光,而那双郗颜印象中温润如玉的眼睛,犀利得让人无法直视:“和韩诺的兄弟之情于我,没那么重要。”

郗颜意识到说服他的可能性为零,连迂回都省略了:“这话听起来太绝情了,却可以理解。毕竟,你们除了有血缘关系,将近三十年都未曾有过交集。凭空多出来个弟弟,对于你这种有妹妹,不缺亲情的人而言,显得多余。”她无意再留,起身要走,“只是,易地而处,韩诺的选择一定和你不同。”

文韬相信这话不是对韩诺的恭维,但是,“人之初,性本善,我也不是天生就这么绝情。”

郗颜无言以对。

这时,韩诺从背后的卡座朝他们走来,脚步声沉稳而清晰:“我不是有意偷听,只是每天下午习惯在这里喝杯咖啡。”

郗颜才意认到文韬约她见面的咖啡厅就在天裕地产附近。

韩诺的嗓音与脸上的笑意同样柔和,他说:“代我谢谢温行远。”目光转向文韬,“让你为难了,抱歉。”

文韬的神情和语气一样,清清冷冷的:“我的心意从未改变过,谈不上为难。”

“那就好。”韩诺的声音平静无波:“我是很想拿回天启地产,却无意打乱任何人的生活。缺少了百分之五的股份,我没胜算。但我却因为这世上还有你和文静两个亲人,觉得温暖许多。”

至少,我不是一无所有。

韩诺依旧在笑。郗颜认识他七年之久,太了解这笑容背后蕴含的感情。那是失去父母后,依旧有亲人在世的真实欣慰。

沉重到让人不忍多看一眼。

郗颜伸出手握住他的,原本那个在寒冷冬日依然温暖的手,此刻竟是冰凉。

如果那是心脏的温度,他该有多冷?

心酸欲泣。

感应到她的鼓励和安慰,韩诺回握了一下郗颜的手,然后松开:“这件事到此为止。”

然而,到此为止都成了奢望。

当他和郗颜,以及文韬的合影再次成为晚报的头版,韩诺连愤怒都减轻了。只是,因为牵扯到了文韬,事情远比上次复杂。

大家心知肚明,该报道一出,就会有人在暗地里追查文韬的身世。

就这样,原以为天知地知的秘密,再也掩藏不住了。

或许是血脉相连的兄弟之间心有灵犀,韩诺和文韬几乎在同一时间找上了韩天裕。

属于叔叔的尊重,韩诺不再给韩天裕。他直接把报纸拍到韩总经理的办公桌上,以倨傲的口吻通知他:“‘蓝天计划’我放弃了。在我看来,天裕被温氏收购是最好的结局。”

韩天裕伪装不下去了,他倏地站起来:“这是你爸爸一辈子的心血,你就这样拱手于人,韩诺,你配姓韩吗?”

“你还知道天裕是我爸爸的心血。”韩诺冷笑:“看来你还没有混淆你身为韩家人都做过什么。至于我配不配姓韩,无需你来评判。”

韩天裕怒不可抑:“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和我说话。韩诺,我是你的叔叔。”

韩诺站得笔直,挺拨的西装沾染上窗外傍晚的天光,更显得他戾气凌人:“谋害人命,篡权夺位,我为有你这样的叔叔感到羞耻。”

韩天裕伸手把办公桌上的资料挥落在地:“滚出去。”

韩诺不屑再与他逞口舌之争,说完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转身阔步走了。办公室的门缓缓闭合,走廊里浮动的灯光掩映着他挺拔颀长的背影,最终被缓缓闭合的木门切割成两个界面。

文韬的电话随后而至,他以质问的口气说:“你答应我的,不伤害到小静。”

韩天裕已经失去了“蓝天计划”的筹码,不想再失去文韬这个他极力争取的盟友,故而否认报道一事是他幕后操纵:“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是最明白的那个。”隔着电话,韩天裕看不见文韬的脸色,但他低沉冷漠的嗓音把情绪表露无疑:“韩天裕,我顾念什么你最清楚,我奉劝你别践踏我所剩无几的同情。”

韩天裕太阳穴突跳。

文韬不再多说一句废话,径自切断了电话。

相比他们,还有一个人的反应犹为激烈,那就是温斐文。在不知内情的情况下,他打来电话痛骂了温行远:“看看你坚持十年赢得的女人都做了些什么?短短一个月时间,先后两人次和别的男人上头条。温行远,你作何感想?”

