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池田诊所的后院寓所里,此时一阵忙乱。谷垣长雄焦虑不安地在底楼病室前踱着步。刚才,仍在昏迷中的谷垣律师突然发生了肢体痉挛。两个池田医生急忙从前面赶过来。

情况似乎超出了他们的预计,虽然及时清除了谷垣律师体内的毒物,但之前留存在肌肉神经中的残余毒物仍然发作了。眼下,他们必须采取紧急抢救措施。一次血液透析不足以清除体内毒素,最彻底的方法就是大量输血。但这有极高风险。如果出现排异,即使血型相符,病人也将产生一系列严重的机体衰竭。

刚才,小池田大夫神情凝重地正询问谷垣长雄的意见。

在此情形下,难道还有其他的选择么?谷垣长雄在说出“同意”两个字前,紧咬着嘴唇。时间已过去了半个小时,客厅里的座钟不安地传递着单调摆动的节律。

等宋汉城和高木直子回到诊所时,抢救还在进行,时间是晚上十点左右。

十点十五分,护士先走了出来,然后,两个池田医生也走出了病室。他们摘下了蓝色的手术口罩。

“情况稳定了。”小池田医生说。谷垣长雄、宋汉城、直子他们松了口气。

三个人守在病室外,累了就躺在沙发上打会儿盹。病室里,昏迷的谷垣律师正顽强地与体内的毒物作着抵抗。幸运的是,后来几个小时里并没有产生排异现象。病人的生命体征在凌晨三四点时终于恢复了正常。


第二天白天,病室里的谷垣律师仍处在昏迷中,但正一点点恢复着元气。

在这个僻静的后院寓所里,宋汉城和高木直子索性取来了围棋,一盘盘地下,直下到天昏地暗,最后谷垣长雄也加入了战阵。岂料谷垣家的人棋艺很高超,宋汉城和直子都不是他的对手,这样子连下棋也提不起兴致来了。

十一月初的傍晚,天空雾霭沉沉,很早就昏黑起来。客厅里没开灯,三个人无聊地靠着沙发闲聊起来。

晚饭时间,小池田医生进来看病人的恢复情况:“没问题了,病人恢复得很好,他随时会醒来,你们轮流在他身边看护吧。”

大池田医生今晚要回轻井泽疗养院,离开前他来后院打个了招呼。直子他们真的很感激他的侠义相助。


晚上,大约八点多时,谷垣律师终于苏醒过来了。大家长吁了一口气。病人仍很虚弱。为了让他继续蓄养精神,大家暂时先不去询问他什么。

“我这是在哪里?”病人的声音很微弱。他看着病室里的另外两人,其中一人他似曾相识。

“在六本木的池田诊所,父亲。”谷垣长雄给父亲喂食了汤汁。病人很快又昏昏睡去。

到午夜两点,谷垣律师恢复了精神,再次醒了过来。谷垣长雄贴在他耳旁大致讲述了从袭击发生到现在的整个情况,以及病房里两个男女的身份。遭遇袭击的记忆回来了。高木直子提前架好了从池田医生那里借来的DV摄像机。

“可以开始了么,父亲?”谷垣长雄问他。

老人点点头,示意把枕头再垫高些。

“谷垣律师,您可以清楚地回忆起当时的情形么?”直子走近病床,站在了床格栅前。

“是的。”

“您到王子饭店是要见什么人,或者为了什么事情?”

“我受中村先生的委托,要和宋汉城先生见面,因此约在饭店。”

“约在什么时间?”

“晚上八点。”

“您认识眼前的这位先生么?”直子用手指指宋汉城。

“是的,我被袭击后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宋先生,是他救了我。”

“袭击您的那个人是怎么出现的,难道大门是洞开着的?”

“不,只有持有门卡的人能进来。”

“您所在的地方,不是王子饭店么,为什么配有特制的门卡?”

