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下了班后,殷天爱选择走路回家。

    今天她是过得心不在焉、恍恍惚惚的,整个脑子里都是韩启峻挽着吴娜娜那天造地设的画面。

    她不懂,既然他们已无缘携手一生,老天爷为什么又要安排在多年后让他们两人再相见?

    殷天爱双手抱着胸,思考着这道难解的问题,浑然不知她已走回住处。

    “失魂落魄不该是正在谈恋爱的女人该有的情绪反应。”

    淡然的笑声自不远处传来,定住殷天爱的脚步,她抬起头,正好瞥见站在墙角的韩启峻,心倏地一跳。

    他怎么会在这里?

    殷天爱直直望着他那张笑得过分灿烂的俊颜。

    “我有什么情绪反应与你无关。”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自从再次见到他后,她一直这样告诫自己。

    “你似乎不太想见到我。”他笑问,不带任何一丝伤感,因为他知道,她那是正常反应。

    “不是不太想,而是不想。”她态度强硬,一副想跟他撇清关系的模样。

    韩启峻又笑了,“没想到你口是心非的样子是这么的可爱,我以前怎么都没发现呢?”

    他的玩笑话让殷天爱动怒,那只会让她想起他曾对她做过的伤害。“少跟我提起以前。”

    韩启峻没有劲怒,反倒微笑以对。

    一个做错事的人,是没有资格要求被他伤害过的人给他好脸色看。

    “我只是关心你,没有其他意思。”

    怒火因为他温柔的语气而稍稍减缓,同一时间,她也感到自己不该动怒,既然他们已是毫无关系的人,那她更不应该在他三言两语的撩拨下,轻易地影响自己的情绪。

    “谢谢你的关心,再见。”

    话说完,她转身就走,但手臂却被拉住,让她不得不停下脚步,扭头瞪着他无礼的行为。

    “我只是想跟你聊聊天,聊完我就走。”他诚恳地道。

    殷天爱咬了咬下唇,冷冷的低喝:“请你放手。”

    “天爱,别这样。”他的语气近似哀求。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聊的。”

    “你不聊,怎么会知道没有?”

    殷天爱深吸一口气,极力压下不该再有的怒火,“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么专制的。”

    闻言,韩启峻突然松了手,哈哈大笑。

    殷天爱一愕,“你在笑什么?”

    “你刚才不是说不要再提以前吗?”他抓住她的语病,“我想你和我一样,都忘不了以前的事吧?”

    殷天爱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惊愕的发现他根本是存心来气她的。

    “你是故意来扰乱我的生活吗?”他为什么不放过她?他身边不是已有吴娜娜了吗?

    韩启峻摇头否认,“别这么想,我只不过认为初恋最难忘罢了。”

    他的话让她觉得被羞辱了。“再怎么难忘的初恋,若是被一个冷酷无情的男人伤害,就算那段恋情有多么甜蜜,也会很快忘记的。”她几乎是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的说出口。

    韩启峻笑了笑,突然道:“怎么了,你的脸色很不好?”

    他的关怀听在她耳里只觉得刺耳。

    “你关心的人不该是我。”

    韩启峻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最后下了结论,“你在吃醋吗?”

    殷天爱晶亮的瞳眸掠过一抹恼恨的怒火,气她的心思全被他看透。

    “我没有。”她否认。

    韩启峻轻笑摇头,“口是心非。”

    殷天爱脸色一变,瞪着他那张俊颜,转移话题地道:“恭喜你,什么时候要请我喝喜酒?”

    “你是真心祝福我?”

    “当然。”

    “那你和刘维纶……”

    “你别忘了,我们已经离婚了。”她冷声打断他欲说下去的话,“而且你身边已有女朋友。”

    “她只是普通朋友。”

    殷天爱对他的话嗤之以鼻,“伤害一个又一个女人的心,很好玩吗?你再这样下去,小心有一天会遭天谴。”

    “我早就已经遭天谴了。”要不他怎会失去她?

