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1429年4月29日,星期五
“你就是那个私生子吗?”
交谈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着贞德。几个男人围绕着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张绘有各种标记的大地图。
其中一个比阿朗松年纪稍大,但尚未迈入中年的男人朝女孩微微一笑。“我正是让·德·迪努瓦,国王的堂兄,也有人叫我奥尔良的私生子。我听说过你的很多事情,少女,我——”
“就是你建议说我应该来这里,从河岸错误的一侧行军,经过被围困的奥尔良城,而不是直接前往那座可怜的城市,进攻塔尔博特和英格兰人的阵地?”
迪努瓦的将军们对这句话有不同的反应。其中一位相貌英俊、修饰整洁、贵族身份十分明显的人咧嘴一笑,又黑又短的胡须分开,露出非常洁白的牙齿。另一位将军则比私生子大约年长十岁,相比其他人要脏乱一些,更显风霜之色,他的身形有若一座小山,闻言猛地皱起了眉头——随后他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是露出了一丝浅笑。
国王的堂兄眨了眨眼睛,然后愉快地回答道:“我和我的将军们——吉勒·德·雷男爵大人和艾蒂安·德·维尼奥勒大人——在这件事上都比你聪明,因为我们在这里待的时间更久。我们的确是提出了这个建议。我们相信这是成功解围最可靠的方法,也是最佳的途径。”
贞德脸色气得涨红,她大步上前,为了把脸凑近私生子,她几乎踮起了脚尖,后者比她高了差不多整整一尺。“以上帝的名义,他的忠告比你们要可靠和智慧多了。我带给你的帮助远胜过任何士兵或城市,因为这是来自天国之王的帮助!”
“小姑娘,”山岳一般的男人宽阔的胸口传来一阵低语,“你震撼了国王和他的朝臣。你像精明的猎犬一样把他找了出来,我当时就在现场。可你现在是在战场上。你应该听从有多年战斗经验的人提出的建议。我们很高兴能拥有上帝的帮助,可他并没有降临此地来承受敌人的攻击。”
贞德把她灼热的目光转到了他身上。“你又是谁?”
他一直靠在桌子上,双眼注视着地图,但现在他直起身子,将手放在了剑柄上。他的身高很轻松就达到了六尺半。加布里埃尔咽了口口水。“我是艾蒂安·德·维尼奥勒。人们都叫我拉海尔。”
“好吧,拉海尔,你不应该这样亵渎上帝,”贞德斥责道,“我带来了牧师,他们会很乐意倾听你的忏悔。我告诉你,我的建议并非出自我自己的头脑,而是来自于上帝,天主怜悯奥尔良,将见它脱困。为什么我们现在没有在攻击塔尔博特?”
私生子叹了口气。他扭头瞥了一眼他的将军们,然后似乎是作了决定。“过来。”他说。贞德、阿朗松和加布里埃尔走到桌前。
“这是这一带的地图,”私生子说道,“这是奥尔良城。是的,我们就在城市的东面。你看见这些标记了吗?”他轻轻敲了敲那些大小各异的黑色方块。“这些是防御土堡,是由土木和石块建造的防御工事,用来保护容易遭受攻击的区域,比如城墙或是城门。”
加布里埃尔数了数。一共有九座堡垒,大多数都集中在城市的西侧。他不是很确定为什么这些简单的土木堆会引起这样一个问题。
“低矮的土堡能够吸收我们的石质和金属炮弹的冲击力,”阿朗松说道,他看透了加布里埃尔的表情,“而且土堡中的士兵持有大量的枪械,英格兰人还部署了他们的长弓手。”
这让加布里埃尔立刻冷静了下来。阿金库尔战役殷鉴不远。英国长弓手赢得了近乎荒谬的决定性胜利,想到现在要同他们展开对抗,这还真不是一个让人愉快的念头。“我们必须得穿过这些土堡才能抵达城门。”
“关键的城门只有一座。”拉海尔说道。他走上前来,行走时脚步明显一瘸一拐。他将一根粗厚的食指点在地图上。“这里。勃艮第门是他们真正的薄弱环节。圣卢堡垒守卫着道路,但它也是我们唯一的障碍。”
“我们已经把消息和几股人手通过这道门送进了奥尔良,”私生子继续说道,“等我们准备好的时候,我们会指示奥尔良人分散敌人的注意。”
“然后从大门直接走进去,”举止优雅的贵族德·雷说道。这场言辞激烈的短暂交锋似乎依然让他觉得非常开心。
“而我们此刻还没有这样做是因为?”
