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孤军营故事画上句号
1941年12月8日,这天正是星期天。
凌晨,来自黄浦江的几声巨大的爆炸,将租界上爱睡懒觉的人从梦中惊醒。稍后,成群结队的飞机在上空示烕性地盘旋。
李坚当时还在吴公馆后花园晨练。他忙披上衣服进楼。吴雅男迎着他走来,神色有些惊慌。他忙搂住她说:“不要怕,或者是鬼子动手了!”
吴雅男勉强笑着说:“有什么可怕的,是意料中的事嘛。”
他们进了客厅。
少顷,侯曼珠搀着吴宏儒也来到客厅。他倒态度镇定,只说了一句:“鬼子动手了!”坐下后示意侯曼珠打开收音机。
收音机里播出一条惊人消息:日本偷袭珍珠港成功,太平洋战争爆发了!
吴宏儒听完这条消息,让关掉收音机,他说:“让范伟去外面看看情况吧。”女佣答应着去传话。“早饭做好了吗?可以吃了。”
侯曼珠搀起吴宏儒,众人走向餐厅。
早餐很沉闷,谁都没有说话,餐后又都回到客厅。
范伟回来报告,果然是鬼子进入租界了,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工部局改为维持会,就算完成了“接收”。凌晨的几声爆炸,是英军停在黄浦江的一艘战舰彼得列尔号被炸沉,另一艘美国战舰威克号竖起了白旗。
吴宏儒挥挥手,范伟退出。
吴雅男说:“打个电话问问过房爷……”
“不要了。”吴宏儒制止了。“他现在还没有起床呢。”他转问李坚:“天锋,时局骤变,对你很不利,如果你留在家里不外出,我想东洋人会给我一点面子,还不至于到家里来抓你。但是,我知道你是不肯屈服的。我想,你还是趁乱马上离上海为好。阿囡不会有事的,你完全可以放心。我相信或早或迟,抗战终究会胜利的,那时你再回来吧。”
李坚起身说:“阿爹,您老人家放心,鬼子抓不到我的,我的弟兄们都去了苏北,我也要去苏北参加抗日队伍。正如您老人家所说,等到抗战胜利,我会回来团聚的。
“您老人家多多保重,天锋拜别了!”
李坚朝吴宏儒深深一鞠躬。
吴宏儒忍住悲泣,低头挥手。
吴雅男拉着李坚出了客厅,回到卧室。她搂着李坚哭泣了一阵。“我知道这一天总要来的。”她说,“天锋!天锋!你此去多保重,阿囡等你回来。”
李坚抚慰着吴雅男:“阿囡,天锋不会辜负你的,你要多保重,等我回来团聚。”
“你怎么走呢?要不要请过房爷来帮你安排安排?”
“不必了。我单身一个人,哪里不能混出敌占区?你放心吧。”
吴雅男拿出一套工人装和一顶鸭舌帽:“你换上这套衣服吧。在裤腿卷边里,我缝进二十枚金戒指,每枚三钱重,以备急需;我再给你带上一些现金,路上不要苛刻自己。”显然她早有准备。
李坚也是有准备的。他取出一条插着十枚手榴弹的布带,围在腰间,两支手枪藏在袖管里,再套上工人装,戴好鸭舌帽。
“我走了……”
吴雅男又搂着李坚哭泣了一阵。“你——走吧——从后花园后门出去……小心了……”她伏在床上,用枕头压着头,抽泣不已。
李坚咬咬牙,毅然走出去。
李坚从后花园出了吴公馆,走不多远,一辆三轮车跟了上来。
“先生,要车子坐吗?”
李坚扭头一看,原来是沙志超:“啊……”
沙志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上车!”
李坚忙跳上三轮车。
沙志超边踏车边说:“老张让我和阿根来接你。就和阿根一个在前门,一个在后门等着。还是我等到了你。”
李坚听说是张振东派来接他的,很是感动。对于张振东预料他此时会从吴公馆出来的神机妙算,真有点莫测高深了。
“啊——太感谢老张的关怀了。”
“我现在送你去公共租界一个住处,你先住下来,等几天安排好了,就送你去苏北。”
当初张振东再三劝李坚离开上海,他始终犹犹豫豫,抱有侥幸心理,认为鬼子未必就真的侵入租界,另一原因他对白光耿耿于怀,很想白光再次出现,他要弄清真相,如果她真是日本特务,他要杀了她!他没有想到张振东会如此大度,不计前嫌,在此关键时刻,还惦记着他,安排他的出路,不免感叹不已。
“志超,我想去看看孤军营的情况。”
“唔——好吧,只远远看一眼,马上就离开。”
“好的。”
沙志超踏着三轮车,往胶州公园驰去。
街上几乎不见行人,沿街家家商店关门闭户,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得人人不敢出头露面了。只是偶尔有几辆鬼子的摩托车在街上巡逻。飘扬在租界上空近一百年的英、法、美等国的国旗已悄然降落,换上了“膏药旗”。一些军用卡车将滞留在租界的侨民押往集中营。
他们来到胶州公园附近,沙志超将三轮车停在一拐角处,上了锁,然后和李坚步行靠近。原先孤军营有白俄团丁看守,现在换成了鬼子宪兵;原本敞着的大门现在关闭了。
白俄团丁虽恶,但比起鬼子的凶残,真是小巫见大巫。李坚看看,也不敢靠近。
沙志超拉拉李坚说:“走吧,什么也看不见啦。”
李坚恋恋不舍地随沙志超离开胶州公园。
沙志超将李坚送到公共租界一条僻静的小巷,在一幢老式三层楼,租了一间亭子间。
房间倒还宽敞,只是较低矮,没有窗户,但有个天窗,站在凳子上,推开窗户可以看到屋顶。室内有一张书桌、两把椅子、一个衣柜,但没有床,好在是地板地面,可以打地铺。
沙志超说:“我替你准备好了铺盖,床就不必买了,住不了几天的。附近有几家饭铺,你轮换着去吃吧,条件是差一些,为了不引起敌人注意,你委屈几天吧。”
李坚说:“我是当兵出身,还说什么委屈呀,生活上的事你不必管了,我自会处理。”
沙志超叮咛:“你千万少外出,免得被敌人发现。我们有空会来看望你的。一有走的消息,我马上来通知你。”
李坚说:“忙你们的事去吧,其实我自己能走的……”
沙志超说:“你千万不要自己去闯,鬼子进了租界,你应该是他们搜查的重点,汉奸几乎都认识你,所以你很难走出上海的。”
李坚不以为然,却没有说什么。
沙志超走后,李坚打开被褥,铺在地板上,就躺在地铺上想着心事。他看到日寇在孤军营加强了戒备,不禁为孤军营弟兄们的安全担心了。过去四年,租界对孤军营采取软禁,毕竟英、法两方与中国军队没有仇恨,只不过迫于日寇的压力而为之。当然,其中也包含了帝国主义欺压、奴役的本性。在上海人民呼吁、支持下,孤军营将士在一定范围内,还保持起码的尊严和自由。现在,日寇占领租界了,孤军营的将士在鬼子的控制下了,成了战俘,将接受战俘待遇,鬼子又惨无人道,孤军营将士今后的命运堪忧了!
