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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默教授又继续讲述:“但是,这些研究成果都在一九四一年戛然而止。史梯德先生备受打击,直到去世前他一直对此缄口不言,回避谈及与此有关的一切话题。在他去世后公开的与高木繁护的通信中,也没有明确提到隐修教派的现存地点。而高木繁护存放在圣典会的手稿,依照圣典会的制度规定,我们也无法私自取出。我们离真正的发现只有一步之遥。”
“是因为祖父的失踪?”
“是的。近年来,我们重又燃起了希望,因为中村显然继承了高木繁护的探索方向。”
“荷默先生,在谈到中村以前,还有一个问题不得不提。此地,我们所在的这个罗斯金牧场,和您刚才所谈的又有什么关联呢?还有,为何我们必须经过重重关口,才被带到这里?”宋汉城问道。
现在,所有这些环节需要得到一个明确完整的解释。
大伙都笑了起来。
夏洛特夫人解释说:“夏洛特·坎宁安·罗斯金,这是我的全名,这座牧场是老坎宁安先生的祖业。”
“您是说,从老坎宁安先生在世的时候起,这里就是早期佛教的一个研究中心?”
“谈不上什么中心,不过有志于早期佛教研究的学者们通常会来这里度假。说是度假,更多是沉下心来工作。在一九四一年时,为安全起见,圣典会把重要的手稿资料和参考书籍都搬到了这里。这里安静,除了从附近森林里溜进农场的松鼠或是野兔,可没人打扰您。家父就是当时的图书馆馆长。按照惯例,本镇图书馆馆长就兼任你所说的这个中心的保管人。”
总算把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给理顺了。
荷默看着直子,说道:“直子小姐,我们这么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高木繁护卷入世俗事务的前例发生后,卡罗琳·阿古斯塔夫人深刻理解了高木先生的用心。一九四二年她去世的那一年,欧洲已陷入一片战火,圣典会的各项工作都陷入了停顿。她临终前正式订立了隐修会的仪轨,让圣典会与原先那个早期佛教的隐修会正式分离了。史梯德先生作为后备役军官当时加入了战时宣传部门,一九五〇年他接任圣典会的会长之职后,始终严格坚持了圣典会的独立性,以避免再度与世俗势力发生牵涉。一九五八年他去世后,巴利圣典会历任会长都尊奉这个行事规则,而隐修会就此彻底退出了公众视线。”
中村又是怎么来到这里,加入了隐修会的呢?
荷默教授从本特利手里拿过一个文件夹,递给了直子。直子和宋汉城打开一看,是两封信。一封是高木繁护写给圣典会同仁的,写于一九四五年八月高木繁护失踪以前,由留守曼谷的中村增造通过一个熟识的斯里兰卡僧人转交。这封信只有寥寥数行:
圣典会诸君:
世界业已堕阿鼻地狱中。真法出世,必入魔障。我今决心与真法同归丛林。惟愿他日,不复暗冥,智慧现于世间,我等皆可获解脱。
祖父的失踪看来并非原因不明,而是主动抉择的结果,这让高木直子非常意外。
“最近事件的波澜,却都是因为下面第二封信而起。”荷默说道。
第二封是写给中村增造的,但行文口气却并非针对中村增造一人。
中村增造君:
我已将一部分手稿与日记存于鹿儿岛的泰平寺,此寺曾是我静修之处。如后辈学人本性纯正,研习精进,方可示之。此手稿与寄往圣典会的手稿为上下篇。经此万劫不复之难,尔等如能苟全,自应勤奋志业,秉持众生平等之道,再造日本之佛学。此稿我以性命相托,切勿转交无知无明者。
至此,高木繁护守护的秘密已经隐然可见。中村增造父子间奇怪的约定,看来是为了启发和验证中村佑行的品行和学力。
可以想像,当中村佑行拿着这封数十年前的信函和一半手稿前来圣典会时,荷默等人是何等的感慨。
此后,如同当年的史梯德和高木繁护,小亚历山大·坎宁安先生与中村佑行成为重新启动的探索路程的合作者。当年史梯德和高木繁护所考察的很多地区已被商业和旅游业所侵蚀,难度之大可想而知。他们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合作机构“国际古遗址理事会”下属的国际考察队进行合作,在阿富汗中部的“巴米扬遗迹”发现了大量佛经抄本,其中有一份是公元二世纪到三世纪之间所抄写的大乘佛教经典之一的《贤劫经》。
二〇〇一年,阿富汗塔利班政权无视“国际古遗址理事会”和国际社会的反对,用炸药和坦克炮火摧毁了其中两尊佛像。世间的愚行仍在继续。
沿着高木繁护当年的行走路线,中村佑行常常孤身远行。高木繁护的手搞成为他惟一的指引。
直子大体介绍了日前在泰国和日本所发生的一切。在座其他几个人听到中村佑行没有坠机的意外消息非常惊讶,也异常惊喜。
中村佑行失踪前,小亚历山大·坎宁安先生与他一同在曼谷。
“他失踪前一点征兆都没有?”直子问道。
坎宁安先生四十岁左右,有和他曾祖父同样尖削的鹰钩鼻,一副典型英国知识分子的做派,严谨而不失幽默:“你们都知道中村这个人,当初在阿富汗,我们被塔利班武装包围起来时,他照样嬉笑打趣。他在曼谷待了两天就急不可耐地要去柬埔寨,而我当时也有事要赶回伦敦。”
“您知道他去柬埔寨的行程方向吗?”
