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火山冷焰
眼前似乎有人影晃动,但暗夜深沉,那人影在深沉的暗夜中只是一个更深的轮廓。朱木感觉到全身酸疼,仿佛身上的肉一块块地碎裂开来。他努力睁开眼睛,他努力凝聚着飘散的视线,渐渐辨别出了眼前的面孔。那张脸笑着,仿佛很欣慰,又似乎很担心,焦急地注视着自己。瘦削的脸,高挺的鼻梁,淡而长的眉毛,微微上翘的嘴角——是吕笙南!
朱木费力地扭了扭头,感觉到脖子僵硬,眼光轻轻扫了一下四周,才发觉自己处于一个封闭的洞窟内,四壁烈火熊熊,光线一跳一跳的,头顶四周到处都是奇形怪状的钟乳石,尖梢凝聚着亮晶晶的水珠,不时滴在地上,在死亡般的寂静中发出清脆的回音。
“阿南,这里是地狱吗?”朱木怔怔地望着吕笙南,心里涌出一丝酸楚,“我终于死了,不知死后能否拉我的小提琴。”
吕笙南笑了笑,伸手递过来一个东西:“可以,我把它给你带来了。”
朱木伸手接过,发现是一根琴弓,手指轻轻一触摸,熟悉的感觉涌上指尖:“这是我的斯特拉瓦里琴。唉,原来地狱这样美好,不但可以拉小提琴,还能和你在一起。”
吕笙南轻轻叹了口气,手指抚上了他的脸:“阿木,你没死,我也没死,这里不是地狱。”
朱木愣了愣:“我记得,我和马克来救你,结果遇到了干尸群围攻我们,后来我父母和……把我拽进了黄泉。”
吕笙南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和谁?苏霓吗?嗯,你昏迷时不停地喊她的名字。”
朱木避过他的眼神,望着石壁上的一簇火焰出神:“对不起……我知道我父母早死了,可她……她呢?”
“我没看见她。那只是你的幻觉。”吕笙南说。
“幻觉?不可能,那么清晰……她拉着我的手跳进了黄泉。”朱木回味着昏迷前发生的场景,眼中充满了留恋。
“真的是幻觉。你看,”吕笙南指了指旁边,朱木看见自己旁边还躺着一个人,居然是马克,“你们中了周庭君的暗算。在大厅燃烧的香烛中,他加入了海洛因。海洛因是迷幻剂,你们不知不觉中在大厅里吸了半天毒,眼前发生了幻觉,那些干尸并没有移动,毒品在你们的意识中放大了恐惧的感觉,同时,也给了你们梦想中的一切。后来周庭君把你们引进密室里发动机关,想把你们困在岩洞中,我便偷袭了周庭君,不料一时不慎,也被他拽了进来。我急着救你们,就让他逃之夭夭了。”
朱木挣扎着坐了起来,使劲儿揉着头:“那么那些干尸也是虚幻的了?”
吕笙南慢慢地摇头:“那些干尸是真的,它们是我和苏霓的先人的尸体。在黄崖岛上,我们吕苏两个家族有一个保存尸体的方法,就是把死去的人涂上火山泥,然后雕刻成他们生前的模样,再进行土葬,可以使尸体千百年不朽。周庭君这个王八蛋,为了对付我,居然挖掘我祖先的尸体,还剥开封尸的火山泥,让它们暴露在空气中!”
朱木越听越糊涂:“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是火山泥?”
吕笙南点点头:“我详细地给你讲吧!”
于是,在这个宽阔幽深的岩洞中,在四壁熊熊燃烧的火焰里,在劫后余生的惊惧下,朱木听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
数百年前,沿海的一帮渔民迁居到了黄崖岛。黄崖岛是个火山岛,岛上地势平缓,土壤肥厚,林木郁郁葱葱,最难得的是岛上有天然的淡水湖,除了每年的台风季节,非常适合人类居住。他们在岛上伐木建屋,开辟荒地,生活了下来。每天出海捕鱼,种植一些水稻,生活得安宁平和。
不料有一年,两个渔民,一个姓苏一个姓吕,偶然在岛屿的东端发现了一个洞口,洞口很小,但里面幽深无比,他们便挖开洞口,向洞里探索。原来这是一个地下的火山溶洞,洞里庞大曲折,到处垂挂着钟乳石,洞里还奔流着地下暗河,应该是海水通道。他们一下子迷失在洞中。在洞里他们探索了好几天,居然发现了一种以前在世界上从未见过的物质。这种物质是一种黏稠的液体,从地下涌出,像冰冷的岩浆一样翻腾不休。这种液体呈暗灰色,他们用棍子往里面一伸,棍子上就蘸满了这种液体。然而瞬息之间,液体就固化凝结,把棍子包裹得严严密密。他们当时觉得很奇怪,但并没有特别在意,不料过了片刻,他们用棍子敲打石壁时,木棍与石壁相碰却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们仔细一看,只见棍子上的液体已经凝结成了陶瓷状,坚硬之极,他们用棍子猛烈地敲打石壁,才把这种液体凝固物给敲下来,但它却不像陶瓷一样碎裂成片,而是先产生了蛛网一样的裂纹,再纷纷脱落下来。他们当时无法称呼这种物质,就叫它“火山泥”。
后来他们在岛屿的西部又找到一个出口,回到了地面。到了家里后,他们把这个奇怪的发现告诉了家人,一些孩子很感兴趣,缠着两人又回到岩洞里去观赏火山泥。一个调皮的孩子把手里的螃蟹伸到火山泥里蘸了蘸,回到家里后随手扔了,不料半年后发现这个螃蟹外面的火山泥已经凝成了薄薄的一层,整个螃蟹看起来晶莹剔透,光泽鲜亮,非常可爱。他们剥开火山泥壳,竟然发现那只螃蟹丝毫没有腐烂,像新鲜的一样。于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事业开始了。
苏吕两个家族仿佛获得了上天赐给的灵感,他们在打渔的闲暇里,把海里一些形状奇特的活鱼、活虾、螃蟹、乌贼等刷上火山泥,再进行雕刻、绘彩,每一只都晶莹鲜亮、栩栩如生。他们把这些制作称之为“黄崖泥雕”,运到陆地上出售,在沿海一带风靡一时。后来他们的业务渐渐扩大,开始制作俑人,专供陪葬。有一次,大陆某地一座有黄崖俑人陪葬的百年坟墓迁坟,主人挖开坟墓,发现墓里所有的东西都腐烂不堪,甚至棺木都烂成了碎片,可那些俑人挖出来后稍一擦洗却色彩依旧,鲜亮如初,有人灵机一动,便在自己家的老人死后,把尸体运到黄崖岛,让苏吕两家刷上火山泥封起来,制成俑人,以使尸体永不腐朽。苏吕两家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火山泥也可以封住死人!于是这就成了他们最大的生意,数十年下来,两个家族财富万千,甚至在他们家族里的人死后,也全部要刷上火山泥,把尸体封裹后再进行土葬。岛上土地资源缺乏,也有很多不土葬,制成俑人后就放在岩洞中,久而久之,这座岩洞就成了苏吕两家存放尸体的所在。为了独占资源,也为了保护先人尸体,他们分别在岛上岩洞的两个出口盖了两座大宅,吕家在东,苏家在西,把这个秘密牢牢地封锁起来。
恐怖事件的发生出于一个偶然。二十年前,吕笙南的父亲乘飞机时偶然带了一只小俑人出国,被国外机场安检人员拦住了。原来安检人员根据线报,在机场布网捉拿一个毒贩,检查严密,在用X射线扫描旅客随身物品时,他们看见屏幕上出现一个像小孩子一样的东西,感到奇怪,仔细一检查,才知道这种火山泥不知是由什么物质构成,居然连X射线都穿不透。
这个事件启发了吕笙南父亲的灵感:既然火山泥这么神奇,那我用它来贩毒岂不是神不知鬼不觉?
