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第三十章
临走之前,我和艾雅又到尼托克丽丝那里去了一趟。我们一路跋涉,走进了卡纳克神庙,然后卫兵和神庙的工作人员领着我们进了她的内部居室,她跟我们打了招呼,就好像早知道我们会来一样,就连赐的座位都在之前相同的位置。
“于是,”她沉静地笑着,目光在我和艾雅身上扫了个来回,“你们回来了。”
“之前你说过,还有更多的东西……”女祭司用了然的目光看着我,笑容里带着几分哀伤。于是我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现在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知道了有关守护者的事情,而我的人生道路上的目标,也远不止成为锡瓦的保护人。”
“于是呢,你皈依了这条道路么?”
“我真该早些知道的。”我答道。神殿里的影子实在是叫人舒心,风在走廊里轻轻地拂过,带走了我们肌肤上的热度。我本因为这些事情被一直隐瞒而心怀愤恨,然而这里的一切随时间一点点地平抚了我的情绪,现在的我,正需要集中心神。
“既然踏上了守护者的道路,你就要明白,你肩上的责任非同小可,”尼托克丽丝说道,“守护者绝非卫兵或者保护人那样的凡俗存在。你应该已经知道,守护者维护着一种古老的意识形态,然而你的责任比起这件事,甚至都重要许多。作为守护者的你不仅要守护旧有的事物,也要为世间带来公正与均衡。作为一名守护者,你将向阿蒙奉上敬意,你将成为玛特在人间的权现,成为对真理和和谐的古老信仰的化身。”
到这里我才发现,听这番话的时候,我一直都屏着自己的呼吸。于是我逼着自己开始猛吐了几口气,然后才开始调整呼吸。终于来了,我想要的东西,尼托克丽丝终于告诉了我一些直接明快,实际可靠的信息。
“从前的时候,每个埃及人都会皈依在玛特的教义之下,并将自己的人生奉献于遵循这教义的过程之中,然而,这种信仰也在埃及急速的现代化进程里跟着其他的东西一起遗失了。”
“巴耶克,萨布的儿子哟,那些都是能赋予我们良好品格的东西,而作为守护者的你,已经不只是这些教义的传承人和布道者了,你就是这些教义本身。明白了吗?”
我点了点头,这才是我可以坚信的东西:我能够消化理解,然后进行归纳的信息,也是我渴求的东西。有了这些,我才终于能完全地规划我的一生:循行良善,扶助无辜,铲奸除恶,我要努力过好眼前的每一日,同时也要把目光伸向未来。这才是我的天命,我命定的生途。
“我知道,你肯定是明白了。”女祭司的字句里带着十二分的肯定,听着她这般口气,我想起了肯萨,也想起了她那总能找到驱策旁人法门的过人之才。尼托克丽丝微微抬了抬头,然后站了起来,这次觐见算是结束了。“你知道玛特的象征物是什么吗?”她问道。
我摇了摇头。
“是鸵鸟的羽毛。”
女祭司离开之后,我把手伸进自己的袋子,然后拽出了我旅途上一直收集的东西。
现在,我手中满是羽毛,白色的羽毛。
肯萨领着我们上路已经好几天了,还有一个名叫塞缇的人跟着我们。探子涅卡还没有回来,于是换他跟我们去。我们的模样肯定非常古怪,马车离开了底比斯,向西面进发,车上载着各种给养,还有五个把自己硬塞在货物夹缝里的人。
我们其实绕了个远:西边倒是有一条近路,但是肯萨和塞缇说那里实在太过危险,接着,我们终于到了一处低矮的浅山的跟前之后,我们便走了一条原路,从山底下远远绕了过去,然后从东面接近。
我们把马车停在了一个丘陵上,然后一路步行向上,直到找到了一处有利地形。从这处高地往东望去,我们可以看到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还有一处开口,里面是一处好像从下面的山腹直穿而过的空洞。
我们凑起来,弯下腰来围成了一个圈,打算听听我们的向导有什么主意。肯萨在我们爬山的时候一直警告我们要保持安静,等我们到了这里,她又把一根手指放在了嘴唇上,强调了一遍这件事情。她很擅长进行无声观察,知道在图塔身上多加几分小心。毕竟在旅途中大家都知道他非常容易受刺激,而这明显对肯萨的想法不利。
肯萨要我们趴下,于是我们都伏在了这处台地的边沿上,往下观察,下面半是空洞,半是峡谷。顺着往下面的盆地直下的山势,形成了几乎成了圆形的裂口。而在峡谷的地步,被崖壁遮掩的地方,有一处往东去的小路,顺着那小路看过去,便能看到一堆建筑物。虽然造得有些粗糙,但是还是有房子模样的,而经久耐用这四个字,就好像写在了它们上面。
我们都趴在那里,而肯萨却转过头来,面向了她和艾雅中间的我。“那么,就是那里……”她压低了声音,生怕哪句话传到远处,暴露我们的方位。“就是门纳一直藏身的地方了……”
她想了一想,五个夏天过去了。“已经五个夏天了,过了这么久,他还是没有放松警惕,喏,你看……”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有一处突出的岩石,上面站着一个背着弓的哨兵,他没有放松警惕,沿着那块岩石不断地巡逻着。不过,我们看到他停了下来,把脸转到了下面的聚落那边,环起自己的手,然后发出了一种嘹亮的怪声。那声音虽然像是鹰啸一般,但是可以听出是人发的声。
然后下面传来了另一声怪啸,作为回应。
“那是山另一边的哨兵的声音,”肯萨解释道,“晚上的时候他们就会这么做,以便互相让对方保持清醒,如果是白天的话,这就是在确认互相的存在。”她又指了指那些建筑物,“那个小一点儿的好像是某种仓库一类的地方。”她的声音依旧压得很低。艾雅和图塔都要竖起耳朵才能听得到。塞缇还在那里,寻找着其他可能的路径。“旁边,那个大些的建筑物,就是门纳的打手们住的地方,算上哨兵的话,他们一共有六个人,放哨的人一个会往东边去,一个就站在我们下面的地方。还有第三个建筑物,那里就是门纳自己的老巢了。他和自己的副官住在一起,我们确信那个人的名字叫作麦克斯塔。这些人我几乎都不认识,但是麦克斯塔那天晚上在,他的一只眼睛是歪的,你也许也见过他。”
我一时被那段排山倒海一般的记忆魇住,整个人动弹不得,就好像被一个巨人握在了掌心里。他就是锡瓦被袭当晚爬进我家的人?看来是错不了了。
肯萨把我们从山崖边带开,然后,我们围成一团,低声交谈起来。“那门纳呢?”我问道,“他就是各种吓人流言的发源喽?你在近处看见过他的样子么?”