“我们历来的约定是,由他进行初次实地考察和资料分析,等基本确认后,我和国际考察队才进入。在此之前,我们一般不过问他的研究进展。洛威·夏洛特先生负责保存他的学术遗嘱,不过,鉴于目前的特殊情况,两位既已来到默克夏姆,我想是时候打开它了。”
关于圣典会的特殊遗嘱机制,J博士说得没错。中村指定了宋汉城和高木直子来接手这些文件。荷默、本特利以及所有知情者严格遵循了这个规则,并没有擅自启封。这当然是为了维护圣典会与隐修会的安全,使之超然于目前所发生的异常事件之外。再说,这些远在英国的学者一时也无从着手。
坎宁安先生转过头,对洛威·夏洛特先生说:“现在,您就取出那份文件吧。”
一直听着众人谈话的洛威·夏洛特先生神情庄重地站起身来:“请跟我来,诸位。但愿这份文件不是真正的遗嘱,而是活着的中村留下的一个指引。”
夏洛特先生领头,其余六人跟在他身后,走出了茶室。
宋汉城和直子跟着大伙儿走出别墅后门,来到牧场平缓的坡地上。
皎洁的月光映照着坡顶的一座石砌建筑。从外观看,犹如英国乡村常见的小教堂,但没有十字架或任何宗教饰物。夏洛特先生打开了锁闸,示意大家在大门外稍作等候。他合上大门旁边的电源开关,顿时,整座建筑内部通体透亮了。
开阔的铺石地面上放着十多个蒲团。如同别墅门厅一样,这里也立有佛足、法轮、手印的砂岩浮雕,不过尺寸要比门厅里的大许多。此外别无他物。这里看上去并不是一个佛堂,而是按照古制而设的一个辩论道场。荷默告诉两位客人,隐修会接纳新成员的仪式以及一年一度的年会都在此举行。有时,也会就艰深的教义问题进行辩论。
待大家都进入后,夏洛特先生关上了大门,然后走向里边的一个楼梯。众人来到了二楼的藏书室。
与通常的私人藏书室不同,这里安装了先进的温度、湿度控制设备,以及安全警报自动反应系统。圣典会所藏和借来的古贝叶经全部妥善地存放在此。
夏洛特先生掏出了一串钥匙,打开了抽屉柜的一格,里面是一个深色木匣。他很小心地抽去了匣盖,取出了中村留下的“遗嘱”:这是一封短信,写在印有圣典会PTS字母缩写的便笺上。展开后,只见中村用英、日、中文分别写了如下内容:
宋汉城君、高木直子小姐:
来到默克夏姆,你们一定经历了很多诡异之事吧。然而,这些都是人世的贪痴嗔使然——高木繁护先生当初就预料到了所有可能的变故。本原佛教召唤来了真诚的信仰者,也引发了魔道。我已将高木先生的完整手稿和近年的考察日志存放在此,由此可找到石板经文的发现地点。望善加保护,远避恶人。正法的保存和维系,端赖你们两人的智慧。不要被他们吓倒,不要作任何交易。
待看完后,夏洛特先生打开了抽屉柜旁嵌在墙壁内的壁板,那里是一个保险柜。他输入了密码,保险柜无声地打开了。他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纸箱,交给了宋汉城。
大家都无声地看着,屏住了呼吸。
这是个奇怪的场景,大家都很关心纸箱里的东西。但在此刻,它却仿佛是一个不可触碰的圣物。箱子很小,和普通打印纸的包装箱差不多大。
“亚历山大会开车送你们回伦敦。”夏洛特夫人很果决地说。
出于安全考虑,他们必须尽快离开默克夏姆。
温泉旅馆还有两本书和资料,两人的随身衣服还在那儿呢。
“你们这就动身。”
宋汉城和直子带着纸箱离开了石屋。这会儿,小亚历山大·坎宁安先生从车房里开出了一辆一九三七年出厂的“布加迪”。这款57S亚特兰大型号,全.球只有十七辆,是非常稀罕昂贵的古董车。
“我父亲,又一位坎宁安先生,是第三任英国赛车手俱乐部主席。”小坎宁安在旁介绍着。
荷默、本特利、夏洛特夫人、洛威·夏洛特和钱德勒夫人与两位客人就此在门厅里握手道别,他们相约等事情结束后再聚默克夏姆。
荷默教授凑在宋汉城耳边说:“欢迎加入隐修会,这里随时欢迎您。”
“我得通过入会答辩吧?”
“当然,这是必要的程序。明年开春,会员按惯例将在这儿举行春季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