经过和苏家商量后,这个想法变成了现实。黄崖岛水路便利,不远就是繁忙的海上运输线,偷运毒品到岛上极其方便,加上此处沿海一带岛屿众多,海岸线曲折复杂,海岸缉查难度较大,而他们上百年制作运送俑人,从来也没人怀疑俑人里会藏有毒品。数年之间,苏吕贩毒家族迅速膨胀,形成了庞大严密的贩毒网络,他们把火山泥制成念珠、药瓶等小玩意儿,把毒品装入其中,甚至能带上飞机,出入任何一个关卡!几年间,苏吕两家的财富吹气球般膨胀,地下黑金数不胜数,黄崖岛成了沿海一带的毒品转运中枢。
朱木听得目瞪口呆,这个故事在黑暗封闭的岩洞中听起来简直就像是天方夜谭。这时候,马克已经醒了,也在静静地听着,吕笙南略一停顿,他插话问:“那么周庭君呢?他不是上大学的时候就来黄崖岛做生意吗?难道也是来贩毒?”
吕笙南摇摇头:“不是,他没有贩毒。当时我父亲和大哥看中了他的经济头脑,让他洗黑钱。苏吕两家的财富太庞大了,然而却不敢动用,只好把这笔巨资漂白。周庭君就是做这个生意。”
朱木问:“那么后来呢?这个岛上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成了荒岛?”
封闭的岩洞中突然传来一阵阴森森的冷笑声,笑声在岩洞中形成巨大的回音,仿佛洞中挤满了人,一起发出冷笑。三人骇然四顾,除了周围点起的火把,远处一片森黑。溶柱交错,犬牙差互,根本看不见也听不出人藏在哪里。
“周庭君,你居然没死,很出乎我的意料啊!”吕笙南淡淡地说。
“我这种人阎王爷不爱,想死也死不了啊!”周庭君得意地叹息了一声,“在商城市,你派的那个杀手很绝啊,居然能制作出那么精妙的机械,扮成鬼来吓我,把我诱到窗边,待我一探出头就用机械扣住我的身子把我甩下楼去。可惜,我运气太好了,那机械钩住我,把我甩出窗子时他的机械臂失灵了,松不开了,结果却被我拉着往下坠,等他松开我时,我只不过从二楼摔到了地面,能摔得死吗?”
“那么,为什么你在报业大厦摔下来也没死?”吕笙南不动声色,侧耳倾听声音的来源。
周庭君洋洋得意:“这个,就涉及你欠我的债了,你希望我说吗?”吕笙南默然不语,周庭君接着大笑,不过也避开了这个话题,“哈哈!朱木,你知道苏吕两个家族为什么毁灭,为什么黄崖岛成了荒岛吗?这全是吕笙南的功劳啊!”
吕笙南冷笑,却不置可否。周庭君说:“吕家有兄弟两个,吕笙南是老二。苏家兄弟三个,还有一个女孩子叫苏霓。这个吕笙南和苏霓青梅竹马,爱得要生要死,然而吕笙南极端憎恨自己的家人和苏霓的家人,这种憎恨几乎到了变态的地步。”
“住口!”吕笙南怒喝一声,震得岩洞嗡嗡直响,然而这响声却掩不住周庭君恶毒的冷笑。
“朱木,你是吕笙南唯一的朋友,也许你知道他最喜欢的是什么,但你知道他最厌恶、最憎恨的是什么吗?”周庭君“咯咯”直笑,“毒品!他生平最憎恨的是毒品!也许在你看来,这是个很优秀的品质,你会为这样的朋友自豪,哈哈,你会为这样的朋友自豪!可是他对毒品的憎恨会让你恐惧,会让你恶心,会让你面对一个恐怖的魔鬼!”
朱木惊讶地看着吕笙南,发现吕笙南的脸色渐渐变得铁青,渐渐地暗了下去,在自己的眼前越来越模糊。朱木揉了揉眼睛,这才感觉到岩洞四壁的火焰比原来暗了许多,好像燃料即将要燃尽。过了片刻,火苗轻轻地一闪,熄灭了。三人顿时沉到了黑暗里,朱木什么也看不见了,伸手不见五指。他的心顿时绞了起来,难道又是周庭君的阴谋?他伸手去拉吕笙南,手指摸了个空,又摸马克,马克却在。朱木心里一沉,难道吕笙南被周庭君悄无声息地抓走了?但是周庭君明明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啊!
周庭君似乎对突然陷入的黑暗不在意,沉浸在发泄的快感里:“吕笙南小时候非常孤僻,有严重的恋母情结,直到八九岁,还要和他妈睡在一起。可惜啊,这时候他父亲和哥哥开始贩卖毒品,而他们贩卖毒品的第一个受害者却是吕笙南的母亲!因为吸毒太容易,吕母不知不觉间染上了毒瘾,幼小的吕笙南无数次目睹了他妈戒毒时的惨象,她撕裂自己的衣服在众目睽睽下奔跑,她把自己的头往墙上撞,她割裂的自己的手腕把血抹遍自己的全身,让吕笙南幼小的童年在惊恐和憎恨中度过。呵呵,吕笙南,你在美国时常常自称是心理学的天才,难道你的天才不是在这样的童年中形成的吗?后来,吕母强制戒毒失败,吕笙南的父亲只好让她破罐子破摔,把毒品敞开了供应,嘿嘿,反正他们有的是毒品嘛。于是吕笙南眼睁睁看着他母亲慢慢地像封在火山泥里的干尸,一点一点地干瘪下去,最后,她吸进了过量的毒品,像条野狗一样死在了海边。当年九岁的吕笙南呆呆地蹲在海边,蹲在他母亲尸体的旁边看了三天,这三天里没有人知道九岁的吕笙南是怎么想的,也许就是这三天奠定了他‘心理学天才’的基础。三天后,他的家人贩卖毒品回来,找到了这个偏僻的海边,拉回了他母亲的尸体。吸毒已经使他母亲丧尽了在丈夫和儿子面前的尊严,丈夫和儿子也不理会一边的吕笙南,两人笑谈着这次卖毒品赚的数目,一人拽着尸体的一条胳膊,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母亲的尸体拖回了家。他母亲干枯的两只脚在沙滩上拖出了两条长长的痕迹。”
朱木和马克静静地在黑暗里听着,周庭君描述得生动、形象,他们仿佛看到了一个阴郁畸变的九岁小孩呆呆地站在沙滩上,看着父亲和哥哥谈笑自若地拖着母亲的尸体的情形,还清晰地看见了尸体的两脚在沙滩上拖出来的深沟……
“然后,这个小孩——吕笙南,在所有人的眼里变得恐怖起来,他会捉住一条狗,把它捆在树上,然后灌进过量的毒品把它放开。看着狗在岛上疯狂地撕咬,不知疲倦地狂奔,使岛上的人魂飞魄散,他就蹲在墙头‘咯咯’乱笑。他还会把一些动物用火山泥封起来,只留下一只鼻孔,让这些硬邦邦的生物在饥饿干渴或者火山泥干燥时的压力下压碎心脏死亡。这时候,整个岛上唯一关心他的人就是苏家的小女孩苏霓,她可怜这个失去母爱、心理变态的家伙,经常为他换洗脏兮兮的衣服,为他洗干净脸,为他带来好吃的零食。可是这家伙居然在十一岁的时候把一条小船的船底凿了一个洞,然后用泥封起来,驾着这艘小船带着苏霓出海。到海上,泥在海水中融化,海水灌进船里,小苏霓吓得哇哇乱哭,他却蹲在船头欣赏着她惊恐的样子哈哈大笑。被人救起后,苏家的人质问吕笙南为什么要这么做,朱木,你猜十一岁的吕笙南说什么啊?他说他要研究人在死亡来临时候的反应!
“吕笙南,他就这样长大了。长大后,他和苏霓两人居然相恋了。苏家坚决不同意,但苏霓却对他死心塌地,也许这就是天使爱上魔鬼吧。就是这起事件造成了黄崖岛的毁灭,也使苏霓在地狱里游荡。我说过,吕笙南无比憎恨苏吕两家,但他却不愿离开黄崖岛,你知道为什么?因为他要毁灭苏家和自己的全家,他要毁灭所有的毒品,然后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去赚取比贩卖毒品更多的财富。他运用自己聪明的大脑,先使吕家在贩运毒品时出现意外,整船的毒品沉入了大海,然后又通过暗示使他父亲和哥哥相信是苏家为了独霸毒品市场策划了这场阴谋;随后,苏家上百斤的毒品莫名其妙被倒进了大海,而海滩上出现的却是吕笙南父亲和哥哥的脚印。这种种情形接连出现,使苏吕两家积累了深深的仇恨。但是两家数百年来息息相关,一损俱损,都强忍着没有翻脸。后来为了缓和形势,苏吕两家决定联手贩卖一次毒品,这次毒品交易规模空前,一次性运进了一吨高纯度海洛因,这次交易如果成功,那利润将是个天文数字,足以买到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东西。这也是苏吕两家最后一次毒品交易,他们约定做完后就收手,到国外买下一座岛屿,让自己子孙十几代都不用做任何事情也能像国王般享受。
“吕笙南知道毁灭的时间已经来临了,他决定采取行动。于是他和苏霓约定私奔,逃离黄崖岛。然而他们出逃之后,这一吨的毒品也不见了,就在岩洞中凭空消失。更蹊跷的是,苏霓失踪后,苏家在她的卧室的墙上发现三个字:救救我!
