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伍斯特 第十九章
我陷入了沉思,过了一阵我才意识到哈利已经没有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了。我想他可能已经出去了,留下我一个人在这里。但是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他在另一个房间里,他在收拾中午吃饭的桌子,又多泡了些茶。我看着挂在墙上的照片,想起了我们结婚时瑞秋送给他的那些照片。当他回到这个房间的时候,我问他愿不愿意把那些照片给我看看。他有些吃惊,呆呆地站在房间中央,好像在犹豫。但是他还是放下茶壶,走过去开始在那堆松果和明信片里面翻找,结果他什么都没有找到。于是他一张一张地把那些请柬拿开并整齐地叠在他背后的地板上,给自己腾出空间来查看那些盒子。我开始想他好像是在玩弄我,他根本就没打算把那些照片给我看,但是最后他还是找到了它们并走向我。在我正要从他手里接过照片的时候他说,虽然他不介意我看这些照片,但是他更希望我看完之后能理解他并把照片归还给他。
他可以多印一些照片,这是肯定的,但如果我不反对的话,他还是想保留原件。我没有回应他,因为听他说这席话的时候我有些生气,因为他在放开这些照片时候那支支吾吾想要交涉的意图。相反,我放低我的手臂,使得他的拿着照片的手悬在空中。我坐回到沙发上,不情愿地摇了摇头,拒绝了他刚才的提议。
最后正如我所料,他变得很尴尬,但还是把照片递给了我。我本想慢慢地浏览这些照片,但我只是匆忙地看了一下。我的挫折感和怒气变得很强烈,仿佛在胸口有一盆开水在沸腾一样,上下翻滚。突然我很想揍他。我不得不快速地浏览一遍,我要确认这些照片都是我之前见过的,并且一直在我的心里。对于我来说这些照片是如此的熟悉,因为所有的这些照片都是在我们结婚那天照的。它们都是我们的相册里头的复印版,就是我来找哈利前一周发现的那些相片的复印版。我最后还是打开了艾薇在瑞秋被谋杀的第二天在警察局给我的那个装着照片的信封。然后我直接把这些照片递回给他,但是我的手却情不自禁地抖起来。
“信呢?”
我说。我觉得我的声音非常清晰,就好像我已经打了他而不是在跟他说话,“你需要一个书面协议然后你才能给我吗?”
“很抱歉,亚历克斯,我真的很抱歉。”
我几乎是跳回了书架,又开始打开本来合上的那些文件夹,在其中筛选。我看到他的手也在抖,他像个老人一样佝偻起来。我意识到我让他心烦了,我为我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当然,当我读他递过来的信时,我发现里面写的东西没有一件是我不知道的。这封信描述了我们在注册办公室举行的小小的庆典,记录着瑞秋的裙子,记录着当时我在她眼里是多么的英俊潇洒,记录着注册之后我们和理查德、露辛达一起去吃饭时点的菜。
我理解当时哈利为什么不愿意与我分享这封信和照片了。倒不是因为他想要对我有所隐瞒,只是因为这些东西是唯一的能够让他怀念瑞秋的东西。我的怒气全消,取而代之的只有满心同情。但是在我冷静下来的时候,哈利似乎并没有。他拿走了信,想要把它折起来放进信封里,但是他一直折不对,放不进去。信纸从他的手中滑落,飘到了沙发下面。当我弯下去想要帮他捡起来的时候,我看到他脸上恐惧的神情。所以我直起了身子,让他去捡。最后他找到了信纸,并把它们放在了架子上。
他重新坐到了沙发上,从他胸前的口袋里抽出一张手绢开始一遍一遍地擦拭自己的双眼。我们都沉默地面对面坐了几分钟,仿佛谁都没有注意到他在哭泣。
最后,他把手绢放回他的上衣口袋,咳嗽了几下。他站起来,给我俩都斟满茶后说,他会从他之前中断的地方重新开始述说故事,回到朱迪街上安东尼的厨房。当他说到“我们又重新回到那里”的时候,我脑海里那些文件和相片开始盘旋萦绕。
安东尼说:“你真的认为那些东西是我亲自写的吗,哈利?”
他站在厨房的桌子边说。哈利坐在对面,还在尝试着用安东尼的茶巾弄干自己的头发。
“看在上帝的分上,好吧,我给你点提示:‘他的最后一个公爵’。这选择很明显,对吗?”
他一边继续说一边拉了张椅子坐在哈利的对面。
“这是女孩儿的选择。你应该信任我,带着一点迷糊的想象力,是吧?”
