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六 年 我把心留在亚特兰蒂斯 9
五点钟的时候,餐厅的食客纷纷上门了,再过一刻钟,洗碗工全会忙得不可开交,忙碌的情况会持续一个钟头。很多住宿生都回家度周末了,但星期六还留在学校的学生都会来这里吃晚餐。今晚的菜色是豆子、香肠和玉米面包,餐后甜点是果冻,在旷野上的宫殿,甜点几乎永远都是果冻。厨师心情好的话,或许可以吃到掺着一点水果丁的果冻。
卡萝尔负责洗刀叉汤匙,当输送带的交通不那么繁忙时,她转过身去笑得全身晃动,脸颊红得发亮。舰长那天晚上后来坦承,输送带送来的是他的杰作,但其实我当时早已知道。虽然他就读于教育学院,而且或许以后注定要在母校德斯特高中教历史和当篮球教练,直到他在四十九岁左右心脏病发去世为止,但舰长其实应该学艺术……如果不是生长于世代务农的典型乡下家庭,他也许早就走上艺术这条路了。他是这个大家族中(舰长曾经说,他们都信爱尔兰酒鬼教)第二个或第三个上大学的孩子。柯克家族可以想象家里出了个老师——却无法想象当画家或雕刻家是什么样子。而年仅十八岁的舰长也没有办法看得比家人更远。他只知道自己似乎不太适合目前选的这条路,因此显得烦躁不安,经常晃到别人的房间里,翻弄别人的唱片,几乎每个人对音乐的品位都被他挑剔过。
到了一九六九年,他已经比较清楚自己是谁以及想做什么了。那年他用纸黏土做了一个越南家庭的模型,在佛格乐图书馆前举行的和平示威活动结束前点燃烧掉,当时借来的音响正播放着热血青年乐团的歌曲《在一起》,一群业余嬉皮则随着音乐的节奏摆动身体,好像狩猎后手舞足蹈的部落战士。你现在知道在我脑海中,这一切是多么混乱了吧?我只是很确定,这是没入深海中的亚特兰蒂斯。燃烧着纸黏土越南家庭模型时,那群嬉皮一面跳舞、一面唱着:“汽油弹!汽油弹!”过了一会儿,他们开始丢东西,先是鸡蛋,然后是石头。
在一九六六年秋天的那个夜晚,输送带传送过来、令卡萝尔忍俊不住的不是纸黏土越南家庭模型,而是一个长了角的热狗人站在一盘烤豆子上面,一根小香肠洋洋得意地突出在适当部位上。热狗人手里拿着一支小小的缅因大学三角旗,头上则戴着折成小片的蓝色手巾,看起来就像新生的扁帽。餐盘前端还小心翼翼地用面包屑拼出一行字:多吃一点缅因豆子!
我在宫殿当洗碗工的时候看过很多食物做的艺术品,但是我认为这热狗人是其中最出类拔萃的杰作。斯托克利一定会说这完全是浪费时间,不过我认为他错了,能让你三十年后想起来还捧腹大笑的事情,绝不会是浪费时间。我认为像这样的事情已经接近不朽,有它永恒的价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