“苏霓的父亲和哥哥们认定是吕家私吞了毒品,而苏霓无意中知道了真相,结果遭到绑架。他们纠集了数十人,怒气冲冲地到吕家大宅找吕笙南的父亲和哥哥算账。结果吕家以为苏家想独吞毒品,双方发生一场大火拼。那一夜,黄崖岛笼罩在恐惧与杀戮中,上百人混战了整整一夜,死伤遍地,人们的惨叫声、武器的射击声、血肉的撕裂声、伤者濒死的呻吟声,使这座小岛变成了修罗地狱。最后,苏家毕竟是有备而来,在混战中取得了决定性胜利,把吕家满门斩尽杀绝,一个不留。得胜后,苏家也是死伤惨重,纷纷回到岛西的大宅里休息善后,救治伤员。不料吕笙南早就在这里布下了杀机。当天夜里,黎明时分,苏家大宅突然燃起了大火,我不知道吕笙南采取了什么方法,总之大宅里的人一个也没逃出来,连同这座百年大宅被烧成了焦炭。嘿嘿,真是够狠,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一举消灭了两大贩毒集团!”
朱木和马克听得惊心动魄,心里阵阵发凉。尤其是朱木,没想到自己交往将近十年的唯一挚友竟然有这样一个可怕血腥的过去。想起自己和吕笙南在一起时的经历,朱木就感觉不寒而栗。
周庭君忽然得意地笑了起来:“可惜啊,任他吕笙南千算万算也算漏了一件事:在他悄悄潜回黄崖岛火烧苏家时,苏霓也暗地里跟随他返回了黄崖岛,并且亲眼看见了自己的父母、哥哥,整个家族被烈火吞噬的惨象。就在吕笙南欣赏自己的杰作时,吕笙南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爱的女人发疯般叫着、喊着扑进了大火之中!嘿嘿,这就叫——啊——”
周庭君突然惨叫一声,中断了叙述,然后是重物坠地的声音。朱木和马克惊得跳了起来,只听周庭君呻吟:“吕笙南,你好狠!”
然后是吕笙南轻蔑的冷笑:“你不觉得你说得太多了吗?”
随后响起令人心悸的打斗声、惨叫声、嘶吼声、重物撞击声,这时候朱木才意识到原来吕笙南趁着方才火焰熄灭的时候循声找到了周庭君的藏身之处,突然暗算了他。朱木和马克急忙摸索着向声音响起的方向走去,路上到处是钟乳石,竖长、倒挂、侧生,处处是尖利的石尖,地上崎岖不平,磕磕绊绊,也不知吕笙南是怎么在黑暗里悄无声息地摸到周庭君身边的。
吕笙南冷漠的喘息声越发清晰了,他一阵冷笑:“你以为我为什么给你制造这个机会?还吹嘘你对我多么了解,难道你就没想过作为一个心理学家我为什么要把石壁上的火种燃起来?难道我会不知道在黑暗中把自己暴露在火光下有多么危险?刚一掉进岩洞你就躲了个无影无踪,要在这黑暗曲折的岩洞中找你实在困难,谁知道你会躲在哪里趁机给我致命一击?于是我就把旁边石壁上的火种点燃,只不过把火罐里的油去掉了一大半,这么一点燃,我们在明处你就敢露出头来,躲在角落偷偷地讥讽我。但不久火种就会熄灭,我已经在你说话的时候判断出了你的方位,也借着火光看清了地形,火种一灭我就偷偷摸向你的藏身处,你还懵然不知。”
“咳咳……”周庭君的声音扭曲地传来,好像给什么东西挤压进了地里,“老子一着不慎……咳咳,这回落到你手,没什么话说。可我打赌你不敢怎么着我,你信不信?”
“是吗?”吕笙南毫无喜怒地哂笑,“你真的这么认为?”
朱木在黑暗里磕磕碰碰,撞了一身的伤,又摔了好几跤,才借着他们不停说话的声音找到了跟前。周庭君听见朱木两人过来,嘿嘿冷笑了一下:“我不是说要送给你礼物吗?你何不让朱木点亮火罐,看看我送你的是什么?”
也不知道吕笙南怎么控制了周庭君,居然毫不害怕周庭君玩花样,对朱木说:“阿木,把你的手伸过来,我给你一个打火机。”
朱木伸出手,两人说着话辨别方位,终于接到了吕笙南的打火机。吕笙南说:“在你右边十米远,有一个圆形的钟乳石,上面有个火罐。十多年了,它的位置应该还没变。”
朱木答应一声,向右面摸索了过去,果然摸到一根湿漉漉的钟乳石,顺着钟乳石向上摸去,摸到一个冰冷光滑的铁罐。他打着打火机,看见了一个海碗一样的火罐,火苗在上面轻轻一晃,火罐燃烧起来,方圆几米的景象清晰地出现在了眼前。
只见一个浑身漆黑的瘦削人影趴在地上,身上到处都是鲜血,一条胳膊奇异地扭曲着,上面还压着一块破碎的钟乳石,想必就是周庭君了。吕笙南一只脚踩在周庭君的脖颈上,把他的脸狠狠地踩在了地上,手里还握着半根沾满血迹的钟乳石,身上的衣服也撕裂了,可想而知刚才搏斗的惨烈。
周庭君的脸被压着没法动,他翻翻眼珠瞅着朱木,居然笑了:“朱老板,没想到咱们第一次见面会是在这种情况下,呵呵。马克,咱们也有十几年没见了吧?嘿,马克,你向前走十步,还有一个火罐,把它点着,亮堂点儿,让吕笙南好好欣赏我送他的礼物。”
马克应了一声,接过朱木手里的打火机,把前面的火罐点燃。不料火罐刚一点着,突然火罐中蹿出一条火线向远处延伸开去!火线越燃越长,直延伸到黑暗尽头的高空,“嘭”的一声,岩洞中霍然一亮,烈火熊熊。原来前面的高空中悬着一个巨大的火罐,被这个小火罐引出的一根火线引燃了,顿时数十米的空间耀眼生辉,火掩映着熔岩的水珠,晶光璀璨。
在这跳跃不息的火焰里,他们看见了一个无比诡异的景象。巨大的火罐下方,是一个几十平方米的熔岩池,虽是熔岩,却没有一点温度,反而使人感到冷嗖嗖的感觉,这冰冷、黏稠的深灰色熔岩在池子里翻滚不休,却一点也不往外溢。
“这……就是火山泥了……”朱木喃喃地说。
没有人回答,吕笙南和马克的目光望着熔岩池上方一个不知名的焦点,露出极其震撼的神情。朱木慢慢抬头,只见在熔岩池的上方横着四条绳索,绳索上架着一张木床,床上躺着一个闭目沉睡的美丽的女人。木床距离熔岩池边缘不到三米,距离朱木不到四米,他看得很清楚,这个沉睡的女人竟然是在公众的视线里死于财富大厦、在公安部门的资料库里和周庭君的叙述里死于黄崖岛火灾的苏霓!
“苏霓!”吕笙南情不自禁地惊叫起来。
他脚下的周庭君突然诡秘地一笑,伸手握住压在他手臂上的钟乳石,狠狠朝吕笙南的小腿砸了过去。吕笙南惨叫一声,身体一个趔趄。周庭君敏捷地爬了起来,连滚带爬,窜进了交错林立的钟乳石林中,转瞬之间,就消失在黑暗里。
吕笙南毫不在意周庭君的逃脱,一瘸一瘸地走到熔岩池边,喃喃自语:“苏霓……苏霓竟然没死?这不是干尸……阿木,你看看,这不是干尸!”
