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亚热带之蝎

在一九六二年四月三日开始,在大陆边缘的“民主走廊”,有“自由人的乐土”之称的香港,忽然引起全世界瞩目。

大陆共区几十万……近乎百万的饥民,涌向香港的边境——新界。

在初时,是一个人至一家人,或十余饥民,冒着被中共哨兵枪杀之危险及铁丝网交界处英军截捕的恐怖,不顾一切,跨越铁丝网,为生存而以生命作为赌注……。继而,是百余饥民,千余饥民,蜂涌而来……又由千百余饥民,增至数以万计,又由以万字作为单位,增至十万余饥民……那是饥饿的人潮,由人潮而变成了洪流的力量,已非是中共民兵的几支步枪和几枚弹药所能遏止的了。

甚至于有些中共的民兵,也弃下了他们的枪械,脱下制服,混杂在流亡的人群之中,同样的爬过铁丝网,进入新界,不求别的,只求一饱!

这些逃亡饥馑的难胞,自是由四方八面云集而来的。由于大陆连年水灾旱灾,北方闹蝗虫,南方闹“稻热”,水利专家又施工不慎,造成了黄河断流,长江各地到处水坝崩溃……

中共政党的“老板”毛泽东,深懂得“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的至理名言,发觉民心背向,乃采用了“苏俄老大哥”在一九四七年已宣告行不通的那套政策,推行农田“深耕密植”运动,唱出“以夜作日”、“挑灯大夜战”的口号,以“大跃进”为名,鞭策人民以“人力胜天灾”,冀图挽回危机……

“水利部长”傅作义附和了毛泽东的要求,高唱“化荒山为水田”、“掘深井作黄河”的滥调,他没想到人民的回答,是“高山种不出稻,深井打不出水!”

因之,大陆经济濒临崩溃,粮荒严重,饥民已自动自发地造成了一道无可遏止的洪流,他们为生存,挣扎苦斗,历经惊险,已演出了廿世纪划时代从未有过的一幅幅悲惨壮烈的、血泪交流的“流亡图画”……

而搞“骗业”的,却最懂得利用环境,利用机会了。

大骗子骆驼计划和“亚热带之蝎”武不屈,在智慧上较量一番,他岂会放过这个机会呢?

由于绰号“亚热带之蝎”的共党特务头子武不屈在抵埠之际露了一手,只一巴掌,扬露了“国际共党”朱丽莎对他施逞的阴谋,使得骆驼的手下人对这名震东南亚的共党老特务有了戒心。

骆驼活了这把年纪,世面也看了不少,可是在“斗智慧”方面,他是从不肯认输的!他要让他的手下看看,武不屈究竟有没有“三头六臂”?骆驼的智慧是否高人一等?

这天,香江古玩商店的密码员又接获密电,经译出来,电文说:“兹派东南亚特派专员武不屈同志接掌那长庚事务,订于X月X日时混进逃港难民群中赴港,请予接应……”

胡宗周是在和广州特务站连络的时间内接到这封密电的,电文是用“二级”密码发出,那是郝专员未修改密码前所用的旧密码。

胡宗周大感诧异,因为绰号“亚热带之蝎”的武不屈,已经早在二十四小时乘“长江轮船运输公司”的轮船抵达香港,郝专员也率领了全体高级干部赴码头恭迎,这时候为什么又另有一个武不屈出现?而且文上连时间地点都有!还请他们去接应!莫非有着两个武不屈?出现了另一个“亚热带之蝎”?

胡宗周急忙报告了姚逢春,姚逢春吓得失魂落魄,急切找郝专员商议。

郝专员一听此消息,头都大了,整个人浑身上下有三种不同的温度,头部血压高,像着了脑震荡,身体部份比冰还凉,脚底下是麻木了。

因为曾经有过章西希事件,那个可恶的骗子骆驼假冒了章西希之名骗了他们好几个月……又有那长庚事件,郝专员派那长庚和章西希赴广州,原是计划拘留章西希的,岂料章西希没有被拘,反把那长庚扣押起,成了天大的笑话。

骆驼一贯的作风是以假乱真,以真为假,然后趁虚而入。

这时候郝专员不免开始怀疑那位在“长江轮船码头”接回来的武不屈同志,究竟是其真人或是骆驼的爪牙伪扮的?

