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美国弗吉尼亚州,周一早晨,38小时后

哈瓦斯换上运动短裤,从冰箱里拿了两箱六瓶装的啤酒,走到码头上。在伊拉克的时候他就想痛饮一番,但一直没有时间。在飞回美国之前,他要向老板汇报情况,还要做些扫尾工作。现在,他终于有大把大把的时间了。

脚下的码头木板热乎乎的。没有了周末来度假的划船客,波多马克河上很安静。微风拂过河面,水波荡漾。回家的感觉真好啊。

除了好好喝点酒,他现在要做的是把在伊拉克的所见所闻埋藏到记忆深处,努力忘掉它。他知道这很难,而且这样做也无益于身心,但他不在乎。只有这样,他才能继续在这一行干下去。

哈瓦斯坐在码头的末端,靠在一根缆桩上,打开第一瓶啤酒,往嘴里倒去。

他的未婚妻特蕾西·哈斯丁远在缅因州她爷爷的农庄里,哈瓦斯难得有这样的清静。他不想马上见她。他需要给自己解压,回归现实世界,或者,至少回到他喜欢的现实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他不需要一脚踹开门,对着宗教极端分子的脑袋开枪。

但是,他也知道,希望有一段时间独处的最大原因是他无法将自己在伊拉克看到的一切告诉特蕾西。孩子是他们的禁忌话题之一。

哈瓦斯闭上眼睛,举头朝着太阳的方向。他早就放弃让她改变主意的想法了。特蕾西常年受到头痛的折磨,她说她从来没想过要做母亲。同时,她也知道他想要孩子,于是曾想说服他另找一位伴侣,重新开始,但他不愿意。她试过多少次,要他离开她,但哈瓦斯就是不肯。

一个变态的家伙跟哈瓦斯有宿怨,于是专门报复那些跟斯科特·哈瓦斯关系亲密的人,以此来折磨哈瓦斯,特雷西就是受害者之一。有一段时间特蕾西头痛严重,疼得厉害的时候会忍不住大喊,当初击中她头部的那颗子弹能够完成自己的使命就好了。哈瓦斯听到她这样说,心如刀绞。

对特蕾西来说,看着心爱的男人为了能够和她厮守一生,不得不放弃对家庭的渴望,她不知道这种情感上的痛楚和枪击造成的身体上的痛楚,哪种更让她难受。

斯科特·哈瓦斯的父亲以前也是一位海豹突击队队员,后来还担任过突击队的教官。这对父子的关系紧张,几乎到了形同路人的地步,其中的原因是斯科特·哈瓦斯高中毕业后没上大学,而是选择了业余运动员作为自己的职业,父亲对此很不满。

父亲死于一次训练事故,此后,哈瓦斯发现自己再也无法专心从事竞技体育。他的生活失去了方向,母亲担心他走上歪路,于是鼓励他去上大学。

哈瓦斯只用了三年时间就从南加州大学以优异的成绩毕业,获得了政治科学和军事历史两个专业的学位。此时,他已经明确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了。

踏着父亲的脚印,他加人了海军,先后接受了水中爆破的基本训练和海豹队员资格的专门训练。这一过程无疑十分折磨人,但是他有着世界一流运动员的心理和身体素质,有着永不放弃的毅力,有着坚定的信念,于是,他成了世界精英部队之美军海豹突击队的一员。

他先后在海豹突击队第一、第六分队服役,其间曾参加总统的安保工作,引起了联邦特勤局工作人员的注意。为了增强白宫的反恐力量,他们成功地把他从海豹突击队挖到了华盛顿。哈瓦斯很快脱颖而出,不久就获得推荐,参加了国土安全部一个名为“顶点行动”的机密计划。