“不是。”朱木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他痴痴地望着苏霓,那是一个睡美人、一个沉睡公主、一个沉睡的天使,玲珑的身体撩动着朱木的视线,使他想跪下来祈祷,“阿南,苏霓真的没死!我在财富大厦里见到的不是鬼魂,那个在财富大厦上跳楼的也不是她,太好了!太好了!上帝!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吕笙南神情奇怪地看了朱木一眼,叹了口气:“可是现在我们无法确定她是死是活,而且我们也无法把她救下来。这四根绳索拴住床的四条腿吊在空中,恰好形成一个平衡,只要我们一动绳索,床就会摇晃。苏霓没有知觉,床一晃她就会掉进熔岩中。”
朱木愕然望着冷静分析情况的吕笙南,仿佛不理解他为什么在这种时刻居然还这样冷静。突然,周庭君的声音在黑暗里传了过来:“嘿嘿,你说得不错,一点也不错。我可以告诉你,苏霓是活着的,我把她从地狱里带出来了,给她吸进了一些乙醚。这就是我送你的礼物,怎么样,还满意吗?”
“满意,满意。”朱木狂喜地说,说完后他才醒悟过来,尴尬地看看吕笙南。吕笙南面无表情。
周庭君咯咯直笑:“吕笙南,你唯一的朋友要跟你分享唯一的女人了。朱木,你会不会成为那条被灌进过量毒品,在岛上疯狂撕咬的狗呢?”
朱木心里一寒,望了吕笙南一眼。吕笙南也正好朝他望过来,两人视线一碰,吕笙南眼里浮现出一丝笑意:“他这是在挑拨离间。阿木,想想办法,先把人救下来再说。”
周庭君嘿嘿直笑:“救人?不怕告诉你,现在我拿着一把刀子,就站在其中一根绳索旁边,你们都站在原地别动,否则……嘿嘿,我只要割断一根绳索,那会发生什么情况?吕笙南,还记得当年你用火山泥封起来只留一只鼻孔的动物吗?它们的死状很惨啊,你不希望苏霓也掉到火山泥里吧?你们只有三个人,绝对无法阻止我控制住其中一根绳索的。嘿嘿,吕笙南,在这岛上你已经偷袭我两次了,这次嘛,只要你一离开现在的位置,我就割断绳索。”
“是吗?”吕笙南平淡地说,“你真的这么以为?说说看,你想交换什么?”
“聪明!”周庭君咯咯一笑,“我在你别墅的电脑上发送的病毒你看见了吧?漂亮吧?我说得很清楚了,我只要一样东西来抵你的债。那就是苏吕两家火拼前运到的一吨海洛因!”
朱木心里一跳。吕笙南沉默了半天:“我给了你海洛因你就会放了苏霓?”
“当然。”周庭君说,“我一向很君子,但我想要的东西我必须得到!”
“你拿到海洛因后怎么运走?”吕笙南冷笑,“别告诉我你把它装到口袋里,那是一吨,一千公斤。而且你又怎么把它换成钱?据我所知,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哪家毒品贩子能一口气吞下一吨高纯度海洛因的。这可是几十亿美元。”
周庭君有些愕然。就在他一发愣的间隙里,朱木感觉吕笙南悄悄往自己手里塞了一个冰冷锋锐的东西,一摸,是一把匕首。
“先看清楚绳索的走向,等我发出指令,你们就各自抢占一根绳索,我一下命令,你们就和周庭君同时割断绳索。记住,同时!”吕笙南悄悄地说。朱木这才意识到马克也拿到了一把匕首。
朱木怔了怔,不明白为什么要割断绳索,要知道一割断绳索,苏霓就会掉进火山熔岩里啊!但他对吕笙南实在有些盲目地相信,隐隐觉得吕笙南决不会让苏霓掉进熔岩,眼睛不自觉地往绳索的方向扫去。只见离自己最近的一根绳子从熔岩池上方延伸过来,系在不远处两米多高的溶岩柱上,距离自己只有五六米远的距离,只要跑过去,挥刀一割,绳子就会断裂。
周庭君怔了片刻,嘿嘿笑了:“这个不用你操心,我自然有我的办法。嘿嘿,为了几十亿美元,什么险也值得去冒。好了,现在你可以说出那一吨海洛因存放的地点了。”
吕笙南点点头:“交易当然可以,可是我得先知道苏霓是不是还活着。她现在的状态,你说她活着也可以,说她死了也有人信。而且,当年我明明亲眼看着她扑进火宅的,怎么她仍然活着?”
周庭君一阵冷笑:“我说过,我仅仅是让她吸进了乙醚,这个价值数十亿美金的礼物,谁舍得杀了她?但是想让她醒过来,休想,只要她一醒过来,她自己就能拽着绳子从熔岩池上荡过去。你以为我是白痴?快说,毒品在哪里?”
吕笙南沉默不语。朱木暗暗叹息:“这两人真是世界上罕见的阴谋高手啊,光看两人斗智斗勇,自己就好像变成了白痴一样。一开始,是周庭君在吕笙南的电脑上释放病毒,在黄崖岛设好了恐怖的埋伏后,约吕笙南来黄崖岛。而吕笙南棋高一着,居然利用自己的好奇心先把自己诱到了黄崖岛,替他先钻进了周庭君的局里,使周庭君设好的埋伏暴露,然后趁机暗算周庭君,双双掉进了火山岩洞。之后吕笙南在黑暗的岩洞里居然又点燃石壁上的火罐把自己暴露在明处,使周庭君自以为身藏暗处丧失了危机感,由喋喋不休的讲述,暴露了自己的方位,结果使吕笙南再一次暗算得手,抓住周庭君。不料周庭君还有后招,竟然将底牌苏霓暴露,趁机逃脱,并逼迫吕笙南交换各自需要的东西……
“真厉害!”朱木想,“面对这种情势,吕笙南怎么救苏霓呢?”
吕笙南忽然笑了:“好,我告诉你那一吨海洛因在哪里。”朱木以为他要妥协了,不料吕笙南边说边朝右边走去。
“站住!”周庭君喝道,“再走一步你就到熔岩池里捞苏霓吧!”
“是吗?”吕笙南笑着,“你真的会割吗?一割断绳索就等于撕碎了几十亿美金啊!你不是想知道海洛因藏在哪里吗?我这就告诉你。动手!”最后这两个字当然对朱木和马克说的。
朱木和马克早就蓄势待发,一听指令,立刻冲到左面的两根绳索前控制了绳索。而此时吕笙南却不理会身边的另一根绳索,仍旧慢慢地朝第四根绳索走去。周庭君索性现出了身,手里握着一把刀子,狞笑着:“站住!我要割了!”
吕笙南无所谓地摊摊手:“割吧,你忘了这辈子你追求的是什么了?你忘了你是为什么活着了?钱啊!你需要常人几辈子都赚不到的钱啊!你这辈子都在追求钱,没有钱,你活着算什么啊?你忘了小时候父母双亡靠村里人养活的屈辱感了吗?呵呵,现在你马上就可以得到几十亿美金,你会割断它吗?”
周庭君看着吕笙南慢慢走近,气急败坏,狞笑着说:“快说,毒品藏在哪里?别以为我不敢割!”说着,手里的刀放在了绳子上。
吕笙南大喝一声:“把你们的刀也亮出来。准备割!大家一起割!”
朱木和马克同时把刀架在了绳索上,作势要割。周庭君傻了:“你不要苏霓的命了?朱木,你也不要苏霓的命了?看你的样子对这个女人很有好感啊!”
朱木不答,在冰冷的岩洞里,身上的汗水也湿透了衣服。吕笙南呵呵笑着:“是啊。他也喜欢苏霓,如果苏霓不死,我会成全他们的。可是你想想,我们对一个女人的爱有没有你对几十亿美金的爱强烈?”
