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深夜来访,实在抱歉。”

“哪里哪里,快进来坐!”

邹老师拿来了塑料拖鞋,夫人跟在后面微微笑着:“我去泡茶。”

在见到本人之前,何天奈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瘦到皮包骨头、神态严厉的老头子,但事实上,邹老师却胖了许多。他还记得那年那个在教室门口呵斥自己“是个父亲,也是警察”的精瘦班主任,现在对方竟然显出了富态,说话时都乐呵呵的,像一尊弥勒佛。

这是何天奈第一次来女儿曾经的班主任家里,时隔十多年,手机里还留有他的电话号码,试着打过来,号码竟然没有变,只是对方一时没想起来自己是谁。直到何天奈提起了那时候云塔上的案子,说要过来坐坐,问一些事情,对方才想起来,也同意了,在电话里告知了何天奈自己现在的住址。

“想以前,你是人民警察,我是人民教师,”“弥勒佛”从厨房里传出话来,笑呵呵地,“后来事业单位改革,老师和医生就没有编制了,我觉得活得倒是更好了些。一直干到退休,凭自己的本事教书育人,这一辈子活得也算是问心无愧了。你还有多久退休?”

“我也快了,就这几年了。”何天奈说,“没有办法,现在人口老龄化这么严重,我无儿无女的,不多干几年,怕以后没有棺材本。”

“也是,也是!虽说人口老龄化,好在这些年经济都放缓了很多,人们的生活节奏啊,也没以前的人那么快了,我们这些老骨头,反倒没有那么容易被淘汰。来来来,坐坐坐,”邹老师从厨房里拿出一盘硕大的莲蓬来,“来剥些我学生送的莲子吃。”

何天奈剥了一颗莲子,像吃花生米一样扔进自己嘴巴里,嚼了两下,咽进去了。

“有一点点苦,不过苦中有回甘,挺好吃的。”他说。

“是吧?这个学生,应该比何娇当年小两届还是三届,家里是津水郊区农村的。本来成绩一般,后来我和他谈过一次话,给他讲了关于考试的道理,他就想通了,发奋学习,考的大学还不错,当时还算什么……什么985的,现在早没这些了。他拿到录取通知书后给我来报喜,许诺说,自己家里有片池塘,池塘里产的莲子特别好吃,为了感谢我对他的栽培,要每年送些过来给我吃。如今啊,都十多年过去了,他早已经在上海当了大老板,挣得不少,平时工作很忙的,现在我都退休了,他还是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回来看看我,给我带上一麻袋自己家里的莲子。”邹老师自己也剥开莲子,嚼了嚼,咽进去,“人的一生啊,还真不好说,尤其是当老师的。想一想,有时候很随意的几句话,没准就改变了一个孩子的命运。当然,这主要还是看孩子个人,知识改变命运嘛。”

“是啊,你是一个好老师。”何天奈附和着点头。

“唉,好老师,坏老师,不是我讲这么一个事情就可以给自己发奖状的,”邹老师摇摇头,“娇娇那年的事,真的是我一辈子的遗憾,我对不起你啊……”

邹老师的夫人端来了两杯茶水,然后非常柔气地点了点头,向他们告别:“你们聊,我出去散散步。”

“好的,谢谢嫂子。”何天奈也向她点了点头,笑了一下。

她换好鞋子,带上了门。

“何警官,你今天来……想了解什么情况?”“弥勒佛”盘腿坐在椅子上动了动身子,“我记得,你那时候在教室里对学生们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后来零星听到过一些你的消息,听说那之后一两年你离开津水了。我就知道,你年纪大了可能还是要回来的,毕竟落叶归根,落叶归根嘛。只是没想到,你回来的时间比我料想的早了一些。”

“不瞒你说,这些年我走南闯北,去过北京和广西,确实是去盯着你的两个宝贝学生的。”何天奈说,“那时候我很怀疑他们和娇娇的死有关。刘博和朱琼,我跟了他们近10年,最后都是我亲手抓进去的,现在一个10年,一个死刑。10年的那个朱琼,已经快出狱了吧,不知道还有没有勇气重新做人。我觉得可惜的是,他们和娇娇那次的事好像并没有什么关系,不然我的心病也可以跟着他们伏法一并消了。”

“弥勒佛”一皱眉头:“他们犯了什么事?”

