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拯救 第十三章 信邪?疑耶?
这天的暴风雨比往常来得早,正好在十二点刚过的时候。安德鲁斯神父大半个下午都盯着外边灰黑色天幕上倾盆而下的大雨,心里盘算着可能会对新栽的小苗造成危害。他盯着雨水打在院子石灰地面上溅出的各不相同的图案,似乎被催眠了。
上帝导演的又一奇迹。
他从窗边移开时,被屋里的黑暗惊呆了。他走进厨房,开了灯。灯光照亮了厨房,却使周围显得愈加黑暗。他侧耳听听后边塞尔威神父书房的动静,但什么也没有。
他在餐桌边坐下来,拿起圣经,书里夹着些做记号用的小纸片。他知道警长和戈登对他讲的大多数情形都不会在圣经中找到答案,但他还是希望能从中得些应付当前情况的启示。
他已开始研读与撒旦或魔鬼相关的所有章节,尽管在神学院时这些都仔细学过,而多数篇章甚至烂熟于心,他还是觉得很有必要再读一读。
现在他拿着书随便翻着,碰巧看到《启示录》里对撒旦的描写,于是便重读了划了蓝线的诗篇。随后,目光移回到该章的开头:“一个巨大的不祥之兆出现在天上,那是一个身披太阳,足蹬月亮,头嵌十二颗星的女人;她身怀有孕,正因分娩而痛苦地呻吟;又一个不详之兆显现在天上;看,一条红色的巨龙,七头十角,头戴七顶王冠;其尾一扫,天空三分之二的星辰纷纷坠落尘埃。龙站在正待分娩的女人面前,只待孩子一出世便一口吞下。”
安德鲁斯打个寒颤放下了书。他知道女人是玛丽亚,她的儿子是耶稣基督,而龙是撒旦。他还知道对于这些象征的传统解释,但其中有些段落确似对他而言,与他头脑中乱糟糟的思绪不无关系。他有一种直觉——或日预感?洞察力?——它暗示着兰多的境况。
他一直是一个相信自己的感情和本能胜过相信自己理智思维的人,他感觉到的东西总比他想到的更重要。他需要找个人谈谈这件事,找个更有经验,值得信赖的人。
警长。电话。这些念头既非话语亦非意象,一下闯入他的意识中,似不相干却又是密切相连的。在他头脑接收意识到这些想法的一闪念间,电话响了,他马上判断出是警长,拿起听筒。“喂?”
“喂,神父吗?是我,吉姆。”
神父直感到后背冒出一股凉气。“我知道,”他说,“电话响前我就知道了你会来电话的。”
警长听上去很吃惊。“真的吗?”
“只不过一次照例的超灵感应。”他尽量使自己的音调轻松一些,“那你为什么来电话,警长?我能帮你什么忙吗?”
“事实上,还是那些事。”
“哪些事?”
“超灵感应。”警长的声调变得严肃起来,失去了适才的客气,安德鲁斯神父窥出了其中的一丝恐惧。“我们这儿拘禁了一个人,是个街头布道者。前几天晚上,他去戈登家,恐吓过戈登的妻子。”
“艾利阿斯兄弟,”神父说。
警长略一沉吟,“你认识他?”他最后问。
“不。但我听说过他,听到了许多关于他几天来的情形。”
“你还将听到更多的一些。我想让你马上来这里,我觉得你应该听听他所说的。”
外边雨势稍杀,瓢泼大雨变作了细雨,雷声从里姆山顶滚过。
车沿小河边曲曲弯弯的泥泞路面缓缓行驶,突然外面红光一闪,安德鲁斯神父急忙刹住了问。
那是什么。
又是一闪,红光映亮了一切,树变成像血一样的颜色。
闪电。那是闪电。安德鲁斯呆呆地向外望着。以前他从未见过红色闪电。又是一闪,又一闪,又一闪。
美丽的接待小姐将安德鲁斯神父引到会议室时,他发现一个穿西装的男子已坐在那里。艾利阿斯兄弟。
警长站起身,伸出手,“很高兴你能来这儿,神父。”
安德鲁斯神父握着他的手,注意力却集中在屋中央桌那边的艾利阿斯兄弟。他缓缓向前走了几步,观察着布道者的面容。艾利阿斯兄弟用眼睛、用灼灼放光的黑眼珠,毫不畏缩地回望着他。
警长绕过桌子,挨着布道者坐下来,他示意神父也坐。神父拉出警长对面的一把椅子坐下来,又将椅子靠桌边挪了挪。他突然注意到艾利阿斯兄弟的领带夹是一个小小的金十字,袖扣也是十字形的。
警长将帽子摘下来,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他大声清了清喉咙。向安德鲁斯神父点点头。“你说你听说过艾利阿斯兄弟,”他说,“你确切地听到些什么呢?”
安德鲁斯神父看看布道者,他觉得以第三人称的方式谈论他很别扭,就仿佛他不在场一样。“不很多,”他直言说,“流言而已。”
“比如说什么呢?”
“我的一些会众谈起过他,他们说他满城布道,做预言——”
“预言,”吉姆点点头说。“你听说过那些预言吗?”
安德鲁斯神父摇摇头。
“他预言教堂将被毁,”警长说,声音很低。“而它们真烧掉了。他还预言将有红色的闪电,而就有了红色闪电。”他顿了顿,“他还预言将会有地震。”
“还有苍蝇,”艾利阿斯兄弟补充道,一边微微地笑着。
“对,还有苍蝇。”吉姆盯着安德鲁斯神父,“你怎么解释这些?”
神父摇摇头,“我还不了解情况,我怎么解释?”
