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他妈知道是第几天

现在好多了。你本来一直想定期写日记的,但出了意外,你把“狂人日记”弄丢了。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一件好事,因为你知道桑德拉一直在找它。你已经察觉到了。亨利可以更好地解释这事,亨利不擅长从女性的角度写作(一个喜爱猫咪、仇视男性的博主说你只是不懂女人,亨利,因为你是个大男子主义者),但未来的杰瑞,如果你肯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试一下的话,亨利是可以很好解释的。

外面一片昏暗,淅淅沥沥的雨点敲打着屋顶和门窗。桑德拉坐在窗口,心里想着即便她丈夫出去了,她也不会溜出去的,不会在汽车尾座或在餐厅洗手间里对着人张开双腿,她母亲把这种行为称为“不守妇道”。但不久之后,她就会留男人过夜,还会像安装警报器那天那样来一场集体淫乱派对。她盼望着花光杰瑞的钱,她会大肆采购的。到时,可怜的杰瑞会坐在疗养院里,屁股插着喂食管,她要求他们这样做的,当然这还需要额外付费,但这钱花得值,因为这让她愉悦,同样地,杰瑞犯糊涂或走丢的时候她也会感到愉悦。

婚礼快到了,她希望到时他的脑子会完全死机,她就怕他在把女儿送到男方手上的时候会忘了女儿是谁,到时候满场宾朋,这得多尴尬啊,她肯定得承担她的责任。

她很好奇,不知道杰瑞会做什么。打算溜回史密斯太太家里去吗?她不知道他下一步的打算,但她猜测他会去强奸老太太,这是杰瑞的典型做法。要是杰瑞偷偷溜回去用刀子割掉老太太的乳头,她也不会介意的。她真正担忧的是这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她会变成一个有犯了强奸罪的男人的妻子,有了这样的名头,她还敢在哪个乡间俱乐部里混?

一道闪电划亮了夜空,她看见了自己倒映在窗户上的身影,她那张骗人的婊子脸也回望着她。她从椅子上滑下来,来到杰瑞写作房的门口。电闪雷鸣,仿佛就在耳畔炸开一样,她屏住呼吸,等待着闪电把墙上的壁画劈下来,然而它们没有。她打开写作房的门走了进去,随手关上身后的门。

她在抽屉里找他的“狂人日记”,但里面没有。她又检查了沙发,她知道杰瑞在那儿待的时间最多,靠垫后面、沙发底下,都没有。她叹了口气,推开办公桌,从杰瑞的抽屉里拿出螺丝刀撬开地板,把手伸进去……她的计划是阅读日记,并撕掉几页,这样他就会忘记已经写到哪儿了。这么摆弄他让她很开心。

杰瑞走了进来,她手臂仍然在地板下面摸索。

“你在做什么?”

“我有点儿担心你,杰瑞。”说着她把手收回来,像是从鲨鱼口里收回一样,但她真正想说的是“我真希望你没有住在这里。你可能是我见过的最英俊的男子,但你拖累了我”。

“你在找我的日记?”

“我想知道你还好不好。”

“这是我的日记!”他说话的语气听着像个爱发牢骚的泼妇,天啊,她怎么这么恨他。“那是我的隐私,桑德拉,你不可以偷看别人的日记。”

“你说过我可以的。”

“我什么时候说了的?”

“几个小时前。”她说。但她在撒谎。这就是其中之一的便利了,她说什么都可以,而他又拿不准到底是不是她捏造出来的。她想告诉他她和在瑜伽课上认识的格雷格打了一炮只是为了让他伤心,随后她就能矢口否认以证明他不会记得的。她真希望格雷格在这儿,他知道怎么可以塑造完美身材。

“如果你说的话是真的,那么你为什么还要到处乱翻?”他问,“我为什么没有直接把它交给你?”

“因为你也不记得放在哪里了。”他点了点头,她意识到什么——他真的不记得把它放在哪里了。

“我想帮你,杰瑞。”

“我怎么知道你没有骗我?”他问,接着又号啕大哭起来。说实在的,他要是再抽抽搭搭个没完,她恨不得一刀割断他的喉咙。

“因为你有老年痴呆症,亲爱的。”她站了起来,伸出双臂拥抱杰瑞。她给他搓背,她知道他有一种被爱抚的感觉,但其实她只不过是想擦掉手指上的蜘蛛网。“我继续帮你找,好吗?”

“不用了。”他说,“它会自己出现的,总是这样的。”

“我们去睡觉好吗?明天早晨贝琳达很早就会过来的。”

“谁是贝琳达?”