我们这时正蹲在山腰上的一处岩盘上,于是肯萨干笑了几声:“难道你信过那些关于长着尖牙的人的故事?”
我摇了摇头,但是红透的脸直接戳破了我的谎言。不消多看,我就能想象出艾雅绷不住咧嘴而笑的模样。然后我就感觉到,她正用手指嘲弄地戳着我,我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她也笑着回应了我,一股羞臊的暖流因此涌遍了我的全身。
“好吧,对不起,”肯萨接着说道,“虽说戳破童年时的谬见叫我自己也很伤心,但还是得说——门纳的牙齿和常人没什么两样。他本人虽然依旧强悍,但是他的势力已经不复当年——十年前的夏天那会儿,他手下可以直接支使的人就有现在的三倍之多,更不用说那些遍布各地的喽啰了——今年夏天?他会死在我们手里的,马上就会。”
肯萨屏了好一会儿的气,然后才小心地把气缓缓吐了出来。她自告奋勇来参加这次任务,已经是做出了很大的牺牲,但是她还是不屈不挠,带着决意一直撑了下来。
“也许许多锡瓦人对门纳还是记忆犹新,不过,在这里,在现实世界中,他的实力已经被耗尽了——这是我们的族人的成就,但是为此我们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然而门纳现在还活着,但也只是因为我们在互相消耗实力,而他的损失没有我们那么大罢了。我们一直在监视着他,等待着出手的时机,还有,涅卡告诉我们,门纳和他的手下,好像要从这里离开了……”
肯萨突然紧张了起来,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四周的声音。下面传来了渐渐清晰的战车声,后面还有一阵挣扎的声音,以及一声好像朝山上的我们耳朵里钻来的喊声。肯萨紧接着就爬到了崖边,想要看清营地里发生的事情,我们也跟了过来,伏在她后面不远的地方。
我们往下看去,只见有两个人把另外一个人——还是个努比亚人,从战车上拽了下来,拖进了那三座建筑物里小些的那一座。那人的头垂在自己的肩胛骨之间。就算我们离他如此之远,也能看出他现在状况十分糟糕。
“涅卡?!”肯萨用气声说道,“诸神呐,他们抓住了涅卡。”她一只手握成了拳,抵在自己的大腿上。不多时,她就冷静了下来,但是我也看见,她的身子还在因为愤怒和挫败感不断地打着颤。“他们在拷问他。”肯萨的声音里带着怒气,而这股怒意又被挫败感和无能为力的感情加强了几分。
就在这时,塞缇回到了我们中间。他从山里找了另一条路,以求确定门纳的哨兵的位置。肯萨挪到了一边,给他让出了位置。塞缇倒是一眼看出事有蹊跷,微微抬起头来,谨慎地看着她。
“怎么了,肯萨?发生了什么?”
肯萨没有多费辞令,也没有想着让事实更容易入耳一些:“他们把涅卡关在里其中一座建筑物里。他已经被拷问过了,而那些人估计还会继续拷问。”
塞缇的反应有点激烈:他激动得仿佛马上要丢了魂似的,然后紧接着,他就起身准备从山腰爬下去。
“走吧!”他一面前进,一面说着,“我们去救他。”
“现在还不行。”肯萨斩钉截铁地说道。她年龄并没有塞缇大,我突然想到,我们这一行人里,只有图塔比她小,但是她的话带着权威,这种权威足以让塞缇冷静下来,至少现在是这样的。
塞缇收了声,于是肯萨把我们叫到了一起。“好了,我们先下山去讨论一下在把那些人的注意力吸引到我们身上之前该做些什么,还有你,”她示意了一下塞缇,“你给我悠着点儿,不然大家就都没命了。”
他不情愿地同意了。于是我们四个人便掉头回到了山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