哈利突然想站起来离开那里,当时他不确定自己还想不想听安东尼接下来准备告诉他的事情。但他还是没动,这就是他如何发现那些信是瑞秋的主意的。
我坐在沙发里,重新沉浸在哈利的故事里,耳边萦绕着哈利温和的声音。奇怪的是他突然停了下来,正如他开始这个故事的时候。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炉火,好像又要开始哭了。我问他还好吗,他抬起眼,好像很吃惊看到我在这一样,好像之前他一直在思考别的事情一样。
“我没事,亚历克斯。只是对于我来说,要告诉你这些事情有点难。如果你要我坦诚相对,我只能说我其实不愿意做这些故事的讲述者。我想对你来说故事已经很明显了。既然我已经开始了,我就得接着讲。我只希望你能有这份耐心。”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于是他开始接着讲。但是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他一直在讲他第一次去安东尼的房子发生的事情,并且以一种非常奇怪的方式来叙述。
他讲的故事好像一直在离题,总之是在拐弯抹角,到处都是省略号或者委婉用语。
我发现想要跟上他的讲述有点困难,但我还是尽力了。我想,他开始讲故事之前我肯定让他心烦了。与此同时,我这明显的不适让他不得不把那些与瑞秋有任何一丁点儿有关的事情都联系起来,以便我能跟上他的节奏。他想以此来化解我们之间刚才出现的尴尬气氛。我尽力跟上他,但似乎还是有些困难,我认为对于此我也是要负些责任。如果我之前没有把我和哈利的处境设想成我与客户之间的谈话的话,我也不会这般随意地插嘴,提些问题来刁难他的。
相反,我现在只能等着,等把这些零星的碎片收集起来,希望之后能够把它们重新拼凑在一起。我得帮助这个不怎么会讲故事的人整理这些我第一次听到的事情。对这个讲述者我真是很沮丧,好几次我都觉得我自己完全走神了,然后又不得不自己去填补那些哈利留下的空白,这时我才知道这些分神的行为是多么的愚蠢。
当他说完他的意图之后,我们又分开了,然后换衣服出去吃晚餐。我回到我的房间,按照约定给艾薇打了个电话。电话里她告诉我她那个版本的故事,几乎是另外一个故事了。后来只有我自己根据哈利给我展示的东西重新来还原整个场景。
我肯定不会告诉哈利有关艾薇邮件的事情,我也觉得没有必要告诉哈利跟她谈话是我的主意。他估计会告诉我那个写信的下午都发生了什么,关于这件事艾薇跟他一样清楚。他们两个的信息来源其实是一样的。看起来好像是安东尼在他被开除的那天联系了艾薇。他向哈顿坦白,承认写信和寄信给哈利都是他一个人做的。之后他最后一次收拾了他的房间,然后留下哈利给他的书作为告别,便离开了。即便安东尼和艾薇之间也是因为这件事发生联系的,可我确实不太能理解这种友情。我有种预感,他们之后还会有很多纠葛。在切尔西的时候,瑞秋周末都会在艾薇的房里办派对,安东尼一直是这些派对上的常客。然后,在我的脑海中出现了违章停车罚款单上的那张照片。这照片是在瑞秋被谋杀之前的几周拍摄的。但是直到拍那照片之后哈利才解释为什么艾薇和安东尼那时还有联系,那时他才透露在那个五月的早晨,在瑞秋工作的那个图书馆所召开的那个会议的真正意图。
在安东尼被告知他必须收拾好一切并且离开的那个下午,他和艾薇通了话。他那时已经崩溃了,并把一切都告诉了艾薇。
前几周发生的事情一直让他心烦意乱。整个故事中,在哈利对我有所保留的地方,艾薇都在电话里头把这些空白都填补了。
她把故事里那些肮脏卑鄙的细节都告诉了我,仿佛她也乐在其中。她讲得非常通俗易懂,让我有身临其境的感觉。
我打去东京的电话立马就被接了起来,但接电话的是个男的而不是艾薇。我说我找艾薇,对方咕哝着骂了几句才把电话给了艾薇,听到她困倦的声音我才知道是我吵醒了他们。我抱歉地说我没有考虑到时差,问她什么时候我再打来才合适。
她说她倒宁愿现在就把事情弄完。她说她在给我发邮件的时候考虑过这事,她已经作出了决定。但是很明显,现在她要说清楚的是,如果我坚持要继续和哈利待在一起的话,那么我要怎么度过或者浪费我的时间都不是她要操心的事了。她很高兴我还能再简单地听她说两句,可是那之后我就得靠我自己了。之后她补充说,让我不要忘记她多有下流。她情不自禁地要帮着哈利观察我是否比之前更了解自己了。她说估计我是没有必要去拜访每位知情者,因为我会了解一切的。
“艾薇,”为了不想让她变得兴奋起来,我答道:“我们是要接着说呢,还是你想要一直这样侮辱我?”
她说好吧,我们来谈谈吧。之后她打了个哈欠,慢慢地问我有什么疑惑。
我说我有很多事情想要问她,头一件就是那些信,那些装在文件袋里,她让我去送的那些信。我说哈利已经跟我讲得差不多了,但是是以他自己对这些信的理解和自己特有的讲话方式讲的。我解释说,他几乎把他能说的都告诉我了,因为我知道她和安东尼在那天讨论过这事儿,所以如果艾薇能再我多告诉点的话,我定会心存感激。
“当然,亚历克斯,我肯定会告诉你的。”
她话音刚落,我便发现她已倦意全消,传到我耳中是一种奇怪而兴奋的声音,里面还夹杂着一股明显的恨意。
她说她在邮件里警告过我了,别问太多的问题。除非我对于我想要的东西非常肯定,不然她是不会继续的。然后我沉默了。她说之前安东尼在他被开除的那天,一离开沃切斯特就立马给她打了电话。那通电话她一辈子也忘不掉,电话里的安东尼对于发生的事情非常的悲痛和气愤。那天下午,他其实为他选择的解决问题的方式感到很无助,情绪也完全不受控制了。