“你没听说吗?”何天奈剥着莲子吃。

“没听说,”邹市贵摇头,喝了一口茶,“不过那两个孩子,读书的时候,听说是喜欢一起混,欺负人,我有印象。”

何天奈把剥掉的莲子壳扔进垃圾桶里,拍了拍手:“他们两个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去读了专科,一个在广西南宁,一个在北京。”

“起初头一年,两个人也没什么太大动静。刘博呢,读了一年不愿意读了,他们家在津水算有钱人,就给他买了台吊车,让他在北京做交通事故现场处理的工作。他后来结识了一帮混社会的,有一次喝醉了酒,持械斗殴,他拿一把一米多长的日本刀,把一家大排档里吃饭的一男一女给砍死了。津水这边,他的家里人花了很多钱想捞人,也没起什么作用,捞来捞去,最后只是从枪毙变成了注射,倒是死得舒服点儿。”

“哎呀!那……朱琼是怎么回事?”邹市贵瞪大眼睛,撇了撇嘴。

“抢劫啊,还不是一般的抢劫,伙同几个惯犯计划抢银行的武装运钞车,我审刘博的时候就问出来了。这家伙绝非善类,我盯了他好久。一伙人准备好了猎枪和刀具,就要行动之前被我带人给逮住了,”何天奈摆摆头,“我这算是救了他呀,要是真动手了再被抓住,那估计和刘博一个下场。之后我审他的时候,也和他聊过,和他说了刘博被判死刑的事情,他表现得很平静,说早料到会是这样。接着,他就告诉我以前读书的时候,是跟着刘博玩被带坏的。他还说,这就跟小时偷针、长大偷金一个道理,不吃亏受点儿教训,是永远没办法长记性的。刘博读书的时候带着他在学校外面的小巷子抢低年级同学的财物,他们一共抢过八九次吧,到手了就去游戏厅玩老虎机。有次朱琼想攒点儿钱给自己买双篮球鞋,还被刘博教训了,刘博和他说不义之财不宜久留的,必须马上花掉。”

“唉,这孩子……”

“津水这个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很多烂事,是大家心知肚明,不想碰到也不愿意管的,都想着下次别遇到,息事宁人就好。混子流氓,地痞无赖,谁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朱琼说,他们两人抢东西的事情,不但一直没有被学校老师和家长发现,还非常顺利,逢抢必得,也几乎没有遇到过激烈反抗。他们胆子就越来越大了,后来不只零花钱,连手机、单车和别人要交的几千块学费都敢抢。这两个孩子看起来老实,心里边真的凶得很,一人买了一把弹簧刀随身带着,随时准备捅人。要不是那天因为娇娇,我去班上说了那番话把他们吓得及时收敛,没准在学校的时候就要犯事了。真要出了事,你这个做班主任的,可能也不轻松了。”

“那没准,我成了第二个被自己学生杀死的十四中的高仁群都有可能……”

“你就当那时候是娇娇显灵,让我做这些的吧,”何天奈说,“我今天来讲这些,不是想证明我当时是对的,你是错的,只是想告诉你,我当时是出于善意,而不是什么别的。”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我没想到,”邹市贵又剥了一颗莲子吃,一咂舌,“啧,这莲子是不是放久了,有些生苦味了。”

“从里面坏掉的莲子吃进嘴里之前,谁也不知道是苦的,”何天奈继续剥着莲蓬,“少年犯罪是我这些年来一直在研究的课题,包括17岁的A级杀人犯镇远少年白中杰、台湾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全球出名的日本神户连续杀人案‘少年A事件’等等,在案件被揭露以前,每个小孩看起来都是一副平静模样,成年人很难接触到他们心里面的风暴。在我们看来,他们的身体和思维都还那么弱小,怎么可能做出太过恐怖的事情来?但只要回个头,想想我们自己的青春期,一代又一代人,就知道人这一生啊,最狂躁的年纪是什么时候了。”

何天奈拍了拍自己胸前,心脏的位置。

“你说得对,我是有体会的。人在青春期,总会有些谜一样的思考。我还在当老师的时候,总是会被很多孩子的想法所惊讶,但是你要说长大,我默默观察着他们的动向,似乎毕业之后,越长大,孩子们就变得越像了,”邹市贵说,“但你要问我哪里像,我还真答不上来,只能说是一种感觉吧。”

“其实,我这次来,就是想向你打听一个学生的,”何天奈说,“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娇娇班上有一个叫张小鹭的女生?”