周庭君呆了,看着渐渐走到身边的吕笙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气急败坏地说:“好!好!既然你们要苏霓死,我就成全你们!”手里的刀朝绳索狠狠划了一下,然后他看看吕笙南,吕笙南依旧无动于衷,再看看朱木和马克,他发觉两人竟然也用刀朝绳索狠狠割了一下!周庭君顿时手足无措。
此时吕笙南已经走到了他身边,两人站在熔岩池上方的钟乳石上对峙。
“割啊!怎么不割了?”吕笙南嘲弄般地盯着他,“这一刀割下去,就是几十亿美金。世界上没有比这更贵的一刀了。”
周庭君满头大汗,一会儿瞅瞅手里的刀,一会儿瞅瞅吕笙南,内心中激烈交战,这一刀却迟迟割不下去。他嘴里喃喃地说着:“我真的会割的,别逼我!你别逼我!几十亿美金……”
“好,那我就跟你说这一吨海洛因藏在哪里!”吕笙南说。
周庭君精神一振,猛然睁大了眼睛:“哪里?”
“这里!”吕笙南伸手一指。
周庭君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只见那手指指向了熔岩池!他关切过度,还没回过神来,吕笙南狠狠的一脚已经踹在了他身上。周庭君惊叫一声,身子一趔趄,吕笙南又是一脚,把周庭君的身子踹得飞了起来,离开钟乳石,往火山熔岩池里落了下去。
朱木不可思议地看着,周庭君浑身漆黑的身体在空中做个姿态丑陋的转折,伸着两只手臂,手好像要在空中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抓住,重重地栽进了熔岩池。“啪!”身体与熔岩碰撞了一下,瞬间消失不见了。冰冷的熔岩依旧翻滚不休,没有丝毫变化。
“哈,成功了!”朱木兴奋地叫了一声,“阿南,你终于打败他了!”
吕笙南落寞地笑了笑:“不是我打败了他,是那几十亿美金打败了他。对他而言,几十亿美金绝对比一个女人重要得多,所以,他就认为他的底牌是一张瘪十,他根本不会知道,他手里的牌对我们来说,比几十亿美金更重要。”
朱木沉默了,半晌,勉强笑笑:“如果他不上当,你真的会把那吨毒品给他吗?”
吕笙南苦笑:“周庭君这些年处心积虑研究我,但他财迷心窍,是他自己想不到还是他不愿相信,像我这么憎恨毒品的人,会保留着那些毒品?”
“那些毒品呢?”朱木问。
吕笙南指指脚下:“全倒进了火山熔岩中!”
朱木哑口无言,忽然看见旁边的马克神情落寞,还带着一缕哀伤,怔怔地望着周庭君沉没的地方:朱木感到一丝惭愧,讪讪地笑了一下,拍拍马克的肩膀:“对不起,马克。”
马克摇摇头:“没什么,他这种人迟早会这样的。唉,我所想不通的是,还是孩子的时候,他和我都父母双亡,村里人把我们养大,辛辛苦苦,对我们那么好,他为什么会憎恨村里人呢?”
“马克,我给你讲个故事。”吕笙南说,“有个老太太,她女儿是卖伞的,她儿子是卖西瓜的。天晴了伞卖不出去,天下雨了西瓜卖不出去。于是下雨的时候她就为她儿子哀叹:这西瓜怎么卖啊!天晴了就为女儿哀叹:这伞怎么卖啊!于是她整天哀叹。后来有人告诉她,你为什么不这样想呢?天晴了你应该为你儿子高兴,因为他的西瓜可以卖出去了;天下雨你就为女儿高兴,因为她的伞可以卖出去了。于是老太太就这样思考,她每天都很快乐。马克,其实你和周庭君是在同样的环境里生活的,为什么你对村里人感恩,周庭君却对村里人憎恨,因为憎恨是他自己选择的。他选择了自己对待世界的方式,就不要怪这个世界按这个方式对待他!现在,什么也别想了,快帮我把苏霓救出来!”
马克醒悟过来,急忙和朱木跑到熔岩池边,他们刚到池边,忽然池边里的火山泥“哗”的一下喷发了起来,池水中一个沾满深灰色火山泥的人形东西站在了池里。朱木和马克吓了一跳,身子猛然一退,跌坐在地上,一旁的吕笙南也吃了一惊。那人形物体伸出一只手臂扒在池边岩石上,艰难地爬了上来。朱木看着这个浑身裹满火山泥的臃肿家伙,忽然认出了那个露出怨毒情绪的眼睛。
“周庭君!”朱木惊叫了一声。
“我会回来的——”周庭君突然说出一句话,张嘴想笑,可是嘴唇只裂开一个小缝,就张不开也合不住了。他使劲往前走了两步,步伐渐渐僵硬,火山泥粘附力极强的特性使他浑身僵硬。周庭君向朱木伸出一只手,手臂抬到半空,突然凝固,身体也凝固了,火山泥已经在这短短的瞬间结成了坚硬的块状。周庭君像个用大写意手法雕刻的人形雕像般永远伫立在了池边,一只手还死死地朝前探着!
朱木被这可怖的景象惊呆了,嘴唇抖了半天,一声长长的喘息才从胸腔里发泄了出来。
吕笙南沉默片刻,说:“别管他了。想想怎么救苏霓吧!”
朱木对这个问题更加关心,他呆呆看了一眼凝固了的周庭君,远远地绕过他身边,在熔岩池边转了一圈,说:“这池上本来横架了一张梯子的。”他弯腰拾起一截竹竿,“可是周庭君把它拆了下来。”
“我知道。”吕笙南说,“现在怎么救她?”
“你刚才让我们割绳子是什么意思?”朱木问。
“为了给周庭君施加压力。”吕笙南说,“如果他真割,你们和他一起割断,平行挂在熔岩池上的床就会平着落进熔岩。火山熔岩的密度很大,床不会下沉,你们就能拽着绳子把它拖上岸。可是现在当然不能用这种方法了,万一割断绳子后床稍微一倾斜,苏霓就会落进熔岩中。”
朱木盯着仍在沉睡的苏霓,一种深沉的哀痛涌上心头:这么可怜的女人,他怎能不用自己的生命去爱护她?想了想,朱木决定:“我顺着绳子滑到床上,然后把我们俩捆到其中一根绳子上,再割断底下的绳子,就会荡到岸上。”
吕笙南摇摇头:“这太危险。”
朱木摇摇头:“即使我掉进去,也会把苏霓给你送到岸上的。”
吕笙南沉默了。朱木苦笑:“反正我活着毫无乐趣,毫无意义,如果我死了,就请你让我葬在这熔岩中,还能‘永垂不朽’,只不过要请你把我的小提琴也扔进来。至于我的财富,就全捐给孤儿院吧!呵呵,反正地狱里也不需要钱花。”朱木怔怔地看着苏霓,“希望地狱里有音乐。”
吕笙南默不作声。朱木也不再说话,就在这异样的沉默里,朱木拽着绳子,两只脚交叉别在上面,“哧”的一声滑向了木床。朱木两只脚蹬着床后,木床微微摇荡了一下,然后他小心翼翼地蹲到木床上,于是,苏霓天使般的容颜出现在他眼前。
朱木心神震颤地望着苏霓绝美的容颜,那不似人间所有的美丽,那张千百回出现在他梦里的形象,如今实实在在地就在他的面前,触手可及。朱木想伸出手触摸,指尖却像带了电一样发麻。他定定神,终于伸出手,把苏霓抱了起来,柔软光滑的身躯冰凉,而朱木的手却烫得吓人,仿佛一团烈火上托着一块透明的水晶。朱木解下腰里的皮带,把苏霓和自己扣在一起,顿时他全身的肌肉止不住地颤抖。他一手环抱着苏霓,慢慢地扶着绳子站起来,然后俯身贴到绳子上,木床立刻倾斜起来,他的身体一旋,顿时旋到了绳子下面,苏霓的体重全压到了他身上。朱木一只手支撑着下坠的力量,把身体弯成了弓形,颤抖着另一只手,伸到脚下,割断了绳索。顿时绳索向下一垂,然后画出一条弧线把朱木和苏霓向岸上抛去。
短短的几秒,惊心动魄,九死一生,他们的脚几乎都碰上了冰冷的火山熔岩。吕笙南和马克早就提心吊胆地在岸上等待,一见他们荡过来,立刻伸手抓住,将他们稳稳地扶到了地上。直到双脚踏上地面,朱木才感觉到汗水已经湿透了衣裳,两脚一软,跪在了地上。
吕笙南轻轻地将苏霓平放在地上,去附近的地下暗河里取了点海水,在苏霓脸上擦拭了几下。苏霓的眼睫毛动了动,朱木的心跳了跳。苏霓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呆呆地望着面前的几个人,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然后,她看见了吕笙南,他们默默对视了很久,朱木不懂得他们的表情。苏霓问:“周庭君呢?”这是苏霓“重生”以来的第一句话。
吕笙南的表情僵硬了,伸手指指那尊人形的雕塑:“他掉进了火山泥里。”
苏霓看着周庭君站立的雕像,轻轻叹了口气:“他是个很诚恳的人,他说他要对付你,要拿我跟你交换一个东西,我就跟他来了。”苏霓挣扎着站起来,走到周庭君的塑像前,轻轻摸着冰冷坚硬的火山泥壳,一颗泪水划过白皙的脸颊。
吕笙南缓缓闭上了眼睛。苏霓望望朱木:“我好像见过你。”
朱木点点头,不敢对视她的目光:“是的。在商城市财富大厦,你敲开我的门,询问是否有个叫苏霓的女人死在了广场上,你说你叫苏霓。”
“嗯。”苏霓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一转头,一瞥眼,都是那么优美,“那晚吓坏你了吧?”