她在她办公室见到安东尼的时候要求他把来龙去脉都再说一遍,那样她就可以搞清楚在安东尼描述的整个事件中瑞秋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而此刻即使隔着这么远,在这个时间,她也极力地想要为我还原整个事件。
她一开始说话就停不下来,完全没有刚接电话时的那般不情愿。谈话快要结束的时候我看了一下我的手表,才发现我都错过了吃晚饭的时间。我想如果我快点的话,还是能在吃甜点的时候找到哈利的。
我跑着穿过这四方的院子,直接上了另一边的台阶。但是当我跑到顶的时候我减慢了我的速度,在平台上来回踱起步来,我想把艾薇给我讲的东西都在我自己的脑子里理出个顺序。我有意把它们一件一件地沿着哈利的线索排列起来,这样我才可以研究出它们之间的联系,才能自己分辨出哪些是最真实的部分。我从故事的结论开始从后往前把这些景象排列起来,这些结论与我最近听到的这一系列故事充分吻合。好像它们在一张张临摹纸上画草图一样,然后我把它们上下来回移动,翻来翻去地研究,看我是不是能找到一个位置,让这些东西能够均匀地紧密地排列在一起,组成我觉得密切的独立的图像。如果说哈利给的是一张从儿童的谜题书上撕下来的一页的话,那么艾薇就给了我一支铅笔,让我在哈利那些点之间画线。所以当我最后一次走到阳台尽头,沿着狭窄的阶梯走向放着甜点的房间时,一个组合而成的完整的影像开始渐渐出现。我只花了一点时间就把这些线索连在了一起,我现在脑子里的这些画面已经清晰到即使不是当事人,也可以一件件地窥视这些事件了。
我打开阳台尽头的破烂的橡木门,发现点心才刚开动。我只是错过了和大家一起沿着阳台漫步。之前坐在高桌旁的宾客和同事们抓着他们的亚麻餐巾,跟着哈利走向我正在看着的那个房间。过了好一阵我的眼睛才适应了来自阳台的光亮,最后我还是在满屋的蜡烛光中发现了他。他看到了我,站起来示意我坐到空位那儿去。
我发现我很难加入到这群都沉浸在相互的谈话中的人,我几乎插不进去话,这反而让我松了口气。这些座位被安排成了三个一组,环绕着房间,组成了一个松散的大圆,每个小组前面都有一个胡杨木小桌子。
如果说这些家居的布局是为了暗示一种杂乱无章的话,那么这些桌子便是有过之而不及的。桌子上放着银制的碗和盘子,大的盘子里堆积着已经熟透了正滴着汁的水果。石榴被分开,露出深红色的果肉;石榴的下面是排成古怪形状的梨子,梨子的汁沿着这些黄色的球体流下来,最后滴到桌面上,形成一片发着光的小水滩。所有的东西在火光的映射下闪着琥珀色的光。
没有电灯的光亮,深色的镶板使得这间空间很低的房间显得格外的拥挤,甚至有点令人窒息的感觉。我松了松我的领带,接过一个玻璃瓶给自己倒了一杯深色的甜东西。然后我坐下,在喝之前深深地闻了闻它的味道。
那个夜晚因为酒精的作用而变得很长。晚饭后我来到这间屋子的时候,我只看到事情的表面,但是那些强加于我的对话最后都令我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今晚,尽管我能更仔细地观察事情,但是我发现这些故事更大程度像有个系统而不是我迄今为止所知道的。我到的时候,哈利还在检查他写在一个信封背后的座位安排表,还在确认是不是每个人都在对的位置上,然后跟那些需要交谈的人交谈。现在我们都坐定了,他时不时站起来向其中一个同事点头,那是他精心挑出来的助理,一旦他能把自己从那些对话中礼貌性快解救出来的时候,他就会站起来。他走向一张大桌子,根据他从哈利的点头中理解到的意思,拿走了一个玻璃瓶和一碗水果。他带着它们走向三人小组的其中一桌,向他们提供饮料和水果,然后把玻璃瓶和水果放在桌上,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巧妙地再次加入谈话。不久,哈利又站了起来,再次点头发信号,以保证这些宾客没有片刻的不快,没有人的盘子是空的,也没有人的杯子空着。这样,他们差不多一直在谈论着。只是有时候需要礼貌性地打断他们,因为他们忘记了要给左边或者右边的人递一下玻璃瓶。
整个晚上,这样的节奏只被打断了一次。一个男人出现在了门口,并不显眼,要不是他打开了门,我几乎都没有留意到他。他向哈利点点头,灵活地走到桌子边,放下一盘木瓜,其中四分之一都还是青黄色。接着,他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换掉了一根已经快烧完的蜡烛,捡起掉在地上的一颗葡萄,然后他便离开了。我们又像太阳仪一样悬浮着,而哈利则像是我们的一颗暗星一样,隐藏于我们所无法触及的地方。我们的酒杯从金色变成紫色又变成金色如此反复,他看着我们擦拭掉我们嘴角残留的果汁,同时也观察着他安排的这些联络员的动向。
这就是在这间小屋里,火炉边明暗分明,烛光映射在件件银器上时不时地闪烁着。这时,我让自己蜷在椅子上,任凭葡萄酒充满我的血管。就是在这时,我又想起了那些碎片,想起了哈利和艾薇讲的故事。我又开始在我的脑海中画图,那些碎片它们一直在自己找自己的位置,因此我才可以看到它们所描绘的场景。聊天的间歇渐渐消逝,说话声又重新在房间里流动,碎片描绘的场景突然地出现我的眼前,一开始很模糊,之后越来越清晰。我看得入迷,似乎看到了安东尼、瑞秋和茜茜在一起策划着给哈利写一连串的匿名信来指控他谋杀。
整件事情的开始就像一个笑话。那天下午,就像平常他们三人在一起琢磨事情一样,他们藏在瑞秋和茜茜同住的那个套间里面。他们把那些无聊的下午都排进了日程。那些无聊的下午,他们基本上每周都有一次会面。他们轮流着从高地上的烟草商那儿买食物,一瓶瓶的伏特加和一包包五颜六色的镶着金边的鸡尾酒味的香烟。在瑞秋的怂恿下,他们每人都买了一个象牙的烟斗。他们关上外面的大门,然后就开始喝酒,抽烟和聊天。这一切都是非常做作的。安东尼估计是他们中唯一还知道时间的人,他说这其实就跟在牛津的时候一样,没什么新鲜的。但这也是他如此享受这午后时光的原因。他们待在一起,做着牛津的学生会做的事情,这让安东尼觉得他终于找到了归属,也让他觉得自己终于被这个世界所接受了。
