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误入鬼屋

饭后罗秘书没什么事,到我屋里来聊天。还给我带来一包铁观音茶叶。我烧开了热水给自己和他各冲了一杯浓茶,二人拉起了家常。

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最近发生的怪事。离开怀安公墓一年了,一年的北京生活虽然清苦但却十分平静,没有什么出人意料的事发生。是晶晶的意外归来和孙所长的推荐才打破了这种平静。先是去了令为官者谈之色变的天尽头,接着又在宿舍里发现了驱鬼符,再接着海东青出现以后肖队长和达雅的奇怪表情,车子莫名奇妙轧死胡仙。这一堆不祥地征兆仿佛一座座大山压迫着我的神经。不行,我得通过罗秘书尽早了解清楚这里的一切情况。

想到此我首先打开了话匣子:“罗秘书,有些事情我不太明白。想问问你不知道方便吗?”

“桃主任说哪儿的话,太客气了。有什么问题就讲,只要是我知道的。”

“汪局长提到的宝藏钥匙是怎么回事?”

“这……”罗秘书果然变得有些犹豫不决。

“不方便回答就算了。”我不想把气氛搞得太糟。

“噢。不,不是的。让我想想,这事情我怎么和你说合适。”

没想到罗秘书给我讲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传说:

东北王张作霖曾经把一笔五亿美元的巨款存在美国花旗银行。这笔巨款的钥匙不知为何流落到了他手下的一个副官手里。1949年建国以后,美国政府冻结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全部资产,这笔存款也被冻结。为了保证巨款的安全,这位副官把取款凭证——六枚花旗银行打造的铜制印章存折分别藏到六个地方,自己也隐性埋名生活终其一生。临终前,他把这个惊天的秘密告诉了自己唯一的儿子崔书文,并嘱咐儿子说:如果有一天,社会安定国泰民安,一定想办法把这笔钱取出来,上交国务院造福国家。崔书文牢记父亲的话,在有生之年费尽周折,终于集齐了这六枚铜章中的五枚。只差一枚铜章。一旦找到这最后一枚,再等到中美关系解冻,由香港的张学良基金会提交个报告,五亿美元就可以重回祖国怀抱。

1976年文革刚刚结束,这名副官的儿子崔书文已经是年近不惑。他按照父亲指引的方位来到根河。据说这最后一枚印章就藏在满归的这个烈士陵园之中。当时主管陵园的民政干部舒老三知道这个情况以后,就秘密安排崔书文住在民政宿舍之中,并和崔书文一起寻找。前后用了近一年的时间,始终是无功而返。而后崔书文离开根河不知所踪。自此以后这件事情也再没有人知道。

谁料想到1977年5月,当时还叫额尔古纳左旗的根河市居民街十七趟房的两名小孩儿在家里仓房偷着吸烟时导致仓房起火,当时气温高达29摄氏度,又遇上刮风,加之很多居民住房都是木质结构,所以火势迅速蔓延,越烧越旺,周围的几间民房相继起火,当两辆消防车到达现场时火势已经难以控制,很快周围的几十间民房一片火海,火势借助风力越过几条马路直奔市中心。当天下午三点,大火已经烧毁了根河城区东北部,市中心的粮食分局、百货公司、五金公司仓库也相续起火,整个城市被大火燃烧。数万名群众、几千名官兵奋战了三十个小时才把大火扑灭。大火烧毁了根河市机关、企事业单位六十多家,受灾居民两万多人。二十年前的这场大火让所有的根河人心有余悸,这是一场让根河整体重建的一场大火。舒老三就是在这次火灾中死掉的,那天他正在宿舍里睡觉。没想到火起的十分突然,到处都是烟,荒乱之中被烧塌的房梁砸中了头部,送到时卫生所的时候就咽气了。检查遗物时,众人从他的口袋里发现了一本日记。上面记录着他和崔书文的交往、崔书文的身世还有找宝的详细过程,舒老三的徒弟当众念那本日记,在场的几名民政职工都听明白了这个故事,最打动他们的是崔书文曾说过一句话:“谁找到那第六枚铜章,就将得到一千万美金的酬劳”。没想到正要念到找宝的关键时,民政局的那个老局长勃然大怒,说哪有这样的事情,什么张作霖的巨款,不给亲儿子非留给副官,一听就是骗人的把戏。说的性起竟当众撕掉了那本日记。

