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从上海到巴黎 第十章

2005年4月14日 巴黎

今天是我来到巴黎的第五天。

早上起来就感到心一阵乱跳,似乎有某个声音不断召唤着我,抬起头看看天花板,不知这古老大厦的屋顶上,半夜里有没有女鬼在漫步?

自从来到巴黎以后,我的进展出人意料地缓慢,没有从奥尔良教授那里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去巴黎市区兜了几圈,除了认识了一个流浪汉之外,根本一无所获。倒是于力告诉了我一些事情,让我对“路易九世之谜”有了新的认识。

在窗前看着清晨的伏尔泰大学,脑子里一遍遍回放发生过的一切,包括远在国内的林海发给我的E-mail,还有他在手机里对我说的那些话。虽然都是如此的不可思议,看起来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但仔细想想,似乎仍有一些线索可寻——

现在,我所要搞清楚的两件事,第一是路易九世的羊皮书卷,第二是16世纪的油画《玛格丽特》。

第一,“路易九世之谜”为何会吸引那么多人的兴趣?它究竟隐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

第二,画中的人是怎么跑到林海的现实生活中去的呢?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我所能掌握的知识了。

而这两者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

从历史年代来看,路易九世是13世纪的法国国王,而玛格丽特则是16世纪的法国公主,两个人的年代相差了三百多年。虽然他们都出自法国王室,但路易九世是卡佩王朝的国王,玛格丽特则是瓦卢瓦王朝的公主,分属于不同的家族和王朝,两人之间没有直接的关系。

如果说羊皮书卷和《玛格丽特》油画之间一定存在某种关系的话,那就是发现羊皮书卷的小阁楼,也曾经出现过玛格丽特的丽像。

而这两样东西毫无疑问都来自法国古代,那么林海家的老屋怎么会与法国古代的东西有关呢?

对,关键就在于林海的爷爷——林丹青。

想到这里我立刻冲出了房间,快步跑下古老的走廊和楼梯,身后留下一长串幽幽的回音。

在餐厅迅速地吃完早餐,我跑到研究室去找于力,没想到正好撞见了奥尔良教授。于力也在旁边,他说教授今天凌晨刚从里昂回来,找到了有关羊皮书的重要参考资料。

奥尔良教授显得憔悴了许多,花白的头发愈见稀少,眼圈红红的显然整夜没睡。原来教授已经在里昂待了两天多,他根据羊皮书里的一个人名,从里昂一家研究院里面,查找有关古代文字拼写密码的资料,果然查出了可以破解羊皮书的线索。

教授显得异常兴奋,他紧紧抓住我的肩膀,就差没亲我两口了,我急忙把脸挪开后退几步。于力倒是非常冷静,似乎有某些东西在他眼睛里深藏不露,他拍拍我的肩膀说:“这次教授的收获非常大,我们已经解读出了羊皮书的大部分内容。”

我也激动了起来:“能不能告诉我?”

于力和教授耳语了几句,教授似乎面有难色,八成是不想告诉我吧。但于力好像在据理力争,毕竟这卷羊皮书是我带来的,没有我也不会有他们的研究成果。

最终,教授答应把羊皮书的内容告诉我。

于力的脸色依然冷峻,脸颊如雕塑一般,他缓缓地说:“毫无疑问,这卷羊皮书是关于‘路易九世之谜’的,而且可以确定是路易九世亲笔所写,因为教授已经核对过其他中世纪文献上的笔迹和记载了。羊皮书是从第七次十字军东征说起的,开头的第一人称‘我’就是路易九世。”

“也就是自传体的战记了?”

我忽然想起了尤利乌斯·凯撒的《高卢战记》。

“不仅仅是战记而已,更确切地说是游记。历史上的路易九世是个著名的国王,他集国王、英雄与男子汉的品德于一身,是法国历史上难得的明君。然而,他过于虔诚地信仰宗教了,这使他五体投地地崇拜行乞僧法兰西斯和多米尼克,甚至模仿苦行僧的行为。他具有真正的中世纪骑士精神,简直就是法国版的堂吉诃德,他曾两度因追求游侠骑士的冒险精神,而离开他的国王宝座,走到荒野中与恶魔或女巫作战。”

“听起来怎么像指环王的故事啊?”