他偷偷趋过去偷窥那间新为武不屈辟出来的办公室,这时候只见那绰号“亚热带之蝎”的武不屈正在聚精会神研究“阴魂不散”窃案的始末资料。

凭郝专员和武不屈共事数十年,他可以认得出这个武不屈的脸上没有丝毫化装的痕迹,不可能是“冒牌货”!

郝专员如坠五里雾中,当他再次仔细研究那封密码电文时,不禁呵呵笑了起来。“哈,这不过是骆驼的诡计罢了,这电文采用的是老密码!他不知道密码早经由我修改了呢!”

郝专员为了对武不屈表示信任和笼络计,特地进入武不屈的办公室,把这封古怪的电报递给“亚热带之蝎”过目,并说:

“看!‘阴魂不散’要向你挑战了!”

武不屈看过电文之后,格格大笑起来,说:

“这家伙真个胆大包天了,这种手法,使在别人的身上或许还会上当,‘班门弄斧’玩到我的头上,那是他自讨苦吃了!”

“武专员打算怎样应付?”姚逢春很急切地问。

武不屈蛮有把握地说:“上面既有时间和地点,我们何不准时去接应,正好教这个冒牌货自投罗网!”

姚逢春说:“假如说,这正是‘阴魂不散’的诡计呢?那我们岂非中计了?”

“呸!别太过小窥自己,把敌人估计得太高了!”“亚热带之蝎”说。


在近些日子里,大陆上饥饿的人潮,如决了堤洪流涌向香港的边境——新界。

新界地区,几乎日以继夜地听得“鬼哭神嚎”……

那悲壮惨烈而渗浸了血和泪的事迹非笔墨能形容其万一。

然而香港政府不让这批悲惨可怜的饥胞投进人心渴望着的自由地区,他们实行“遣返”政策。

凡越过了铁丝网跨进了“英界”的难胞,英军立刻把他们逮捕送往集中营中,然后以卡车一批一批运载送返大陆。

每当英军逮捕难胞或是卡车起运押解时,随时随地可听到震天的哭声。这时候可以看到难胞们“呼天抢地”痛哭流涕,或是跪地求情,他们口口声声宁可死在边境也不愿回返大陆去。

每当卡车由集中营起解时,情况更是悲壮惨厉,有些难胞冒死跳车逃生……或躺身在车轮下阻止卡车前往的……这种人间旷古悲剧,真教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落泪。

由于香港政府把难民当做“人球”遣返,引起全世界自由国家的注意,卫道者群起指责,在这同时,“港九救灾总会”及各级慈善机构、许多人民团体,都展开了救济难胞的工作,有些热血的青年学生,还自动自发地组织了难胞服务队,不惜以用种种的方法和手段对付香港的“遣返”政策,藉以抢救处在生死边缘的同胞。

因之,新界边境,出现了空前的混乱。全世界自由国家的报纸争相报导,只有在香港共党的尾巴报纸只字不提!

英国军警对那些难民,在初时,只要有居住在香港的亲友接应,稍加活动,略为“熟性”的,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行了事发洋财。可是在后来,难民的人数愈来愈多,渐渐有点“罩不住”,放得了一人十人,放不得千人万人,也只好扳下脸孔,公事公办了。

凡有血性的人,都指责香港政府太过残酷了,其实这也难怪,香港是个孤岛,九龙是个半岛,已经有了四五百万人口的负担,粮食是重要问题,水源是更加重要的问题,需要看天饮水,天不下雨,贮水塘里便有断水之虞。突然间增加了百数十万人口,别说粮食会起恐慌,让那些难民每个人喝几口水,港九二地的贮水城,立刻就会闹水荒了……

英国人是最现实的民族,香港地区也是最现实的殖民地,因之,他们只有不顾人道,不顾自由世界的舆论指责,非得将难民遣返不可。

在新界的混乱局面之中,除了遣返与抢救展开了各种形色的斗智之外,这天,“阴魂不散”和“亚热带之蝎”也展开了挑战性的斗智!