当然,这项日程要看是一周中的哪天了,也要看他们共同存的储蓄金能让他们买到多少伏特加。不过,通常聚会都会持续到傍晚,一直到深夜。如果瑞秋和茜茜发现冰箱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的话,安东尼就会被派出去买外卖。到了深夜,如果他们觉得很冷的话,他们会先洗个澡然后把他们自己裹在羽绒被里接着喝酒。
在他们的交流中几乎没有规则。首先就是关于成员的,他们最先一致同意的就是只能是他们三个。
“不论发生任何事情”,安东尼想起在他们小团体成立的第一天,他们举起酒杯的时候瑞秋说到的这句话。
他们不能告诉其他任何人他们在一起的这些下午都做了些什么,说到这个的时候瑞秋又重复了“不论发生任何事情”这句话。
然后茜茜一遍又一遍地拉着他们两个重复这句话,好像他们是坐在营火周围的童子军一样,正在约定什么秘密的事情。这样的气氛让他有点期待这两个女孩儿中的其中一个能拿出一把小刀,然后要求他滴一滴血在碗里和她们的混合起来。
除此以外,只有作乐是被同意的,而且这好像是瑞秋和茜茜两个人之前已经研究过了的。然后在第一次聚会上他们告诉安东尼,不管发生任何事,他都只可以看。两个女孩儿对于这件事情态度非常的强硬。但是安东尼从来也没有碰过她们任何一人,他也从来没有被邀请加入她们。
所以他完全被规矩束缚了,他只能坐在瑞秋的椅子上眼巴巴地看着这两个女孩儿的“表演”。大多数时间他都觉得难以忍受,因为他要不是待在离她们的床很近的地方,要不就是站在离她们躺着的地板很近的地方。但是当他想要提议她们修改一下游戏规则的时候,她们的答复是“要么保持现状,要么走”。如果他实在控制不住的话,可以当时就走开。但是他还是留下了,还是只有看着的份儿。奇怪的是,一旦他接受了自己只能当个旁观者的时候,他渐渐觉得没有那么难忍受了。
然后,在五月下旬的一天,聚会才开始半个小时,还没有到表演的时候,他们才刚开始喝酒。三人一起走进瑞秋的卧室,然后安东尼和茜茜看着瑞秋。瑞秋说:“你们说为什么他对勃朗宁如此地着迷呢?”
一切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整个下午他们都在闲聊着哈利。最后他们还是聊到了诗,接着茜茜说了点关于哈利老婆的事,然后提到流言都在传她不可能是得癌症死了,肯定是情人干的,要不就是自杀或者别的什么。
“别的什么是什么意思?”
瑞秋说:“你是说谋杀?你觉得是哈利杀了他老婆?”
“得了吧,看在上帝分上,瑞秋你能不能闭嘴!”
茜茜答道,“他是不可能杀她的。”
瑞秋说:“但是为什么不会呢?这事儿不是发生过吗?你知道那些人做的事。”
她把一只手慵懒地放到茜茜的胸前,用手指滑过茜茜的腹部,停留几分钟再接着往下摸,这使得安东尼有分神。瑞秋接着说:“而且,这也解释不了勃朗宁啊。”
接下来的一次会面中他们也谈论了这个话题,而且瑞秋好像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某个下午,他们三人醉醺醺地一致认为,哈利杀死了他的妻子这是不可能的。
她说:“我觉得我们可以给他写封信,试一试他,看我们能不能得到点真相。这肯定很有意思,你们觉得呢?”
因为这个主意他们笑了又笑,开始翻阅着一些诗然后读给大家听。他们醉得不省人事,发现一首接一首的诗可以用作给哈利的信。安东尼从瑞秋的桌子里拿出一张纸,开始草拟这封信。
对于应该怎样署名,他们纠结了很久,在诗里选了一个又一个的名字都觉得不合适。
“我相信,我肯定能在《戒指与书》里头找到合适的名字。”
安东尼一边拿起瑞秋的书抄写一边说。
“少来了,安东尼,你又开始自作聪明了,自然点。”茜茜说,“算了吧,这事儿太无聊太费时间了,而且只有我一个人会读这鬼东西。我们来编点什么吧。”
有人想出“一个美好的祝愿者”这个名字。他们都在品玩着翻译这个名字,想来点文字游戏类型的东西。
“本·沃利欧如何?”
安东尼提议道:“你们知道莎士比亚吧。黄色长筒袜那之类的,想一个与之相对的东西。”
他们无聊地争执着,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最后茜茜和瑞秋打了起来,安东尼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直到她俩真的已经打疯了他才不得不去分开她俩。他们冷静下来之后,决定还是就用“一个美好的祝愿者”,也不用玩文字游戏了。
“这学期还有三周就结束了。”
他说:“周末我们就给他寄第一封,等周五我们上了他的课之后,我们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办。如果他没有上钩的话,我们就接着寄,一周一封,直到他上钩为止。”
“好吧,”瑞秋说:“看着吧,我们会把他整崩溃的。”
她在床上躺下,然后茜茜就爬到了她身边。
“那谁来寄这些信呢?”
过了一会儿茜茜问:“我肯定是不会去的。如果我被发现了,我爸爸肯定会杀了我的。”
“噢,算了吧。”
瑞秋说:“别像个胆小鬼一样,小茜。”
这时安东尼向他们自荐。他会在电脑室里用电脑写这封信,这样字迹就不会被识别出来。然后他会去寄出这些信,但前提是姑娘们给他点回报。
“噢,我的天哪,安东尼,你好狡猾!”
瑞秋说:“我不相信你居然认为我们会答应你。”
“为什么不会呢?”