“在这卷羊皮书的开头,路易九世说他的征服目的地是古老的埃及。事实上历史上的第七次十字军东征,也确实是攻打埃及而非巴勒斯坦。路易九世发动了法二皇西所有的军队和财力,用一千八百艘帆船,满载着几千五百名骑兵和十三万名步兵,向神秘的东方迸发。”

“居然有这么多人?”

于力点了点头,目光更加镇定自若:“所以说是倾国之力,这与历史上的记载也相吻合。路易九世在羊皮书里写道,他紧跟在飘扬的法兰西军旗之后,全身披挂甲胄,身先士卒跳上埃及的滩头。他的大军进展非常顺利,很快就攻占了固若金汤的达米埃塔城,但法军很快就遇到了一场瘟疫,使他们损失惨重。但路易九世依然由沿海向内地挺进,企图强渡尼罗河,然而尼罗河控制在埃及人手中,所有的给养都被阻拦。全军陷入了疾病和饥饿中。”

“他们被包围了?”

“是的,后来许多历史学家认为,如果路易九世肯丢弃他的子弟兵,他是完全可以自己逃跑的,但他选择了留下,结果被埃及军队俘虏了。路易九世并没有受到虐待,他得到了埃及人很好的待遇,在他答应归还达米埃塔城,并交付八十万块金币的赎金之后,他被埃及方面释放了。”

“然后他回到了法国,那不是和历史书上说的一样吗?”

于力摇了摇头:“不,就在羊皮书的这一段,出现了和历史上不同的记载。路易九世在羊皮书上说,他在埃及被释放后,由一群埃及士兵护送他去巴勒斯坦,但在路上遭到了沙漠部落的袭击,所有的护送士兵都被杀死了,他侥幸活了下来,成为了沙漠部落的俘虏,被带到撒哈拉沙漠的深处,见到了宏伟的大金字塔。”

“路易九世被带到了金字塔?”

“嗯,据羊皮书上所说,路易九世被沙漠部落关押在金字塔里,有一条秘密通道可以进入金字塔的最里层。不久,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沙漠部落放弃了金字塔离开了,而把路易九世一个人留在里面。他为了求生而在金字塔里乱转,结果在一个秘密的地方,发现了一件特殊的东西。”

“什么东西?”于力说得头头是道,不禁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非常遗憾,羊皮书上并没有明确地说出来,只是说某件特殊的东西。据路易九世所称,这件东两的来源极其神秘,可能远远超过人们的想象,它隐含着某种巨大的力量,足以改变人类的历史与命运。”

“真有那么玄乎吗?但我觉得这说得太笼统了,让人有些不知所云。”

“确实如此。我和教授反复研究过这段话,实在看不出还有其他意思。我们甚至想过这是密码与谜语,但依然难以看出端倪。姑且算是路易九世在故弄玄虚吧,或许他还不想把这个秘密写存羊皮书上,因为一旦说出来可能就不是秘密了。”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教授继续在研究羊皮书,只能继续追问下去:“那路易九世后来怎么了?”

“他侥幸找到了逃出金字塔的秘密通道,带着那件神秘的东西一起出来了,他在沙漠里流浪了两天,遇到了一支好心的骆驼商队,将他送到了巴勒斯坦。几年后路易九世回到了法国,自称得到了一件可以主宰无数人生死的东西,但谁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据称也有若干贵族见到过这件东西,但这些人很快就死了,那样东西仿佛成了瘟疫,到谁手里谁就会死,但只有路易九世活着。”

“可他为什么又一次踏上了东征之路呢?”

“是的,路易九世在十六年之后,进行了历史上的第八次,也足最后一次十字军东征。实际上这次东征是毫无意义的,上一次已经有了前车之鉴,他也明知自己必败无疑,但依然奋不顾身,简直就是自动送上门去做俘虏,结果他的军队被困在北非的沙漠里。至于路易九世本人,很不幸,他还没来得及被穆斯林俘虏,就已经病死在军队的帐篷里了。”

“这实在太荒唐了吧。”

于力终于冷笑了一声:“对,即便路易九世是个虔诚的国王,但他的这些举动依然不合逻辑。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已经被那个秘密迷住了,根本就无法抗拒某个隐藏在沙漠里的诱惑,宁愿如飞蛾扑火般自取灭亡,造就了世界上历史上最荒唐的一次十字军东征。”

“路易九世死在了北非,他的死也意味着——谁都不知道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了?”