打那时起,这个事情表面上风平浪静了。但其实远远没有结束,不少人都暗自向往着那笔巨款。向往着那蒙着层层面纱的五亿巨款和价值一千万美金的印章。从八十年代初一直到现在,试图前来挖宝的人一拔接着一拔。对烈士陵园的安全造成了极大的危胁。从当时的老局长到现在的汪局长,没有一届民政领导不对这个事情头痛的。开始还在根河日报上登些辟谣的文章,没想到不但没起什么正面作用扩反倒是扩大了影响。

“其实请你来也是为了想办法制止找宝那些人。”最后这句,像是罗秘书的总结性发言。

“我?”我实在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能把人家几十年没料理明白的事情搞定。

“对呀,就是你。你就别谦虚了,局长在你没来之前,都夸你一万遍了。说你年轻有为。不但学识渊博,还有在公墓工作的经验。头脑冷静聪明,总之说让你管理公墓,肯定是错不了的。”

好汉架不住三句夸,听他这么一捧,我都有些飘飘然了。原来我也是名声在外呀。

“嘿嘿。”我不好意思地地傻笑起来。

“呵呵。”罗秘书见我笑了,他也跟着附和。“不打扰了,早点休息,明天还得上班呢。”

屋里的暖气烧得不错,整个房间暖洋洋的。但外面却是冰天雪地,入夜后的气温肯定会有零下十几二十度。在罗秘书开门离开的那一霎那,一大股寒气争先恐后挤了进来,让我打了个寒战。

天还没亮就被公鸡打鸣给吵醒了,外面混杂着各种声音,有人在院子里来回走动。看了看表,还不到七点。这个时间北京人还在熟睡。我揉了揉眼睛,睡不着了,索性穿衣下地披挂整齐,准备到外面转转。

开门之后一股清凉扑面而来,这种空气清新得沁人心脾,估计只有森林里才有这样的气息吧。天才蒙蒙亮,东方地平线上只泛起一抹红色,和蔚蓝的夜空闪亮的星辰交织在一起,显得有些梦幻。院门是虚掩的,看来有人起得更早已经出院了。不知是谁家的公鸡还在抻着脖子打鸣,仿佛在炫耀自己的好嗓门。地上的雪又多了一层,看来夜里下过一场小雪。

推开院门,街上十分安静,不少人家还没起床,只有几户院落里透出隐隐的灯光。有的烟囱里开始冒出袅袅炊烟。空气中多了些烟火的呛人味道。我向四处张望,不知自己的这次闲游该从哪个方向开始。直到我注意到和我一样从门里出来的一双脚印一路向东。不用问,东面一定有些适合散步或者锻炼的场所。我顺着那双脚印的方向走去。

几百米后,脚印转了个方向,进了路北的一个小巷。很明显,进了巷子口以后路会越走越窄,那里不像是清晨锻炼的好场所。我迟疑了一下,但转念一想,也许巷子那头别有洞天,是一片山坡或是个操场也说不定。便闲庭信步跟着脚印转进了巷子。果然,这条巷子像个葫芦口,最窄的地方一穿过去,视野就开阔了许多。就在我聚精会神地观察四周的时候。一个炸雷般的声响差点把我吓得魂游天外,人一下蹦起一尺多高。

等我把那个声音辨清了,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一只大猎狗在边上的栅栏里冲我咆哮,我们之间的直线距离也就是一米远。我甚至感受到了它血盆大口中吞吐出的蒸气。我大脑发晕,暗道一声不好,难道我的小命就葬在这个畜生之口了?这真是我从来也没想到过的问题。双腿一软,我反而不知道身体该怎么运动了,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动弹不得,看来只有凭天由命了。那个震耳欲聋的声音还是不断传来,但奇怪的是,犬吠声始终和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好像并没有要靠近我的意思。我偷眼观瞧,原来它的脖子上拴着厚重的铁链。这才是它袭击不到我的根本原因。