“顶点行动”的目的是针对那些对美国怀有敌意的人。这一计划的始创者认为,如果宗教激进分子不按照规则出牌,那么,美国政府在保护自己的公民和海内外利益时也可以这样做。

但是,随着新一届政府的上台,对付恐怖主义的政策有了变化,“顶点行动”被解散。哈瓦斯失业了。

心怀继续服务祖国的梦想,一身技艺的哈瓦斯在一家私人公司找到工作。该公司位于科罗拉多州一个名叫特莱瑞德的小镇附近,专门从事情报收集和特别行动训练。

按照中央情报局一位前任局长的话,哈瓦斯知道,在美国目前所面临的重大安全威胁中,情报是工作的重心所在。不管美国的敌人来自何方,第一要务是及时掌握准确全面的信息。

有价值的情报在这个后“9.11”世界中无比重要,认识到这一点的并非只有哈瓦斯和这位前任局长。一家由高层次的退役军人和情报人员组成的公司也知道情报的重要性。该公司高层深知中情局内部根深蒂固的官僚习气和国防部内部的政治斗争,努力建立一个与众不同的组织,那些被所谓的“政治正确”捆住手脚、一心追求选票的政客,胆小如鼠的官僚不敢或不能做的事情,他们将大胆地去做。

该公司名叫卡尔顿集团,以纪念其建立者里德·卡尔顿。卡尔顿在中情局工作了30年,这位老特工是美国最受尊敬的间谍大师之一。卡尔顿集团按照中情局的前身——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的战略情报局——的模式建立,其成员皆为热爱美国的人士,他们只有一个信念:不惜一切代价保护美国的安全。

卡尔顿集团的行动模式和“顶点行动”十分相似,只有一点例外:卡尔顿集团不受任何政客或官僚的指挥。作为一家隐秘的私人组织,卡尔顿集团完全由国防部的“黑色预算”提供资助,财力雄厚,只有少数几名国防部高级官员知道该集团的存在。卡尔顿集团的成立,标志着美国反恐作战重心的一次重大转移。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卡尔顿集团缺乏一个可靠的情报机构。想要利用国防部、国防情报局、国家安全局或者中央情报局这些现有的政府情报部门,就有走漏消息的危险,所以此路不通。因此,卡尔顿集团必须在私人企业中找到合适的合作对象。

卡尔顿集团收购了哈瓦斯所在的那家科罗拉多公司之后,他接到了一个电话。公司的新主人正在考虑机构重组,他们希望把哈瓦斯从原先收集情报、建立线人网络这些简单的工作中解脱出来,去做一些更加有趣的事情。

里德·卡尔顿——他的那些手下友好地喊他“老家伙”——亲自邀请哈瓦斯去他位于弗吉尼亚北部的家里,商讨哈瓦斯新岗位的有关事项。里德·卡尔顿此前即已组建了一支有着军事和情报经验的小分队,用以执行紧急任务。所谓紧急任务,卡尔顿借用五角大楼的话说,就是做“寻找、处理、终结、收尾”的工作。他进一步解释说,他希望哈瓦斯能够担当重任,负责确认激进分子头目的具体身份,发现他们藏身的准确地点并将之抓获,如果有必要,可以将之击毙。另外,哈瓦斯还要积极利用当次任务中获得的情报,计划下一次行动。这样做的目的很明确:不断给激进组织施加压力,给予猛烈无情的打击,即使无法将之一网打尽,也要让他们惶惶不可终日。

除了执行紧急任务,卡尔顿还精心设计了一些心理战的行动方案,让怀疑、恐惧和焦虑像癌症一样在各级激进分子之间蔓延,从组织内部瓦解他们。美国政府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点并付诸实施,遗憾的是,政府里没有人做这样的工作。

能够在卡尔顿这样的人手下工作,绝对是一件十分荣耀的事;未来行动的广度和深度则更令人向往。哈瓦斯动心了。

在接下来的12个月中,“老家伙”对哈瓦斯在情报工作方面进行了综合培训,这是哈瓦斯以前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卡尔顿这个“老家伙”把自己30多年来在间谋界摸爬滚打积累下来的经验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哈瓦斯。

除了接受情报方面的训练,卡尔顿还要求哈瓦斯不能忘记提高自己的反恐技能。于是,哈瓦斯前往以色列接受了徒手搏斗以及俄罗斯军用武术的训练。另外,他还参加了驾驶班和语言训练班,在靶场进行了数万发的实弹练习,在模拟民房接受数位高级私人教官的实战指导。

哈瓦斯进步很快,虽然他刚刚过了人生中颇为重要的50岁生日,还是觉得自己精力充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信心满满。话虽这么说,他最近也开始注意到一个现象:受伤后恢复的时间比以前稍稍长了一些。这份工作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现在成了现实,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干下去。总有某个时候,10年后,或者15年后,一切都将改变。他不可能成天踢门冲进去朝着坏人开枪,以这种方式度过余生。