他惦记着曾经同生死、共患难的孤军营将士的命运,每天都要去胶州公园探视一两次。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凌晨,李坚来到胶州公园,看到大队鬼子兵包围了孤军营,四周架设了轻、重机枪。孤军营将士被勒令打好铺盖卷,在操场上集合。他知道孤军营将士的悲惨命运开始了!
当初孤军营以四百余人进驻胶州公园,经过四年风风雨雨,伤病逃亡,现在只剩下二百余人了。谢晋元被刺后,由原机枪连长雷雄代理团长。
事后得知,原本孤军营的悲惨命运还不会来得如此之快。促成提前降临的原因,竟是远在重庆的最高统帅部!
对于被困上海的八百壮士,国民党政府始终坚持“外交斡旋”营救,从一九三七年到一九四一年,整整四个年头,毫无结果。却不料租界沦陷消息传到重庆,也不知最高统帅部的哪位大员做的主,突然下令孤军营突围!
在这四年中,任何一个时期下达如此命令都有成功的可能性。因为租界当局的统治,其防卫能力相对脆弱得多,真的在租界打起来,租界当局要顾虑侨民受到伤害,上海老百姓同情八百壮士,也会伸出援助之手。现在是赤手空拳的孤军营将士,要去冲突那些荷枪实弹的凶恶鬼子!这无异于扑灯蛾投火。
再者,突围需有周密计划,外围要有策应,突围后要有掩护……
这些必要的计划一概没有,只有“突围”的简单命令。这让孤军营将士如何行动?
事后才得知,最高当局曾命令潜伏于租界的地下组织“三民主义救国团”策应孤军营突围,不料该组织尚未与孤军营取得联系,就被日寇特务机关破获而一网打尽!于是孤军营奉命准备实围的机密也被泄露了。日寇这才急急忙忙前来“解决”孤军营。
操场上雷雄喊口令整队。鬼子一个穿呢军装的大佐,突然嚎叫一声,那些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的鬼子兵,像触电似的弹跳了一下,个个立得笔挺。大佐拔出战刀,在空中画了个×,然后举着战刀,以“正步走”的姿势,向操场外走去。一直走到孤军营的坟地,来到谢晋元团长墓前,立定,脱下军帽,朝谢团长墓碑深深一鞠躬。转过身来,将举着的战刀又在空中画了个×,然后入鞘,退到一旁立定。
其它鬼子军官,学着大佐的样子,一一去谢团长墓前鞠躬。
大佐回到孤军营队前,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语,向孤军营将士说道:
“你们的谢团长的这个!”大佐伸出了挑起拇指的拳头,“八百壮士的这个!”他再次伸出挑起拇指的拳头,“我们的佩服的佩服!”
“我们的大日本帝国的皇军,向美国佬开火的了,我们的和你们的不打仗了,我们的朋友的,大大的,大大的。”
孤军营将士明知此去不会有好亊,但在刺刀威逼下,不得不登上开进来的军用卡车。
最后,鬼子们又将孤军营作坊中的织袜机、制造肥皂的锅炉等等生产机具运走。
那还是一九三九年的事。孤军营在胶州公园被口两年,在这两年中发生了许多事情,如为了庆祝淞沪抗战一周年、为在孤军营内升国旗等等,曾与英法租界当局发生流血冲突。八百壮士犹如困兽,在牢笼中焦躁不安,团体中摩擦也时有发生,谢团长深感不安。他考虑到将士们长期无所事事,难免要生是非,便与几位连长商议,大家同意“找点事做”。搞小作坊还是李坚提议的,得到了一致赞成。
谢晋元便与常来孤军营的工部局副总董事何德基先生商议。何先生很同情孤军营,过去发生一些事,都是他从中斡旋才得到妥协性解决。孤军营要办作坊,他极表示赞成,让谢团长写了份报告,由他提交工部局讨论批准。再由他出面呼吁。享誉海内外的“棉纱大王”荣德生先生立即响应,指示旗下的申新纺织一厂,将十台织袜机赠送给孤军营,并由申新纺织九厂主动供应纱锭,要多少给多少,价格按市场价折半优惠,上海“肥皂大王”五洲固本化学公司包下了孤军营作坊做肥皂的需求,也按荣德生先生的办法,赠送设备,原料半价供应;编织藤器的作坊,同样得到上海百姓的支持,一些杂货店将几十捆藤条免费送到孤军营,连编织用的小刀工具、手套都赠送齐全。
孤军营将士尚在练习制作中,许多商人便纷纷表示愿包销孤军营的产品。新闻界开展宣传,称孤军营的产品是“爱国牌”,买爱国牌产品就是爱国行动!