骆驼已经声明过,他要给绰号“亚热带之蝎”的武不屈来一记下马威,煞煞他的威风,好教他知道足迹遍全世界,名震江湖圈子的大骗子骆驼的厉害。

武不屈出现在新界边境,是因为香江古玩商店突然间接得那份莫名其妙的电报,说是另有一武不屈混杂在难民群中遁入香港,连时间地点都有。

武不屈的意思,是要看看骆驼究竟是怎样三头六臂不得了的人物?有意和骆驼作一番较量,因之,他动员了香江古玩商店及香港特务站所有能出得上力的人马,浩浩荡荡到达了新界边境。

武不屈又夸下了海口,说:“假如‘阴魂不散’有胆量出现的话呢,包教他铩羽而归,甚至可以连他的爪牙一网打尽!”

郝专员因为已经有好几个大筋斗曾栽在骆驼的手里,他不便多说些什么?然而他知道骆驼假如要使用什么诡计的话,自然不会那样的简单。

郝专员为自己的声誉计,他希望武不屈也尝试尝试骆驼玩弄手法的滋味,触他一记大霉头,这样武不屈以后就不会神气活现了。

姚逢春倒是对这位有“亚热带之蝎”绰号的特务头子,有百分之一百的信心,同时,武不屈之精明,处理事情之干净俐落,在“长江轮船公司”的码头上已经展露过一手了。他相信也希望武不屈不会败在骆驼的手里。

但是骆驼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有着什么企图呢?这却是姚逢春最关心的。

“他自露行藏,还约定了时间地点,岂非犯间谍战之大忌?……”他问武不屈说。武不屈哈哈笑着说:“因为有过章西希事件、那长庚事件,骆驼以为共党的特务人员全是直觉份子,他无非是想动摇我的地位罢了,这一次,可要给他一点苦头吃吃呢!”

武不屈最狠的地方,就是他在东南亚地区做恐怖工作,一向是单人匹马,不带什么从员的!在需要用人时,即就地取材,照样指挥得头头是道!

这一次,他动员了几乎是香江古玩商店和特务站所有的人力!

他命魏中炎和毛必正两人化装香港政府的华籍警察,这两个老练的特务行动员奉命之后,使尽了千方百计,弄来了两套“皇家差人”的制服连同肩章符号,打扮得整整齐齐的,提早就到了新界边境,混迹在那些警察和难民的丛中,给武不屈做官方的内应。

香江古玩商店有三名女共干,那是荆金铃、伍月娥和苏萍,她们都长得十分年轻貌美,武不屈命她们作女学生的打扮,混迹进那些热血青年学生自动自发组成的“难胞服务队”的群中,做眼线的监视工作!

临出发之前,武不屈对这三位女同志还作了一番简单的训话,他说:“我们做特务工作,最重要的是胆大、心细,机警和敏捷!留意细节和临机应变,可以关系整个的大局。同时,我们做一件事情,要经常发现会有意外的收获,因之,你们不妨顺便调查那些学生组织之中起领导作用的带头份子,将来事情平静了之后,我们可以将他们一一收拾!”

在这三个女共干之中,荆金铃年龄稍长,是她们三人之中的领导同志,其余的两个人,经验不足,全得听荆金铃的。

荆金铃有了疑问,说:“差不多的难民,全是广东人,那些难民服务队起领导作用的学生,也几乎全是广东人,我们三个人学说广东话,还处在‘识听唔识讲’的阶段,万一露出破绽,岂非会坏了大局?”

武不屈格格大笑,说:“凭你们三个人的美貌,就可以教那些年轻人颠三倒四了,绝对不会出什么意外,你们在工作未行之先,为什么就对自己失掉信心了?”荆金铃唯唯诺诺,带着伍月娥和苏萍应命而去。

武不屈又让姚逢春和郝专员弄了一面旗帜,上书:“港九古董业难民慰问队”,让香江古玩商店的人马,携带了大批馒头面包等的食品,以慰问的姿态在新界边境出现。

港九二地的古董商根本就没有“同业公会”的组织,他们的“假借名义”是绝对不会出纰漏的!而在那些装载着馒头面包的箩筐底下呢,几乎尽是凶器枪械,他们是准备好万一骆驼的党羽有动武的企图时,实行“应变”用的!