等看清了状况,我才又元神归位。好家伙,差点吓得魂飞魄散。这地方儿怎么家家户户都养狗,以后确实得注意点儿,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这样搞突然袭击,咬不死也得被吓死。

“来呀,来呀。有本事你咬我呀。你这混蛋。”我小声地骂那畜生,表情却和颜悦色。估计狗听不懂我骂它的话,如果光看表情,它一定会理解为我在夸它。即便这样它也不领我的情,还是一个劲儿地朝我叫唤。我加快几步,离开了它的视野。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地上的脚印乱了。不是一个人,而是很多脚印从四面八方赶过来消失在前面的一个大院子里。

太奇怪了,雪是新下的,脚印也是新踩的。这只是凌晨而已,怎么有那么多的人聚在一个院子里?他们要做些什么?

这地方是北方游猎民族的聚集区,鄂伦春人、达斡尔人、鄂温克人都不在少数,听说他们供奉的是萨满教,难道还有什么仪式必须凌晨的时候进行吗?我的好奇心在这一瞬间达到了顶点。

向远处看去,天边开始泛红,和蔚蓝的寰宇交织在一起刹是好看,这里虽然地处内蒙,但离素有东方小北极之称的漠河市并不遥远,我甚至觉得偶然抬头说不定就看到五光十色的极光看来不久太阳就会悄无声息地爬上来。这更增加了我的胆量。我先环视了院里的各个脚落,没有发现有狗窝和食盆之类的东西,这才沿着那密密麻麻的各色脚印,跟着小院窗子里的点点灯光,悄无声息地摸进小院,只有脚触到软雪上的吱嘎吱嘎的微弱响动。

门关的很紧。谁也不想让零下二十度的气温直接钻到屋子里去。我伸了伸手,终于没有去敲,毕竟这样十分冒昧。转过身想到离去。突然屋里人的一句话清清楚楚地钻进了耳朵里:“不要吵,不要吵,宝藏大家都有份。”

这一句话像一个炸雷打到我的耳朵里。一瞬间我的大脑立刻通知我,这一屋子的人正在打公墓的主意,这是个十分重要的情况。他们八成就是要去夺那所谓的张作霖的遗产。想到这里,我热血上涌,脚步停在原地,把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耳朵上,继续听里面的动静。

另一个声音说:“是呀,说的对。大家都冷静冷静少说两句,这财宝的事,我们追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就快有了线索,这时候正是考验大家团不团结的时候。”

“嗯,就是嘛,哪来的那么多的废话,老大让俺干啥,俺就干啥,俺就不信到时分钱的时候不带俺。”

“就是,就是。”听起来有不少人跟着附和着。

“那您接着说,俺们应该怎么干吧?”

“现在咱们最需要的是资金,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

又听两句,发现里面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也怕他们发觉。我赶快退出了院子。

今天是我正式上任的日子。天光渐亮,纷纷扬扬的小雪花还在无声地飘落。宿舍院里沸腾了起来。大家都忙着洗漱和吃早饭,北方人和南方人习惯不同,对早饭十分重视。不但早饭的饭量和午饭晚饭差不多大,而且也开灶炒菜什么的。所以这个光景炊烟四起,刀落在菜板上的声音、饭勺子敲打铁锅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叮叮当当”好不热闹。我去小食堂吃过了早饭,就出了院门。切诺基嗡嗡地隆鸣着,头天开车带我的那个司机早就守在那里了。现在我知道了这家伙姓方,汉人,个子也就一米六多点。他的胆量和他的身高一样矮小,这点在民政局里是出了名的,人家都管他叫方小胆。就说昨天开车撞到狐狸那件事吧。一般的司机还巴不得碰上呢,要知道狐狸肉不但色香味美,狐狸皮更是精贵,拿到集市上,一定会卖个好价钱。但这事碰在他身上却能将他吓个半死。他不是很爱说话,一路上我们对话的频率很低。而且这种对话总是以我的发问开始,以他只言片语的简单回答作为结束。