私生子注视了贞德许久。随后他说道:“跟我来,少女。”
贞德和加布里埃尔跟着他走出帐篷。他们站在一道缓坡上,从这里可以瞥见几百码外的卢瓦尔河,河面在午后的阳光下闪闪发光。轻快的微风吹拂着贞德的发丝。“我们的补给在这里,从谢西渡过卢瓦尔河运来,”私生子继续说道,“奥尔良在我们西面大约四里的位置。请你留意一下风在向哪个方向吹。”
“东方。”贞德马上说道。
“正是如此。那些装载着所有的粮食、牲畜、家禽,还有我们需要运送到奥尔良的一切物资的船只都泡在水里。它们可以顺流而下,但风向会大幅减缓它们的速度。”
贞德开口大笑。“就这个吗?”她说。
私生子有些恼火。“我们得等到风向转变,少女。我拥有足智多谋的将领、忠实可靠的人手,还有一座充满了勇敢人民的城市,但我也只是一个凡人。”
“而我只是一个女孩,”贞德说道,“可我们都有上帝站在我们这一边。”
她闭上眼睛,紧握双手,低下了头。她的呼吸放缓,脸色也柔和下来。加布里埃尔所钟爱的光芒开始闪耀,光芒仿佛从她的心脏向外辐射出来。私生子看不见这光芒,但他显然是在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打断贞德的祈祷。
加布里埃尔看着她的脸。微风抚弄着她黑色的短发,玩闹一般将发丝吹向她的右脸,因此短发遮住了她的左脸颊。
随后,她的短发落在了她的右脸上。
迪努瓦倒抽了一口气。他盯着贞德,盯着加布里埃尔,舔舐手指测试风向,测试了两次。
贞德睁开她的蓝色眼眸,露出温和的微笑。“上帝慈悲。”她简单的说道。
私生子艰难的咽了口口水。“我会下令的。”他说。
雾气笼罩下来。“我简直不敢相信我刚才看到了什么,”维多利亚说道,“难怪他们以为她是上帝派来的。”
“可是她甚至都没有碰过那把剑,”西蒙说道。“风向随时都有可能改变。这是一个掌握绝佳时机的完美范例。”他这么说是因为他不得不这样做,因为他开始吓到自己了。这也是因为他根本不愿意去想贞德有多么光芒四射,这件事她完全只靠自己,并不需要伊甸神剑。“不过我们又验证了另一个荒诞的故事。”
“没错,”维多利亚说道。“我从没听说过拉海尔,但是另一个人——吉勒·德·雷,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个名字?”
西蒙露出冷笑。“你可能知道他是蓝胡子的灵感来源,”他说。“他把财产都挥霍在了再现奥尔良事件的戏剧上,他被控卷入玄学活动,而且……嗯,这么说吧,没有人会愿意被人记得干过残杀也许数以百计的儿童这种事的。”
“真的吗?蓝胡子?显然他听起来不像是贞德会欣赏的那种人。”
“实际上他对贞德忠心耿耿,”西蒙说,“她的死压垮了他。”
“也许是她的死将他推到了极端。这太可怕了。”
“很有可能。最近有些学者认为,关于那些谋杀案,他是被人陷害的,并且被迫认罪。不过考虑到整个旅游产业都是围绕着他涌现的,所以这个污点是不太可能被洗干净了。”
“也许我们可以用你的新方法解开这个谜团?”