余外,武不屈指挥所有特务站上的同志扮作看热闹的人群,散落在各处,互相策应。

武不屈自己本人呢,他还是那副像“注册商标”似的打扮,大呢帽、宽边眼镜、八字胡子、不合身材的“落时代”西装,一柄大洋伞……

他站在一座居高临下的小岗上,俨如“大会战”的“三军总指挥”般的,只在发号施令。

那封怪诞的电报所约定的时间,是一分一秒的逐渐接近了。

在光天化日之下,这是难民最适当的“偷渡”:爬铁丝网的时间,因为英籍的高级军警长官,需得用午膳,华籍警察探更班调防的时间到了。

武不屈麾下指挥的每一个人,心腔内都是扑通扑通乱跳的,时间愈是接近,不可思议的事情愈是容易发生。

武不屈的外表是非常沉着,但他的内心之中却完全不是那回事,因为他在特务圈子内已经是有名号的人物,最栽不得筋斗,假如一旦“砸锅”,就什么都完了!郝专员却不一样,他希望武不屈最好是栽一记大筋斗,要不然,将不再有他翻身的余地了。

“武专员,看……”蓦地荆金铃奔上山坡上来,指着隔着铁丝网的山岗上,在那些成千成万的难民丛中,有一个怪人在奔跑着,他的形状及打扮,十足是武不屈的腔调,可说是完全一模一样!

武专员是上了年纪的人,眼睛不大俐落,他的衣袋之中,袋有一只小型的望远镜。举起来一看,立时七窍生烟。

一点也不错,在那些尚未冲破了铁丝网进入香港的难民群中,其中有一人,用他的形状作了“蓝本”打扮成一模一样,连他的衣着,戴着的帽子,嘴上的胡须都相同,一看而知,那是经过人工化装的……

那家伙正沿着铁丝网奔走,似乎还是在故意逗引人注意。

“可恶,可恶……”他喃喃地诅咒着。

武不屈着实搞不清楚“阴魂不散”的一伙人究竟在捣什么鬼?要使出什么花样的阴谋,既然这个“冒牌货”已经出现了,他就得要对付他了!

武不屈便向荆金铃说:“传令所有的人,对这家伙注意,千万别‘脱了线’!假如他越过了铁丝网,立刻监视他,注意和他接触的人,大家要随时戒备!”

荆金铃领命,如飞似地去了。

立时,香江古玩商店和特务站的人员开始紧张起来,他们在铁丝网内许可活动的范围内尽情活动,事实上,发现那形状可怪,打扮得和武不屈专员一模一样的难民,还不单只是荆金铃一人,冯恭宝和郝专员全看见了。

郝专员心中有数,那个古怪的难民,必是骆驼的党羽,骆驼的党羽对那层层封锁的铁丝网能进出自如,也不由得使他深感佩服!

假如说,郝专员仍能指挥隔着铁丝网的中共民兵的话,事情就好办了!他只要下一道命令,把那形状古怪的家伙逮捕,事情就容易解决了!骆驼的阴谋和他的企图可以真相大白。

但事实上,那些共干和民兵根本已经不再听从任何人的指挥了,郝专员徒呼奈何!好在他存心要看看著名的“亚热带之蝎”如何出洋相,也就泰然了。

午后一时正,香港政府的军警换班的换班,换防的换防,也正就是那封神秘的电报,说是“武不屈同志”需要接应的时间!

武不屈以身经百战的老特务的姿态出现,俨如大军的总指挥,他手中的洋伞一举,他的手下人便知道他的用意和所指的方向。


骆驼是确确实实的要和武不屈较量高下,如期准时到达边境——新界。

骆驼拍的那份电报,是故意用的“二级”旧密电码——事实上,他的手中也只有那份密码,而且是章西希时代用的!

骆驼之所以要这样做,无非是要露一个“破绽”给武不屈知道,他的目的,纯是挑战!要趁在难民逃港的机会,在这大混乱的场面之中,各凭立场,各施所长,在智慧上一较高低!

骆驼让吴策化装,扮成武不屈的形状,由深圳入大陆去,吴策有香港华侨的身分,进入内地去“易如借火”,要出来也不困难。

他在前一两天以“返乡省亲”为由就赴广州去了,由广州雇车转至新界边境。在约定的时间,他以武不屈习惯上的打扮在铁丝网旁边出现,逗引了所有驻香港的中共特务人员的注意。

这时候,骆驼和他的党羽也全聚集在新界的边境,这一场挑战性的行动,骆驼是处在主动的地位,可行或不可行,可以凭他冷静的观察而作决定。

武不屈是站在高岗之上,以居高临下督战的姿态出现,武不屈的爪牙已如临大敌似地的各展浑身解数!