“哦,那里是WASEDA SOCIETY的会所,家父曾经是这个俱乐部的发起人。此外,谷垣家族还持有饭店的经营权。因此到了我这一代,我们仍然保留了这个俱乐部,虽然它更像是个老年人俱乐部。”

“也就是说只有凭门卡才可进入?”

“是的。”

“一共有多少张门卡,会员每人一张?”

“对,我们一共有九十八名会员。”

“您还记得袭击您的那个人的样子么?您能描述一下凶犯的特征么?”

“哦。”谷垣律师皱了皱眉,描述着当时的情形,“他中等身材,蒙着面,只露出两只眼睛。他和我说话的方式非常粗鲁,他要我说出中村先生要转告给宋先生的事情。”

“您拒绝了?”

“是的,我喝令他出去!”谷垣律师甚至到现在还有些愤怒。

“您拒绝他的要求后,他就开枪了?”

“不是,他把我打晕了。”

“您是说您是先被打晕了,然后才被枪击的?”

“我想是的。等我苏醒过来时,我躺倒在地,血从伤口处流了出来。”

“宋先生大约是在过了多久后出现的?”

“我记不清楚,应该没过很长时间,因为,我约了他八点到。”

“袭击您的凶犯是在宋先生到达前什么时间到的?”

“八点不到,七点五十分左右。”

“这个时间是准确的么?”

“是的,因为我当时看过手表。”

“您认为宋先生是袭击您的那个人么?”

“不可能,宋先生没有必要用枪指着我。中村先生留了宋先生的资料和相片给我,因此我可以认出他来。再有,那个凶犯似乎比宋先生要矮很多。”

“也就是说,您作为受害者可以直接作证说宋先生不是凶手?”直子将摄像机镜头对准宋汉城拍了个特写。

“是的。要知道,我本人可就是律师。”谷垣律师很确定地回答。

“最后一个问题,谷垣律师。您愿意在警方面前作证,排除宋先生的嫌疑么?”

“是的,我愿意作证。”

“谢谢您,谷垣律师。这下我们可以帮宋先生脱罪了。”

“愿意效劳。我还有口信要转告宋先生呢。”

“我们先回避一下?”直子探询地问道,其实是为了让谷垣长雄回避。谷垣律师点了点头。直子和谷垣长雄都退出了房间。现在,只有宋汉城留在了里面。


宋汉城走近病人,握住了他的手:“谷垣先生,万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好在您已脱险了。”

“把您牵扯进这桩麻烦,实在是抱歉啊。”律师稍稍抬高了手。

“中村这家伙,真该知道他惹出了什么麻烦!”

“不是中村先生的错,他只是让我传一个口信,哪知道会有如此意外。”

“只是一个口信?”

“是的,宋先生。在早稻田图书馆特别资料室的戈登文库,中村在藏书的其中一本里留下了提示:‘实在的虚妄’。这是你们学者间相互留的哑谜?”老人一个字一个字拼出了戈登文库的英文——Gordon Bunko。

Gordon Bunko是二十世纪初曾在日本居留的英国东方学者伊丽莎白·戈登陆续捐赠给早稻田大学图书馆的约一千五百本藏书,大部分是关于佛教和诺斯替教的研究论著。可要在一千多本书里翻找出中村所说的那个仿佛空穴来风的提示段落,谈何容易?

宋汉城的心思被谷垣先生看了出来。

“宋先生,中村这个提示对您有所启发么?如果让您翻箱倒柜地找书,那实在太愚蠢了。”

宋汉城想,这个线索本身还有待研究,看来其背后还藏着一个谜题。谷垣律师说得没错,他正一头雾水呢。也许可以去请教J博士。

与此同时,高木直子还有好些事情要做:她先要去找到刑事鉴定专家寺内健,从证物角度彻底排除宋汉城的嫌疑。然后她将带着拍好的有谷垣律师证词的DV影片,亲自去拜访清水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