上海市民原本对八百壮士有深厚的感情,孤军营的第一批产品刚刚上市,就被抢购一空!上海市民对百八壮士的爱护热情,大大地激励了孤军营将士,人人干劲十足。
孤军营终于有了收入,将士们的生活得到了改善。更重要的是,人人学得一门手艺,将来复员了,有了一技之长,也就有了谋生立足的技能。
李坚看到孤军营将士被押走,小作坊被拆除,孤军营的历史,从此画上了句号!不禁满腔悲愤。他正低头走着,不料迎面被人拦住。他抬头一看,两个汉奸特务,用手枪顶住了他的胸膛!他刚想做出反应,后背又被两支手枪顶住了!再环视周围,一队鬼子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对他虎视眈眈。他正迅速思考对策,一条绳子从后面套在他的脖颈上,随即双手被反绑。
一汉奸冷笑道:“李先生,我们跟你好几天了。怎么样?你终究还是落入我们手中了!你再逞能呀。”
李坚也冷笑说:“老子今天大意了。你敢松开我试试?”
“哈哈,我们可不再跟你玩了。”汉奸一摆手,一辆轿车开过来。李坚被搜身后,押上了轿车。
李坚刚坐稳,又被套上了一个黑头套,什么也看不见了。但他还可以听出,周围有鬼子的摩托车跟着。
到了这种地步,李坚才后悔不该不听张振东的告诫,天天往外跑!他知道这一回自己是难逃厄运了,他并不紧张,也没有感觉遗憾,作为一个杀手,杀人——被人所杀,是必然的结果。他唯一深感愧疚的,是对不起吴雅男对他的殷切盼望。
他与吴雅男的关系,最后竟会发展成这样,是他始料不及的,也是他不情愿的。然而,情势所逼,他不得不答应下了这门亲事,他看到尽管没有正式成婚,甚至没有订婚,没有任何仪式,吴雅男却仍然欣喜非常,而且此后便以妻子身份与他相处,使他不能不对一句诺言铭记于怀,不得不也把吴雅男当做妻子对待。
不能设想,他被捕、被害的消息传到吴雅男的耳朵里,她会是什么样的震惊!悲哀!甚至会毁了她的一生,也就毁了吴家!
他后悔当时说出承诺。他是唯恐吴雅男因他的坚拒受打击才勉为其难的。然而,他没有想到,当时自己拒绝了,对吴雅男只不过一时的打击,也许会痛苦很长时期。但是,自己一旦遇难的消息传到她的耳朵里,打击是致命的,她会痛苦终生!
然而,即使他现在还是自由的,也不可能使事情“重来过”。
他只能横下一条心,不再去想了,一切听天由命吧。
他不知被押到何处。下了车,被架着走了一段路,他感觉被押进了一个房间。
头套被去掉了。
他闭了一会儿目,才慢慢睁眼,他第一眼看到的竟是穿着一身将军服的白光!
白光的身后站着一个穿日寇军官服的少佐,他是白光的副官。
白光从办公桌后面站了起来,满面笑容:“天锋,用这种方式把你请来,实出于不得已啊。”说着,她绕过办公桌,穿着高筒皮靴,朝李坚走过来:“我亲自给你松绑。”
一汉奸提醒:“司令官,这可是一只老虎,松了绑……”
白光笑道:“老虎吗?你看见过马戏团里的老虎,在驯虎女郎鞭子下,表现得很乖的呀。”说着解开了绳子,吩咐汉奸:“搬把椅子来给李先生坐。”
李坚活动了几下胳膊,坦然坐下了。
白光拍拍李坚的肩头说:“对不起啊,身穿军装,不方便和你接吻。”吩咐汉奸,“给李先生倒杯开水来!”
汉奸去倒来一杯开水,李坚接过,喝了下去。白光命汉奸倒了第二杯,李坚也喝了。
白光命汉奸拿着两只空水杯,汉奸莫名其妙,也只好拿在手里。
白光很高兴:“好!就是嘛,对咪咪你完全可以放心的,因为你知道咪咪决不会伤害你。在任何情况下,咪咪都会保护你的。”
李坚直视对方:“我当然高兴——终于看到你揭掉了面纱的真实面目!”
白光哈哈大笑:“我的真面目还可以吧?好,重新自我介绍,我叫首冢惠子,皇军驻支那宁、沪、杭宪兵司令兼特务机关长!”
李坚慢慢地,一下一下地鼓了几下掌。
白光颇为自得地在房间里背手踱着,长筒皮靴踏得地板嗵嗵响,“龟田从一开始就反对我收留你的计划,是松井大将支持我,才使他不得不隐忍。事实证明我是对的。如果不是我留住了你并跟踪你,就不可能发现有那么多抗日地下组织来和你联系。正因为我掌握了所有和你联系过的人的情况,所以皇军一进入租界,我才能有的放矢,一举捕获了十多个地下组织,抓了百十个抗日分子。最大收获是破获了‘三民主义救国团’,得知他们准备策应孤军营突围!
“我得到了松井大将和军部的嘉奖!