“啊,现在你真的开始明白我希望瑞金能够理解的事了!不过现在呢,我们还是继续吧。”
1429年4月30日,星期六
在所有人看来,昨天晚上都是一场胜利,但贞德却不这么看。法军用一场小规模的遭遇战分散了英格兰人的注意力,转移了他们对道路的关注,少女贞德带领着一支满载急需物资的车队,骑着她那匹欢腾的白色军马穿过城门进入了奥尔良。迎接她的是喜悦的欢呼与宽慰的泪水。奥尔良人紧紧涌上前来,他们渴望触摸她的脚、她的旗帜、她的手臂,甚至是她的马。她是他们心目中的救世主,围困实质上已经结束了。奥尔良城的财务主管雅克·布歇,向她和她的随从们打开了他自己舒适的砖木宅邸的大门。这一晚她并非身着铠甲睡在坚硬的土地上,而是躺在了柔软的床铺上。
但贞德却感觉遭到了背叛。在风向转变压制了法国将军们的反对之后不久,她获悉那个私生子打算将她和她的人马分开。他们会继续留在城外,而她、她的随从和一小部分卫兵则陪伴补给马车入城。但在她与迪努瓦争执的时候,加布里埃尔想起了伊甸神剑清澈、明亮的光芒,还有神剑在她手中时会赐下的礼物。
“你会带给他们希望,让娜,”他开口说道,而私生子也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今晚就到此为止吧。因为你,奥尔良人可以吃饱肚子,开心地入眠,睡个安稳觉了。明天再战斗吧。”
早晨传来消息,迪努瓦拒绝在增援到来之前发动进攻。加布里埃尔理解迪努瓦的谨慎背后隐藏的军事逻辑——私生子不想重蹈鲱鱼战役的覆辙。但他也知道,在经历了这么多的考验、旅途和拒绝之后,贞德迫不及待想要大干一场的心思有多么强烈。还有她说过的那句话,我只有一年多一点的时间,这让他心里备受煎熬。
“那么……现在怎么办?”
“迪努瓦告诉我英格兰人抓住了我的使者。我从布卢瓦派遣的那一位。”她双眼目光炽烈。“我想要他回来。”
“让娜,你不能就这样走出去,然后——”
“我当然不会这样做。我只是想和他们谈谈。”
除了跟着她也别无他法了。现在他就站在她身边,立在列那门的城墙上。她的兄弟们、四名士兵、还有她的一位侍从:小路易,也都陪在她身边——此外,还有似乎整座奥尔良城里一半的人。
人群里的一个年轻女人引起了加布里埃尔的注意。她一头长发,碧蓝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贞德。她的脸庞和衣服都很脏,可以说比大多数的奥尔良人都要脏。加布里埃尔觉得她有些眼熟,但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在加布里埃尔身边,贞德双手叉腰,她凝视着——
——凝视着那些英格兰人。
贞德想的没错。围城里有些地方和英军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到可以和敌人对话了——如果你足够小心的话。当然还是要用喊的。
她把双手捧在嘴边。“英格兰人!”她大喊道,“我是少女让娜,上帝派我来拯救这座城市。我向你们派遣了使者。不管按照哪一种法律还是传统,他都应该安然无恙地回到我这里。把他交给我!”
“我们拿他当靶子打了!”一个英格兰人回喊道。另一个人走上前来,他的军衔显然比其他人都要高。他的法语非常地道,这表明他是一个勃艮第人。
“你们当真想要让真正的男人向一个女人——应该说一个女孩——投降?”他向着加布里埃尔、皮埃尔,还有让喊道,“你们连趴在女人膝盖上的狗崽子都不如!没用的鲭鱼!”
“你说什么?”皮埃尔大喊道,“你这狗娘养的!”