“张小鹭……”

“父母是猪肉贩子,家住肉联厂宿舍。”

“哦,想起来了,记得!是那个女孩儿,成绩中上等,考的哪个大学我忘了。”

“看上去挺有想法的一个孩子,是吗?”

“嗯,对,有想法,喜欢看书。”

“她毕业后失踪的事情,你听说过吗?”

“失踪?我只记得她有一个堂弟……”老班主任又惊讶了。

“高考完了以后,她并没有去上大学,来年春天的时候,她也和她堂弟一样失踪了,”何天奈说,“我本来是想从你这边入手,看有没有老同学知道她的下落。”

“这样啊……我的每届学生都有一个通信群,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在里面,现在过去这么多年,群也不怎么活跃了,基本上没人讲话。不过我可以帮你在群里问问,但是这么大的事情,既然他们都没有在群里提过,那多半是没人知道的。”

“那你能不能帮我问一下,有没有人知道,她当年有这个……去网吧玩游戏的爱好?”

“网游?那不可能!”邹市贵摆摆手,“她是个非常文静的女孩子,爱好就是看书。我记得她的课桌上摆了很多书,不是学校里学习用的那种,而是各种课外书,小说、随笔,甚至有哲学书。当年我还很惊讶,这么小的孩子,能看得懂吗?”

何天奈皱眉:“是吗?她在教室有很多课外书吗?但是我去过她家,进过她的房间,除了一本《雨天的书》,几乎都是课本和教辅练习册。”

“可能是买了都放在学校里了吧……”邹市贵认真回忆起来,“你是什么时候去的?哦!我想起来了,我以前是教语文的嘛,这孩子以前数学成绩比较好,语文成绩不怎么样,后来突然开了窍,语文啊,英语啊,都有很大的进步,我还想过是不是这些课外书让她找到了学习的乐趣。”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是不是正好在娇娇出事之后的一段时期?之前的她是什么样子的?你知不知道,她在班上有个男朋友的事情?你知不知道?”何天奈问得很急。

“对对对……虽然我有点记不大清楚了,她学习上进步得确实比较晚,高三突然冲上来的,肯定是在娇娇出事之后。之前,她是一个比较内向的女孩子,不大爱说话,成绩冲上来之后呢,人也开朗了很多。至于男朋友嘛,到了那个年纪,学生们谈个恋爱,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情,只要不影响学业和生活,我也不会过问太多。”

“那是有还是没有?”

“有。”邹市贵说,“还是班上非常优秀的一个男孩子,高考完就出国留学了,去了美国的纽约大学读哲学。两人应该分手了,这种事情我见得太多。”

“是叫陆松吧?”

“欸!你怎么知道?”

“那现在还有办法联系上陆松吗?”

“他高中毕业就去美国了,”邹市贵说,“如果你要找他,没准我可以问一下刘老师。那届学生毕业以后,她和陆松还保持着联系。有时候她还向陆松请教英语上的问题呢,那孩子,我印象比较深……”

“刘老师是……”

“就是娇娇以前的英语老师呀,”邹市贵从茶几上取了老花镜戴上,掏出手机,“你稍等下,我帮你问问。”

“她还在一中教书吗?”

“教,当班主任了,小孩儿都快高考了。”

他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然后大声和电话里的人打招呼。

“喂!是我是我是我!”

“怎么样?最近还好吗?”

“哈哈哈哈,学生嘛,都这样,多管管就好了。”

“嗯!好!好!都还好!”他换了一只手来讲电话,“小刘啊,我就不和你闲聊了,今天是有个事想问你,以前咱们班上有个叫陆松的,在美国的那个学生,我记得我退休那年,你们好像还有联系来着?”