她叹了口气,这种情况她已经麻木了:“贝琳达是花店老板。”


这就是现场。

讽刺的是你真的把日记给弄丢了。你完全忘了藏在哪儿,甚至整整一天(你在床上消磨)你都忘了自己有一本日记。

你找到了日记,你根本不需要担心,它就在你藏杜松子酒的地方,可问题是你上个星期就已经喝完了杜松子酒。昨天汉斯过来了,你并没有邀请他,因为桑德拉说你不许再见他。可他不请自来,桑德拉又不可能把他轰出去。你们坐在露台上。他穿着一件短袖,上面印着“远离毒品”。夏天将至,白日越来越漫长,你想欣赏每一抹残阳,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是你最后一次欣赏它,至少趁你还有意识的时候要好好欣赏。顺带一提,汉斯是来参加婚礼的。桑德拉反对他来,但伊娃决定请他来,对她来说,汉斯是汉斯叔叔,而不是进过监狱的汉斯。当桑德拉在屋里别处时,汉斯从包里拿出了两瓶杜松子酒。

“给你,老兄。我会永远为你而在,你知道的吧?”

“我认为,桑德拉有外遇了。”

“什么,桑德拉?不可能的,老兄。”他说。

“但……”

“不可能的,杰瑞。相信我,她爱你,老兄,她真的爱你。我一生中要是能遇到一个及桑德拉十分之一的女人就知足了。说到爱,老兄,你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但是……”

他伸出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有点儿恼火:“说正经的,杰瑞,不要把我气死好吗?你自己感觉不到,因为你身在福中不知福。但所有这一切,对她来说都太艰难了。我知道桑德拉不喜欢我,但不要说这样的蠢话,好吗?你这该死的阿尔茨海默病,老兄,它让你的脑子乱掉了。”

“你放火烧了邻居的车?”

他笑着摇了摇头。你非常了解汉斯,但即便这样你也说不清他是在默认还是否认。

好消息:你找到日记了,松子酒够你喝一个星期的。

坏消息:汉斯支持桑德拉,可汉斯一来,桑德拉就躲开了,这是怎么回事你还看不出来吗?很难确定到底谁更有可能背叛你,是你最好的朋友还是你的妻子?

他的名字叫杰瑞·格雷,他是一个犯罪小说家,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杰瑞的手上沾满鲜血。

他的名字是亨利·卡特,他是一个犯罪小说家,这一切都不是真的,甚至他自己也不是真的,他是杰瑞·格雷凭想象虚构的人物。杰瑞借他来赚钱,杰瑞借他讲故事。

杰瑞的衬衫上沾着血。

他的名字是亨利·杰瑞,他是一个老年痴呆症患者,这是老年痴呆症的梦幻,老年痴呆症在发作,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他在一家疗养院里,一切正常。

这不是疗养院。这不是他的房子。什么也好不了。

杰瑞·格雷。犯罪小说家。不是真的。

死在地板上的女孩他不认识。她面对着他,旁边地上有一把刀,她是被刺死的。他想知道,他想知道,她究竟是谁?

他想知道,他为什么在这里?

他想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这里只有他和地板上死去的女孩,他们被高档家具、精美的油画环绕,四处都是现代化的生活设施,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女孩全身赤裸,一头金发,皮肤雪白,双眼睁得那么大,眼眸是那么湛蓝。她身旁几英尺远的地方有件睡衣,上面沾满鲜血。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双腿却不像是自己的……这个女人是谁?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把攥成拳头的左手张开,里面是一对钻石耳环;他的右手血迹斑斑。他闭上双眼,女人消失了。他觉得累了,想睡觉,想让梦幻消失。他摇晃了一下,躺下来。他闭着眼睛摸索着,发现了一个坐垫。他把它放在脸下,蜷缩着双腿,轻轻地来回摆动,浑身都放松下来。

他睁开双眼。

女孩、刀、睡衣,一切都还在这里。

他是杰瑞·卡特。他是亨利·卡特。他是一个犯罪小说家。他是一个罪犯。他是个心碎的男人,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妻子。

那么这个女孩呢?

他从沙发上爬了起来。房间天旋地转,但不是很严重,足以让他伸手去扶住墙壁。房屋里响起音乐,那曲子他从来没听过。他透过窗帘凝望着外面的世界,天已经亮了。

他的名字叫杰瑞·格雷。他迷失了,他困惑着。眼前的画面看起来是真的,感觉也是真的,但事实并非如此。她可能是把“珊”写成“姗”的苏姗。这是他写的书,他陷在书页里,很快会有人来救他的。

他一动,女孩的视线就尾随着他。他来到尸体旁边,拿起睡袍盖在她身上,只露出脸来。他蹲在她身边,审视她的五官,这个女孩,这个陌生人,她到底是谁?