而骆驼呢,是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姿态出现,香江古玩商店和特务站每一名行动员所据的部位,他全观察得一清二楚。

骆驼化了装,以一个大慈善家的姿态出现,两部自备汽车,携带了大批的“慰问食品”。

他问坐在身畔的义子夏落红说:“打过篮球没有?”

对这莫名其妙的问话,夏落红初时一怔,继而发牢骚说:“我半辈子的生命,跟着你学做骗子,对于运动,彭虎教我国术,孙阿七教我飞檐走壁……除此以外,对球类、田径是一窍不通啦!”

骆驼笑吃吃地说:“篮球运动,全凭教练的指挥和调配适度,再加上球员的球技超凡,就可以操全局胜券,调配失度,加上球员失常,就会完蛋大吉,一败涂地而至无可收拾!”

“这是起码常识,义父何必向我卖弄呢?”夏落红说。

骆驼便说:“你若参观过篮球比赛,总常会听见,红的换人,七号上、八号下,蓝的换人,一号下,十三号上的……”

“这会有什么道理呢?”

“现在,吴策老已经上过阵了,表现得非常出色,我要给他两个好的搭配才行!”于是,骆驼向混杂在人丛中的孙阿七和查大妈打了一记手势,孙阿七和查大妈立时展开行动。

查大妈是经过了化装的,那只断掉了的膊胳装上了义肢,衣着也入时,一副神色,像盼望着有什么亲友由大陆上逃了出来,像是专诚接济去的!而事实上呢,她采取了“人盯人”的战略,看牢了武不屈,准备随时向他下手。

孙阿七却是混迹在那些救济难胞的慈善团体之中,香港政府自从“遣返”政策之后,竟连抛掷食物过铁丝网去救济那些饥饿的难民,也认为是犯法的。

在原先时,只要不帮助难民越过铁丝网,抛食物过去给他们充饥,是无所谓的,但后来却认为那样会吸引来更多的难民,于是便实行禁止了!并且还贴了大张的告示,凡扔食物过铁丝网者除罚款之外,还加以拘役!

可是人类究竟是人类,非同兽类可比,面对饥饿垂死的同胞的惨状,同情心会油然而生,手中若有食物,会毫无考虑地就扔了过去,甚至于有些人是拼着受罚,不顾一切地把食物扔了过去再说。同时,这种举动,都几乎是“一窝蜂”的,只要有一个人起“带头作用”,立时会引起许多人跟从,面包、馒头、大饼、粮包,会像雨点般向铁丝网的那边洒过去。

难民们抢夺食物,立时会秩序大乱,也有些胆大拼着死命的难民,就借机会冲铁丝网入境……

因之,香港的英军警察管制得愈来愈严。凡有不守法扔食物过铁丝网的,警察可以用木棒先打了人再说。

孙阿七的任务就是要闯这个祸,他预备了一些食物粮包,以“救济英雄”的姿态出现,趋近了铁丝网,高喊了一声:“同胞们,快吃个饱吧!”

说着,他把手中的粮包一只一只地向铁丝网对过的难民扔过去,嗨,这一扔不打紧,难民们抢拾粮包,秩序大乱,这一方面的人却起了一阵欢呼,对这个有勇气“犯法”的“英雄人物”鼓掌!有些考虑着不敢“犯法”的善心人,只要有人起了“带头作用”,一个个立刻不再把“犯法”二字摆在心上,乖乖!立时食品粮包便如雨点般地向铁丝网那边飞过去,还怪呼怪嚷的……一时间的秩序大乱。

“嗨!警察来了!”有人向孙阿七打招呼!

既然有警察来,岂有不逃之理,孙阿七“脚底下擦油”,他的个子矮小,脚步又快,在人丛之中乱穿乱转,当然会有许多专诚救济难民而来的热心人给他掩护,帮助他逃避警察!

同时,那些负责逮人的“皇家差人”也同样是中国人,他们又岂会“铁面无私”,没有一点同情心呢?抛几只粮包救济同胞也并不犯什么法!脚步稍微跑慢一点,“犯法”的人便可以从容跑掉了!

