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漂泊在雪国的半截木牍
1911年上半年,毕渡的儿子众生漂洋过海,走进了日本早稻田大学的校园。
三年匆匆过去,紧张的学习生活转瞬即逝,他的日语已经驾轻就熟,足以轻松自如地和日本姑娘谈情说爱了。
在最后一年的毕业前夕,他没有像其他的中国学生那样,早早就着手做回家的打算,而是伺机寻找识得中国上古文字的专家。
早就听说本班同学杏子小姐父亲福田中村教授,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古中国文化研究权威,无奈中村教授在众生进校的前一年,就已经退休了。
他有几次上去和杏子小姐套近乎,但杏子小姐只是礼节性点点头,根本不拿正眼看他一回。
他的同学山本一郎说:“别自作多情了,人家是天鹅肉,西村君都吃不上,能轮到你吗!哈哈哈!”。
众生知道,西村是副校长的公子,而自己则是个没有任何背景的中国留学生,他想放弃接触杏子的想法,但他行囊下面压着的那半块夺命木版,每次想起,总是让他压抑得喘不上气来。
辛亥革命后,清朝著名学者,歷官学部二等咨意官,京师大学堂农科监督,甲骨文考证权威罗振玉,流亡到了岛国日本。
众生有一天从西村的嘴里,偶尔听到这个消息,他回去翻出木版,抄录了背面的半截铭文,买了礼品,四处打听,终于找到了罗老先生的寓所。
这个拖着长辫子的貞松老人,看到众生递上的抄页,激动地从榻榻米上呼地站了起来,全然没有了落难他乡的颓废,两眼放光,一下子好像年轻了十岁。
罗老先生迫切地询问了众生,此文出于何处?原物是否还在手头?是家藏还是出土?是器物上的刻铸还是古书上的抄录?若是器物,为何不用直观形象的拓片拓之?
面对老人如此众多的问题,众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说是已故的父亲,生前不知从哪里抄录的文字,他只是出于好奇,抄录了下来,想知道上面到底是什么内容。
貞松老人听众生这么一说,失望得一屁股坐了下来:“此文断章也,乃周人九鼎之颂词,今无原物,疑后世杜撰,所以老朽不敢妄断,如有原物,此文将会惊天动地也!待老朽研习几日,再奉告详细,我有点晕,须就寝片刻。”老人说完便顺势闭眼躺了下去,看上去跟死了一样,一动不动了。
众生后悔没拓个片子过来,只好起身,留了姓名住址,便行礼告辞,退出了老先生的寓所,等过几日再来登门拜访。
出了门他仔细一想,抄录的看过都晕了,要是真拓了片子送上,您老人家看了,热血猛地冲上头,就这体质,没准晕倒再也爬不起来,非黄泉下找我父亲去问个明白不可,那还不麻烦大了。
众生在罗老先生的寓所门口,碰见一个同样拖着长辫子的人,想必是前来拜访老先生的中国客人,便抱拳作揖,算是打了招呼。他当时还不知道,此人正是以后享誉中国文史界的国学大师王国维先生。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众生不敢去拜访罗老先生,前去询问抄文的详细情况,心想这块木版真的像母亲说的那样,上面是附了魔咒的东西,如果去深究它,会致人于死地而不能后生么?但父亲的死亡之谜,就像一块巨大的石头,从他幼年开始,已压在了心头,压了整整二十多年,何时才能搬掉?让他舒畅地呼吸一口雪国的空气呀!
众生考虑了很久,终于下了决心,私下拓了片子,怀里揣了,鼓起勇气去找老先生,到了寓所已是人去楼空,问过房东,原来老先生三天前已经乘船回国了。
众生回校后的闷闷不乐,躺下来病倒了。
他的同学杏子,开始了对众生无微不至的关怀,又是送饭,又是喂药,还帮众生洗衣服。她的这些异常亲热的举动,出乎了所有同学的预料,这个骄傲的公主,福田中村教授的掌上明珠,怎么会把玫瑰抛给毫无前途的中国人呢。
看着众生和杏子相依相偎着出出进进,男同学们的眼睛都有点红了。
学校里倒是有几个日本公子哥,对杏子小姐有倾慕之心,无奈其兄福田正雄是个玩命的主儿,身上有些三角猫的功夫,经常找茬在学校里来惹是生非,时不时的给已经退休在家的福田中村教授脸上抹黑,要是谁欺负了他妹妹杏子,吃不了也得兜着走,所以平时没人敢靠近杏子小姐。这个中国人现在自不量力,玩大了还不得哪天倒了霉,被福田正雄撞上,揍你个满地找牙。
福田中村教授,以研究日本历史寻根文化和日本弥生文化的起源而著名,著述甚丰,在日本学术界,算得上是个泰斗级的人物。当然,他对中国古文化和甲骨文、金文的考究,也不亚于中国的本土学者。值得一提的是,他在日本弥生文化的起源观点上,论证侧重于其受中国秦汉文化的影响突出,并对日本天皇的先祖这一敏感论题,提出了自己独道的见解。他的一些观点,在“天神后裔”支配下的日本,马上成为了众之矢之的目标,哪里还有立脚之地。所以中村教授退休后很少回大学走动。
前不久,中村教授从他的中国朋友罗振玉那里,买到了许多甲骨片,平时在家研究品味,倒也不很落寞。罗振玉离开日本时,交给了他一张上古文字的半片抄本,说是早稻田大学一个留日中国学生的疑题,让他有机会研究研究,以解此生之惑。
中村教授研究推敲了几日,把女儿杏子叫到身边,交代给她一个特别任务,让她亲近她的同学众生,并设法把他留在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