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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子提前一天给寺内健打了个电话过去。东京地区所有重大案件的存疑证物都会交由刑事鉴定中心验证,寺内健这时已经吩咐手下将王子饭店袭击案的物证和其他现场资料调过来,他要连夜亲自进行再次鉴定。


第二天早晨,高木直子和宋汉城赶到刑事鉴定中心时,寺内健已干了个通宵。这个相貌英俊的年轻人一看到直子出现,立刻来了精神,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第一眼就认出了跟随直子一起来的人。

“这位是?”

“宋汉城先生。”

“你把犯罪嫌疑人带来了啊。”寺内健很是惊讶,他还是头一回和犯罪嫌疑人直接面对面。这是怎么回事?

“宋先生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特聘学者和国际刑警组织的学术顾问。在回答问题前,先看一段受害人的证词录像吧。”

看完录像,寺内沉默了一会,似乎为刚才的无礼行为感到歉意,他朝直子做了个鬼脸。

“你忙了一整夜,有结果了么?”

“证物确实有多处疑点,但要得出结论,我还需要进一步验证。”

两个来访者都以探询的目光看着寺内健。

“直子,枪支上的指纹确实与宋汉城先生的指纹符合。但是,这个指纹通过深度扫描,显然存在着疑点。照理说,手握枪柄时,人的指纹特征会有一个不太明显的着力点的连线,这和人的手掌厚度、指关节的力量程度和射击时的反冲作用有关。这些特征肉眼一般很难辨别。”

“你得出什么结论了没有?”

直子对寺内健说话的口气像是还在学校向他请教作业,那么不耐烦,那么骄傲,才子寺内健当时可有个“高高在上的专家寺内”的绰号。但他对直子的态度却全然反过来,一直讨好般地为她做这做那,毫无怨言。

“结论是,这个枪支上的指纹不具备一般枪击案典型的受力点特征。因此,不能排除是伪造的可能,它很可能是从宋先生的另一个指纹套用移植而来的,通过指纹比对可以证明这一点。既然……宋先生已经来了,正好可以完成这个程序。此外,宋先生还需回忆一下当时的情况,仔细地回忆……”

真是让人犯难,宋汉城想。从自己站在洞开的大门开始,直到发现躺倒在地的谷垣律师,一路上他都走得很小心,除了动手将谷垣先生扶起,他并没有触碰什么。

宋汉城开始重新讲述自己行走的路线,如何发现大门半敞开着,如何蹑手蹑脚地走入,如何观察周围的情况,如何听到了呻吟的声音,以及顺着声音的方向发现谷垣律师受伤的全过程。

“你有接触到什么东西没有?比如墙上开关、门把手之类的玩意?”寺内健问。

“发现谷垣先生受伤前,我没有碰任何东西。大门敞开着,室内的照明灯光也足够,因此我没有伸手去开灯。”

“您在发现谷垣先生受伤后做了什么?”

“打电话告诉高木小姐。”

“您用谁的电话?”

“自己的电话。”入境后,高木直子为了联络方便,将自己的另一部电话给了宋汉城使用。

“警察到现场前,还有其他人进入么?”

“没有。高木小姐到现场十分钟后,警察才到。”

警察封闭现场后,宋汉城和高木直子就被邀请到警察局协助调查。照此推理,现场宋汉城的指纹有可能事前就被人做了手脚。

“寺内,根据你目前的鉴定,枪上的这个指纹能否作为指控宋先生的直接证据呢?先不管谷垣律师的证词。我需要你得出最后的明确结论。”直子继续追问。

“站在我的专业立场,确实应该在报告中提到这一点。这就看法官本人的判断了。他可以采信这个指纹作为指控的有力证据,也可以因为证据存疑而不采用。”

直子盯着寺内的眼睛,带着少有的恳切之意:“寺内,你的报告非常重要,客观地提出你的疑问,就是对我们最好的帮助。有了谷垣律师的证词,以及你的鉴定报告,宋先生就可以摆脱嫌疑了。”高木直子又问:“在出报告书以前,是否需要再次勘察现场?”

“如果案件发现了新疑点,就能进行二次勘察。”

“谷垣先生的证词已使案情发生了重大转折,如果能在现场找到新的证据,不但可以让宋先生彻底撇清嫌疑,说不定还能发现真正的嫌疑犯留下的痕迹。”

“我都准备好了,我们这就回到现场去。不过,在去现场前,我要请宋先生在我的实验室里做一些实验。我可以通过宋先生本人在受力实验中留下的指纹来做一些比对,我相信会有些眉目。”

“寺内,这回可就拜托你了啊。”

“犯罪鉴定可是一门科学,如果没有坚定的质疑现存答案的精神,我们就会在细节上被假象所蒙蔽。宋先生真正要感谢的人是你啊,直子。”寺内健有点怯怯地询问,“那么,等事情结束后,可以赏光和本人约会聚餐么?”

