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落鼠口 选客行
齐君元的脑子转了一下,几个国家中尊位为齐王的只有南唐的李景遂。这是个被皇帝指定继承皇储的王爷,刺杀这样的重要人物的确够得上使用“一叶秋”来传令。但这也是齐君元迄今为止刺杀的最高等级的目标,所以他觉得只是凭“一叶秋”上的三个字显得有些不够严谨。
“这字儿不清爽啊,你们也看一看吧,就算帮我确认下。万一活儿做错了你们也好替我给谷里做个证明。”齐君元这是故意的,他想看看其他人见到这个指令后的反应。
“不看,你的活儿我们不能知道,就像我们的活儿不能告诉你一样。这规矩你难道忘记了?”其实有人已经很好奇地往前去想看一眼叶片上的内容,比如说楼凤山,但是秦笙笙这句话阻止了他们。最好奇的秦笙笙现在变得最守规矩,这有些反常。
齐君元笑了笑,得到这样的回答他一点都不感到奇怪。但是如此回答他的是秦笙笙却又让他感到意外。自己只是两个多月没见到她,她怎么就变得如此老练、谨慎?这两个多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叶子上这点交代,谷里没有其他嘱咐?”齐君元依旧没有放弃,他这是在放话套。如此很随意、很自然的问话,其实是带着某种诱导。因为如果这“一叶秋”不是由谷里传递给自己的,而是别人仿制的,那么就有人知道其中的内容,那么在回答这问话时就有可能露出破绽。
“叶子里交代的什么不知道,但是谷里另外传话,在此所有与离恨谷有关的人手,除了秦笙笙外任凭你选用。”王炎霸没有中话套,或者事实本就是如此,总之他滴水不漏地传达了离恨谷另外的传话。
“从你们几个人中选?”齐君元扫视了一下在场的几个人。
“等等,等人到齐了你再选。”秦笙笙每次开口都让齐君元感到惊讶,所不同的是刚才是因为语气,这次是因为内容。她不在被挑选之列,她知道还有人要来,她可以让要来的人让齐君元一起挑选,这一切说明另外一项刺局是由她主持的。不,似乎连自己刚接到的活儿她也有着很重要的参与。可这是多人合作的大活儿,为何会让她一个谷客、一个雏蜂来主持?
秦笙笙的话刚说完,那些老鼠突然发出一阵骚动。“急瘟皆病”两人眼珠一转,立刻朝着一个方向扑去。那个方向其实根本没什么,就是一个土堆、几棵树。但是“急瘟皆病”却似乎眼盲了一般,直对着树和土堆冲了过去。
“啪”“啪”两声轻响,紧贴着“急瘟皆病”两人的脖颈边扬起一片沙尘。两个人立刻收身滑步止住前扑的势头,然后摆出一个可以笼罩住全身要害部位的守势,紧张得一动都不敢动。
两声响是因为有连续两枚沙丸射中了他们背后所背箩筐的边沿,沙丸粉碎,扬起了沙尘。对于这两枚沙丸,他们一点阻挡、躲避的意识和反应都不曾有。所以如果这不是沙丸而是石丸、铁丸,如果不是射向箩筐而是直射他们咽喉,他们同样一点反应都不会有。也就是说,刚才那一刻,他们两个的命已经是在别人的手里,这不能不让他们感到惊恐和后怕。
土堆和几棵树摆晃了一下,然后土堆还是土堆,树也还是树,只是光线亮度、颜色深度有略微的变化。还有就是在树后和土堆边多出了三个人。
“哎呀,齐兄弟,又见到你了。太好了太好了,你听我说,这次我可是玩了个大手笔,真是运筹帷幄于锋口刀尖。这个兜子我是亲身入局,真真假假使的反间计,回头我给你细讲讲。”多出的几个人里有范啸天,他看到齐君元之后显得又兴奋又热情,也许是因为觉得齐君元才是他的知己。
除了范啸天外,那几人里还有哑巴、倪稻花,还有个模样挺猥琐的人齐君元没有见过。
