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 姻缘符 二
第六日傍晚,毕岸终于回了家。公蛎一看见他,马上不怀好意地笑道:“哟,我还以为你要永远躲在外面呢。”
毕岸恢复了往日的冷淡,道:“我有正事要办。”
话音未落,已听见杨珠儿在外面大声问正准备打烊的胖头:“毕岸哥哥回来了没?”毕岸听到这一声“哥哥”,表情顿时僵在了脸上。
幸亏刚才已经交代过胖头,千万不要说他已经回来。
公蛎挤眉弄眼,一脸坏笑。
毕岸走了几步,突然回头,有些生硬道:“你,有什么好办法?”
公蛎一听,这是求自己帮忙呢。他忙轻咳了一声,摆出一副指点江山的样子,挤着眼睛道:“好办的很,第一个办法,利用阿隼……县尉大人的关系,找个穿官服的人吓唬吓唬她;第二个办法,”公蛎瞄着玉树临风的毕岸,酸溜溜道,“打听清楚她喜欢你哪一点,你改了不就成了?小女孩一时冲动,看上了你长相英俊或者以为你有钱,你将最丑的样子展示给她,或者借机让他知道我们当铺的经营情况,说不定她很快就移情别恋了。”
公蛎见毕岸不说话,奸笑起来,“第三个嘛,她小模样长得也不错,不如顺水推舟,就娶了她得了。”
他本来是打趣毕岸,不料毕岸沉吟了片刻,一脸认真地道:“第一个不行,她年纪还小,父母也是胆小怕事的,别吓坏了她。第三个不靠谱,倒是第二个比较可行。”说着看向公蛎。
公蛎其实巴不得领了这个美差,免得毕岸觉得他整日无所事事,嘴上却推辞道:“不成不成,人家看上的是你,由你出面解决最好。”
毕岸瞬间冷了脸,道:“随便。”走了几步,又回头道:“说话的时候不要挤眉弄眼,影响形象。你的形象本来就够差了。”转身走了。
公蛎气鼓鼓啐了他一口,嘟囔道:“呸,装什么大尾巴狼。”
第二天一早,杨珠儿又来了。天气晴朗,她却穿了一双不知从哪里找的厚底高帮木屐,呱嗒呱嗒响得整条街的街坊都探出头来看热闹。
李婆婆拖着声音道:“哟,珠儿小心崴了脚。”
珠儿目不斜视回道:“放心,李奶奶,像您这样七老八十的才会崴脚,我年轻,不怕。”
李婆婆急赤白脸道:“谁说我七老八十了?我今年才还不到五十五!”
珠儿眉毛一挑,惊讶道:“哦,是吗?怪不得嚼舌头根儿的时候精神抖擞,原来还年轻着呢。”李婆婆满脸赤红,骂骂咧咧闪到了门后。
没几天,关于杨珠儿的谣言满天飞,什么做了暗娼,十两银子包夜,连堕胎之类的话都传了出来,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毕岸不在,珠儿大大咧咧站在忘尘阁的门口,热情地帮着胖头招呼生意,那架势,还真把自己当做了未来的老板娘。一些扭扭捏捏慕名来看毕岸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被她惊得表情象见了鬼,而单纯过来围观珠儿的中年妇女毫不客气地将鄙视挂在了脸上,就差没直接啐她一脸唾沫了。
送走一批客人,公蛎沏了一壶茶,热情地给珠儿斟了一杯,道:“过来歇歇。”
珠儿乖乖地坐了下来。公蛎猜她穿那么一双沉重的鞋子脚累了。
胖头受到公蛎眼神鼓励,小声道:“珠儿,你干嘛整天打扮成这样?”
珠儿愣了下,没心没肺地笑道:“好玩儿呀。”接着重复道:“就是好玩。”唯恐胖头不信似的。
公蛎轻咳了一声,郑重道:“珠儿,你真想嫁给毕掌柜?”
珠儿晃着脚丫子道:“当然。”
公蛎不无嫉妒地问道:“你是看他长得俊?”
杨珠儿却斩钉截铁说:“不!才不是因为这个。”
公蛎见她不肯说实话,厚着脸皮反诘道:“那你怎么没看上胖头或者……我?”
杨珠儿一笑,若无其事道:“胖头和你,气势不够。”
公蛎不满道:“居家过日子,要气势做什么?”