雪不大,路况不好,车子像拖拉机一样一面轰鸣一面蹒跚着。拐了个弯,车子绕到了北边的马路上,视野相对宽阔了起来。咦,怎么这样的街景如此的熟悉,就像自己曾经来过一样。这样的念头只闪在一念之间就又变得清晰起来。不错,这就是我凌晨出来走过的那条道路,那个奇怪集会的小院就在前头。

我坐在驾驶位的右侧,那个小院也在车头的右侧,这使我可以更清楚地在清晨看清这个院子的全貌。凌晨来这里时,天色还早,因为紧张没有太仔细的观察院子的情况。现在来看,这是个十分平常的东北人家院落,破树枝编织而成的木杖子七零八落,土坯的房身厚稻草的屋顶,门窗更是破旧不堪,窗上没有玻璃的地方被人用胶带纸和厚厚的纸板给封上。一幅落败的景象和周围院落极不协调。谁在这么破的屋子里召开秘密会议?真是奇怪的很。

车子像牛车一样,颠簸着,不慌不忙地驶过院门口,破院门敞开,和凌晨的格局一模一样。我向院里看了一眼,就这一瞬间,我差点晕厥。 我记忆中千真万确的那些进出小院的脚印,统统都不见了。

“老,老方。”我面色惨白,求助于方小胆。“右边的那个院子,什么人住在那里?”

“你说什么?右边的院子?”他的音量一下子提高了八度,我听得出,他的声音中写满了恐惧。

我不明就里,心道这个方小胆胆子也太小了,问他什么都神经兮兮的。但好奇心还驱使着我继续发问。“怎么了?那个院子有什么问题吗?”

他想方设法加大油门,让车子尽快从那院子边上冲过去。我双眼还死死地盯着那院落中的地面。薄雪的覆盖下,地面平平的,上面确实没有人踩过的痕迹。

确认车子开远了,方小胆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方才和我说话。“桃主任,你怎么想起来问那个院子了呢?那可是个出了名的鬼屋。早就没人居住了。你可别吓我,我胆子小。”

“啊!”我大惊失色,但这一声。本来我还想问问他凌晨怎么会有人在那里集会。但听他这么一说我下面的话又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本来他就叫做方小胆,要是听说鬼屋里有那么多人开会吓死也说不定。

我定了定神,接着问道:“为什么那里是鬼屋?能给俺讲讲吗?”

“得了,桃主任还是饶了俺吧。俺可是老实人,不敢瞎说这些东西。”

“呵呵,看把你吓的。俗话说的好: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你既然是老实人,那就算真的有鬼也不会找上你的。再说哪来的鬼,都是人传人吓死人。”

“也不能这么说——这个”听我这么一说,他好像想说什么,又欲说还休。

“嘿,看你也就是三十岁的年纪吧。大老爷们的,婆婆妈妈的。想说什么就说嘛。”本来我是不爱摆主任架子的,可碰见了这种磨矶人也只好给他来点压力了。

“嗯,那我简单说几句吧。刚才咱们路过的那个院子,本来是有人在里住的。那个人叫作舒老三。”

舒老三,这个名字罗秘书提过,不就是和崔书文一起找过宝的那个民政干部吗,后来大火中被烧死了。我没露声色,听他把话继续下去。

“舒老三本来是个老实人,但听人说那段时间他迷上了找宝,像着了魔一样,也不回家住了,和一个奉天来的老爷们住在单位宿舍里,把人家当祖宗供着,把自己的全部家当都搭了进去,连吃饭的锅碗都卖了。后来他老婆看这日子实在没法过了,就在那个屋子里悬梁自尽了。留下苦命的孩子跟了他奶奶过。再过没多久,根河来了场灭族的大火,把舒老三也烧死了。萨满说是他对财宝起了贪心,得罪了厉鬼,因此落得家破人亡。从此以后这房子就一直空着。有人说半夜里能听到那房子里有人说话,有男男女女的争吵声,特别恐怖。所以,每次开车路过这里的时候,我看都不敢多看一眼,怕做恶梦。”