就在这时,从不远处的高房屋脊上连续纵跳着下来一个人,而在这人前面开道的竟然是条狗,一条在屋脊上纵跃、滑翔动作比狸猫还迅捷的狗。那狗是穷唐,刚落地便龇牙喉咆着与鼠群对峙。那人是哑巴,他落地之后便急切地张口“呜呀”两声,边“呜呀”边连打手势,看着是有什么非常紧急的事情。
“先别啰唆了,这地方马上就是个局眼(一个布局中某一处或某一阶段具体实施的位置)了,很不安全,得赶紧离开。我们还是把下一步的事情分派下各自分头做活儿吧。”王炎霸插了一句,打断了范啸天的话头。他没有去和范啸天行师徒间该有的常规礼节,反是毫不客气地阻止自己的师父说话。可见这两个人的关系不像他们告诉大家的,其中肯定有隐情。
“对,人到齐了。齐大哥,你选人吧,这里的人手你随便挑,余下的由我带着。”秦笙笙也在催促。
齐君元眯着眼睛,脑子里快速转动了两圈。之前的经历虽然奇怪,但是从自己接到“一叶秋”之时起,前面的事情其实是可以告一段落了。尽管有些现象无法说清,尽管感觉过程中自己像被陷害,尽管感觉在自己的背后像是有只无形的手在操纵,但如果继续追究下去的话,那就是对离恨谷执掌层面所做决策的一种怀疑。
作为刺客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将委派给自己的刺活完成。如果从这一角度来说,齐君元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能够做到。而且谷里对他的几次失手和未按指令行事都未曾予以追责,反是再次安排重要的刺活,这其实也算是大不合理的现象。所以齐君元在心里不停地问自己,自己到底是可用的还是被利用的?这一次自己主持的刺活会不会仍是将自己当成个傀儡在摆布?
齐君元很快推翻了自己的怀疑。如果自己仍是一个傀儡,那么就不会让自己随便挑选人手了。因为没人知道自己会选中谁和自己一起行动,无法预先安排下背后主持的那个人。再有,如果自己是一个傀儡,那么就不会采用“一叶秋”传达指令了,因为刺活的内容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所以齐君元暂时放下了所有疑惑,将念头转回,完全投入到自己刚接刺活的运筹之中。
一般而言,离恨谷很少用多人组合来执行一项刺活的。一个是不需要,大部分刺活一个优秀的刺客就足够应付了。还有一个是,多人行动反相互牵制,哪怕是两个人间很细微的不默契都会让高手觉察以至于窥破整个刺局。所以只有当某件刺活的环境复杂,牵涉面广,刺标为多人或守护众多,估计必须同时运用多个人手的情况下,才会采用组合的形式。所以从这些方面来判定,刺杀南唐齐王李景遂还真不能少带人。李景遂身边高手护卫众多,住所和平时走动的地方都是范围极大的大宅大府,要是只去一两个人,要想找到他在哪里都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齐君元思忖了一下,然后像是很随意地报出了几个人隐号:“飞星、二郎、氤氲、六指。”
那四个人的隐号看似随意报出,其实却是花了齐君元一番心思。离恨谷组合刺杀,如果没有已经掌握到的针对性资料,那就应该尽量将各属技艺凑全,这样才能在需要时选择最为合适的杀技做局。
飞星牛金刚位属力极堂,是齐君元最早在秀湾集接上头的,他天生神力,善使长距离攻击的弓弩弹子,所以可以信任和使用。二郎范啸天,位属诡惊亭,他的掩身之术出神入化,可派上大用场。
氤氲唐三娘,虽然可以看出她对一些事情一直都有隐瞒,但隐瞒的事情对于自己这项刺活却是没有一点意义。而且她不管隐瞒不隐瞒,很明显都是轮不到她做主的,所以不要担心她会成为背后支持的人。另外,用毒之技虽只是谷中一般之列,但也可用。