朱木尴尬地笑笑:“的确。”
苏霓“哧”的一笑,简直是风情万种,摇曳生姿。朱木眼前立刻眩晕起来,脚下一震,好像整个岩洞都在晃动。
“不好,海啸了!”马克惊叫一声。
朱木这才发觉不是自己被苏霓所迷倒,而是大地真的在颤动,石壁上的火光晃动不休,时明时暗。吕笙南喊了一声:“快随我来,海啸一旦震塌了这个岩洞,咱们全得被埋在里面!”说完他拉起苏霓的手向来时的方向跑去。
朱木傻傻地跟在马克后面跑。马克仍在说着:“咱们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有台风,就是没料到有海啸。天哪,我们村里的船出海了呀,明天下午才能回来,肯定要遇到海啸的啊!”
吕笙南边跑边喊:“蠢!你知道你在这岩洞里呆了多久了吗?光你们昏迷就睡了八九个小时,现在已经又过了一天了!别胡思乱想,前面有台阶,快回到地面要紧。”
此时,岩洞震颤得更厉害了,不牢固的钟乳石纷纷掉落下来,砸到地面上发出沉闷的轰轰声,仿佛整个岩洞要坍塌了一样,石壁上的火罐纷纷摔到地上,火光一片片熄灭,岩洞里渐渐变得漆黑。这时吕笙南已经找到了台阶,拉着苏霓跑了上去,马克紧随其后。朱木正跑时突然想了起来:“我的小提琴!你们先上去,我去找我的小提琴!”
吕笙南愤怒地喊了一声:“阿木,回来!你不要命了!”却听不见朱木的声音。
苏霓挣脱了他的手:“我回去帮他找!”
吕笙南伸手去拉她,却拉了个空,气急败坏地喊:“你会死的!”
苏霓的声音传来:“你不是一直都以为我死了吗?”
吕笙南呆怔了片刻,伸手把马克推上了台阶,也转回身朝岩洞深处跑去。
马克刚被推上了台阶,头上一对钟乳石掉了下来,正砸在身后,他吓了一跳,急忙三步两步跃上台阶,飞快地蹬了上去。前面有一扇门,他猛地一撞,门“砰”的开了,他一下子滚出了门外。只见门外的天空黑云滚滚,暴雨如注,狂烈的旋风呼啸而来,山摇地动。
古老的吕家大宅早已坍塌了一大半,大地还在剧烈地摇晃。很快,岩洞口的门墙也塌了下来,门被压成了碎片,洞口也坍塌了一大半。马克晃晃头,摸摸脸上的雨水,这才发觉出来的只有自己。他趴在地上对着崩毁的洞口大喊:“朱木!朱木!吕笙南!苏霓——你们在吗?”
喊了半天也没有人应,马克脸上热泪滚滚,声音哽咽了起来:“朱木,你出来啊!你这个家伙怎么能死呢?朱木——”
正喊着,残损的洞口突然伸出一根小提琴的琴颈,然后是琴的面板。马克惊喜交加,三两下把洞口的砖瓦碎石搬开,把小提琴抓了出来。跟着小提琴出来的,是一只白皙柔美的手。马克拽着那只手往外拉,觉得拉得很省力,好像后面有什么在推,苏霓慢慢地被拽了出来。
“快!”苏霓顾不上喘息,“朱木在后面。”
马克急忙伸进一只胳膊,一下子抓住了一只手臂,往外一拉,朱木浑身血迹、狼狈不堪地被拉了出来。一出来,朱木也顾不上身上的伤,喊道:“阿南是不是还在里面,我听见他在里面喊我!”
马克点点头。朱木转身爬到洞口:“阿南!阿南!你听见了吗?快出来啊!”
朱木喊得声嘶力竭,却没有人应答。朱木的声音里带了哭腔:“阿南,你出来啊!我们还是朋友啊!我原谅你骗我来黄崖岛,我原谅你以前做的一切事。求求你快出来啊!阿南——”
叫了许久,就是没人应答,只听见洞里不断的倒塌声。苏霓身子一软,摔倒在泥泞的地上,马克急忙把她扶起来。朱木呆呆地看着苏霓,心里一时不知道是何滋味。突然,洞口伸出一根琴弓,一个淡淡的声音从洞里传来:“终于找到了这根小东西。”
“阿南!”朱木狂叫一声,疯狂地搬开挡路的砖石,一把攥住琴弓后面的手腕,把吕笙南拽了出来。吕笙南的腿似乎受了伤,疲惫地坐在地上呼呼直喘。衣服也被扯成一片一片,血迹斑斑,浑身泥泞。朱木热泪奔涌,紧紧抱住他。吕笙南也无力地搂住他,眼里似乎也有泪。苏霓走了过来,蹲下身,紧紧抱住他们两人。三个人就在这台风肆虐、海啸奔涌的孤岛上拥抱在了一起。
此时,数米高的海浪仿佛一座巨大的墙壁,一浪一浪地朝着海岸推来。海浪撞在礁石上,发出天崩地裂的声响,把天上的大雨,呼啸的台风,坍塌的墙壁,和劫后余生的人喜悦的眼泪统统淹没在这浩大的潮声中。
眼前是沸腾的大海,天上暴雨横飞,狂暴的旋风把细瘦的椰子树连根拔起,像根筷子一样抛向岛屿的另一端,岛屿在极度的震颤中瑟瑟发抖。整个天地仿佛被装在一只壶中,被一个巨人拿着剧烈地摇晃。
吕笙南和朱木等四人手拉着手抵抗着狂猛的台风,慢慢地走到黄崖岛的最东端那块突前的岩石下,找了个向里凹的石缝缩了进去。四个人瑟瑟发抖地挤在一起,在大自然的威力面前,即使是吕笙南也变得面色灰白,嘴唇发青,心里充满了敬畏。他们的全身早就湿透,脸上的雨水哗哗直淌,苏霓两手抱着膝盖,头发一绺一绺地沾在脸上,神情无助,目光迷乱。
朱木眼角的余光一直在关注着她,她的样子让他感到无比的怜惜,他很想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她披上,然而……吕笙南神色木然地坐在旁边,视线的焦点不知凝聚在哪一片大雨覆盖的天空,他的存在让朱木感到踌躇,那是一个庞大而无形的压力,让朱木艰于抉择:也许,我脱下衣服,轻轻一披,就宣告了和吕笙南的正式宣战。也就是说,为了一个女人,我的一个朋友将成为敌人。可是,我还把他看作朋友吗?朱木慢慢闭上眼睛,一闭上眼睛,黑暗的空间里就出现那座溶洞的洞口,吕笙南伸出血淋淋的一只手,手里握着一根琴弓……
“阿木。”吕笙南失神地望着远处,说,“咱们把衣服脱下来,给苏霓披上吧。这海啸一时半会儿不会停。”
朱木愣了愣,忙不迭地把衣服脱下来,拧干,递给苏霓。苏霓摇摇头,没接。朱木侧起身给她披在头顶,苏霓一动不动,没有拒绝。吕笙南也把衣服拧干,欠起身,苏霓淡淡地说:“一件就足够了。”
吕笙南的动作停滞了一下,又默默地坐下,依旧望着狂暴的天空。苏霓侧过头望着朱木:“我记得周庭君布这个局仅仅是为了对付吕笙南,你怎么会来到黄崖岛?”