“松井大将问我:‘抓了那么多人如何处置?’我回答说:‘抓了人来有利有弊,利在消灭了对抗皇军的分子,再没有对皇军统治捣乱的了。弊在于这么多人要消耗许多粮食,要派许多皇军看押,物力、人力都是浪费。所以,我的办法是:杀!凡抓来的,不用审问,一律交给皇军,不浪费子弹,统统用刺刀。这样,既让士兵练习了劈刺,又节省了子弹。’松井大将大悦说:‘首冢惠子,你真是个铁女人!’
“哈……”
李坚咬紧了牙,攥紧了拳头听着。
白光戏弄他:“怎么,听我说出这样的事来,在暗骂我恶毒吧?这就不对了,一个杀手,不应该有正常人的感情。你的可悲,就在于太重感情,否则,我早被你识破了。”
李坚说:“首冢惠子,你已经向我炫耀完了,可以把我交给你的士兵,用刺刀解决我了。”
“不!不!”白光笑道,“在你面前,我还是从前的白光,你的咪咪。”
“你不怕我杀了你?”
白光哈哈大笑:“不!不!我们有过肌肤之亲,你又是重感情的人,你对我下不了手!
“天锋,你一定干过吴雅男和那个女医生了。你应该体会到,只有跟咪咪干,才是最有味、最销魂的。
“你那条超大超长的巨蟒,一夜干我五六次,把我干得魂灵出窍!现在想想,我的子宫都收缩得痛了!她们两个还是处女吧?怎么受得了你那么猛干!绝对不能尽兴的。只有咪咪才受得起你那排山倒海般的冲击。所以啊,你舍得杀了咪咪吗?”
“好啊,我们不妨赌一把!”
白光看看李坚,动摇了:“这还需要有一过程。”停了停她又说,“天锋,告诉我,张振东在哪里?那个女医生在哪里?
“坦白地说,我们知道是张振东把你留在公共租界的。所以没有对你早日下手,就是希望他派人与你联,抓住那人,顺藤摸瓜。可是他们很警觉。再也不肯出现了。
“共产党地下组织,是我们的心腹大患!
“那个女医生也不是好东西!我说过,谁敢和我争夺你,就要让她死得很难看!不料这个女人也跑了!
“天锋,只要你说出他们在哪里,我马上放了你!”
李坚冷笑道:“你的愚蠢就在于明知我不会出卖别人,还要提这种问题!”
“天锋,咪咪职责所在,你要不肯说,咪咪也救不了你!”
“向杀手提出如此威胁,你就更愚蠢了!”李坚把双手一伸:“来吧,再把我绑上,送到行刑室去,把你的所有刑具都用上,李坚若哼一声、皱一皱眉,就算你赢了。”
白光又盯了李坚一眼:“算了吧,你豁得出去,我还舍不得你皮肉受苦呢。”
李坚说了起来:“首冢惠子,你跟我玩这些无聊的,有意思吗?”
“那你说怎么玩才有‘聊’?”
“拿出你的本事来,给我个痛快!”
白光喝令汉奸:“我喊一、二、三,你把水杯向空中抛起来,要抛高一些,明白吗?”
汉奸点头说:“明白。”
白光喊了“一、二、三”,汉奸向空中将两只水杯高高抛起,同时她拔出腰间别的左轮手枪,“当!当!”两响,两只水杯在空中被击碎,把汉奸吓得抱头鼠窜。但那个站在办公桌后的少佐却不动声色。她得意地对李坚说:
“怎么样?咪咪的枪法不比你差吧?”
李坚暗暗吃惊,暗暗承认她的枪法准。而且出枪快,是他所不及的。但他只轻蔑地“哼”了一声。白光笑嘻喀地说:“咪咪的柔道,在百乐门舞厅的卫生间你也见过了。所以,无论动手、动枪,咪咪都不输你。”
白光说着,突然把左轮枪的枪口抵在李坚的脑门儿上:“求生、求死就在一瞬间!条件是:你愿意说出张振东在哪里,我就放了你;你要不肯说,我就扣扳机!”
白光还没有开始数,几乎话音刚落,李坚便大喝一声:“不!”白光果然扣动了扳机。但只是“啪”的一声扳机响,枪却没响。
李坚眼睛都没眨一下。
白光说:“啊,你的运气很好,遇上了一颗哑子儿,但运气不会再来的。天锋,咪咪再给你一次机会……”
“不!”
白光再次扣动扳机,又没有响:“天锋,好运气再一再二不能再三……”
李坚伸手推开了顶在脑门儿上的手枪:“你玩这种小孩游戏,不失你宪兵司令身份吗?”
白光垂下了手枪,回到座位上,颓然靠下,闭上了眼。她真的是“玩”晕了。过了半晌,她闭着眼说:“天锋,我真的是很爱很爱你的,决不会伤害你。”缓缓睁开了眼,嫣然一笑,“今晚我们还回静安寺路去住吧。”
“你以为我还会跟你上床吗?”
“怎么,上床是男女人生极乐!”
“你的极乐世界就是死!”
白光一拍桌子:“把他关起来!”
汉奸都不敢上前来押李坚,却跑出去叫了几个鬼子兵来,将李坚押出办公室,关进地下室一间屋子里。
房间倒不小,空无一物,光秃秃的水泥地。李坚坐在水泥地上,思索着白光跟他玩了多套把戏,现在又关在这里,她究竟要干什么?
他决不相信白光会因为“旧情”不杀他。那么,留着他又要干什么呢?他忽然想到她再三追向张振东的下落,显然是想要他说出张振东的所在地,消灭共产党这个地下组织。他已经软硬兼施了,他也表示坚决不说,还要留住他,又为什么呢?