“好啊,地方由你来选。”

“东京塔前的那家泰国餐厅如何?”

“可以。不过,宋先生得在场,我们一起给他压压惊。”

寺内有些失望,不过他很快又爽朗地笑了起来,充满了活力。


寺内获得了现场勘察的许可,却没有带上任何助手。他还是头一次陪同犯罪嫌疑人再次回到现场。三个人一同来到了王子饭店的大堂入口。

“宋先生,从现在开始,您尽量回忆一下当时的情况吧,我们说不定会有新的发现。”

他们先来到二楼裙楼的“熠”餐厅,找到先前坐的位置坐下来。餐厅服务生迎上前来。

“三份咖啡。”寺内一边示意服务生,一边拿出了笔记本。他在纸上画出了一条时间线,每一分钟一个刻度。

“寺内,你在画什么?”直子问他。

“还原时间。”寺内神秘地一笑,“宋先生,您是在什么时候上楼的?确切的时间。”

“十九点四十八分。”直子代替他做了回答。因为和宋汉城约定了时间,她当时特意对了下手表。宋汉城点了点头。

寺内健在时间轴的第一个刻度上写下了“熠餐厅,十九点四十八分”。

“直子,你在当天同样的间隔时间上楼来,我和宋先生这就回到现场去。”

“好。”

“现在,宋先生,请您按照当时行走的路线再走一遍,用同样的步速,尽量回想所有的细节。”

他们两人起身离开了座位,走出了餐厅。在裙楼和主楼之间的空中走廊,去往二楼大堂电梯口的路上,寺内记录了宋汉城曾向服务生问路的时间。

到了电梯口,寺内看了看手表,然后在时间轴线上做了个记号:“大堂电梯,十九点四十九分四十五秒”。

“一路上没有任何状况?”

“没有。”

“当时有其他人从电梯口出来,或者和您一起进入么?”

“就我一个人。”

两人进了电梯,宋汉城按下了十四的楼层键。

电梯上行的时候,寺内观察着电梯,这里看来没有装任何摄像装置。一般来讲,高级酒店会避免在显眼的地方装这些玩意儿,而会在每个楼层的必经要道,如电梯口、进入楼层的主通道口,装上很隐蔽的监视设备。

到了十四层。恰如他所预料,在天花板照明灯前有一个隐蔽的针孔镜头。

“喏,看到了没?您的出现它做了记录。”寺内又标记了电梯上行到十四层的用时,约五十秒左右,十九点五十分三十五秒。

宋汉城问:“我要走当时走的路线?”

“对。”

于是,他们一人在前,一人在后,如当天那样先拐到左面的双号通道,然后又折返走入了右边的单号通道,寻找1418房间的号码。

到了走廊尽头,宋汉城和当时一样犹豫了会儿,又沿着走廊返回到入口通道处,然后向左边的走廊深处走去。站到走廊尽头的时候,宋汉城停下了脚步:“我当时找不到房间号码,在这里问了下路。”

“问服务生?”

“是的。”

“还记得他的模样么?或者他的胸牌号码?”

“不记得了。”

“您确认是饭店服务人员?”

“是的,我就问他如何到1418号,他告诉我1418是酒店改造前的号码,现在是VIP套房,于是他就在前面带路。”

寺内又在笔记本上记录了宋汉城在走廊里的耗时,时间轴标出了十九点五十四分三十秒,当时宋汉城在走廊里耽搁了近四分钟。


两人沿着当时服务生指引的方向走到了那个楼梯,往下走了两个楼层,然后来到了一个小电梯间——为VIP客人准备的单独通道。

宋汉城在电梯口停住,告诉寺内:“服务生在这里告诉我坐电梯往上两层,出口的右边就是1418房。他好像还咕哝了一句什么话。”

“什么话?”

“有点抱怨的口气,没怎么听清楚。我给了他小费。”

“在这儿?”

宋汉城想了下:“不,在刚才碰到他的走廊尽头的整理间。”

“宋先生,千万不可遗漏任何细节。对了,他咕哝着说了句什么话?”

宋汉城的回忆一下清晰起来:“啊,我想起来了,他似乎在此之前刚给人带路去VIP区,当时我以为是谷垣先生,但后来知道谷垣先生和饭店的关系后,就觉得那个问路的人定然不是他。”

“我们可以询问饭店管理部门找到这个服务生。您能认出他来?”