“是这样的,你还记得何娇吗?她爸爸何警官一直对当年的事……”

“哦!哦!这样子……好,我知道了,好,好的,再见。”

邹市贵挂了电话。

“何警官,刘老师说,陆松这孩子非常有出息,当年在美国纽约大学读完了哲学博士学位,甚至当了几年讲师。但是三年前,他到尼泊尔禅修去了,刘老师和他的联系也就断了。”

“禅修?”

“大概就相当于出家当和尚的意思。”

“他为什么要出家?”

邹市贵摇摇头:“刘老师也觉得很奇怪。听他说是有些人生的大问题,困扰了他很多年,想不通,就打算试试宗教的方式。”

“哦,既然如此……实在联系不上,那就算了吧,”何天奈说,“我还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吗,娇娇当年在学校有没有交男朋友?”

“这个……我记得不太清楚了。有一次应该是教地理的丘老师和我说,没收了一张在课堂上传的纸条,是别人传给何娇的,上面写的什么‘亲爱的,别担心’之类的话,”邹市贵皱了皱眉,“但当时丘老师好像也没有问是谁传给她的。”

“这样子……”何天奈想了想,站起身来,“谢谢你了,今天我也问得差不多了,就先回去了。”

“带两个莲蓬回去给老婆吃吧!”邹市贵也起身,拿起两个莲蓬要塞给他。

“不了不了,”他连忙把莲蓬放回桌上,“她不太喜欢吃这些。”

“退休以后,闲下来了,没事可以常来我家坐坐,”邹市贵把他送到门口,“因为娇娇的事,我知道你这大半辈子,都不太好受。”

“一定,一定。”他说。


又是一个浑浑噩噩的早晨,他把车停在路边,吃了一碗牛肉米粉。

米粉是津水人最常吃的早餐,但何天奈一直不大喜欢。他小时候随父母住在津水城郊,那里有一家米粉厂,没日没夜地散发着腐烂的臭气,后来父亲赌钱输了无力还债,卖了房子搬了家,全家租住在一个小阁楼里,房子是小了点儿,好在不用闻米粉厂的臭味了。他不知道那家米粉厂是否还开着,但是他知道,津水的米粉厂大部分卫生条件都很差很脏,这在津水不是什么秘密,却依然阻止不了大家对米粉的热情。

他今天点了一碗最辣的牛肉粉,又在上面加了几大勺辣椒粉,搅拌之后,快速吞下肚子。

他把筷子拍在桌子上,没有扯卫生纸擦嘴,不顾嘴唇和胡子上都是油渍,愤愤地走出米粉店,向肉联厂小巷的那个院子走去。

可恶啊!他想,怎么就落得这般田地?每次都是忽然间好像抓住了什么很重要的点,又突然断了线索。还要这么浑浑噩噩到什么时候?他受够了自己,觉得自己不应该再回到这个恶心的鬼地方,不如死在北京或者南宁,总比回来好。

如今,他已经是大半个老人了,再过几年,都可以办六十大寿了,而他一无所有,没有子女儿孙围绕的福分,没有成功的事业,没有可以安享的晚年,没有可以真正依偎的伴侣,管他是男是女,他甚至早已没有了性欲。

他用尽力气猛地朝那棵广玉兰捶了一拳,粗大的树干没怎么动,他的指间渗出黏糊糊的血,掺杂着些树皮的碎屑。

“他妈的!”他真的吼了出来,像是在骂谁,一个窗口中正在晾衣服的女人伸出头来瞟了他一眼,又把头缩回去。

他知道,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他坐在花园的台阶上,就好像是有谁建议他坐在那里一样。他垂着头,非常沮丧。