安东尼答道:“你们其中一个来和我玩乐对你们来说一点吸引力都没有吗?似乎到现在为止你们还都不太了解我。”
瑞秋和茜茜开始笑他。
“了解你?”瑞秋喘着气说:“小茜,他觉得我们不同意是因为我们不够了解他!你信吗?”
茜茜也加入到其中,她让安东尼下次照镜子的时候,好好地对着镜子看看自己,然后两个女孩接着笑,安东尼说他们不是在笑而是在尖叫。那时他讨厌她们极了。但是接着茜茜突然停止了笑说:“好吧,我同意,不就那么回事嘛。”
“不是的,小茜。”瑞秋语气中带点笑意又带点恐惧地说道,“天哪,你实在太……”然后她停了下来,从床上站起来走到房间的另一边。
“什么?瑞秋,什么?我太怎么了?”
“太……我不知道怎么说,太不道德了。”瑞秋说,这时她已经没有笑了。
“瑞秋,”茜茜从床上坐起来,脸上带着些嘲讽的表情,双手抱在胸前说:“我以为你从来不在乎道德之类的东西呢,亲爱的。”
接着她站起来,跑到瑞秋面前,亲了她一会儿,突然停下来喊道:“停!”
然后又把瑞秋推开,走回到床边之后躺下说道:“你知道吗,亲爱的,他是对的,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嘛。”
接着她转过头对着安东尼说:“你来吧,孩子。但是如果这事儿被人发现的话,你得说这全是你的主意。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知道吗?”
“好。”安东尼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茜茜。
“噢,看在上帝的分上,肯定不是现在呀,你这个可笑的北方佬。”
瑞秋走过去爬到床上边说。她把被子盖在她和茜茜身上,手放在茜茜的脸上,四目相对。
“我们什么时候让他完事儿呢,茜茜?什么时候?”
他们同意这事儿的前提是安东尼要去寄这三封信,事成之后,他们就会在午夜时分,在卡萨布兰卡舞会的大亭子后头与他见面,并好好犒劳他。
“在外面呀?”
安东尼问,他巴不得立马就跳上床去加入两个女孩儿。
“为什么要在外面呢?”安东尼又问。
“为什么不呢?”瑞秋接着说:“你真是太无趣了。茜茜,他不是很无趣吗?真是太他妈的无趣了。”
接着她转向茜茜,把她拉进被子里。伴随着院子那口大钟的钟声,安东尼坐回到椅子上,这时他下定决心,无论发生任何事情,他都会把这些信寄出去。
不出安东尼所料,两个女孩儿几乎立马就退缩了。因此当安东尼告诉她们他要先走一步去把第一封信放到哈利的收件箱的时候,她们表现得很激动。她们发誓说再也不会和安东尼说话了。他没有意识到这一举动会给他们带来多大的麻烦,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其实自始至终这都只是一个愚蠢的玩笑而已,那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做呢?他尽力想让她们冷静下来,他说没有关系,就只是一封而已,而且哈利永远也不会知道是谁寄的,再说他就算知道了肯定不敢来跟他们对质,所以她们根本不用操心这事儿。
姑娘们没有相信,这周五下午的辅导对安东尼来说简直糟透了。他惊奇的是这两个人居然来了。整个星期以来,她们都不愿意见他,除了有一天吃早餐的时候,她们在大厅外面等他,之后把他带到湖边,告诉他他必须去找哈利,并告诉他这一切,然后到此为止。
“好!”
安东尼说:“好。不如你们先兑现你们的承诺,然后我再去坦白一切。”
她们对视了一眼,然后就开始嘲笑安东尼。
“你还太嫩了啊,小伙子。”茜茜说着,便走开了。
瑞秋继续在那儿待了几分钟,她对安东尼说抱歉,但是他现在真的应该要明白这一切有多么的严重,然后自己去解决这件事,如果他不能自己帮自己的话,她们也不会帮他的。
安东尼说,她说话的语气就像他妈妈。
小时候他故意做错事来吸引母亲的注意力,然后他母亲骂了他,因此他恨他的母亲。正是因为这种感觉,安东尼不但没有去哈利那里承认过错停止这一切,他反而在吃晚饭的路上去了小旅馆,并把第二封信放到了哈利的信箱里。
当然,他是在事后才告诉瑞秋和茜茜的。她们拒他于千里之外,整个那一周他都是孤身一人,他觉得自己好像都要疯了。他完全不知所措,不知道拿自己怎么办,更不知道该拿这些信怎么办。
之后,在最后一次辅导课上,瑞秋和茜茜都没有来,就连哈利都不想见他,看都不看就把他送出去了。他决定他要结束这一切,寄出最后一封信。直到哈顿把他们三人都喊出大厅之后,瑞秋和茜茜才发现安东尼已经寄了第三封了。哈顿走后,她们和他一起站在平台上。她们告诉他,他只能自己处理剩下的事情,她们会否认一切,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把她们俩卷入其中,如果不幸被调查了,她们的证词也会指向他。
“我们人数占优势。”茜茜说道。
安东尼知道她是对的,第二天早上,在哈顿说话之前就可以见分晓了。