“不要说脏话!”贞德呵斥道,“只有被上帝抛弃的人才会说脏话。”
加布里埃尔并不清楚没用的鲭鱼是什么意思,但从皮埃尔的反应来看,他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但贞德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她转向加布里埃尔,睁大眼睛,咧嘴笑了。“我们现在去桥那里!等到今晚,他们嘴里能说的,就只剩下他们受伤的自尊了。”
他们走向奥尔良桥,人群都尾随在她身后。加布里埃尔发觉自己在寻找那个金发女孩,想看看这个熟悉得让人困惑的姑娘是否也跟在人群里。她还在,而且她依然在全神贯注地关注着贞德。加布里埃尔皱起了眉头。为什么他觉得自己认识她?
在围城开始之前,奥尔良桥曾经是进城的主要出入口。这座桥横跨卢瓦尔河,大部分桥面都在法军的控制之下,法军力量最强的地方是贝勒—克鲁瓦岛上的一座法国防御要塞。越过这一段之后,为了防止英军进一步推进,法军摧毁了奥尔良桥的两个拱。英格兰人现在占领了名为土列尔堡的防御门楼,这座四侧耸立着高大塔楼的防御工事位于卢瓦尔河南岸。在它前方伫立着奥尔良最为坚固的防御土堡。
从他所在的位置看不到土列尔堡,他心里有点高兴,因为光是想到土列尔堡本身就已经足够让人头脑清醒了。加布里埃尔瞥了一眼贞德的兄弟们,他们看起来有些忧郁。他们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开始完全理解要对抗的是怎样的困境了。
随着他们渐渐走近,守卫奥尔良桥法军一侧防御要塞的士兵们发出阵阵欢呼。当贞德和加布里埃尔爬上城楼,站在士兵们身边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两军的阵地靠的有多么近——只有大约四百码的距离。
“格拉斯代尔就在那里,”其中一个士兵说道。威廉·格拉斯代尔从军二十载,六次参加英国入侵军入法征战,绝不是可以小觑的人物。格拉斯代尔受命指挥土列尔堡,迪努瓦告诉过他们,这个人曾经发誓要杀光奥尔良城里的每一个人。
贞德探身向前,大声高呼英军指挥官的名字:“格拉斯代尔!上帝派我来此履行诺言!马上向上帝和查理王投降,我们可以饶恕你们的性命!”
远处那些微小的人影突然对贝勒—克鲁瓦要塞大感兴趣。随后,其中一人挤到了英军最前沿。他人到中年,身形壮硕有力。他的法语说得很好,虽然带有浓重的口音。他的嗓音浑厚深沉,很有威严。
“你的信把我们都逗笑了!”他回答道。“我很高兴你也在这里,‘少女’,虽然我很怀疑你还是不是。等我们完事以后你就不会是什么少女了。你不过就是个卑贱的放牛女罢了!”
“法国放牛女也比英国将军强!”她回喊道。
“你会死在这里,少女。和你这座城里的所有人一起死在这里。”他的嗓音平淡、冷酷,“如果我们发现你还活着,那么我们会捉住你,折磨你来乐一乐。等我们完事以后,我们会烧死你,然后在你的骨灰上跳舞!”
这些话让西蒙浑身不寒而栗。而在他身边,贞德愣住了,她的脸色非常苍白。随后又变得满脸通红,仿佛血液突然涌上了她的脸。“我不知道自己的死期,但我很清楚,格拉斯代尔——如果你不投降的话,那么死的那个人会是你!”