没有结果的,可能永远不会再有结果了。

2012年4月7日,星期六晚,一个名叫张柯的16岁少年失踪了。两天后的中午,何天奈站在这棵大玉兰树下,等待张小鹭出现。

张小鹭是推着单车进来的,挽起的袖子下,露出白皙的小臂,一举一动都带着少女的美感,她向他走过来。

他还记得这起案件的几处细节疑点:其一是张柯的书包既不在学校,也不在家里,而张小鹭声称没有看到张柯带任何东西出门;其二,最关键的是,张柯床下的网络游戏杂志,现在想想很有可能是张小鹭自己的东西,张柯虽然也玩游戏,但似乎更喜欢篮球,反倒是张小鹭,不仅玩网游,还和网友见面,生有一女,但是这件事也很蹊跷……

还有一个很明显的问题是,如果张小鹭和张柯的失踪有关,那么她为什么要让张柯失踪?她是怎么让张柯失踪的?又或者,她杀死了自己的堂弟?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正如自己所接触到的那些血淋淋的案件,了解到的那些案例一样,一部分少年成为犯罪者或许是因为情感教育的缺失,而另一部分少年犯看起来却有着良好的共情能力,即便当时他没有感受到张小鹭身上的异样。

只是,如果假设成立,那么她为什么要杀死他?她是如何杀死他的?

如果再联想到娇娇之前几天的死呢?杀人动机也不难想到,那就是她与娇娇的死有关,有什么东西被张柯发现了。但是如何杀死对方,又如何掩藏尸体呢?何天奈是个警察,知道这世界上每天发生的杀人事件肯定比被人知道的多,而那些确实发生了的杀人事件,远比被侦破的杀人事件多,能成功犯罪的人,在某种意义上拥有更高于常人的思维能力。但是即便凭借自己多年的职业经验,在一个多人居住的小院里,一个女高中生有本事杀人、抛尸,并且没有留下一点儿痕迹,这真的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比杀人之后,面对警察时不慌不忙地表达,更为困难。

他感觉脑海里有东西在爆炸,一片混沌。津水近来少雨,早晨的清爽一过,太阳慢慢爬上头顶,气温很快就升高了,到了中午,就会异常炎热。

多多少少,他有点儿怀恋那个多雨的津水了。有时候雨水淋在头上,反倒可以浇灭燥热,让人清醒。

2012年4月7日那天晚上,下了场大雨吧?自己带着一个十几岁的耳钉少年从挪亚方舟同志酒吧出来,去家庭旅馆开房。暴雨连下一天一夜,他永远记得那个夹杂着悔、恨、欲念和贪婪的夜晚,那是他人生中仅有的一次进入了无我状态的性爱。

他猛然站了起来,仔细盯着张小鹭曾经房间的窗户,是二楼。

他盯着看,看,看,然后向后退了两步。

他走出小院,双臂抱在胸前,看向小院的尽头,一处长满了荷花的小池。

“你在看什么?”他转过身,一个穿着棕红色校服的女孩子站在那里问他,“看荷花吗?还是水里有蛇呀?”

“张小鹭?”

不,怎么可能?何天奈这才想起来,自己在跟张雨书的案子,却连她的面都没有见过。眼睛是长得挺像的,但稍微仔细分别,他便知道了,那不是张小鹭,是她的“妹妹”张雨书。

“那是谁?”她问。

“你没听过这个名字吗?”何天奈说,“她以前也住在这里。”

“没有。”她摇头,“你是她的亲戚?你在找她吗?”

何天奈笑了,没有回答。看来,她甚至没听过自己“姐姐”的名字。

“你怎么不上网呢?”

“什么?”

“你要是找不到一个人,可以去网上找找,”女孩说,“我经常在网上看到大家转发寻人的东西,其中找的有老人,有小孩,还有大人。很多人都会丢,其中有些人,后来在网上找,好像就找到了。”

“是啊,是可以去网上找找……”何天奈问她:“这个池塘什么时候长荷花了?”

“我读初一的时候,有个男的过来,拿了个塑料袋往里面丢莲子,我看见了,就和他一起丢,他还和我说英语,说thank you,谢谢你。然后在我读高一的时候,就有荷叶长出来了。”

小池塘里挤满了荷叶,长了很多莲花。

“长这么多荷花,没有人过来挖藕吗?”何天奈问。

“住在这里的人说,品种不对,这叫观赏莲,只好看,不好吃的,”她歪着头,“所以就没人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