她还会用什么手段?
他琢磨不出所以然来,“且不去管她,不就是死吗?”他往墙上一靠,闭上了眼。
过了多长时间?他不知道,只觉得屋里渐渐没了光线,想必是天黑了。这么长时间,他没听见响动,好像周围并没有人,连看守他的人都没有。
他感到了饥饿,忽然意识到她想用饥饿来征服我呢!
她知道他食量大,饥饿对他来说,是最难忍受的。他承认:“这是条毒计!”他不怕死,一枪、一刀死个痛快,这是他离开孤军营时,就有精神准备的。他听说绝食能挨过七天,也就是说要他挨过七天的煎熬!这比害死不知要痛苦多少倍!
“我不能受她如此折磨!”他在想,“还是自己了结吧。”虽然对一个杀手来说,自杀是最失败、最不光彩的行为。但是,他想到自己在饥饿中可能表现出的种种可怜相以及白光的讥笑、戏辱,只有自裁最好。
对于一个杀手来说,杀人是举手之劳。但要自杀却不在行。李坚不得不考虑如何杀死自己为好。痛苦他不怕,就怕死不了也再动不了,还让敌人救活了,未免闹“笑话”!所以在如何杀死自己的问题上,不免大费踌躇。
他想了多种手段,都无必死把握。
正在冥思苦想时,忽听“吧嗒、吧嗒”几声响。从声响方向判断,是由窗户方向传来的。原来这是个半地下室,顶端有窗。白天他看见了,两扇窗户上焊多个“井”字钢筋。只有巴掌大缝隙,只能拳头伸出去。
是什么东西扔进来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只能蹲在地上,一点一点瞎摸。摸了很长时间,忽然摸到一个纸包,打开纸包再摸包内的东西,手的感觉是一个馒头!他的心狂跳起来。再摸,又一个馒头!再摸,一包五香牛肉!再摸,一个苹果……又一个苹果……
他再也忍不住了,就狼吞虎咽起来。等把食吃完了,他才想到:“是谁送来的?”这绝不可能是敌人投入的,当然也不可能是远在苏北的金光日等人来营救他了。那么,会是谁呢?在敌人阵营中,谁会出手救他呢?
他想着想着,忽然想到了张振东多次说过的“内线”!是的,一定是“内线”投入的食品。
悟到了这一点,他激动不已。
天亮了,小窗透进了光线。他又发现还有个纸包,包着三个煮鸡蛋!
他剥着鸡蛋吃着,吃完后将所有包食品的纸一张张展开来看。这些纸都是申报纸,有一张纸上写着几行钢笔字:
同志,坚持斗争!下次我送食物来把包纸及时从窗户扔出来,不留痕迹!
他看罢惊喜地确定:“果然是‘内线’!他想起那次参与营救被捕者,就是‘内线’提供的准确情报。看来共产党真是神通广大!”他相信至少张振东等人,已知道他被捕了。也一定会设法营救他。这样,他的信心增强了,决心与白光——首冢惠子周旋到底!
接连两天没有动静。
他想到,白光必是要等到他被饿得十分虚弱了才出现。他被关在这严实的地下室,只要在入口设一卫兵,就完全“安全”了,用不着再来“关心”他。
他不禁暗暗冷笑。
第三天晚上,他估计该给他送饭来了,却迟迟不见动静。正在盼望时,忽听楼道里有鬼子的大皮靴声传来,而且脚步杂乱,显然是多人。他不禁暗想:“白光忍不住了,这就要来看我饿成什么样子了!”他赶紧缩到墙角,靠墙根席地而坐,靠在三角形的墙上,抱膝埋头,装作体力不支状。
开锁声响起,接着铁门被拉开,一束手电光在房间里四周晃了一阵,最后光柱锁定他。
“天锋,你还能站起来吗?”是白光的声音。
李坚仍趴在膝上,不作搭理。
白光用手电在李坚身上晃了一阵,一摆手:“把他绑起来!”
几个人上前,将李坚架起,七手八脚将李坚绑了个结结实实。
“架出去!”
李坚被两个汉奸架出地下室。
“上车!”白光命令道。
李坚被推进一辆轿车的后座,白光跟着坐进来,前座有一个穿鬼子军官服装的人开车,他认出来就是那个少佐。
汽车开动后,李坚没有发现鬼子的摩托追随,车上也没有再上什么人。他不禁暗想:她要去哪里?干什么?
他也曾想到她是要带他回静安寺路。但再看行车路线,完全不对,不是向市区走,而是驰向郊区。
白光说话了:“天锋,你还想对咪咪说点什么吗?”
李坚没有搭理。
“饿狠了吧?”白光说着,从后座的靠椅后的窗台上,拿了一个布袋,从里面先掏出一瓶饮料来。“来,咪咪喂你先喝几口,润润嗓子和肠胃,然后再吃点东西。”她将瓶嘴对准了李坚的嘴:“喝吧。”
李坚确实很渴,因为两天来虽有苹果吃,但吃下馒头没有足够的水喝,干得嘴唇都裂了。于是张嘴一气将一瓶水喝了下去。
白光咂着嘴说:“上海人讲话:‘作孽呀’,何必逞强呢?自古多少英雄豪杰,不都因为逞强死无葬身之地吗?”说着,她又掏出一只烧鸡来喂他吃。
李坚一摇头,拒绝接受。
白光劝道:“天锋啊,吃吧,吃吧,今天你必须吃饱了才好‘上路’的。你我有一段美好的床上恩情,咪咪说什么也不忍你做饿死鬼的呀。”
李坚说:“还是留给你自己吃吧。”
白光笑道:“我们共同生活那一段时间里,同桌进餐,相拥而眠。那时在餐桌上,也彼此谦让食物的。以此相互来爱,那时情意绵绵,吃在嘴里,甜在心里,何等幸福啊!