她的脸颊还残留着温暖,死亡时间应该不长。但她死了,这一点不用怀疑,心肺复苏也起不了作用。哪怕急救人员两秒钟内就到,也只能看着满地的鲜血无计可施。她死了,她盯着他,脸颊松垂,似乎是在他面前逐渐苍老。她有二十五六岁,或者三十了,浑身散发着肥皂的气息。他站了起来,环视客厅,好像在期盼着看到答案,或者有什么人站在那里告诉他是怎么回事。他以前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他敢肯定。

“你没有来过这里吗?”亨利问。他以前曾与亨利交谈过,不过不是在写日记之前,那时他还有意识,而是在写日记之后,老年痴呆症开始占据上风。

“难道是我干的?”

“不然你以为呢?”

杰瑞低头看着他的手,手里还握着耳环。他使劲把它们放进口袋。“她是你书里的人物吗?”

“哦,是我的书,对吗?”

“他们都是你书里的人物。”杰瑞告诉他,“她也是吗?”

亨利在思索着,他坐回沙发上。他想知道自己疯到什么地步了,老年痴呆症啊,他朝自己的妻子开枪、忏悔罪行、自己和自己对话。谁更疯一些呢,是他还是亨利?

“我不认为这是你书里的人物,杰瑞。很抱歉,但我要说出原因,因为这实在是太——”

“太真实了。”杰瑞说,“我要报警。”

“哦,是你干的,对吧?你要告诉他们什么?你所知道的就是你溜出了疗养院,懵懵懂懂,浑浑噩噩。你随便敲了一扇门,没人应答,你就走了进去,这就是你发现的。如果你打电话报警,他们会来到这里逮捕你,这就是故事的结局。即使不是你做的,但结局就是这样。”

“那么我们该怎么办?”

“别浪费时间了,赶快离开这里。”

他摇了摇头。那个女孩瞪着眼睛凝视着他、打量着他,在心里斥责他。“我要报警。”

“你说过了。你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会被关进监狱的。”

“我没有杀人。”

“我知道,我相信你。”

“真的吗?”

“也许是他游手好闲的男友,也许是妒忌她的闺蜜,也许是她太亲近的邻居。”

“任何人都有可能。”杰瑞说,“那你有什么建议吗?”

“杰瑞,你是一个犯罪小说家,如果你被逮捕,你就不能动用那些犯罪写作技巧来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你必须赶紧逃走。”

“这意味着什么?”

“如果这发生在一本书里,你会怎么办?”

“报警。”

“不。要假装这不是真的。”

“这就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但你完全没有理解我的意思。你在故意装蠢?”

杰瑞闭上眼睛,那个死亡的女孩一直在盯着他,他再也受不了了。但即使闭着眼睛,他仍然能够感受到她的视线。他睁开了眼睛,看着地板上血淋淋的刀。他把睡袍往上拉,盖住了女人的脸。“你想说什么?”他问亨利。

“像写作的时候想这件事。”

“好的。”

“在你书里,当人物们应该去报警时,他们会怎么做呢?”

“做什么都可以,但就是不报警。”

“的确如此。”

“那我应该怎么办呢?你有什么建议吗?”

“在所有的东西上面浇上汽油,把一切都付之一炬,然后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杰瑞摇了摇头:“我不会那样做的。”

“你应该这样做。”

“不。”

“把你碰过的地方都擦掉,包括你几分钟前靠过的墙。找到洗衣房,取一些漂白剂,撒在她身体上;把刀拿走,扔到离这儿几公里外的地方。到城里去,我有个主意,不妨到图书馆去。在那儿想一想下一步的计划。”

“图书馆?”

“到图书馆放松一下。你以前放学后常常在那里打发时光,一本书接一本书地读,希望长大后成为一名作家。正是在图书馆里度过的时光,让你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病人吗?”

“作家,你这个白痴。”

他走进餐厅。音乐更响亮了,他以为是从卧室里传来的。墙壁上挂着时钟,现在是早上七点五十分。他找到了洗衣房,翻箱倒柜地找了一通,发现了两升漂白剂。他拿着漂白剂走进客厅,看着那女人的尸体。他怎么能把漂白剂浇在一个不知姓甚名谁的人身上呢?

“你还用同样方法杀死了其他一些不知姓甚名谁的人。”

“所以,我杀了她吗?”

“有可能。但如果你没有,那么你就不应该待在这里。”

他转身走进餐厅,穿过走廊,来到门口的拐角处,储物柜最上面一格放着钥匙、太阳镜和手提包。他打开手提包,里面是个钱包,钱包里有张驾驶执照,菲奥娜·克拉克,二十六岁,和他女儿年纪相仿。

“我的名字叫杰瑞·格雷,我是一个作家。”他说着,把驾照放回原处,“我的名字叫杰瑞·格雷,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但这一切都是真的,客厅里女孩的尸体可以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