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六 年 我把心留在亚特兰蒂斯 14
柯克舰长考砸了人类学小考——他有一半的答案都是猜的,结果只拿了五十八分。他的高等微积分小考成绩是C-,他之所以能拿到C-,还是因为高三的数学课已经教过一些高等微积分的概念了。我们一起修社会学,他的小考分数是D-,勉强拿到七十分。
不是只有我们碰到这样的问题,龙尼是红心游戏的大赢家,他号称在十天内赢了五十多块钱(尽管我们都知道他一直在赢钱,却没有人完全相信他说的数目),然而却是课堂上的大输家。他的法文考不及格,和我一起修的那堂英文课,也没好好写小论文,(他说:“谁在乎进餐厅要不要打领带啊,我都去麦当劳吃东西。”)历史小考之所以勉强及格,是因为在考前匆匆读了一位仰慕者借他的笔记。
柯比现在开始不刮胡子,而且在牌桌上不时咬手指甲。他也开始逃课。尽管已经过了加退选的截止日期,杰克仍然说服指导教授让他退掉统计学。“我稍微掉了几滴眼泪,”有一天晚上,当我们继续在交谊厅的牌桌上厮杀时,他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这招是我在戏剧社学会的。”几天后的深夜,当我正在临阵磨枪时,雷尼来敲我的房门(奈特早已呼呼大睡一个多小时了),问我有没有兴趣写一篇关于阿塔克斯的报告,他听说我可以代劳这类事情。雷尼说他会出个不错的价钱;他目前还赢了十块钱。我说很抱歉帮不上忙,因为自己也有几份迟交的报告要赶。雷尼点点头,便悄悄走出房门。
阿什利脸上冒出许多可怕的、化脓的粉刺;马克在一个大难临头的晚上狂输二十块钱以后,就偶尔会梦游;布拉德和一个住在一楼的家伙打了一架。那个家伙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后来布拉德自己承认那个玩笑无伤大雅——问题是,布拉德刚刚在牌桌上连续拿到三次“婊子”,只想去一楼的自动贩卖机打一罐可乐来润润被烟熏得十分焦躁的喉咙,所以他这时候的情绪可开不起无伤大雅的玩笑。于是布拉德转过身来,把还没开罐的可乐往旁边一扔,就对一楼的家伙饱以老拳。那个男孩的眼镜被打破,一颗牙齿也松脱了。于是,平常和图书馆的油印机一样毫无危险性的布拉德,竟然成为我们这群人当中第一个受到留校察看处分的人。
我想过打电话给安玛丽,告诉她我认识了一个女孩,而且开始和她约会,但是已经有这么多事要忙,打这通电话似乎太费神了。我暗自希望安玛丽会写信来说她觉得差不多是我们各自找其他对象的时候了。但相反的是,她来信拼命诉说有多么想念我,并开始为我做一件圣诞节的特别礼物;她可能是指一件有驯鹿图案的毛衣。安玛丽最擅长织驯鹿图案的毛衣了,还随信附上一张她穿着短裙的照片。看着那张照片,我没有性欲高涨,反而觉得疲倦、内疚,还有一种受骗的感觉。卡萝尔也让我觉得上当了。我想要捕捉恋爱的感觉,但并不想要让生活有太大改变,也不想改变她的生活。不过我喜欢她,这倒不假,而且很喜欢她。我喜欢她的微笑、她的机智。很不错,她曾经说,我们疯狂地交换信息。
大约一星期之后,我在豪优克和卡萝尔一起打完工回宿舍的时候,看到法兰克两手提着大皮箱,慢慢在三楼走廊上走着。法兰克是西缅因州人,来自一个还未受到工商业污染、绿树成荫的小镇,他的北方佬口音浓厚得让你想帮他切掉一些乡音。他的牌技普通,每当有人积分超过一百分时,他的积分总是排第二或第三,不过他是个大好人,脸上随时挂着微笑……直到那天下午我看到他提着皮箱往楼梯口走去。
“你换房间了吗,法兰克?”我问他,但即使在那个时候,我想我早已心知肚明——因为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他神情严肃、脸色苍白且垂头丧气。
他摇摇头。“我要回家。我接到妈妈的信,她说我们家附近的湖滨度假村需要管理员。我说没问题,反正在这里也是浪费时间。”
“才不是呢!”我有一点震惊地说,“天哪,法兰克,你是来接受大学教育的!”
“但是我并没有接受大学教育,问题就在这里。”走廊十分阴暗,外面下着雨。不过,我还是觉得法兰克的脸颊开始泛红,我猜他感到羞愧,所以才刻意选在一个星期的中间、宿舍最冷清的时候离开。“我什么都没做,只是拼命玩牌。甚至连玩牌都没有玩得很好。我修的每一门课进度都落后了。”
“你没有真的落后太多!现在才十月二十五日而已!”
法兰克点点头。“我知道。但是我不像别人那么机灵,高中的时候我读书就没那么灵光。我必须脚踏实地,把东西牢牢记住才行。不过我没有这样做,如果你没有在冰上先打洞,就不可能抓得到鱼。我走了,彼特,我得趁他们还没有把我退学以前就先休学。”
他继续往前走,手里拎着箱子,沉重地踏上第一级阶梯。他的白色T恤飘浮在午后阴沉的空气中;经过一扇滴着雨水的窗户时,他的平头闪烁着金光。
他走到二楼了,屋里回荡着他的脚步声,我冲到楼梯口往下望。“法兰克!嘿,法兰克!”
脚步声停住了。在黑暗中,我可以看到他抬起大圆脸看着我,还看到皮箱模糊的轮廓。
“法兰克,你的兵役问题要怎么办呢?如果你休学,他们会把你抓去当兵!”
他沉默许久,仿佛在思索该怎么回答。结果他一直没有回答,没有用嘴巴回答,而是用脚回答。楼下再度响起他的脚步声,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法兰克。
还记得当时我站在楼梯口,觉得很害怕,心里想:同样的事情也可能发生在我身上……也许现在正发生在我身上。然后,我努力抛开这样的想法。
我认为,看到法兰克拎着箱子是一大警讯。我得好好留意了,要想办法进步。之前我的成绩一直下滑,现在该是突飞猛进的时候了。但是,我可以听到走廊另一端,龙尼高兴地喊叫他要揪出婊子了、要把那娼妓给揪出来,于是我决定从今晚开始洗心革面,今晚我会有足够的时间来重新升火待发。今天下午,我要玩最后一次红心牌戏,或玩两次,或玩四十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