朱木望了望吕笙南,无言以对,半晌,才勉强说:“我……我是跟着阿南来的……我知道他要来……很好奇——”
“阿木,”吕笙南打断他,“是我故意把你引来的。那天晚上在酒吧一条街你跟踪我时我就知道了。你的红色法拉利是那么引人注目。你一直跟踪我到凤凰山别墅,然后又在门卫那里打听我,我没有阻止你。后来你找人陪我喝酒,然后自己去了凤凰山别墅,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跟踪我来到黄崖岛。我当时并不知道周庭君没死,但是黄崖岛充满了危机,充满了恐怖,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让你来。还记得那个在长乐国际机场接你的司机吗?他就是我安排的,否则你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黄崖岛的。我给了那个司机三千块钱,让他送你到三椰村找马克。”
马克问:“我收到的那封署名周庭君的信是你写的?”
“是的。”吕笙南说,“因为沿海一带,除了你,我不知道还有谁知道黄崖岛,而且我不敢确定岛上的阴谋是不是周庭君所布置,你是他从小到大的朋友,如果真是周庭君,他也会有所顾忌,起码不至于让朱木有生命危险。但是安排完这些,我还是很犹豫,因为这岛上我不知道会遇到什么,约我的人是周庭君,他要交换的是苏霓,而这两个人在我的意识中已经死了,我是在赴一个死人的约会,这让我感到不安。摆明了说,我之所以没有阻止你来,就是想让你先去趟这个陷阱。周庭君没有说错……”
吕笙南悠然地望着狂暴的天空,脸上带着微笑,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三个人都沉默了。澎湃的海浪拍击着礁石,仿佛在拍击着朱木内心的防线。
三个小时后,台风终于过境了。岛上一片狼藉,树木东倒西歪,房屋大片倒塌,曾经雄伟地矗立了上百年的吕家老宅几乎被风暴夷平,只剩下一片残墙剩瓦。四个人就像这台风后的岛屿,神情灰暗地默默穿过泥泞的小路,走到了岛屿的西端,那个破烂的小码头旁边。
吕笙南说:“我在岸边的树林中藏了一艘快艇,看看能不能找得到。”
四个人便在湿漉漉的树林中寻找,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后来马克闻到一股汽油味,一摸,来自自己的肩膀上,他愕然抬头,发觉那艘快艇像个玩具一样给挂在了三棵树支起来的树梢上。
朱木苦笑了一下:“恐怕咱们要做一段时间的鲁宾逊了。”
苏霓淡淡地朝他一笑:“做不了。你肯定可以回到大陆。”
“嗯。”吕笙南望了望苏霓,“原来你和周庭君也是乘坐快艇来的。他把快艇藏在哪里了?”
苏霓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自己找。”
吕笙南的神情永远是那么镇定:“不会藏在树林里。因为他比我来得早,他肯定不能让我发现快艇,否则那场鬼戏也就不用演了。那么也不会是在民房里,如果是在民房里,大片的民房都已经倒塌,你不会说得这么肯定。然后这岛上就没有藏快艇的地方了,嗯,除非是把它埋在沙滩里。”
苏霓看也不看他,但眼神里却露出了惊讶的神色。马克惊喜地说:“那咱们快去挖啊!”
吕笙南苦笑:“台风一来,沙滩上的所有痕迹都已经被破坏了,你去哪里挖?”
苏霓懒懒地冲朱木招招手,朱木傻傻地走了过来。苏霓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朱木望了吕笙南一眼,走到附近一座高耸的礁石旁,用手轻轻一挖,快艇白色的外壳暴露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台风过后的海面,海水混浊,海面上漂浮着大量的烂树枝和碎叶子,快艇滑过平静的海面,驶向三椰村。当快艇停靠在三椰村口的小码头旁时,朱木等人发觉村子里空无一人,他们下了快艇,走进村里,才看见了三三两两的渔民默不作声地聚集在村里的一块空地上,望着被台风摧毁的东倒西歪的房屋出神,有几个年老的妇女蹲在地上捂着脸放声痛哭。村里仅有的那艘铁壳渔船也被风暴推到了岸上,摔了个支离破碎。
马克呆呆地走过去,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那个干瘦的渔民海叔看见马克从海上回来,惊喜交集:“马克,你回来啦!回来就好,我们出海回来到黄崖岛上找你,怎么都找不到,还以为你出事了,后来台风越来越近,也不敢耽搁,只好返航了。真没想到台风过后你还能回来。”
马克却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是呆呆看着坍塌的房屋,声音里带着哭腔:“毁了,全毁了。咱们没有家了啊!”
“没出息!”海叔斥责他,“房子塌了,重盖!人活着怕什么?你爸、你爷他们那时候,一碰上台风比这还惨,不都熬过来了吗?政府已经下了通知,救灾款很快就到,塌了多少房子咱再盖起来多少。哭啥?”
朱木听不懂海叔的话,可是看得懂他的神情,拍拍马克的肩膀:“马克,不要颓丧,政府已经拨了救灾款,家还会重建的。咱们共患难,也算是朋友了,我再送你一艘渔船,肯定比你们这艘船好。”
马克摇摇头:“这份礼太大,我……”
朱木黯然摇头:“算什么礼,不就是一堆钱而已。现在,我就算散尽家财,也买不回……”朱木声音有些哽咽,“买不回很多年前,大学校园里那个黄昏……”
他想回头看一眼吕笙南,脖子却没能扭过来,他就这样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直朝前走,边走边喊:“马克,回去后我派人到上海,为你们订一艘渔船……”
他不知道吕笙南和苏霓在做什么,他们现在有些隔阂,但很快就会和好吧?然后他们就会结婚,有情人终成眷属。自己呢,还是孤孤单单,仅仅有一把小提琴陪伴着,对世界上的各种刺激反应迟钝,背负着为了养活别人的一大堆财富,在世界上悄无声息地活着。
他就这样背着小提琴离开了三椰村,在台风过后的海岸线上走着。落日将他的影子拖在身后,前面是荒芜的大地。地面崎岖、泥泞,松软的沙地一脚踩下去就会陷一个坑,朱木在黄崖岛被困在岩洞里,好几天没吃饭,身体虚弱,连着摔了几跤,他爬起来,还是这么倔强地走着,好像这路是他的仇敌。
“朱木!朱木!”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叫声。
朱木回头,看见辉煌的海岸上,苏霓正远远地跑了过来。朱木一呆,站住了。苏霓纤瘦的身影跌跌撞撞,后面还跟来一辆皮卡,驾驶室里似乎是马克和吕笙南,马克缓缓地开着车,耐心地跟在苏霓后面。
苏霓气喘吁吁地跑到朱木跟前:“朱木,我跟你一起走。”
朱木呆住了,下意识地看了看吕笙南,黄昏的落日照在汽车的挡风玻璃上,他看不见吕笙南的表情。朱木张张嘴,想问些什么,但他自己也不知道该问什么,心中的惊讶与狂喜涌在喉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霓手里拿着个纸盒,打开,里面是一块鸡蛋饼:“吃吧。是马克给你的。他说你们三天前上了黄崖岛就没再吃过东西。”
朱木接了过来,喃喃地说:“我……我喝过天上的雨水。”
苏霓“嗤”的一笑:“好喝吗?”
朱木闻到鸡蛋饼的香味儿,没反应过来,呆呆地说:“好吃。”
两人同时一怔,又同时笑了起来。苏霓拉着他:“赶快吃,走吧!”
他们谁也没理会跟在后面的汽车,朱木一边嚼着大饼,一边和苏霓说说笑笑,在湿漉漉的沙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朱木嚼着大饼,嘴里含糊不清地问:“苏霓,你是怎么从那场大火里逃生的?”
苏霓脸上浮起一缕忧伤,轻轻拉住朱木的手:“叫我阿霓吧!听马克说是你把我从熔岩池上救下来的?”