他告诉哈利,那天早上他站在哈顿书房里的时候,他被告知他要被开除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他所知道的世界已经结束了,他连哈利伸过来的手也握不住了。他什么都没有了,那时的他非常沮丧,甚至连对瑞秋和茜茜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尽管来到他房间看他的哈利其实是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但是他决定还是由自己来承受这一切。他说,哈利的宽容,哈利写诗的天赋都不知怎么的让他感到气愤。在他的残忍面前,哈利的仁慈更让他看清楚了他即将要失去的是什么。而且,当他站在格洛斯特绿色公车站等着带他回曼彻斯特的公车时,他花了他身上的最后一点现金给艾薇打了个电话。他一怒之下,把一切都告诉了艾薇。
当我给待在东京的艾薇打电话吵醒她的时候,轮到她告诉我安东尼在格洛斯特绿色车站打给他那通电话的所有内容。当天下午,两人在阿什莫尔艾薇的办公室见面的时候,他们又把整件事说了一遍。当艾薇把这一切都告诉了我之后,她已经仁至义尽了。这时,画在她的线索图上的那些线突然消失了,同时,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我们的谈话。这个男人问艾薇现在要不要上床睡觉,是时候挂电话了。
艾薇说:“好,我知道了,我这就来。”
她说她认为事已至此,我们没有再交谈的必要了,她重复着她之前对我的劝告。她说只是看在我之前在哈佛待过的分上,她再一次地劝我回到伦敦去接着过我自己的生活,把剩下的交给警察。她还说无论哈利告诉我什么,也不能让瑞秋死而复生。
她说第二天她就要离开东京了,她也不知道这一走会走多久,所以短时间内打电话给她几乎没什么意义了。
“别担心,艾薇。”
我说:“不论你在哪里,有必要的话我还是会找到你的。”
她笑着说真的没有必要威胁她,她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如果我愿意的话,我可以继续跟哈利玩侦探游戏。至于她的话,她说她能找到自己的方式让自己快活。话音一落电话就断了,我这才意识到我还没有问她关于罚款单上照片的事情,我还没有问那天在英国图书馆外面,她、安东尼和瑞秋到底在那儿做了些什么。这时我开始担心我能不能在吃甜点的时候找到哈利,我下定决心要问问他关于这事儿,以免他故事讲得太快了。
那天下午早些的时候,艾薇在问题中对所有事件的讲述一度进行不下去了,而哈利的描述又开始变得精彩起来。结束了那些让他说起来就觉得奇怪的事件,他再一次变成了一个好的讲述者。所以除了点,他还给了我一些画面和对话,还用他以前的方式为我织出了一幅更加清晰的图像。
他提醒了我,安东尼在英国图书馆找到他并把他带回公寓的时候,他自己还是很理解艾薇,理解她为什么要否认瑞秋那晚之所以会出现在卡萨布兰卡舞会其实是因为哈顿给她打了电话。但是,他坐在安东尼的厨房里,安东尼开始给他讲他被开除的那天下午,他站在格洛斯特绿色车站电话亭的事儿。这时他意识到,安东尼接下来多半要说的是艾薇断绝与瑞秋联系背后的故事,而不是要说那晚哈顿给瑞秋打了电话的事情。
艾薇劝安东尼就待在他当时在的地方等着她来,她马上就会去找他。他说他现在在公车站的,艾薇真的没有必要过去。
安东尼只是想让艾薇知道而已,仅此而已。
艾薇向他说明了去她阿什莫尔办公室的路线,她说都安排好了会让他进去的。她让安东尼一直待在那儿直到她来。安东尼照艾薇的话做了。艾薇到了之后,安东尼给了她一个文件夹,里面放着他给这三封信拍的照片,还有其他一些想让艾薇看的东西。
“其他的是什么?”哈利问他。
“噢,你知道的,勃朗宁论文。”
“勃朗宁论文?”
哈利重复道:“什么论文?”
“你不知道吗,哈利?我还以为你肯定已经写完了呢。”
哈利说他完全不知道安东尼在说什么。安东尼说,每一周他都在帮瑞秋写勃朗宁论文,而且他也要完成自己的。然后瑞秋每次都会在辅导前自己再手抄一遍,这样一来哈利基本上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
哈利告诉我说,那天在安东尼的厨房里,这事儿是让他最难以置信的。与这相比起来,安东尼告诉他的那些关于他们三人在一起做的其他事儿,比如瑞秋和茜茜曾经是爱人,还有他们在八卦他的时候如此地毫不留情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他们还年轻,”哈利说:“她真的很年轻,她的一生也是才刚刚开始。在之后的生命中,她还将拥有什么?还将缺失什么?这都还是未知的。”
但是作弊这事真的深深地伤害了他。一想到每周她都乖乖地坐着,念着不是她自己的文章给他听,但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还会有这种事。
“为什么她要作弊呢?”