    殷天爱愣了一愣,他脸上懊悔、悲哀、无奈、愤恨的交错神情,倏地揪疼了她的心。

    她别过脸,不敢再看他,怕自己会心软。

    韩启峻目光幽沉的盯着她,“如果我说我忘不了你,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殷天爱一脸震愕的回过头。他的这番话并没有让她有丝毫的感动,反倒觉得十分可笑。

    “韩先生,请问你是在说笑话吗?”

    “我是真心的,”

    “真心?你认为你的真心还能打动人心吗?”她不屑地道。

    “我只想打动你的心。”

    殷天爱倒抽一口气,回望着他深情的双眸。

    “如果不是见识过你的残酷无情,我真的会以为你是爱我的。”他还把她当作是以前那个傻女孩吗?

    “我是真的爱你。”他的语气十分诚恳。

    “那当年呢?你怎么会那样对我?”她突然变得咄咄逼人。

    “当年我会那么做是逼不得已,伤害你不是我所愿。”

    殷天爱冷笑数声,“别为你所做的一切找借口,那只会让我看不起你。”无视他脸上乍然浮上的尴尬,她继续说:“六年来,我走出了你带给我的伤痛,请你别再来扰乱我的生活,别再让我恨你。”她加重最后三个字。

    韩启峻脸色倏地苍白,瞧她冷漠的神情,绝不是随口说说的。

    殷天爱也因他的苍白脸色而揪紧了心,她硬是忍住想上前安抚他的冲动,咬着牙,转身离开。

    “天爱!”韩启峻惊恐地唤住她的脚步,怀着凌迟般的感受,等待她的转身。

    殷天爱迟疑了一下,转过身面对他。

    韩启峻望着她面无表情的娇容,探索不出她内心真正的情绪,只好直接问:“你不再爱我了吗?”

    “是的。”她斩钉截铁的回答,无须给他希望。

    “既然如此,为什么至今仍单身?”

    殷天爱眯起眼,他该不会是误会什么了吧?

    “难道你以为我单身是为了你?你未免也太抬举你自己了,韩启峻。”

    不理会她的嘲讽,韩启峻继续问:“不是吗?要不然你早就该和刘维纶结婚才是。”

    就是基于此点,他才敢大胆假设她还爱着他,才抱有一丝复合的希望;若是她已结婚,他会衷心祝福她,毕竟是他把她逐出他的生命。

    殷天爱觉得可笑而摇头,“我之所以不结婚,是我对男人失去了信心。”

    韩启峻顿时如遭电殛似的无言以对。

    殷天爱转过身往大门走去,走没几步路她突然停下,又转过身面对韩启峻。

    “请你别忘了,维纶他陪在我身边六年。”

    “爱情不是施舍。”他脱口而出后,才觉得可笑,他自己的爱情观也好不到哪里去。

    没再多说什么,韩启峻深深的看了殷天爱一眼后,转身离开。

    殷天爱望着他的背影,心顿时揪成一团。

    为什么他的背影透露出孤单,寂寞?又为什么她好不容易平静的心,又为了他再起波澜?

    上天似乎是存心跟她作对,她偶尔来帮个忙,竟然还会遇到前夫!

    殷天爱拿着客人刚点好的菜单,转身正要回吧台,此时欢迎光临声传来,她习惯性的转过头,可一见到进来的客人竟是韩启峻和吴娜娜,她连忙奔进厨房。

    天呀!他怎么会来这里?

    殷天爱抚着狂跳的胸口,待震惊的情绪稍稍平复后,脑海再度浮现吴娜娜挽着韩启峻那亲密的画面。

    他们——真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天爱。”和芷曼急忙跑进来,“我看你待会儿别出去,外面的工作由我来接手。”殷天爱和韩启峻结婚那一天,她有去参加,所以认得韩启峻。

    “谢谢你。”好朋友之间,不需要多余的赘言,和芷曼便知她在躲什么。

    “别跟我道谢,我可是有目的的,以后只要我一通电话,你就必须马上过来帮忙,老板娘。”坦白说,请殷天爱过来帮忙还真是委屈了她。

    殷天爱微笑的看着对她猛眨眼、调皮的和芷曼。

    就在这时候,一名小妹惊慌的冲进厨房,“曼姐,A3桌的客人和一名刚进来的客人快吵起来了。”