方小胆说的我头皮发乍,整个脑袋嗡嗡作响。这么说我不但凌晨时光临鬼屋,而且还听到了群鬼开会。我不停地安慰自己,哪里有鬼,那些都是对财宝起歹心的人罢了。可转念又一想,谁会到阴森恐怖的鬼屋里去开会。而且脚印怎么回事?如果真有人进出的话,那些脚印都应该还在呀,就算早晨又下了些雪,也不应该把那些脚印埋个无影无踪呀。我又开始怀疑自己了。几年前那种亦真亦幻的感觉又在侵袭着我的大脑。我现在不得不问自己另一个问题:“今天凌晨我真的出来过吗?”

几年前在怀安公墓时,我目睹着梦游的关老师在雪地中间看到了两只女人的脚印,至今为止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甚至不知道那是不是梦境。如今这种情况竟然再现。不对,绝对不是梦。凌晨出来时跟着脚印行路、被狗吓、偷听鬼屋里的对话,这一切都历历在目,如此的真实,怎么可能是梦呢。那,谁又能告诉我答案呢?

车子不停地向前蹒跚着。我和方小胆不再说话,各自怀着复杂的心情奔向没有答案的前程。

几声犬吠在这深山老林中不断地发出回响。达雅、老苏、肖队长都迎出门来,夹道欢迎我这个新主任上任。

我十分不习惯大家对我的客气,受宠若惊。下了车之后,频频向大家还礼。一干人鱼贯进入屋内。

上午,肖队长把公墓的一些材料移交给我。我草草地看了一下,都是十分简单的东西;有公墓施工地图,几十个民用墓的基本信息资料,局里发过来的一堆红头文件都按照时间顺序整齐地夹在本子里,再就是公墓上吃喝拉撒的一些寻常帐务。我注意到账本上的字笔迹十分清秀。虽是用钢笔书写,但依旧能感觉出笔画跳荡,潇洒灵动。凭我多年学习书法的经验判断,写出这字的人一定是一个书法高手,学习二王的功力绝对不止十年。这可让我一惊,没想到深山老林乡野村夫之中还有这样的高人,我当即抬头问道:“肖队长,这帐单上的字是谁写的?”

肖队长乐了:“怎么样,写的不错吧。这些是老苏记的。他可是咱这公墓的秀才,识文断字,比俺们可强多了。”

我微微一愣,看了一眼瘦骨嶙峋未老先衰的老苏。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以他这种书法水平,去哪个地市级书协混个秘书长当当都绰绰有余,竟然会在这种荒山野内岭里照看荒墓。说起看墓地,我又想起了同样满腹经纶的关老师,不禁黯然神伤。哪一个孤独的老人身上没有一段伤心的过去呢。老苏向我点了点头,嘴角向上翘了翘,算作对我的回应。

中午他们给我办了个接风宴,但经我的提议,大家都没怎么喝酒。新官上任三把火,为了不辜负汪局长的厚望,我得使出看家的本事来努力工作才行。这不,刚吃完饭一袋烟的功夫,我已经在主持召开我加入后的首次公墓工作会。

首先由肖队长向我介绍公墓整体的经济收支状况。因为烈士陵园属于事业单位,那几十座平民墓地又不收取管理费,所以这些荒墓根本就没有什么收入,工资和支出都靠财政拔款来解决。话又说回来,这地方地处深山地形得天独厚,每到春季公墓之上不但有成片被开恳出来的农田种植着粮食蔬菜,还放养着猪、羊、鸡、鸭等各色牲畜。基本没有什么支出,可以做到自给自足。

接着我也了解到这里的真实情况。为什么一直以来,公墓都是像达雅、肖队长这样的车轴汉子。他们平时的工作除了巡山外,就是挑水、种地、割草、放牲口、喂牲口、宰牲口。这些山里人擅长的事情真不太适合我这种城里长大的孩子。还好现在进入了冬季,是北方的猫冬季节,只要把炉火烧得暖暖的,什么都不用干。