六指虽然和哑巴一样是力极堂的谷生,但他练的是巧力,然后又兼修了妙成阁技艺,否则也不会做出那么精致的八俏头。另外,他还会勾魂楼的“随相随形”,是个别有特长的刺客。在刺活中自己可能需要主持整个局面,那就可能会需要一个会妙成阁技艺的高手替代自己,所以六指应该是可以的。另外,六属中缺少一个勾魂楼的,但在场的只有秦笙笙一个是学这一属技艺的,而她却是唯一不能选择的。但六指懂些勾魂楼技艺,所以只有他可以勉强作为替代。
还缺少一个天谋殿的属下,现场就一个楼凤山,齐君元未曾选用。一则这楼凤山难以摸到底,让他不是太放心。再一个他觉得自己是学过天谋殿技艺的,需要时自己应该可以撑住。
其实齐君元这样选择还有另外的原因,从技艺上论,在场随便谁都可以选用。但从人色上论,有些人却是绝对不能用的,比如说王炎霸。之前王炎霸已经暴露出自己的身份不同一般,虽不知道他最终的底细,但是可以知道其重要性肯定是在众人之上,否则也不会成为监督、护送秦笙笙去往呼壶里的主持者。另外,从一些细节上了解到,他的技艺应该也是有所隐瞒的。所以他这个人虽然年轻,但隐藏很深,背景复杂,难摸底料,并非像其他入道不深的谷生、谷客那么容易控制和调用。反倒是范啸天虽然年岁不小,但心性单纯,应该不会背地里玩什么花样。
还有“急瘟皆病”二人,唐三娘肯定是无法与他们相提并论的。唐三娘只是个谷客,用毒的技法招数首先就比不上他们两个。更何况这二人还有一大群可怕的老鼠为助,所以秘杀、攻击、预警等能力都不是唐三娘可比的。但是这两人的来路自己一点都不清楚,只是刚刚才听其他人说过。而且他们出手凶狠毒辣,又有鼠群帮衬,自己不一定能够控制。
再有就是楼凤山,虽然组合中缺少天谋殿的高手,但齐君元却不敢用他。因为他的心机和技艺让齐君元同样感到无法驾驭,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说不定什么时候自己反会落入他的兜中。这也正是因为前面那几件说不清的事情,才让齐君元留了这么多的心眼。
“那好,就这样定了。其余人随我而行。我的活儿没有齐大哥那么凶险,但也是出不得一丝差错的。”秦笙笙对齐君元的选用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齐君元扫看了一下在场的其他人,没有一个人提出些什么。这情形让他感觉很是奇怪,他原来觉得至少应该有人会有些不同的反应。比如说哑巴,他是铁着心要跟着倪稻花走的,这次怎么一点不愿都没有表现出来。还有倪稻花根本就不是离恨谷的人,怎么秦笙笙说剩下的人跟她行事,她也没有丝毫反应?
“还有什么问题吗?”秦笙笙又问一句。
有,其实齐君元有很多问题,但他知道有些自己没必要问,有些问了也等于白问,所以不如不问。
“现在给你们两袋烟工夫,私下还有什么话相互间赶紧嘱咐交代一下。”秦笙笙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大概谁都没有想到还有这样一个环节,所以一时间谁都没有动。
只有秦笙笙自己走到齐君元身边,将他拉到一边小声说道:“‘急瘟皆病’所驱鼠群为钵鼠,呼气带毒,有麻醉作用,口液带腐,能化石化骨。你以后遇到的话千万小心,如果没有绝对把握对付,见到它们应立即逃离。”
齐君元皱紧眉头,不是因为秦笙笙说了那鼠群的可怕程度,而是因为不知道秦笙笙为何要对自己说这些。
而更让齐君元感到奇怪的是秦笙笙说话时始终拉着他的手臂,说完之后也没有松开,一双眼睛里有水光闪动。一瞬间,齐君元从秦笙笙的表情中感觉出生死离别的情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