    和芷曼愣了一愣,A3桌不是……

    她看向殷天爱,欲言又止。

    殷天爱从和芷曼的眼神中读出她的意思,想也没多想的冲出厨房,正好听到韩健睿的咆哮声。

    “别以为你可以赢得过我,杂种。”韩健睿涨红着脸,气呼呼地道。他不甘心,为什么从小到大他从来没赢过韩启峻,他才是韩家正统的接班人。

    原本不想理会韩健睿挑衅举动的韩启峻,见周围客人纷纷对他们投以异样的目光,他意识到要是再不制止韩健睿这头疯牛的话,事情恐怕会愈闹愈大。

    “要是我记得不错,再过几个月就要改选董事,我想,你应该不希望你的丑态被媒体报导出来吧。”韩启峻语气很轻淡,却十分有制止的效果。

    韩健睿怔了怔。

    自从他接下韩氏后,营运方面没交出好的成绩单,内部人士又纷乱不休,这些年来,公司已悄悄流传着要把他换下来的风声,若他在这个节骨眼又搞出对自己不利的负面新闻,就算父亲愿意支持他,他也不见得能再登上董座。

    权衡完利害关系后,韩健睿选择吞下这一口鸟气,用怨恨的目光瞪了韩启峻一眼便掉头离去。

    然而,韩健睿在迈往大门途中,眼尖的瞥见躲在人群中的殷天爱,一计顿时浮上心头,他绝不让韩启峻好过。

    “我说这是谁呀,原来是过气的大嫂呀!”韩健睿一把抓住殷天爱的手腕,硬是将她从人群中拉出来。

    “放开我。”殷天爱恼怒的瞪着这个无所事事、只会惹风波的败家子。

    韩健睿眯起眼,打量殷天爱的娇颜,“啧啧啧,我到今天才发现,原来过气的嫂子是个大美人。”

    韩健睿邪气的笑容令殷天爱心惊,但又挣脱不出他的钳制。

    “你放开天爱,”

    所有同是殷天爱以前同事的服务生,全都顾不得眼前的莽汉是客人,个个伸手去拉韩健睿那只脏手。

    韩健睿不为所动,握得更紧,“过气的大嫂,大哥正在跟别的女人卿卿我我,你看了不会吃醋吗?”瞄了瞄殷天爱身上穿的餐厅制服,他更加没分寸的说:“如果是我的话,绝不会让你沦落到在这里工作,我……啊……”

    韩健睿扭过头,瞪向胆敢抓住他的人。

    韩启峻面带愠怒地扣紧韩健睿的手,迫使他不得不放开殷天爱。

    殷天爱握住被抓疼的手腕,连忙后退一步。

    “该死的杂种,放开我!”

    手腕被抓痛,令韩健睿的怒言听起来像是猪的哀号。

    “你的嘴巴放干净点,要是让我知道你再来骚扰天爱,后果自负。”话落,韩启峻松了手。

    韩健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想出言反驳,但又震慑于韩启峻不怒自威的态势,只能咬着牙,悻悻然离去。

    韩启峻在韩健睿走后,走到殷天爱面前,“你没事吧?”

    “没事。”殷天爱低下头,不敢看他。

    “没事就好,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我知道。”

    简短的对话到此为止,韩启峻瞧她根本就不想面对他,再加上地点不对,所以满腔想对她说的话,只能暂且压抑下来。

    “启峻。”吴娜娜走到韩启峻身边,温柔的唤了一声,小手挽住韩启峻的手臂,占有欲强烈。

    “走吧。”韩启峻淡淡说道,迈开大步往餐桌走去。

    两人坐定后,吴娜娜看了韩启峻一会儿,突然道:“你不像是会插手管闲事的人。”

    韩启唆笑了笑,“别让不愉快的事影响到我们的用餐心情。”

    吴娜娜暗自深吸口气,既然他暗示不愿再提,她也只能作罢不问。

    不过,经过这件事情后,她更加肯定韩启峻对殷天爱仍念念不忘。

    他可以不把韩健睿的侮辱当作一回事,却容不得有人欺负他的前妻。

    看来,唯有让他真正死了心,她才可以得到他。

    殷天爱一走出餐饮店,手机铃声响便起,她接起电话,“你好。”

    彼端先是沉默,随后传来低沉温柔的声音,(是我,韩启峻。)

    没料到会是他打来的,殷天爱愣了一下才回过神。

    “有事?”