郗颜就在旁边,温斐文那么大的声音,她想假装听不见都不行。

温行远按住她的手,“上不上头条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小颜和文韬见面的原因我清楚。至于韩诺,只是个巧合。”

“巧合?亏你说得出口。”温斐文显然不信:“她和韩诺的关系有多敏感,你和韩诺之间又有多微妙,她不会不清楚。怎么就不能注意自己的言行,给记者机会曝出什么‘三角恋’的新闻?我郑重提醒你,事不过三,再闹出什么绯闻,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替你作主取消婚约。还有你总裁的职务,我也一并罢免了你。”

不给温行远辩解的机会,温斐文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行远——”郗颜刚开口,就被温行远打断了,他说:“我不需要解释。”

这份信任,令郗颜动容。

然而,温行远要的却不是郗颜的感动。

在韩天裕一而再再而三的向他宣战,他终于不再客气。

在韩诺放弃“蓝天计划”后,在确定文韬不会伸手的情况下,温行远命人放出风声,称韩天裕授意“金碧”项目经理陈明破坏工程,导致工地事故,造成三名工人死亡,令天裕地产的股价下跌。然后,温氏大肆收购天裕股票。

韩天裕没有想到温行远的动作这么快。他试图以融资的方式挽救天裕,可惜,业界有几人不知他与温氏的过节,谁敢帮他?谁又敢与温氏死磕?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更令韩天裕意想不到的是,温行遥居然在一个清晨送来了债权转让协议。

当看见温行远的名字以债权人的方式出现在协议上,韩天裕如遭电击。

身为债权人,温氏正式启动收购计划。

作为债务人,韩天裕最终放弃了无谓的抵抗。

创建一个地产王国或许需要一辈子的心血,毁掉一座王城,仅仅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当韩天裕最后一次坐在天裕地产的总经理办公室里,他俯看这座城市,心底是无尽的凄凉。

原本就不属于他,现在被拿走,也不算失去。连韩天裕都这样定论,谁会为他辩解一句?只是,失去何以能赎得了他所犯下的罪责?韩天裕走出总经理办公室时,等待他的是“金碧”事故调查组和——警察。他因涉嫌指使他人破坏工程致人死亡,正式被拘捕。

韩天裕被刑事拘留后,他的妻子李敏几乎是跪求文韬,“有温行远插手,没有律师敢接这个官司,除了你,没人能帮他了。”

文韬的冷漠很坚决:“我凭什么帮他?”

“他是你的——”

文韬没有给她说完的机会,他一字一句反驳:“不要玷污了那个称谓。”

李敏哭喊着说:“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想和他有个平静的晚年,都不行吗?”

文韬讥讽地笑:“和你们平静的晚年相比,我母亲的一辈子算什么?”他用最后的仁慈扶起李敏:“韩天裕这样的人,不配为人夫,为人父。”

就在当天,警方收到一段视频录像,画面和语音清晰至极,是韩天裕坐在一间古色古香的茶馆里,神色平静地说:“是我制造了那场车祸。贺玉梅不死,如何打击韩天裕?不把他踢出天启地产,危机始终存在。”

当这段足以证明他罪责的视频在法庭上公开,韩天裕震惊之余终于承认:“没错,我先是冒用了我哥哥韩天启的名字,后又在他打压郗闲鸣时,制造车祸至他的初恋情人,贺玉梅死亡。”

包括温行远和韩诺在内,众人哗然,郗颜的痛哭声中,唯有文韬神色平静。

韩天裕被判刑的那天,天裕召开董事会,当韩诺走出会议室,他成为天裕地产新一任总经理。一周后,天裕地产正式更名为天启地产,短短几天之内公司有近三分之一的员工被裁掉,向来温和的韩诺终于大开杀戒,以祭奠他永远离世的亲人和被断送的爱情。

文韬最终把那百分之五的股份无偿地给了他:“我母亲到死,都不愿我与他为敌。为了她的临终遗愿,我无法帮你。但他竟然不知悔改,以我和小静作为筹码,我实在不能再纵容。”

这样的真相,韩诺也始料未及,“别让小静知道。”

父亲竟然是那么不堪的人,换作是谁都难以接受。文韬感激他的周全,坦言:“她以为你是她哥哥。”

韩诺笑了:“如果你愿意,我就是。”

文韬反问:“我有拒绝的理由吗?”

韩诺朝他伸出手。

文韬在一秒的沉默后,递出手与他相握,韩诺听见他说:“谢谢。”

无法想像文韬在得知事情真相时是怎么说服自己接受,但在这一刻,韩诺真切地体会到面前这个男人,内心有多强大。

收紧手指,韩诺叫了一声:“哥。”

文韬的声音低而稳,他简洁有力地应了一声:“好。”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韩诺分明看见他眼底的泪意。

文韬回古城那天,韩诺去送机。机场大厅里,他与文静首次见面。

韩诺不知道文韬怎么和她说的,总之,小姑娘是一副全然接受他的姿态,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哥哥。”

看着女孩子甜甜的笑容,韩诺心软得不行,他温柔地表示:“以后在A市就是有娘家的人了,随时欢迎你来‘勒索’哥哥。”

文静爽快地答应:“好啊。”

文韬见状说:“以后有事就找你韩诺哥吧,大老远的,我胳膊没那么长。”

文静撇嘴:“你在甩包袱啊?”

文韬拍她脑袋一下:“还知道自己是包袱,没傻到家。”

文静挥拳相向。

临走前,文韬对韩诺说:“有你在,我就放心了。等她寒假,天启也该上轨道了,你和她一起去趟古城吧,我的陈年普洱,还没人陪我喝。”

韩诺弯唇笑:“好。我去尝个鲜。”

温行远现身天启地产的时候,已经不用坐轮椅了。总经理办公室里,他笑言:“作为债权人,温氏会时刻关注天启地产的运作和发展。韩诺,你压力很大。”

他们还是第一次以这样愉快的方式相处。韩诺却无心说笑,“我欠你一句感谢。”

都是聪明人,温行远在整个事件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他岂会不知?