“当然。”

“过会儿我们再来处理这个问题。”

寺内的时间标出了十九点五十六分三十秒。

他们一同走进这个VIP专用电梯,这个电梯内厢如镜面般亮闪闪的。

当走出电梯来到1418房间门口时,值巡的两个当地警察正站在黄色警戒线前。寺内上去打了个招呼。

“好了,最后一段路程了,让我再计算一下您从这里一直走到发现谷垣先生房间所花的时间。”寺内在笔记本上记录的时间是十九点五十七分。

宋汉城打头从两个警察中间通过,抬脚跨过了警戒线:“当时按了门铃没有应答,我就感觉事情有点蹊跷,正打算离开,发现门开了半条缝,于是在门口犹豫了一阵,过后才进去。”

宋汉城带着寺内走入了会所。他们两人最后站到谷垣先生中枪倒地的地点时,时间正好是十九点五十九分。

寺内一边埋头记录,一边对宋汉城说:“您到得非常准时呢。您打电话给高木小姐的时间是二十点零一分吧。”这可以查看当时的通讯记录。

因为宋汉城在电话里向直子说明了行走路线,她到达现场的用时短得多,约八分钟,她直接从VIP电梯上了楼。至此,宋汉城的行动时间线已绘制完成,共有三位证人可提供证明,除了宋汉城碰到的那个服务生。这条时间线不但与谷垣律师所说在七点五十分左右看见凶手的时间点不符合,而且可以证明,宋汉城如果有作案嫌疑,他就必须在两分钟内飞奔上楼,并在见到谷垣后二话不说拔枪就射。这已经可以提出有力的质疑了。如果宋汉城问路的那个服务生可以回忆出当时的时间,就可以直接证明宋汉城不在现场了。


他们三人会合后,又找到了饭店的管理部门,再次排查了当时在那几个楼层出现的服务人员。值班经理把当天所有的相关人员都叫到了办公室,宋汉城没看到那个带路的服务生。

寺内问道:“是否有没有登记在册的遗漏人员?”

值班经理看了一下当天的出勤表,拍了下前额:“啊,原来如此。”原来服务出勤表上是正式员工的出勤记录,在饭店充当短期工的见习生则不包括在内。清水警官可能因为这个出勤记录的误导,遗漏了那个可以提供直接证词的目击者。

值班经理拿来了新的账册。

“一共有四个见习生,其中三个今天休假。寺内先生,您何时需要约见他们?”

“马上。麻烦您通知他们来饭店吧。不过还是以饭店名义通知他们,免得惊扰他们。”

“好的。”值班经理随后就电话通知了几个见习生。


一小时后,四个见习服务生一同走进了办公室,宋汉城一眼就认了出来。

“你的名字是?”寺内问道。

“小川多摩。他当时负责十四楼的房间整理和清扫工作。”值班经理插话道。

“小川先生,您在四天前晚上八点前后,碰到过这位先生么?”寺内指了指一旁的宋汉城。

那个叫小川的见习生打量了宋汉城一会。“啊,是的,我想起来了,这位先生向我问过路。”

“大约是在什么时间?”

“将近八点吧。因为八点正好是这个楼层的换班时间,所以我记得是在换班前不久碰到这位先生的。”

“确切的时间是?”

“七点五十五分左右,绝对是在八点之前的几分钟,因为在把这位先生带到他要去的地方后,就已经到换班时间了,我直接回了更衣间。”

“对了,您在当晚八点前后,在十四楼和ⅥP套房附近是否还碰到过其他人,除了饭店服务人员以外?”

“在碰到那位先生之前,还有一位先生也向我询问去会所怎么走。我当时有点奇怪,因为那个会所的客人通常都从地下停车场直接坐电梯上楼。”

“小川先生,您能描述一下那个人的模样么?”

“听口音是东京本地人,三十岁上下,穿着时髦,前额的头发有些卷。”

“您以前见过此人么?”

“没有。我在这里才工作了一个多月,在我来的这段时间里从未见过。”

寺内微笑着,将笔录递给这个刚从学校毕业的学生:“您提供的信息非常重要。如果可以的话,麻烦您在这份记录上签上您的名字。对了,如果警方需要您提供进一步的帮助,比如协助画出嫌疑人的肖像,应该没问题吧?”

小川看了看值班经理。值班经理显然没有反对的意思,甚至鼓励般地点着头。

“没问题。”

“好,非常感谢您!”

走出办公室,直子表扬了寺内一番:“你今天的表现可圈可点啊,寺内。这下我们可以直接找清水警官了。”

寺内却装出有点失望的样子:“又不是两人约会,有什么值得祝贺的。不过,确实得喝上几杯为宋先生压压惊。”

麻烦真的结束了?

谢过寺内后,宋汉城一块石头落了地。经过此番波折,自己的日本之行该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了吧。彻底摆脱了犯罪嫌疑,这下他和直子可以重新自由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