“唉!可惜那种时光实在太短暂了。
“天锋,今天我对你一句假话不讲,请你完全相信我好吗?”
李坚“哼”了一声:“你?还能说实话?”
白光说:“你们中国人不是有这样一句俗话吗:‘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我们即将永别,所以我不会再骗你。”
“啊好,我姑妄听之。”
白光叹息道:“天锋,分别几个月,我天天夜里想着你。我也不隐瞒,就是跟男人在床上干着那种事,我也想着你。当别的男人不能满足我时,我就更想你了!恨不得把那个男人打个半死!
“这次归来,尽管我天天忙得几乎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挤不出来了,但只要有一点点空闲,我都会想到你!
“我真的计划我们重归旧好,还像过去那样,我们生活在一起,你忙你的,我忙我的,忙完了聚在一起,享受性爱,彼此充分满足。啊,多么美好啊!”
李坚冷冷地问:“你忙你的——侦察抗日分子活动,我忙我的——猎杀鬼子汉奸!试问,彼此还有兴趣做爱吗?”
白光愣了半晌,“唉!是啊,就因为这个矛盾,我们注定不可能在一起。”
“做梦呢!”
白光不禁长叹一声,颇为伤感地叹道:“自古多情空余恨,由来好梦最易惊!是啊,是啊,我确在做梦,做的是称心如意的美梦!现在豁然从梦中惊醒了!”
李坚说:“我可以肯定绝对不是好事!”
“我一直在努力使它变为好事。”
“事物的本质是不可改变的!”
前座的司机扭头说:“司令官,到了!”
白光一惊。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天锋,下车吧。”她先推门下车,转过去替李坚拉开车门。
李坚很费了点劲才下了车,挺胸昂首站在车前。
旷野漆黑,四周什么也看不清,只有车灯照亮着。
白光走到一旁,不安地踱了一阵,然后在李坚面前站定。她很动情地说:“天锋,我是个很坏的女人。但是,自从我们有床第之欢后,我曾经发过誓,要为你守贞节!再也不胡来了,从此做个好女人。
“但是,谁能料到命运多变,使我们不得不分手。
“这次回来,又想和你重归旧好,再次想做个好女人,不料现在我竟要亲手杀你!
“我策划让你杀掉了龟田,也是为了除掉我前途的障碍,你果然不负我的重望,杀掉了龟田,我才有今日。
“我原本想我有权有势了,可以和你重归旧好。却不料有人揭发我,说那天龟田去赴宴,是带着我去的;制造血案的就是你,我却独自逃脱了,显然是我与你合谋!松井大将得知你已被捕,要我亲自押你去南京审问此案。
“如果我把你押到南京,我们都死定了!所以我必须把你杀掉,才能保我自己。
“我知道这样做很卑鄙!正如你们中国人的一句俗话:昧良心出于无奈!
“我也犹豫了一整天。毕竟我们有过很愉快的肌肤之亲,毕竟我是爱你的。但是……”
白光转过身去,向轿车叫道:“副官,下车来!”
车上的司机其实已经下车了,他答声“哈咿”走到白光面前,打了个立正。
白光拔出别在腰里的左轮手枪,递给副官:“你代劳吧……”说着上了车。
少佐推了推李坚,向前走了几步,举起了手枪。他忽然喊道:“司令官!你的枪打不响啊!”
已在车上坐好的白光听了很是惊讶,她自言自语:“难道我竟忘了装子弹?”于是推门下车。嘴里说着,“怎么会呢?”走到少佐跟前,伸手想要手枪:“给我看看……”话犹未了,少佐手中的枪响了,当的一声,正击中白光的心脏,她仰面倒下了!
少佐上前解开了李坚的绳索。
李坚到此才由惊讶中清醒过来,并意识到了什么,一松开手,他就去握住对方的手激动地说:“同志……”
少佐和李坚握着手说:“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就放开了手。掏出手帕来,很仔细地擦拭着白光的手枪,然后去塞在仰躺着的白光手里,又给白光摆好了举枪自杀的姿势。
他边做着边解释:“擦掉枪上指纹,免得事后被敌人验出来。”
轿车风驰电掣。
少佐对李坚说:“我把你送到陆家浜路的一个教堂附近,那一带你很熟悉的。你去教堂西侧,有一南货店,你敲门三下,隔一分钟再敲三下,反复四次,里面就会有人给你开门,以下的行动,你听对方的。”
“好的。”李坚试探地问,“你怎么办?”
“我回去报告:首冢惠子把你放跑了,她就举枪自杀了。”
李坚又问:“不会受到怀疑吗?”
驾驶者很有信心地说:“不会!”
李坚又问:“夜里给我投食品的是你吗?”
“不是。”
李坚很惊讶,因为对方的回答使他明白。“内线”或说在敌人心脏中“卧底”的“自己人”不止一个!
“白光关了我两天,我想她是企图用饥饿迫使我说出他要的机密来的,不料今晚她又要杀我了。这是为什么?”
驾驶者解释:“是的,她确实企图用饥饿来迫使你就范,但今天上午,松井突然给她打来电话,命令她亲自把你押往南京受审,并且明确告诉她是为了弄清杜公馆爆炸案真相。她也确实犹豫了一整天,才决定这样做的。”
李坚还想多聊几句,轿车靠路边停下了。
“请下车吧,一路珍重!”
李坚只好依依不舍地下了车。他还想说几句道别的话,轿车却呜的一声开走了!