当孙阿七“捣乱”的同时,查大妈也有了动静,她随着看热闹的人潮,挤至武不屈的身边,查大妈号称“九只手祖师娘”,手指头上的功夫,手法的俐落,动作之快捷,是任何“行家”所没有的。

只几秒钟的时间,武不屈身上已经被施了手脚。可是这位号称“亚热带之蝎”的共党老特务,竟连一点“影子”也不知道呢!

不久,骆驼却亲自向一个英籍警官告了密。絮絮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过了片刻,两个高头大马的“山东警”,趋至了武不屈的身畔,一拍他的肩膊,说:

“朋友,请把你的居留证拿出来看看!”

英国政府和中共政权是有邦交的,武不屈奉派至香港,乃是“外交官”的身分,早办妥了有居留证。

因之,武不屈胸有成竹,对这两个突然来检查的“山东警”毫不看在眼内,他的身上,有着“外交官”的身分证明书,又有着香港居民的居留证,装在一只皮夹子里,这时候摸出来一“亮相”!

顿时,两位“山东警”傻了眼,武不屈也傻了眼,皮夹子内的不再是他的“外交官”身分证明书,香港居民的居留证也不翼而飞,里面却有一由广东省番禺县某“人民公社”开出来的“路条”,盖有“豆腐乾”大的军警通行印章……还有咧,五六张人民币!配给制的粮票、油票、布票、“人民合作社”捐献通知单……

“乖乖,这东西哪里来的?”武不屈的一双死鱼眼睛瞪得贼大,急忙再去摸其其他口袋,西装口袋之中原是有一副望远镜的,这时候摸出来,竟是一只大馒头!还有呢,在武不屈的脚底下有着一只破包袱。“山东警”把它拾起来,打开一看,哼,“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过三年”式样的一套破衣衫,破得如同烂渣子一样,还有着一股子扑鼻的臭气。

一个“山东警”便指着武不屈的鼻尖说:“别以为你换过了衣裳就可以瞒得过我,看你面如僵尸,肤色像菜油,胡子头发长得像毛贼,就算你穿上龙袍,我也认得出你是难民!”

另一个“山东警”说:“可不是吗,换了衣裳,连馒头和破衣裳也还舍不得丢掉!不是难民是什么?”

“乖乖的走吧!跟我们到集中营去,你还赶得及下午头一班车回你的‘人民公社’去!”

武不屈狼狈不堪,矢口否认是难民。他高声怪叫说:“我是外交官……”

两名“山东警”不由分说,一个抓肩膊,一个揪裤腰带,把武不屈架着就走。

郝专员和姚逢春他们忽的发现了武不屈被两名警察抓住了,像是逮捕的模样,不禁大为吃惊。赶忙赶过来查问根由。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可谓人赃并获了!武不屈没有香港的居留证,相反的,身上有着那么多由大陆带来的路票啦、人民币啦、粮票、油票等……还有着一套破衣裳。

武不屈的解释没有用,姚逢春和郝专员欲以商人的身分加以保释,但两位“山东警”不理睬这些,他们要公事公办。

还是郝专员的头脑比较清醒,他提醒姚逢春说:“香港的警察是要讲究‘熟性’的!”

姚逢春手忙脚乱,立摸出身上所有的钞票,凑拢来约有五、六百元,向那两位“山东警”塞过去。“朋友,做做好事……”

“呸!你没眼睛吗?英国帮办正盯着看,你是想砸我们的饭碗吗?”那“山东警”咬牙切齿地咒骂。

另一个“山东警”也说:“不是我们不做好事,谁个不是养儿育女的?只是这个难民,是有人告密的,英国警官指定要送去集中营,你没有看见那两个碧眼黄须的英国帮办跟在我们的背后吗?他们盯得牢牢的!我们想做好事也不行!”姚逢春和郝专员回首一看,果然的,有两个英国警官,全副武装,夹着文明棍,一板正经地监视着。想要把武不屈放走的话,是比什么都难了。

大陆逃港难民的临时集中营,就设立在新界的边境,四围架有铁丝网,军警林立,都是真枪实弹的,步枪上还装上了刺刀,任何人不得靠近。

英国人还是讲人道的,任何难民抓进了集中营,都一律发给一份简单的食粮,让他们吃得饱饱的,然后再用卡车送回大陆上去。

武不屈被两名“山东警”押解着,一副有生以来从未有过尴尬和狼狈的形状,可是又反抗不得,当他将接近集中营的大门口时,跺着脚高声向郝专员和姚逢春咆哮说:“你们快想办法呀……”

郝专员和姚逢春能想什么办法?这是英国人的地头,法律是人家的,谁叫武不屈不争气,被人在身上搜出了“路条”、粮票……又拿不出真实的证件,不是难民也被认定为难民了!