他充满疑惑地问安东尼。她在独自学习之后,功课确实是进步了的。
“没什么原因,”安东尼解释道:“她就是太懒了,仅此而已,而我又过于热心了。”
直到那时哈利才意识到,那晚瑞秋在医院给他讲的所有关于那个夏天的事情,其实都是一个又一个谎言串起来的。他觉得有些气愤,但是回去就立即检查核实了。他不是很确定自己能不能完全正确地理解安东尼,或者他自己能不能让自己相信现在所听到的一切。
安东尼把装满东西的文件袋递给艾薇,他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了她,艾薇又让他一遍一遍地重复,如此艾薇就了解事件的每一个细节。他告诉哈利,艾薇说她之前简直是怒不可遏。她让安东尼一直在她办公室等着直到她回来,然后她直接就到学校去找瑞秋。她对瑞秋说这个夏天切尔西不欢迎她,以后也不会。她还说,只要涉及到钱,从今以后在这世上,瑞秋就只能自生自灭了。
“我已经对她仁至义尽了,”她回来对安东尼说。
艾薇离开了大概一个小时,这期间内安东尼不晓得自己还能干嘛,于是他最后只得无所事事地翻看艾薇的抽屉,或者打开艾薇的邮件收件箱之前猜她的密码。他在想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同意坐在这儿等她。正当为走还是留挣扎的时候,艾薇回来了。她关上门,然后把钥匙丢在桌子上。安东尼被她这动作的力度给吓了一跳。如果他早知道艾薇会真的断送瑞秋的前程的话,他是绝对不会告诉她这些的。他知道他自己这次真是判断失误了,而且他真的为此感到抱歉。
“我从不知道女人还能有这样的一面。”
安东尼对着哈利解释:“我只见过她一两次,真的。在切尔西参加瑞秋的聚会上见过,通常是第二天早上,你知道的,吃过早餐以后,大家都规规矩矩的。这时艾薇就会对大家刨根问底,还想要知道我们对未来的打算。”
他没有意识到的是,那个时候艾薇其实也是规规矩矩的。艾薇在大家面前塑造出了一个可爱的母亲的形象,但是在牛津的那天,安东尼觉得艾薇开始变成了“地狱来的贱妇”。
“当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她就会变成一个实打实的泼妇。我还以为她是瑞秋的养母是做不出这种事的。我的母亲虽然对我来说一直是如噩梦一般的存在,但也觉得不会到这分上。我回家又去曼彻斯特的时候,她直接就让我回去了。没多问一句闲话。哎呀,现在被这该死的牛津大学开除了。”
哈利听着安东尼说话,他意识到那晚瑞秋到达舞会的时候,艾薇已经作出了判断。他把这些事件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只听得进安东尼说的一半内容,他竭尽全力地要把这些碎片拼凑到一起。他突然想到,其实关于瑞秋对唐雷说她自己已经喝醉了急需住院治疗这事儿很可能就是一个阴谋。她早就已经考虑好时机一到,她要做什么才能让哈利来帮助她解决问题。他完全被安东尼告诉他的事情震惊了。他想起那天晚上在医院,她转过身背对着他,撩起头发让他帮她把裙子拉上,而自己就像个傻瓜一样。
那天安东尼说话的时候,哈利觉得似乎墙都在移动,这一切都在颠覆他之前对他们的理解。谈话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又想起了瑞秋,那周发生的事情直接把他引向了末路。他回忆她躺在花园里读书,伸手拿他为她倒的一杯柠檬水,可是却没有看他一眼。他曾经以为的像家人一样的淡然的感情变成了一种漠不关心。
“虽然很抱歉,但是我不得不说那时我真的生她的气。真的,非常地生气。虽然生气的时间不长,但是如果我假装不生气的话就是欺骗自己。”
他看向别处,抓了抓后颈处,咳嗽了两声。
他说他的愤怒几乎立刻就消逝了,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悲伤。即使之后他立刻原谅了她。她经常打击他,把他的弱点和过度任性都结合在一起抛出来。安东尼说,这就是她,是有点无情。之后他告诉我,在她上学第三年秋季学期时,那天他是如何来到图书馆前的。他站在楼梯前,脱掉了他的外套和帽子。这时他听见了她的声音,他才意识到她无意间忘记关门了。
她在自说自话,声音大到他完全可以听明白她在说什么,她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该死的瑞秋·卡达尼,你这个白痴!你要掌控住啊!笨蛋!天哪!笨蛋!笨蛋!”之类的话。他一直站在原地不动,直到听到她关门的声音才开始移动,他不想让她知道他一直在偷听。他时常坐在他的花园看着她修改文章,她把书举在空中刚好可以替她遮挡阳光。他也时常听到她在浴室唱歌,背诵十四行诗,她以为他听不到这些。
他时常想,是什么让她对自己如此的生气呢?在之后的几年里,他见证了她为了自己的学术事业而变得非常争强好胜。他还是想知道是什么让她一直这样紧逼自己。
他猜想这肯定与她已故的双亲有关,不然就是和艾薇有关。这些猜测对他来说,可以解释那天下午他在安东尼厨房里的举动。她是被那样的人养育长大的,在祭布台的光芒下,她不得不操控自己的大部分人生。他总结其实他对她只有怜悯,而不是愤怒。在他回去图书馆收拾自己东西的路途中,他满心的失望,他要开始踏上旅程回到牛津,当然会失望。但是最初是没有愤怒之情的,如果真的要说有的,也是一点,而且已经沉淀了。
那天坐在回家的火车上,他开始回想安东尼关于舞会那天发生的事情的诉说。
他告诉哈利,艾薇见过瑞秋回来之后,他们开始谈话。谈话结束之后,她说现在回曼彻斯特时间有点晚了,现在走的话要半夜才能到达。她坚持让他住进酒店,他又一次顺从了她。她带他去兰多夫,帮他开好了房间,她说第二天早上来接他,然后开车送他回伦敦,不论他如何回答她都会这样做。她把他送到犹斯顿完全没有问题。
她说,瑞秋这样对他,这是她唯一能为安东尼做的了。
但是这时候安东尼却想要划清界限,他说让他留宿一晚是一件事,确实他也很受打击,他无法面对自己马上就要回去了的事实,但是明天早上他可以自己安排下一步如何走又是另一件事,他又不是孩子。
“当然,”她说:“当然你不是孩子。我很抱歉。我不是说要保护你,安东尼。别把好心当作驴肝肺。”之后她便离开了,临走前让他与她保持联系,让她知道回到他妈妈家里以后他生活得怎么样。