温行远浓眉一挑:“算是我送给你的结婚礼物吧。”

韩诺很想把手头的文件扔过去砸他:“别以为这样,我就不和你算夺我所爱的账了。”

温行远朗声笑:“欢迎来抢。”语气倨傲。

韩诺就真的把文件夹甩到他伤腿上:“要领证了有底气了是吧?”

温行远尚未完全恢复,自然是躲不开的,在挨了一下后放言:“等我告诉小颜,毁了你个前男友的完美形象。”

韩诺真心觉得下手轻了。

温行远和郗颜注册结婚那天,正是温行远的生日。郗颜准备了烛光晚餐为他庆祝。摇曳的烛光映着她的脸,如同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面,静而美。

当郗颜唱着生日歌端出长寿面,温行远感动得说不出话。

这是郗颜第一次为他过生日,确切地说,是她第一次记得他的生日。过去的十年,他的生日也和她一起庆祝过,只是那时她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日子,只是像朋友一样陪他吃个饭,还有些不情不愿。

他瞬间的百转千回,郗颜感应到了。凑到他面前,从身后搂住他的脖子,郗颜用鼻尖蹭他的脸颊,撒娇似的说:“学了很久,失败了N+1次,好不容易弄这么一桌,温先生可一定要给面子,不要打击我生活热情。”

她佯装可怜的样子可爱极了,温行远宠爱地笑,“不用这么讨好,温先生也不会发休书的。”

郗颜张嘴在他颈窝咬一口:“多复印一些吧,否则也不够发。”

温行远朗声笑。

到了试吃环节,郗颜有点紧张地问:“怎么样,还能吃吗?”

温行远眉毛都没抬一下,“不错!”

郗颜却不相信自己。她不顾温行远的阻止切了一小块牛扒放进嘴里,下一秒,又皱紧眉头吐了出来:“这样你还说不错,不怕被咸掉牙啊?”

温行远体贴地给她递水:“你做的,入口就是福。”语气真诚,没有敷衍之意。

郗颜挫败地抱住他的腰:“我怎么这么笨?”

“这是福气。”温行远把她小小的后脑扣在胸口:“你老公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随便传授你个一招半式的,就是武林高手了,还担心一顿饭吗?”

胸臆间充斥着温暖的幸福感,郗颜傻气问:“你会永远这样哄着我惯着我吗?”

温行远掐她脸蛋一下:“那要看你会不会永远像现在这么容易被我哄了。”

郗颜哼一声:“就知道有了证,你就不会像从前那样疼我了。真不可爱。”

温行远失笑:“都骗到手了,我还扮什么可爱啊,傻姑娘。”

郗颜手下不留情地掐了他胳膊一把。

给温行远准备的生日礼物是一块与她细腕上同款的男式手表,郗颜偎进他怀里,轻轻地说:“希望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没有争吵,没有冷战,也没有遗憾。”

一个月后,温行远以最隆重的仪式迎娶郗颜。

圣坛前,身穿白色西装的英俊新郎从郗贺手中接过新娘的手,面向神甫,“请开始!”

神甫打开圣经,诵念祷告。

祷告诵完,神甫抬起头来:“温行远先生,你是否愿意娶郗颜小姐为你终生的伴侣,按照圣经的教训与她同住,在神面前和她结为一体,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於她,直到离开世界?”

温行远声音低沉,语气坚定:“我愿意。”

“郗颜小姐,你是否愿意嫁温行远先生为妻,按照圣经的教训与他同住,在神面前和他结为一体,爱他、安慰他、尊重他、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於他,直到离开世界?”

似乎这样也不够表达对他的爱。

凝望着温行远的眼睛,郗颜声音轻浅:“曾以为天荒地老是奢望,相濡以沫是童话,直到遇见你,我终于知道什么是世间最好的爱情。因为被你所爱,我不再怀念从前,因为爱着你,我怀着要走到最后的想法嫁给你,并决定:终身不离不弃,不变不移。”

有生之年终于等到你,不枉我披荆斩棘而来。温行远因为眼眶太酸,缓了许久才不至于让眼泪落下来,然后,他在神甫的示意下把自己最珍贵的爱以戒指之名戴在郗颜手上,“一生相守,永不分离。”

在他专注的眼神鼓励下,郗颜把自己的心毫无保留地以戒指之名交给他,“从现在开始,你往哪里去,我就往哪里去。行远,你就是我的一生!”

温行远以指腹温柔地抹去她眼角的泪。祝福声中,他倾身上前亲吻他痴恋了十年的新娘。

捧花自新娘手中抛出,白色的花束在空中打了个转儿,稳稳落入程澈手里。年轻的女孩儿抱着怀中的花球,抬头之时,视线在半空中与韩诺含笑的目光相遇。

时光温柔,幸福起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