这时候,若想运用政治的途径把武不屈由集中营里保释出来恐怕也来不及了,英国人抓到难民,像开“流水席”般遣送,每数小时卡车队开动一次!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位号称“亚热带之蝎”,名震中外的共党特务头子,被两个籍籍无名的“山东警察”如攫小鸡般的押进了集中营,“红头阿三”在门口关上了铁丝网木闸,步枪上了刺刀,凶神恶煞地把守在那里,闲人莫近!

武不屈的坍台,是坍定了!

郝专员偷偷地捻须含笑,但他在表面上仍然表现得好像非常的焦急。

“唉,我早就说过,武专员会上当的,必然又是那个扒手的祖奶奶干的好事!把武专员身上所有的证件全调了包!这下子可把武专员搞惨了呢,威名扫地了!”姚逢春气急败坏地说:“郝专员,我们得想个办法呀!”

“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可想?‘劫法场’吗?我们在当前的环境之下,假如露出中共的身分的话,准保立刻会被愤怒的群众剁成肉酱!”

不久,所有香江古玩商店及特务站的人员,全得到了消息,听说武不屈被英国军警当做难民押进集中营去了。

这岂不是笑话吗?堂堂的武专员,活跃在东南亚国家的一等大间谍,头一次和“阴魂不散”交手,就被当做难民押进了集中营。这还谈什么斗智呢?实在太丢脸了!魏中炎和毛必正两人是奉命化装香港警察的,他俩自告奋勇说:

“让我们混进集中营去看看,或许在里面还有办法可想!”

为搭救武不屈,姚逢春当然赞成冒险,反正又不需要他自己出马。

可是郝专员摇首说:

“不!在集中营里面值勤的,多半是英军和印度警察,华籍警察都是在外面值勤,你们的化装都有破绽,假如冒失闯进去,无异‘自投罗网’,千万使不得。而且武专员之被捕是被人告密的,显然我们是被骆驼他们盯住了,现我们唯一的办法,是在现场上把他们找出来,替武专员报复……”

武不屈既然被捕,大家仍旧得听郝专员的命令,郝专员是存了心让武不屈吃点苦头,煞煞他的威风,所以命大家安静下来。


武不屈被押进了集中营,英军给他编了号,命他和那些又脏又饿面黄饥瘦的难民排队列在一起,有些难民还是病着,呻吟之声不绝于耳,不久,“印度阿三”过来分配给每人一份简单的粮食,武不屈也不例外,他连呕都来不及,哪还吃得下呢?在英军的枪杆刀尖之下,又反抗不得。

这位“亚热带之蝎”便喃喃诅咒:“妈的,也许是做特务缺了德今天才有这个报应!”

下午二时正,“遣返”的卡车队开进了集中营,英军印度兵驱赶难民顺序上车。武不屈已经是有理讲不通了,照样地和难民一起爬上卡车,十余廿部的车子载得满满的,每辆车上押有四名武装英兵,一声哨子,集中营门口的大闸子打开了,卡车鱼贯而出,这时候是哭声震天,怨声载道,有些难民因不愿回返地狱去,竟不顾生死地跳车逃走……

在这时候,英国军警也不再阻止慰问团体赠送给那些被“遣返”大陆去的难民。武不屈愁眉苦脸地坐在卡车之上,忽的有人向他招呼。

“武不屈,快接着!”

只见一个身材矮小相貌古怪,露着两枚大匏牙的家伙,挤在人丛之中,抛给他一只包裹。

武不屈接在手中一看,上面有一行斗大的字,写着:

“乳油面包二只,敬祈哂纳,‘亚热带之蝎’先生。‘阴魂不散’敬赠!”