“和他谈谈,”吉姆说,“看你是否能从他的话里悟出些什么。”
神父转向艾利阿斯兄弟,“为什么这些预言都证验了?”他问。
“敌人在我们中间,”布道者说,“邪恶者就在这儿。”
安德鲁斯神父向前探探身子,“你说敌人在我们中间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撒旦在这儿吗?真的,身体,在这儿?”
“撒旦在这儿,”艾利阿斯兄弟说,“他正召集人马帮他实现图谋。”
“但这儿指哪儿?你是说在地球上?还是特指兰多?”
艾利阿斯黑色的目光射人神父眼中。“他在这儿,”边说边用手指敲击着桌子。
“在这个镇上,他正招募弟子,为即将到来的同上帝的较量做准备。这儿将成为战场。”
吉姆站起来,疲惫的手持了一下头发。“什么让你认定他在这儿?”他问。
“菲尼克斯的教堂也被亵渎,你怎么知道他就不在那儿呢?”
“他在这儿。”
“为什么?”
“谁知道为什么撒旦做他所要做,去他所要去?知道他在我们中间,他正招集军马为决战做准备就足够了。”
“看,”吉姆大声说,“我已听够了这类大话。”他扫了一眼安德鲁斯神父,“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关于世界末日的信口雌黄,但很明显他与这一切有牵连,但又不知怎样的关系。或许他疯了,也可能是我疯了。但我想他知道这儿在发生什么,你看呢?”
神父点点头。
“那好吧,现在我需要的是细节。什么,何地,何时。不要只顾对我讲这些关于幻影预言的不着边际的话。”
艾利阿斯兄弟笑了。“你真像埃兹拉,”他说,“真像你的曾祖父。”
吉姆愤愤地用目光向安德鲁斯神父求救。“你试着和他谈谈,神父。”他开始围着屋子踱步。“他妈的。”随后不好意思地膜了神父一眼,“对不起。”
安德鲁斯微笑着摇摇头,表示无需道歉。然后将注意力转向艾利阿斯兄弟。
艾利阿斯兄弟的耳垂上有一个小十字架,是纹上去的。噢不,仔细看后,方知是刻上去的,十字架刻进了肉里。另一只耳朵亦然。
这时会议室的门开了,丽塔让戈登进。他在门口有些踌躇,不知如何是好。
“坐,”警长招呼说,“我们才开始。”
戈登向安德鲁斯神父客气地点头示意,但注意力却在艾利阿斯身上。同样,布道者也盯着戈登看。“我正想你什么时候会到,”他说。
“我们言归正传,”警长说,“撒旦在兰多这儿究竟要干什么?”
“他在招募弟子准备即将到来的战斗——”艾利阿斯兄弟说。目光依然在戈登身上。
“他怎么招募?”警长逼问道,“招募谁?去哪儿招募?从监狱里?从酒吧间?还是从不去教堂不信上帝的人中?”
艾利阿斯兄弟瞥了他一眼,仿佛他刚才说的话愚蠢透顶,“从哪里招募?他在从子宫里招募,在将婴儿们招到自己身边。”
婴儿。
戈登看了一眼警长和安德鲁斯神父突然苍白的脸,心下明白自己一定显得更震惊更恐慌。他试图舔一舔于涩的嘴唇,却没有唾液。
艾利阿斯兄弟从身旁地板上拿起一本黑皮精装本的《圣经》,翻到做过记号的一页。“《启示录》第二十章第十四节,”他说,平静的音调里透着威严。“‘接着死神与哈德斯被投入火之湖。这是第二次死亡,火之湖;如果任何人的名字没写在生辰簿上,他就会被投入火之湖’。”他抬起头来又用温和的声音重复了诗的最后一行,“如果任何人的名字没写在生辰簿上,他就会被投入火之湖。”
布道者话音落下后屋里一片沉寂。
艾利阿斯兄弟合上《圣经》,又将它放回到身旁的地板上。“火之湖就是地狱,”
他说,“那些没写在生辰簿上,没有出生,被流产,小产或死产的,都将被投入火之湖,成为撒旦的弟子。这些没有出生的婴孩是素纸一张,既非好,亦非坏,但落入撤旦之手后,被逼迫着去行恶事,转而遵从它的邪恶意旨。”
安德鲁斯神父摇摇头,“你错了,”他说,“你简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火之湖不是地狱,生辰簿也不是生命,任何一个神学院的学生都会告诉你——”
“不要听过去的解释,”艾利阿斯兄弟说,“因为它们不对。”
“你不知道什么——”
“主,”艾利阿斯兄弟平静地说,“在一个神圣幻影中对我讲过,还昭示我怎样做。”他的目光从戈登,安德鲁斯及警长身上扫过,“你们要帮助我。”
“你到底为什么还需要我们?”安德鲁斯问,“你显然知道要做什么和怎样去做,为什么不就自己去做?”
“敌人很狡猾,他是一个谎言家,是谎言之父,他能够鼓动手下帮助他,他会倾其所能阻止我履行我的职责。”
吉姆重重地坐在艾利阿斯兄弟身边的椅子上。他想了想,叹口气,“我不知道该相信什么,”瞅瞅布道者,“我相信你知道这儿正发生着什么,但我不清楚你是否在讲实情,或全部实情,我需要更多的证据,我在采取行动前还需要进一步的证据。我不能就这样想当然地听你的话。”
艾利阿斯兄弟用手指触摸着领带夹上的金十字,他乌黑的眼睛里闪着灼灼的光。
“到明天,你就会得到证据,”他说,“倘若你再等下去,就会为时过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