卡尔顿本已打算让哈瓦斯执行任务,但还没等他开口,哈瓦斯就提出了请求,让他到伊拉克走一趟。“老家伙”同意了,通过国防部的关系,让哈瓦斯顺利进入伊拉克,同时为他在伊拉克的行动做好了一切准备。

伊拉克行动结束后,“老家伙”给了他几天休息时间,因为真正的工作就要开始了。他建议哈瓦斯和特蕾西待上几天。哈瓦斯说,他要考虑考虑。

哈瓦斯喝着第二瓶啤酒,还在考虑这件事。他心不在焉地看着水面,这时,手机振动了。他掏出手机,看看来电显示。是国际长途,国家代码是34——西班牙。哈瓦斯以为是他的哪位朋友从伊拉克用西班牙电话公司的手机给他打来的,因为这样可以省钱,于是,他接了电话。

他一听到那个口音很重的声音,就知道自己想错了。“哈瓦斯先生?”那个声音说。

“你是谁?”

“我是尼古拉斯的朋友。”

“尼古拉斯?”哈瓦斯重复道。“哪个尼古拉斯?你怎么有我号码?”

那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尼古拉斯说你和他喜欢同样品种的狗。”

哈瓦斯立即想到了自己的狗。这只高加索牧羊犬名叫布里特,是为了纪念他的一位老朋友布里特·鲍勃才起了这个名字。布里特在纽约市的一次恐怖袭击中丧生。高加索牧羊犬速度超快,对主人特别忠诚,在保护主人以及主人的亲友时特别凶狠,所以,此刻布里特正远在缅因州和特蕾西待在一起呢。

现在,他想起尼古拉斯是谁了。哈瓦斯的狗是别人送到他门上的礼物,除了向他表示感谢,也表示希望他们两人能够和平共处。那个人是侏儒,专门从事高度敏感,也常常是高度机密信息的买卖。在间谍界,大家都喊他“巨魔”,但这个小个子男人对哈瓦斯说,他希望他的朋友喊他尼古拉斯。

哈瓦斯和尼古拉斯的关系不温不火,如果硬要说他们之间存在某种友谊的话,那是曲解了友谊这个词的定义。实际上,如果这辈子再也看不到他这个人,或者听不到他的任何消息,哈瓦斯也会觉得无所谓。

“你有什么事?”

“有人想杀了尼古拉斯。”那个声音说。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很可能是报应吧。”那人并没有因此打住。“两天前罗马的爆炸案——”

“是不是他知道些什么?”哈瓦斯打断了他的话。在离开伊拉克之前,他就听说了罗马汽车爆炸、伤亡惨重的消息。相关新闻报道简直是铺天盖地。“他说他要和你谈谈。”

“他知道谁是幕后主使?”

那人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着应该怎么回答。“我想和尼古拉斯说几句。”哈瓦斯说。

“他目前的状态不能说话。”

哈瓦斯正要挂断电话,那个人说:“他要见你。”“我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

“哈瓦斯先生,有人要给你提供证据,伪造的证据,好陷害尼古拉斯,说他和这次爆炸有关。实际上,有两辆黑色的SUV刚刚停在了你家的车道上。”

哈瓦斯朝自己家的方向望去。“我为什么要相呢?”

“我只是个送信的。”那人说。“你要和尼古拉斯谈谈。他能帮你找到凶手,但他要你去见他,而且是一个人去。”

哈瓦斯不喜欢这个要求。他觉得不对劲。头脑深处的那个声音,那个让他得以活到今天的声音在提醒他,一定要小心行事。“你说的这些当中就差一条黑乎乎的小巷子了。”他说。

“有人希望你们的政府认为尼古拉斯和这件事有关。你自己想想其中的原因吧。你再审查一下有关证据,如果想知道真相,那你后天到毕尔巴鄂的老城区去。滕德大街上的天主教堂后面有一家香烟店,你和卖香烟的人说你要买和尼古拉斯的狗一样名字的香烟,就知道下一步的指令了。

“还有,哈瓦斯先生,请尽快!尼古拉斯觉得后面可能还有更多的恐怖袭击。”

哈瓦斯正想插话,电话突然断了。他隐约听见自家房子附近有汽车关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