骆驼得胜还不饶人!对这种落井下石式的奚落,武不屈几乎连肺都气炸了,但他又奈其如何呢?当前他的地位只是一个被押解“遣返”大陆去的难民,卡车上有英国兵真枪实弹地监守着,况且他又不能学其他的难民一样不计生死跳车逃亡。

那位形状古怪露着大匏牙的家伙仍在人丛之中向他嬉笑着。还频频地挥手。

因为场面十分混乱,所以卡车走得很慢,需得出动许多警察在前面为车队开道,把悲恸的人潮驱赶开。

武不屈向骆驼点了点头,感叹说:“不愧为我的对手,这一次算我砸了,不过我们还有交手的机会,等着瞧吧!……”

渐渐地,车队已通过拥挤的群众,驶上公路,越过边界的封锁线,骆驼眼看着那号称“亚热带之蝎”,中共著名的大间谍,被卡车带走了。是被当做难民,押解回大陆去啦!

骆驼耸了耸肩,含笑说:“这和中共的‘下放’,或是押解‘反动份子’赴西伯利亚的情形,又有什么两样呢?”

骆驼正得意间,忽的在人丛之中穿出来了一个人,指着骆驼说:

“章西希,我早就知道是你在这里捣鬼!好的,总算给我找着你了!”

骆驼回首一看,那是冯恭宝,心中暗说:“这小子真不知死活,非得给他一点苦头吃不可!”

冯恭宝趋过来,向骆驼说:

“你逃不了的,还是乖乖的跟我走吧!”

骆驼闷声不响,等冯恭宝走近了,却忽然之间拉大了嗓怪叫:“吓!我认得你,你是个中共特务,你他妈的好大胆子,居然还敢在这里活动!是调查什么来的吗?你只管瞧瞧,这人间悲剧都是你们中共一手造成的!”

骆驼指住冯恭宝,开口一句中共,闭口一句中共,倒是把冯恭宝吓得傻住了。在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乃是中共的失政造成了惨绝人寰的大悲剧,这种凄惨悲壮的大场面,处身其中,每一个人,提起中共二个字,莫不恨之切齿,欲生啖其肉而后已。

冯恭宝被骆驼这么一嚷,四面八方的人全怔下来了,向冯恭宝虎视眈眈。

骆驼故意咬牙切齿地指到了冯恭宝的鼻尖,再次说:“王八蛋的中共,你把我们的同胞害惨了!”

骆驼的怪嚷,在他的党羽之中,第一个听到的是孙阿七。系阿七是何等机警的人物,懂得骆驼的意思,立刻拉大了嗓子,仰着脖子高声喊叫。

“打他!”

“打他妈的坏蛋!”

“打!”

在这种场面之下,群众原是冲动及盲从的,有一个喊打,立刻有人附和,头一个动手的是夏落红。他兜至冯恭宝的背后,喊了一声“打!”照着背脊就是一拳,有人动了手,跟着四方八面的人全扑上来了,拳头如雨点而下,那形状真如“打橄榄球”般的,一下子就把冯恭宝压在地上了,再加上脚踢,踩,跺……冯恭宝惨矣。

附近的警察发现有人殴斗,急忙吹警哨维持秩序,一声哨响,警察蜂涌而至,警哨此起彼落,闹作一团。

当警察们把冯恭宝自人堆之中救出时,冯恭宝已是遍体鳞伤。同时,骆驼和他的党羽早已不知去向啦。

骆驼回返家后,笑不拢口,认为这事件是他生平最得意的杰作之一。

夏落红不满,说:“义父,你对付武不屈,给他下马威是成功了,但是你把我们也骗了!”

骆驼说:“我骗了你什么呢?”

“这和‘热带鱼骗案’有什么关连呢?你曾说过,要采取同样的策略……”

“热带鱼和‘亚热带之蝎’有什么差别呢?以假乱真,就是战略!”

夏落红对他的义父的答覆仍然不感到满意。说:“但是在事前,你没说要把武不屈‘遣返’大陆!”

“武不屈被遣返,不是人心大快吗?”骆驼反问。

“可是我还是认为这和‘热带鱼骗案’的结局是两码子事!”

骆驼倏地哈哈大笑起来:“做骗案原就是要声东击西的,指冬瓜可以画葫芦!假如在事先把结局都戳穿了,你们也会索然无味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