贞德转身离去,断然回到了奥尔良桥上,她渐渐恢复了镇定。她转身看着加布里埃尔,再一次微笑起来。“影子,”她开玩笑地对他说,“你知道你的让娜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她的兄弟让说道。“我们以前见你这样做过。你是在挑衅。”
“没错!如果法军不愿意进攻英格兰人,那么也许我可以像苍蝇一样,对着英格兰人叮个够,让他们主动攻击法军。我们必须和他们开战,而且要快。我的声音说的非常清楚。”
加布里埃尔想要问问她,在她预言格拉斯代尔将死的时候,她的那些声音是不是也讲得很清楚。但他刚刚泛起这个念头,就在心里选择了拒绝。他并不想知道答案。
当他们回到布歇宅邸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又在寻找那个金发女孩。果然,她也在这里,她不知怎地离开了人群,没有和现在贞德允许跟在自己身边的那些人站在一起。加布里埃尔犹豫了一下,随后告诉皮埃尔:“我会追上你的。”皮埃尔点了点头,加布里埃尔挪动身子走向女孩所在的位置。
她似乎没有注意到他。和此前一样,她脸上带着喜悦和惊奇,注视着贞德。加布里埃尔来到她身后,随后他冲上前去,稳稳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女孩倒抽了一口气,转身看着他,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哪里见过她了。
“是你,”他说,“你是让娜在布卢瓦驱逐的一个妓女!”
女孩眼中溢满了痛苦,她垂下了目光。“说吧。我是个婊子。一个营妓。”
“我知道,”他说,“你曾经是。但是你现在已经不是了,对吗?”
她吓了一跳,重新抬起眼睛看着他。“对,”她说,“我已经不是了。自从我……自从她……”
“她在你眼里是什么样子?”加布里埃尔质问道,他不想让她跟着自己的意思说话,“在你看到她的时候?”
她没有马上回答。然后,仿佛这些话是在轻声祈祷一般,她开口道,“她身上燃烧着白色的火焰。就像是蜡烛一样,当火焰深陷到蜡烛里面的时候,你就看不到火了,只能看到它透过蜡放出的光芒。我——我想要靠近她。我没有这个权利,我知道她肯定瞧不起我,但是——”
“但是你看到她了。”加布里埃尔低声说道。她拥有德·梅兹称为鹰眼视觉的能力。这个女孩,这个为了钱向他数都数不清的男人出卖身体的普通营妓——她也拥有那种血脉,就像他一样。就像约朗德,就像德·梅兹,还有阿朗松一样。
有些人完全不受贞德的影响,像是她的兄弟们、德·博垂库尔,还有他见过的那些英格兰人。其他人会对她作出回应。但只有少数人能够看到她的力量。
他多么希望此时此地能有一位刺客。他希望自己并不是在犯下一个巨大的错误。“跟我来。”
加布里埃尔进来的时候,贞德从床上坐了起来,面露微笑。她独自一人:有可能皮埃尔和让两个人自己出去探索奥尔良城了,抑或他们是在和士兵们聊天。他很高兴可以和贞德单独聊一聊。
“你来了,加布里埃尔!我还以为我把我的影子弄丢了呢。”
他笑了笑。“啊,永远都不会,让娜。”加布里埃尔的语气变得稍微严肃了一些,“我从来没跟你提过什么要求,除了一直留在你身边,只要你还愿意有我作伴。”
贞德冲他微笑。“这倒是真的,”她说,“我的见证者。没有你我会不知所措的。你现在有什么想要我做的吗?如果上帝让我答应你的话,我会同意的。”
他点点头。“是的,”他说,“有个人,你应该和她谈谈。我……好吧,你可能认识她,但请不要生她的气。”
让娜歪着脑袋,有些困惑。“真是神秘!如果你觉得我应该见见她,那就带她进来吧。”
他低头退回室外,关上了门。过去的营妓站在楼梯口,双手紧张地扭在一起。
“她会见你的,”加布里埃尔静静地说,“把你跟我说的都告诉她。她不会伤害你的,我保证。”如果她想要这么做的话,我会阻止她的。
“我相信你。”女孩说道,虽然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贞德站着等待他们,在他们走进房间的时候,她好奇地盯着那个新来者。她脸上欢迎来客的微笑慢慢消失了。
“让娜,”加布里埃尔开口道,“这位是——”他突然住口,意识到自己甚至都没想过要知道女孩的名字。
“哦,我知道她是谁,”贞德说道,她的声音既柔和又愤怒,“或者更确切地说,她是什么人。你是在布卢瓦——诱惑善良的基督徒犯罪!我的剑在哪儿?你肯定是想要好好挨顿打才行了!”