艾薇走后,安东尼把东西丢在房间里,直接出去散步了。他毫无目的地在小镇上游荡,他对已经发生的事情感到越来越迷惑。他幻想着茜茜和瑞秋在她们的套房里头,正在为舞会做准备,于是他也开始制订计划。
他知道一条进入大学的小路,基本上一直被保安忽略,而且现在他还有警官的制服。七点左右他回到酒店,换了一身行头之后就准备从小路进去。进入学校的过程还算顺利,除了有几次他以为自己被别人发现了,他一般都拉低自己的帽子然后躲在阴影里。
为了尽力保持形象,他去了瑞奇的酒吧,这时舞会的策划者告诉他说瑞秋和茜茜会表演卡巴莱歌舞。
他站在门边,给了其中一个服务生一张纸条,要求他把纸条交给瑞秋和茜茜,并假装是仰慕者想要请她们喝一杯。然后他便离开了酒吧,希望她们能信以为真。
这不是他第一次盗用唐雷的笔迹了。
一天他丢了钥匙,只得到寄存处去签名领一把备用钥匙。在等待守门人找到对的钥匙的时候,他看到唐雷的签名在自己的上面,他便一遍又一遍地模仿它。然后他去了食品店,买了些面包和奶油。
当他到那儿的时候,他意识到了两件事情:第一,他身上没有现金;第二,收银台后头的那个人他从没见过。没有多想,他就直接签名了,签的还是唐雷的名字而不是他自己的,最后也通过了。
其实他也不是经常用这招儿。他说,他只是用在很小的东西上,但是当他没钱的时候,他还是会时常用这招儿,因为他相信唐雷真的很有钱,所以期末的时候根本不会去查看他在食品店的账户消费记录。
但是他不能肯定,茜茜和瑞秋会在舞会那晚被“唐雷”引诱到亭子那去。但是他也知道她们拿到纸条的时候肯定已经醉了。那最后一个迷醉的下午茜茜说到的一些事情让他认为她最近和唐雷有过一夜风流,而且她乐在其中。所以,他很肯定如果茜茜相信了纸条上的内容,瑞秋估计会跟着来。
他同时也想着她们可能会识破他的计划,因为纸条上写的是唐雷邀请她们到亭子这来,而当初他们三人的约定也是在这里。不过这是他唯一能想出的办法了,所以他还是觉得赌一把。以唐雷的口吻写这纸条,那么他便可以在亭子后面等着她们。如果她们决定接受邀请的话,他也愿意让她们尝尝欲死欲仙的滋味。
一小时左右过后,一些走来走去的女人拿着满托盘的免费香烟和微缩模型,他口袋里装满了从随处可见的货架上买来的食物。他走到湖边,又走到运动场,把自己藏在护墙板的后头,让自己身体放低。
最后他终于可以轻松地等待了,藏在这儿谁也发现不了他。午夜过后,他听见两个女孩穿过灌木丛走向这边的声音。
“他不在这儿,小茜。”他听见瑞秋悄悄地说道。
“那我们等等他吧,”茜茜答道:“我想告诉他,他简直就是个白痴,然后我们就去向哈顿告发他。”
这时他知道,游戏开始了。他看着她们在那儿站着,相互摘掉对方头发上的细枝,然后再梳理好。他在继续藏着还是暴露自己这两个选择之间权衡。他又多等了一会儿,然后女孩儿们往空地边移了点,这下她们离他就很近了,近到他都可以闻到她们身上的味道。
这时茜茜突然对瑞秋说:“真是只愚蠢的公鸡。”
瑞秋回答道:“我知道。但是你觉得他真的会笨到认为我们会信以为真?”
“噢,当然。”茜茜说,“笨蛋安东尼。笨笨笨!”
她把瑞秋拉向她,接着她们便开始接吻。然后她停下说:“即使这样,你知道吗?”
“什么?”
“如果这真是唐雷写的,你不觉得其实挺棒的吗?露天,三个人?嗯?你不觉得吗?”
瑞秋推开她,退回到她们刚刚来的灌木丛边。
“来嘛,亲爱的。听我说!我是开玩笑的。”
茜茜走向瑞秋,再次试图亲吻她,但是瑞秋又把她推开,于是茜茜接着说:“我是开玩笑的,小秋。你明白我对你的心意的,算了吧。”
接着她们开始争吵,但她们的声音越来越小,安东尼几乎要听不到她们了。他放弃了尝试,从他的藏身之处站了起来。他本想吓一吓她们俩,但是他踩断了一根细枝发出了声响。茜茜转过去看到了他,她笑着说:“终于出来了。真是个小可怜。”
这时,安东尼走过去,对着茜茜的脸,狠狠地打了她一拳。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他告诉哈利。如果她们真的因为这个纸条来了的话,他应该如何应付他完全没有想过,但肯定不是故意要攻击她们的。而事实上,当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却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了。他为她们说的关于他的话而生气,接着被茜茜的“问候”给彻底激怒了。
其实他打的可能是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只是当他发飙的时候,茜茜刚好离他最近。他把茜茜打倒在地,然后自己也摔在她身上。然后他居然因为伤害了茜茜的这种内疚感而有了兴趣。
之后他回头看瑞秋,才发现瑞秋其实可以叫救命的。如果她喊了,总会有人跑过来。或者,她也有机会把安东尼从茜茜身上拉开。茜茜被安东尼打得暂时性地失去了知觉,但是现在却又在安东尼身下奋起反抗。瑞秋只是站着,看着他凭自己身体的重量把茜茜压在地上,然后一只手按着茜茜脸,把她的头往土里按,松开他自己的裤子。茜茜咬了他,于是安东尼把一只手从茜茜的嘴里拖出来,然后茜茜大喊瑞秋的名字。
安东尼抬起自己的头,看着瑞秋。但是她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在那儿,双手抱着,似笑非笑。
“加油,小茜!”她轻轻地说。
安东尼说她看起来好像在笑,却又觉得她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我知道你很享受的。这只是一次做爱而已,这不是你说你想要的吗?”
接着她转身消失在了阴影中,穿过灌木丛,留下他们在广场上。
他告诉哈利,在他的记忆中,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他在茜茜的身上,然后又不在,然后他苏醒过来看到哈顿正看着他。接着他俩被他带了回去,穿过草坪。哈顿往他的脸上浇冷水,把他搬到他书房里的椅子上开始审问他。然后,哈利就来了,又走了。然后有人告诉他,他又一次地彻底完了。哈顿和哈利带着他走到学校大门,留他独自一人在石板路上。
安东尼期望自己现在是在门里面,期望一切都变得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