他站定了四下看看,终于认出是站在陆家浜路靠近斜桥的街头。这是一条笔直的马路,可以通向海潮路。现在是万籁俱寂的深夜,一眼望去,街上没有一件活物。他朝着海潮路的方向走去,他知道教堂就在距海潮路不远处。
他走着想起当初在这条路上,他杀了两个鬼子兵、救了杨佩云。那时他的想法很简单:多杀鬼子、汉奸。不然哪天被敌人所杀,也就结束了。何曾料到这以后会经历这么多、这么复杂的事!
今后会如何?看来前途不能由自己决定了,而要由张振东——具体地说是共产党来安排了。这也是始料不及的。
他又想到了吴雅男。自己出走多日、始终没给她音信,她一定会昼夜不安的,如何给她一个平安信息才好?由此他又想到了和吴雅男的关系,总觉得和她订下婚约是十分荒唐的。但当时他没有别的选择,否则吴雅男不知会伤心多长时间。
他猛然想起白光所说的:一个杀手有感情是可悲的!自己的不幸,就是太重感情了。是的,正因为自己太重感情,才蒙蔽了自己的眼睛,与白光朝夕相处几个月,竟没有看出她是个潜藏很深的敌人!
真的是有感情便是自己的可悲之处吗?杀手就应该没有感情吗?在胡思乱想中走到了教堂附近,找到了那爿百货店,按少佐所教,他敲响了店门。
有人开了店门,他迈步进门,黑暗中还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也不知是谁开的门,却突然被人搂住了!他吃惊非小,刚要做出反应,却听那人喊道:“阿哥!你把阿妹急死了!”说罢便一阵狂吻。
熟悉的语声和那钻入脑门儿又撞开了他的心扉的那似麝香非麝香的处女肉香,使他的心狂跳起来,下意识地也搂紧了对方,响应着对方的狂吻……
她忽然挣脱了:“不!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他僵愣在黑暗中。
过了难耐的漫长时间。啪的一声,电灯亮了,他才发现范雅芳颓然靠在墙角里,一副痛苦的样子。
他不知如何是好。
从里面走出一人来,是杨佩云。
“老李,长远不见了啊!”
杨佩云的出现,掩饰了尴尬场面。
李坚上前与杨佩云握手:“你好,真是很久很久不见面了。”
范雅芳趁机转身进里屋去了。
杨佩云说:“老李,现在没时间多说。这里有一套衣服,你赶快换上,好趁天亮前转移出去。”
杨佩云拿出一套很破旧的农民服装、一顶毡帽,李坚将衣服套在外面穿上。
杨佩云上下打量一番,很满意。于是朝里屋喊:“雅芳!雅芳!换好衣服了吗?”
过了一会儿,范雅芳穿一身村姑装束,头上包了一块蓝底白点的布走了出来,往中间一站,摆了个姿势:“你们看我扮得还像吗?”
杨佩云将李坚拉过去,和范雅芳并排站着,她退后几步,歪着头打量了半晌,忽然一拍巴掌,笑道:“哈!太像浦东乡下进城的一对小夫妻了!”
范雅芳脸一红,啐了杨佩云一口,迅速离开李坚。
杨佩云笑得弯了腰。“这有什么的?你们迟早会成夫妻的呀。”显然她并不知“三角恋爱”的“内容”。她只是根据所看到的刚才那“一幕”信口而言。
范雅芳急得直跺脚:“哎呀,佩云,你胡说些什么呀?”
李坚低下了头,不敢与范雅芳对视。
杨佩云都还不知究竟:“好了,好了,现在没时间和你们闹,将来别忘了请我吃喜酒就是了……时间不早,你们该上路了。”
范雅芳定了定神,恢复了镇静,她正色对李坚说,“阿哥,我们走吧。”
杨佩云领着二人,穿过店堂,走出后门。
弄堂里有一男一女二人守着一辆粪车,杨佩云对二人说:“阿三,把车交给他们吧。”又对李坚说:“老李,你去拉车,让雅芳坐在车辕上,向浦东方向去。雅芳认识路的,你听她指引就行了。好,一路平安!”她交代完,招呼那一男一女,进后门去了。
范雅芳愣了片刻,走过去坐在粪车的车辕上,对李坚说:“阿哥,拉着车走吧。”
李坚过去,拉起粪车就走。
上了大街,范雅芳指引方向,李坚便随指引方向拉着粪车前进。
此时正是拂晓之前,马路灯光极暗,能见度很差。
李坚忽然想起什么,自言自语:“哎呀,忘了让佩云设法给吴家带个平安信,免得他们牵挂……”
范雅芳带点气愤的口吻说:“哼,就知道是想雅男了。她还蒙在鼓里呢!你知不知道你刚一被捕,我就知道了。你想没想过这几天我是怎么过来的?我为你哭了多少次?你倒好,没事人似的!”
“阿妹,我……”
“唉!算了吧?说有什么用?”范雅芳换了话题,“阿哥,经过这件事,希望你接受教训,以后再不能任性了。
“这一次在忽然接到内线发来信息前,我们谁也没料到还能把你营救出来,都以为白光绝对不会放过你。她是个很阴险恶毒的敌人,很难瞒得过她的。
“真所谓:机关算尽,反送了卿卿性命!
“这一次是烧幸,不会有下一次的。”
李坚说:“阿妹,这一次的教训,我当铭记终生。你放心吧,决不会再犯了。”
“哼,你那狗熊脾气,谁说得好啊!你要犯了狗熊脾气,谁能治得了你!”
李坚玩笑地说:“你是医生,你能治得了我的病啊。”
范雅芳又“哼”了一声:“你还别气我。从今以后我天天看好了你,看你敢犯刺!”