    (我现在在你左手边一辆白色轿车内。)

    殷天爱往左方看去,果然看到白色车子,“你想做什么?”

    (上车再说好吗?我等你好几个小时了。)

    “我并没有叫你等我。”她没好气地道。

    (其实我可以在店里等你,只是我认为你不希望这样,下午你的难堪已经够多,绝不会希望再和我有所牵扯。)

    殷天爱不自觉地握紧手机,他的体贴、他的温柔,让原本不想再理会他的心逐渐软化。

    她迟疑了一下,关掉手机,走向白色轿车。

    上了车,她劈头就问:“可以说了吗?”她的表情很冷淡,其实是不想让他知道,他的出现已经让她平静已久的心湖掀起波涛。

    “对不起,今天下午让你受委屈。”

    “你不需要道歉。”

    “他是针对我而来。”

    “这么多年了,你们兄弟间的感情还是没好转?”

    韩启峻笑了笑,转移话题道:“让我请你吃一顿宵夜好吗?”

    她该拒绝的,然而她的感性却不听从她的理性,“好。”

    得到她的首肯,韩启峻立即发动车子。

    十几分钟后,两人来到一家充满浪漫情调的高档餐厅。

    殷天爱打量着店内的摆设。

    她并不意外他会带她来这种会让女人迷失的地方,毕竟两人曾是夫妻,她当然知道他的浪漫。

    只是,这里对离异的夫妻而言并不合宜。

    所以,她选择沉默的喝着果汁。

    韩启峻看着她,突然问:“你都是老板娘了,怎么还会在那家店工作?”

    “帮忙。”她给了简短的答案。会答应和芷曼去代班,是因为她和方洁乐一样,在她离婚疗伤的那段时间,一直陪在她身边。

    明知她是故意疏远他,韩启峻仍不死心的说:“没想到在这种景气下,那家店还能维持这么多年。”他的语气像是在闲聊。

    “只要用心经营,想长久经营下去并不是件难事。”抬起眼,她盯住他那双如星光般的黑眸,“你是经营者,应该比任何人还懂这个道理。”

    韩启峻不怒反笑,“你的话听起来像是在暗示些什么?”

    “如果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所以她的语气更冷、更淡。

    “看来我真的是一棋错满盘皆输。”他自讽道。

    殷天爱瞪着韩启峻那抹让她感到不忍的苦笑,决定再次选择沉默。

    她不想再去回忆那段椎心的痛苦日子。

    仿佛知道她会采取冷漠以对的方式来回应,韩启峻继续说:“娜娜的父亲和我有生意往来,我……”

    “够了。”她打断他欲再说下去的话,“你的私事没必要说给我知道。”

    “我承认娜娜对我有意思,可我只是把她当作朋友。”顿了顿,他认真的说:“我的爱已经全给了我的前妻,不会再对其他女子付出感情。”

    说不感动那是自欺欺人,就算她还忘不了那段痛苦的日子,但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仍让他占据着。

    “那又如何?与我无关。”

    “我知道这时候不管跟你解释什么你都听不进去,我只想请你相信我,当初会伤害你是逼不得已的,我是真的爱你。”

    殷天爱迷惑了,他的眼神、他的表情,是如此认真,找不出说谎的迹象。

    难道……她真的该相信他?

    她的迟疑让韩启峻七上八下的心定了下来。她若真对他无情,就不会考虑这么久了。

    “我不奢求你的原谅,我只求你给我一次机会。”

    “你曾有的,是你不珍惜它,把它弃之如敝屣。”

    “那好,我不求你再次给我机会,只求你别拒绝我。”

    “真要拒绝你的话,那我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

    闻言,韩启峻愣了一愣,随即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他相信机会是可以由自己创造的。

    “你上班这么辛苦,只喝果汁是不行的,点份简餐吧。”话落,他招来服务生。

    殷天爱没说话,任由他为她点餐,只是那原本以为已封闭的心,似乎正裂了条缝,让一道道温暖慢慢渗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