肖队长仿佛瞧出了我的得意,接着向我介绍道:“咱们林区,冬天和夏天是最难捱的。山里的天气格外寒冷,一入冬就要准备大量的木材树技供冬季烧火用,还要用车子一趟趟地进山拉生活必需品。现在的温度还好,等进了腊月,有时外面的温度达到零下三四十度,就算戴了狗皮帽子,身上穿了厚厚的军大衣、皮大衣也一样呆不了太长时间。搞不好来阵大烟炮,雪壳子厚了还要封山,那时就连车也进不来了。真封到这大山里,有时半个月一个月都出不去,那才叫麻烦呢。这里又没电视看又没话匣子,就是有也收不到信号。冬天在这里呆着,烦能把人烦死,腻能把人腻死。”

我听得心里暗暗叫苦不迭。早知道这么无聊我说啥也不来呀。肖队长见我听得入神,又接着讲夏天的情况:

“不知道桃主任听说过俺们林区民间流行这样一句话不:山区的蚊子能吃牛。这林区到了夏天雨多的时节,草稞子里全是蚊子,一脚下去就能轰出成百上千的蚊子,像踩了地雷一样。在屋里子也好不了多少,晚上也不敢点灯,纱窗纱门也挡不住这帮家伙,晚上睡觉的时候盖上蚊帐,早晨一看屋里倒是没蚊子了,全在蚊帐里。”

我是O型血,最怕的就是蚊子,一听肖队长的这番介绍,浑身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我打断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些自然条件方面的事了。能说一说来找宝的和破坏公墓的都是些什么人?他们都什么时候来?用什么手段?”

刚才还热腾腾的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他们没料到我这么直截了当地问起了这个。

“嗯,我想桃主任你也听到了些风声。打七几年开始,就有人说咱们这山里有宝藏。说是东北王张作霖遗产的钥匙有一把埋在了这里。这怎么可能呢,政府都派人出面讲过了,这完全是无中生有的事情。 几十年来,到这边找宝的人零零散散就一直没断过。咱们公墓的后山,新老盗墓人挖过的盗洞就大大小小发现了近百个。汪局长上任后情况要好的多。他一手组建了我们这个班子,加大了巡山力度。怕这些洞对英雄纪念碑和墓地的建筑结构造成负面影响,我们也填埋了不少盗洞。这些盗墓的山贼什么的,毕竟是见不得光的。见下手的机会少了,也就收敛了许多。”

“噢。”我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本来开始听到后山竟有上百个盗洞时吓的我后背发凉,但到了后面肖队长说最近几年大有好转时,心里的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

“不过……”肖队长话锋一转。我的心又被提了起来。

“从今年秋天开始,势头不太好。过来探山盗墓的情况又有所抬头。而且满归这边,陆续来了好些可疑的外乡人。还有我提个事桃主任别害怕……”

“没事,你说。”我这已经是强装镇定了。

“入冬的时候,咱们公墓的一个伙计死在了后山。”

“啊!”我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忍不住“啊”了一声。

“那是公墓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孩子,年纪和你相仿,人很老实,家就是附近林区的。他当时带着阿虎去巡山,就再也没回来。找到他的时候,他双眼圆睁,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已经断气了,样子十分恐怖。”

我听的心惊肉跳。问道:“难道是盗墓的人杀了他?”

“刚开始我们也这样想。但奇怪的是,阿虎还好好的,也没有和人搏斗过的痕迹。按道理来说,阿虎是只纯种的德国黑贝,是当年汪局长从市警犬基地抱回来的狗崽,我们几个一手养大的。它绝对不会对杀害自己主人的人置之不理的。”

“那最后的结论怎么样?”