“没错,这就是‘路易九世之谜’的由来。”

但我摇了摇头说:“可是你说了半天,我依然不知道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

“也许有更大的秘密在等待着我们。”

“这卷羊皮书说到哪里为止?”

“就说到路易九世准备再度东征,他说他要重返北非,寻找沙漠中那个秘密的根源,这就是羊皮书的结尾。”

听到这里我有些失望了,我依然无法将这一切与16世纪的玛格丽特联系起来,难道他们之间本来就没有关系?

我低下头思考了许久,忽然把于力拉出了研究室,轻声地说:“能不能陪我去大学图书馆?”

“为什么去那里?”

“我想查一查有关16世纪玛格丽特王后的资料,只有请你来为我做翻译了。”

于力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答应了:“好吧,反正现在奥尔良教授也理不出头绪,我就陪你去图书馆吧。”

这时已经接近中午了,我们先去餐厅草草地吃了一顿午饭,便赶往伏尔泰大学图书馆。

图书馆依然是一百多年前的建筑,走在里面确实有种阴森恐怖的感觉。于力似乎已经驾轻就熟了,他很快就找到了历史图书的目录,查到了16世纪后半叶法国历史的部分。

走进一个特别的阅览室,周围的书架里陈列着关于那段历史的书,大部分都是很久以前的旧书,有些甚至是20世纪初印刷的。

我看不懂那些法文的书名,只能由于力帮我在书架上寻找,他甚至搬来了一架木梯,爬到书架的最上层去翻。

忽然,他似乎发现了什么特别的东西,小心翼翼地递给了梯子底下的我。

这本旧书的封面上全是尘土,我轻轻地吹了吹。于力缓缓爬下梯子说:“我猜这本书已经很多年都没人动过了吧,书名很奇怪,叫《玛格丽特与拉莫尔》。”

我当然看不懂书的内容,就交给于力请他翻翻,他随手翻了几页说:“可惜是小说,并不是严谨的历史著作。”

随后他又看了看后面的版权页,出版时间是1925年,看来也是老古董了。

我从他手里接过来翻了翻,忽然摸到最后一页有张硬卡,原来封底后插着一张借书卡。我把这张泛黄了的卡片抽出来,上面似乎只有一行借书者的名字,签名显得非常工整——“Lin Tantsing”。

轻轻地念了一遍,感觉有三个清楚的音节,应该是中国人的名字吧?

Lin Tantsing

瞬间,我的脑子里想到了那个姓名——林丹青。

对!“Lin Tantsing”就是林丹青的西文名字。

林丹青——现在使用的汉语拼音是“Lin danqing”,但在几十年以前人们使用的是旧的拼音,就像现在香港人使用的拼音那样。

“你怎么了?”于力不解地问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指着借书卡上“Lin Tantsing”的名字说:“也许,他就是我要寻找的人。”

又看了看借书卡上的时间,这本书总共只被借过一次,是1935年2月14日借,1935年2月20日还。

于力点了点头:“嗯,也就是说,从1935年2月14日至20日之间,这本书被一个叫林丹青的中国人借阅过。”

“当年林丹青一定是在伏尔泰大学读书的!”

这个关键的问题终于解开了,我兴奋地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们能在伏尔泰大学查到林丹青的学籍吗?”

“可以去学校档案室。”

于是,我们急匆匆地跑出了图书馆,来到了伏尔泰大学的档案室。

很快就查到了30年代的外国留学生的学籍卡,按照姓名的字母顺序排列,于力在“L”一栏里发现了“Lin Tantsing”的名字,下面果然有中文的签名,是一个漂亮的楷体字——林丹青。

字如其人,果然是学画画的料。学籍卡上还贴着张黑白照片,一个英俊的中国青年在照片里微笑着。

学籍卡记录的就学时间是1932年9月至1936年8月,总共是四年的时间,但其他记录就没有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仅仅知道这些是不够的。”

于力把我拉出了档案室,他冷冷地问道:“你告诉我,为什么要问这个人?他和羊皮书究竟有没有关系?”

在伏尔泰大学的操场上,往来着各种肤色的学生。我仰起头犹豫了半晌,终于说:“是的,我承认这个林丹青可能与羊皮书有着莫大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