“让娜,不!”加布里埃尔拦在女孩和狂怒的贞德中间,“她看见你了!她抛弃了过去的老路,想要和我们一起旅行。”
“你是说跟着军营吗!”
“不,只是——把你跟我说的都告诉她。”他恳求着女孩。她犹豫了许久,然后从他身后走了出来。
“少女,”她说道,声音有如耳语,“你说的没错,我是有罪的。但上帝宽恕那些真正忏悔的人,而我全心全意地忏悔我犯的罪。就连耶稣也原谅了触犯通奸罪的女人,不是吗?”
“我并不是上帝,也不是耶稣。”贞德警告道,但加布里埃尔看得出来,她的态度已经起了变化。她的嗓音没有那么严厉了,攥紧的拳头也放松了。
“无论你是否愿意带我一起走,我都很乐意做出忏悔。但是请……当——当我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想要靠近你。我想要尽我所能来帮助你。你已经让我成为了一个更好的人。可我还想变得更好。我看着你的脸,我敢说是上帝在通过你显灵。”
“问问你的那些声音,让娜,”加布里埃尔恳求道,“求你了。”
贞德来回注视了他们两人许久,她的身体像绷紧的弓弦一样保持着紧张。“他们是我最好的忠告,”让娜最后同意了,“和以前一样,我会照他们的要求去做。但如果他们说让你走,那么你就得永远离开。但你得先做忏悔。”
女孩点点头。“我陪着她,”加布里埃尔说,“我们在外面等你,就在门口。”
贞德没有回答,但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背对着他。加布里埃尔感觉很不舒服,他的心脏突突直跳,每跳一下心里就痛一次。看看他都做了些什么吧:在他自己和贞德之间打下了一个楔子。可他没法就这样抛弃这个可怜的女孩。她自愿放弃了自己过去的生活,想要追随贞德,他不能那样做。我恐怕别无选择,他这样想着,压下了心中的绝望。
他们走出室内,来到宅邸门口。无论昼夜,都有人群聚集在这里,想要看一看神派来拯救他们的那位少女。一时间,在加布里埃尔和过去的妓女走出宅邸的时候,人群躁动起来,但随后女孩掀开了兜帽。于是,见到她的金色长发之后,人们对他们失去了兴趣。
“我原本期望会有更好一些的结果,”经过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加布里埃尔说道,“我很抱歉。”
“你已经尽力了,我非常感激。”她说道。“你——你觉得她的那些声音会让她接受我吗?”她眼中闪烁着泪光,“我不会再回到过去了。我宁愿去死。可是……如果她让我离开的话,我该去哪儿呢?”
“我们会想出办法的,”加布里埃尔答道。如果贞德不愿意接纳她的话,也许刺客们可以带走她。“我的名字是加布里埃尔·拉克萨尔。我很抱歉——我从没问过……你叫什么名字?”
“那不重要。”
他们都转过身来,看着贞德站在他们身后。她脸上放出炽热的光芒,贞德温柔地笑着。女孩把手捂在嘴上。哦,没错,她确实能看见,加布里埃尔想道。
“那不重要,”贞德继续说道,她向他们走来,“因为我的声音告诉我要给你起一个新的名字。从现在开始,你叫做弗勒尔。因为你是一朵生长在淤泥中的鲜花,上帝是指引你现在走向转变的光芒。我很抱歉,我对你太苛刻了。我们一起去做忏悔。然后,我会给你找些衣服,等我们解救了这座城市,你就跟我一起走……作为我的朋友。”
女孩——弗勒尔——脸上溢满了喜悦。她身子摇晃,险些跌倒,贞德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她。弗勒尔抽泣着抱紧了贞德,贞德温柔地笑着,她脸上光芒四射,轻抚着另一个女孩乱蓬蓬的金色长发。她和加布里埃尔四目相接,他感觉自己心头上的寒意也随风而逝了。
她用口形向他说了一句话: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