朱木点点头。
“为什么要冒生命危险去救我?”苏霓问。
朱木有些尴尬,踌躇了半天说:“你太漂亮了,我不忍心让你有危险。那天你出现在财富大厦,后来我从监控器里把你的镜头调出来,我看见你孤孤单单在大厦里走,那时候我以为你是一个女鬼,觉得你好孤独,好……我就一直想帮你。”
苏霓轻轻叹了一口气:“十年前,吕笙南放火烧掉我家的大宅,我爸爸妈妈都在里面啊。我不顾一切地往里面冲,可是火势太大了,刚到跟前我就被熏倒了,昏倒在一个水沟里。醒来时,一切都没了,眼前只有一堆冒着烟的残墙断壁和家里人被烧焦的尸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找吕笙南报仇,可是我知道自己不会忍心杀了他;我也想回到吕笙南身边,可是我忘不了那座被烧毁的大宅和被他烧死的家人。于是我就开始流浪,到处打探吕笙南的消息,我不知道找到他又能怎么样,可是我必须找到他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这十年里,我走过了全国几十个城市,做过上百种工作,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吕笙南。但是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找他,我就为了这样一个虚无而矛盾的目的过了十年。直到前些日子,我在外地的一个城市看到了一份《商城都市报》,发现上面刊登了一句话,说我将于某日几点几分死于财富广场。我吃了一惊,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于是立刻赶到商城市。到了商城市,天已经很晚了,早就过了报纸上说的那个时间。我不知道是否有人真的死了,也不知道死的人是否叫苏霓。那天我在财富广场站了很久,抬头看着宏伟的财富大厦,看见顶楼有个房间有灯光,就走进了大厦,敲开了那个在漆黑的夜空唯一明亮的房间。”
苏霓看了他一眼,脸上闪烁着温柔的笑意:“恰恰它就是你的房间。当时我有些紧张,问的方式有些不对,结果吓坏了你,被你拒之门外。”
朱木尴尬地笑笑,什么也没说,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苏霓感受到了他的力度,叹了口气:“后来我离开了财富大厦,但这个谜团始终让我不解,我详细看那张报纸,发现上面印有股市版主编周庭君的名字,还有他办公室的电话。周庭君在黄崖岛干过很长时间,我跟他挺熟,没想到他会到这家报纸当主编,但我不能确定他是否就是黄崖岛为我们家洗钱的周庭君,便打个电话找他。一打电话把他也吓了一跳,后来我跟他讲了我的遭遇,他很高兴。我们就见了面,他告诉我说报纸上刊登出这样的文字是他一不留神弄出来的。当时,他正在编辑这篇股市评论,忽然发觉那篇评论中有两个字串起来好像是一个熟悉的名字,他下意识地把它加黑,结果就成了‘苏霓’,他很好奇,就继续寻找,边找边加黑,结果居然找到了一行字,串起来就成了‘今日18:30,苏霓将死于财富广场’。他也被惊呆了,甚至发稿时也忘了将加黑的字取消,就这样印了出来。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居然真有个女人受到了这行字的暗示,准时准点从财富大厦跳楼自杀。”
朱木听得目瞪口呆,这样的事太令人难以置信了,可它偏偏就这样发生了,而且动静之大震撼全国,也令自己陷入了一场恐怖的噩梦中。朱木喃喃地问:“那么,后来为什么报纸上又刊登出周庭君将死于报业大厦这样的消息呢?”
“什么?”苏霓的反应比他还惊讶,“有这样的事?也真的有个周庭君跳楼自杀吗?”
“是啊!”朱木百思不解,“而且是在我和吕笙南亲眼目睹下跳楼自杀的。不过几个星期后,周庭君又在黄崖岛出现了。”
苏霓想了想:“周庭君是和我一起到黄崖岛的。财富广场跳楼事件的第二天,我们见面时我问他知不知道吕笙南的下落,他说不知道。第三天凌晨,他给我打电话说知道吕笙南的下落了,说吕笙南刚刚去了黄崖岛。他说他也想去,带我一起去找吕笙南。”
“嗯。”朱木点头,“他是要把你诱到黄崖岛,要挟吕笙南换那批海洛因。”
“对。”苏霓说,“到了岛上后,周庭君也没有瞒我,说吕笙南欠他一笔债,他想借我把吕笙南诱到黄崖岛,让他交出价值几十亿美金的毒品,看看在吕笙南心目中,是我重要还是那批毒品重要。其实我也很想知道这个答案,因为吕笙南就是因为毒品杀死了我的全家。于是我就赞同了他的计划,其实我不赞同也不行,岛上只有我们两个人,他就算杀了我,拿我的尸体和吕笙南交换也是一样。可是我也没想到他竟然用乙醚让我昏迷过去,又把我放在了熔岩池上,还把吕笙南和我两家的坟墓掘开,布下了这么恐怖的一个陷阱。你们的经历我曾经详细问过马克,看来在吕笙南心目中,我还是不如那批毒品,他宁可让我为那批已经被销毁的毒品陪葬。”
朱木默然不语,望着海滩上东倒西歪的椰子树,心里也像这荒原一样残破,望着苏霓自言自语:“这里面还有很多让我迷惑难解的东西。比如周庭君为你们家族洗钱,你们家族毁灭后他携款外逃,按理是欠了吕笙南一大笔债,可他为什么说吕笙南欠了他一笔债?这笔债有多少,竟然需要几十亿美元的毒品才能抵消?”
苏霓饶有兴趣地望着朱木:“还有什么?”
“吕笙南只是一个留学归来的大学教师,月薪不到五千元,怎么会欠下这么一大笔债?而且吕笙南又怎么有钱买得起两百万元的别墅和八十多万元的汽车?还有,周庭君为什么说吕笙南派人杀他?他们两个背地里到底在做什么事?甚至当周庭君和吕笙南彻底翻脸时,也不愿意把这件事透露出丝毫?”朱木眉头紧锁,表情十分苦恼,也许,任何一个人有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朋友都不是个轻松的事。
苏霓笑了笑,问:“你认为你有必要了解这些吗?”
朱木愕然。苏霓说:“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着不愿让别人知道的秘密,他有他的秘密,我们有我们的生活,我们何必非要把他人的秘密牵扯进自己的生活呢?无论他们有什么阴谋,有什么计划,哪怕他们要统治世界,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只是一个普通人,只是想过一个普通人的日子,对我们来说,这就是全部。也许你很有钱,可是有钱并不意味着你无所不能,你何必非要思考这些远离自己的事情呢?”
朱木脸上现出了光彩。他们离公路已经越来越远,皮卡面前的公路折了一个大弯,消失在远处。此时,朱木听见一声遥远的呼喊:“朱木,不要带她走!你会像飞鸟,坠落到地狱中——”
朱木回头,看见吕笙南站在皮卡的车厢上,整个身子倾出了车外,朝着他呼喊。皮卡载着吕笙南在夕阳的影子里慢慢前行,朱木默然不动,两人无声地对视。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就在这凝望中,吕笙南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公路拐弯处的丘陵下。
这给了朱木一种错觉,好像吕笙南这一消失,像是消失在了他的生活中。他握紧了苏霓的手,望着她清澈的眼睛:“跟我回商城,好吗?重新开始另一种生活。”
苏霓好像愣了愣,脸上浮起一缕忧伤:“你还要我跟你走?可是,你了解我吗?我经历了刻骨铭心的往事,经历了十年的流浪,你了解我会怎么想,怎么做,需要什么,爱好什么,厌恶什么吗?”
朱木沉默片刻:“我愿意用我所有的时间来了解你。那天,当你出现在财富大厦,我在监控器里看着你,看着你孤独、柔弱的身影在庞大的大厦里行走,我就被你吸引了,甚至,那时候我还以为你是一个女鬼,可是我愿意去做你的宁采臣。”
苏霓忽然弯下腰笑了起来,好像听到了一句很好笑的话:“你……哈哈,你太让我感动了。居然……居然有人在被我吓个半死之后,还对我说一看见我就被我吸引了!”
朱木呆怔怔的,不知道是心酸还是伤感,他沉默了下来。两人就这样走在台风过后的荒原上,零乱的大地铺满了他们的视野。落日已经沉了下去,辉煌的大海铺在他们身后。
他们没再说什么。又走了一个多小时,他们走上了公路,拦截了一辆过路的大巴,一路到了福州。朱木找了家饭店住下,订了机票,在福州住了一夜,第二天搭乘飞机回到了商城市。朱木没再说“跟我回商城”的话,苏霓也没有再问,她听任朱木安排,跟着他来到了商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