忽然出现了大量穿制服的鬼子摩托巡逻兵;鬼子、汉奸大量出动,到处设卡,盘查路人,稍有怀疑,就逮捕。显然白光的死已被发现了!
此时正是家家户户主妇提篮上街买菜的时候,都被卡子拦住。
范雅芳说:“别理他们,你走你的决不许你乱来!”
李坚见了鬼子就冲动,经范雅芳告诫,他只得低头拉着粪车往前走着。每路过一关卡,鬼子、汉奸都捂鼻摆手。
“火速跑!火速跑!”
“开路的!开路的!”
就这样,他们闯过了十多道关卡,未遇任何阻拦。
李坚不禁暗想:“不是这辆粪车,我是再也混不出去的!‘他们’想得太妙,太高明了!”这个“他们”,他指的是共产党。
天亮后,李坚拉着粪车来到一条江边。
有人迎了上来,走近了李坚才认出是陆阿根。李坚大喜,上前握手:“阿根哥,你怎么在这里?”
陆阿根说:“老李呀,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快和雅芳上船吧,老张在船上等你呢。”
范雅芳跳下车来,挽了李坚往江边走去。
江边有一条小船,沙志超和王大发在岸边迎着李坚。
三人热烈握手寒暄。
沙志超说:“老张在船上等着呢,快上船去和老张见面吧。”
李坚和范雅芳上船,沙志超和王大发仍在江边监视着。
张振东坐在船舱里,见李坚进入,起身和李坚握了握手,“你们快坐下吧。”
李坚和范雅芳并排坐在张振东对面。
李坚激动地说:“老张,想不到你会这样关心我,太感激了。”
张振东说:“我们是同志了,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说了。能营救出来,说明我们的成功!大家都很高兴。”
李坚不无惭愧地说:“是我给大家带来这么大的麻烦,尤其是没有听你的劝告,太抱歉了——啊不,不,不是‘抱歉’二字能够谢罪和表达我内心的歉疚的。”
张振东笑道:“错了,能认识到并以后改正就好,不求过多。难道还能因为你不接受建议,犯了错误就不理你了吗?记取教训就行。”
李坚看看范雅芳:“你们布置得很巧妙。只是——有劳了我的阿妹……”
张振东笑道:“我也考虑过其它同志掩护你到这里来,一想到途中你可能遭遇敌人,你又冲动起来,别的人拦不住你,还是雅芳同志更合适。再者,雅芳同志也必须转移去苏北。以后你们彼此多照应吧。”
李坚听了很兴奋。他这才理解范雅芳在路上所说的“从今以后我天天看好了你”的含意。“啊,阿妹也要跟我去苏北吗?”
范雅芳嗤了李坚一鼻:“美得你!是你跟我去苏北,一切你都要依靠我呢。”
张振东哈哈大笑了一阵:“是这样的!去到苏北,还要雅芳同志帮你接上组织关系。今后你的组织问题,也要靠雅芳同志帮你解决。”
李坚问:“老刘、老金他们不是在苏北吗?怎么,我去了还不能与他们会合?”
张振东答道:“啊,他们在苏北等着你呢,他们都已参加部队了,也和鬼子打过仗了。但是,你去后要服从组织安排,不能要求你们弟兄们又团在一起。要根据革命的需要,到指定的岗位上去执行任务。当然,组织也要考虑你们的关系,如有可能,会适当安排的。”
范雅芳说:“算了吧,组织上要照顾我也反对!那金光日更是个愣头青,他要跟阿哥搞在一起,什么悬事都干得出来。再说,金光日还是个酒鬼,一顿没酒都不行,可别把阿哥给带坏了!”
张振东笑道:“不是还有你这个幕后司令员管着吗?”
范雅芳脸一红,却又逞强说:“那是!我管着呢,看他敢胡来!”
李坚说:“进了部队,是要遵守纪律的,这点素质我还是有的。不用阿妹劳神。”
张振东满意地点点头:“很好!”又说,“老李,你放心去苏北吧,吴雅男方面,我们会及时送去你的平安信息的……”
范雅芳插话:“哈,这可说到阿哥心眼上去了,他一直在牵肠挂肚呢。”
李坚矢口否认:“我有吗?提都没提呀。”
张振东说:“就算牵肠挂肚也是人之常情嘛。白光——首冢惠子死了,你又离开了上海,吴家相对安全多了,加之吴家在上海滩的声望和黄金荣的关系,鬼子不会去触动他家的。”
范雅芳又插话:“这回放心了吧?”她又对张振东说,“你可不知道了,别看他五大三粗像狗熊一样,心可细了,成天阿妹长阿妹短,能把你腻歪死!他呀……”终于因张振东哈哈大笑,把她弄了个大红脸。
张振东逗着范雅芳:“说呀,说呀,还有什么你很欣赏的‘缺点’,都说给我听听吧。”
范雅芳一捂脸,背过身去。
张振东对李坚说:“雅芳同志性格很好,开朗活泼,敢爱敢恨,难能可贵。她去了苏北,外科医生能发挥很好的作用。”
李坚点着头:“好的,我争取做好、做到,不辜负你的期望。”
张振东拍拍李坚的手:“善待雅芳吧,她是个难得的好同志。”又说,“这条小船可以送你们搭上去苏北的大船,大船上有人接你们,会很安全的。到了苏北也有人接你们,让雅芳去与领导人联系,会很好安排你们的。不是笑话,今后你还真得让雅芳管着点,由她领着你走上革命的道路。你安心去吧,上海的对敌斗争任务,有我们去完成。好,一路顺风,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