“公安局的人来调查取证盘查,始终没有发现凶手的痕迹。现场也没发现任何有犯罪分子留下的蛛丝马迹。后来此事不了了知。老百姓都传闻那个娃子看上了财宝,得罪了墓地里的厉鬼,所以才会有那样的下场。但他的人品不错,我不相信是鬼杀了他。”

“噢。”我草草地答应一声,脑里盘算着这件事:汪局长让我来当这个主任,有什么目的呢?是不是就因为这里死过一个人,或者闹过点什么离奇的事件,当地人不敢来接手呢?如果是这样,肖队长他们的胆子可确实不小。要是一般人,听说这山上死了个同事,早吓得屁滚尿流回家种地去了。

肖队长接着向下说:“可是后来萨满作的法事改变了我的想法。老苏这人比较迷信,他非叫达雅把镇里的萨满请来不可。萨满您知道是什么意思吧。我们大山里的少数民族是信萨满教的,无论是鄂伦春人、达斡尔人、鄂温克人,只要是阿尔泰语系通古斯语族的民族都一样。现在老毛子那边的东正教和韩国人信奉的萨满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萨满有点像你们黑龙江人所说的‘大神儿’,可以通过请仙跳神儿的方式通灵。我猜桃主任一定不相信这个吧?”

几个人目光齐刷刷的看我,我知道他们是在看我对这种迷信事物的态度。霎那之间,汪局长对我的提醒此时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你一定要记住,我们可是拿国家的工资的。你又是大学生,既然当了主任,就要给大家正确的引导,对于任何迷信的说法都要坚决地打击。”想到此,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当然不信了。那些都是迷信的说法。”

肖队长对我的回答好像很不满意。接着说道:“其实这几年改革开放香港回归,咱们国家日益强大了。我们林区的人对外面的世界也没少接触,早先的游牧民族也送孩子念书学文化,请萨满的人越来越少了。本来我们也是不太相信的,可是接下来的事由不得我们不信呀。”

“萨满来了以后,就开始在后山烧香作法事。我们几个都在场。她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穿着奇异的法衣,法衣的前胸、后背有类似武士甲胄的护心镜,裙子上缀有特制的银铃,头上戴着鹿角神帽,脸上挂着一条条灰鼠皮制的面幕,手执皮鼓,跳神很像一场疯狂的歌舞。皮鼓咚咚,身上的小银铃也随之叮铃乱响,萨满则唱着神曲,不时还发出熊的咆哮声,蛇吐信子的丝丝声,念叨着一些意义不明的咒语。她念念有辞地东跳西蹦折腾了半天以后就开口说话了,竟是以刚死去那小子的口气。‘他’说自己是因为相信了有宝藏这回事鬼迷了心窍得罪了上神‘舍卧克’而死的。(‘舍卧克’是萨满教所代表的神灵,是传说中的鄂温克人发祥地拉玛湖中的蛇神。)说这山里有一百八十名烈士的亡魂和四五十个被火神收走的孤魂。想找财宝的人惊动了这些山中游荡的魂灵,必定不会有好下场的。劝大家不要再动寻找财宝的主意,因为山里面根本就没有财宝。想要财宝的人一定会受到诅咒,那是非常恐怖的诅咒,所有犯戒的人都会被这些亡灵带入地狱。”

“这是萨满为了自己的地位瞎编的吧?”我撇了撇嘴,这种江湖术士,我是向来不相信的。

肖队长接着我的话说下去:“我当时和你的想法一样,就是不信邪,就当场问了‘他’好多他生前的事情,还有‘他’死时的情境,你猜怎么着,邪门了,‘他’竟然对答如流。这件事情他们都在场,都可以作证。”

听到这里,我不禁毛骨悚然,这不是典型的鬼上身吗。我看了大家一眼,每个人都在向我点头来肯定肖队长的话。看来肖队长并没有骗我。

“‘他’还说了什么?”我开始有点没了主心骨。

“‘他’还说……”肖队长说到这里戛然而止,似乎在用眼神和老苏、达雅交流着什么。我猜到他一定是有话难于启齿,就鼓励他说:“都是自家人,但说无妨。”

他停了停终于说了下去:“‘他’还说,有个新人会来到公墓接替他。那人就是他在阳间的影子,来的时候‘舍卧克’会让海东青盘旋在天空。请千万记住提醒来人不能住在公墓,否则大难降临,他就躲也躲不掉。”

听完这句话,我真的差一点晕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