胖头嘿嘿傻笑:“对对,毕掌柜那气势,往这儿一站,什么墙壁都生灰。”
公蛎嗤笑道:“那叫蓬荜生辉!你个没读过书的‘田舍汉’!”
胖头认真道:“珠儿,不是我说你,你这么大张旗鼓的找毕掌柜,你爹娘……”
原本还嘻嘻哈哈晃着脚丫子的珠儿腾地站了起来,厉声喝道:“管我爹娘何事?你再敢提我爹娘一个字,小心老娘我翻脸不认人!”蹬蹬蹬走了。
正在打扫门口的柳大看着她走过,皱眉道:“这丫头小时候不这样的,怎么越长越古怪了呢?这么个年龄,都要找婆家了,还这么喜怒无常脾气古怪。得空儿我要去找下杨鼓,再不管,这丫头真给毁了。”
公蛎道:“谁说不是呢。”
李婆婆仿佛长着顺风耳,马上从茶馆里伸出半个脑袋,一脸刻薄道:“有人娶她才怪呢!瞧她那贱兮兮的样子,要不是毕掌柜为人正经,只怕她要脱光钻人被窝里吧。”
茶客酒客们都笑了起来。恰巧杨鼓之妻高氏溜着墙角出来,似乎要去追杨珠儿。李婆婆大声道:“杨鼓家的,你也不管管你闺女,在家里丢人现眼还不够,去人家当铺里天天守着要男人,成什么话?”
高氏浑身颤抖,逃一样钻回了店里。
李婆婆见公蛎和胖头不笑,追问道:“龙掌柜,你说是吧?”
杨珠儿的背影僵在街口。公蛎觉得他们有些过了,支吾道:“小女孩吗,还没定性……”朝胖头使了一个颜色,两人装作去买菜,远远地跟着杨珠儿。
杨珠儿没住在家里,公蛎是知道的,因为李婆婆恨不得拿个大锣敲着告知全城北的人她是个不受管教的野丫头。但她具体住在哪里,谁也不知道,这也是李婆婆污蔑杨珠儿做暗娼的原因之一。
杨珠儿呆了片刻,脱下木屐提在手中,晃晃悠悠往前走。阳光在她的背后拖出一个单薄的影子。
公蛎远远看着,突然觉得有些心疼。
正在门口浆洗衣服的赵婆婆看到杨珠儿,停住了手,心疼道:“闺女,天凉了,怎么能打赤脚?”赵婆婆面目和善,从不多事,素来看不惯李婆婆在背后说人长短,而且她家儿子儿媳年纪都不小了也没个后代,所以对这些后生丫头格外疼爱。
杨珠儿挺了挺背,瞬间恢复了活力,笑道:“没事,谢谢赵奶奶。”
赵婆婆从门后拎出一双鞋子来:“闺女你先换上我的旧鞋凑合一下。这么冷的石板,小心着凉。”
杨珠儿飞快蹬上木屐,大说大笑道:“不用啦!冻不死的,我得好好活着给人添堵呢!”
赵婆婆小声埋怨道:“傻孩子,你这么糟践自己做什么?”杨珠儿咯咯笑着快步跑开,呱嗒呱嗒的木屐声响得象打鼓一样。
两人跟着杨珠儿七拐八拐,折了好几个弯,来到一处狭窄僻静的小巷子里。这条巷子两边都是高大的货仓,极少有人来,珠儿警惕地左右看了看,打开一个角门钻了进去。
公蛎正要跟进去,忽见那个常常在街头徘徊的少年提着个包裹快步跑了过来,小声叫道:“珠儿!”
珠儿一把拉他进去,门关上了。
难道这杨珠儿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公蛎有些犯嘀咕,拉着胖头贴了上去。
只听珠儿道:“你怎么又来了?”
少年道:“我给你送些活计。”
珠儿道:“你放着吧,什么时候要?”
少年道:“不着急,随你有时间。”一阵响动,像是珠儿在换鞋子。
珠儿道:“行了,你走吧。”
少年迟疑良久,低声道:“珠儿……以后不要去找那个什么毕掌柜了,好吗?”
这仓库的外墙没有窗户,只有一个天窗离地甚高,若是晚上公蛎借助原形爬上去倒是没什么问题,如今大白天的,还带着一个笨手笨脚的胖头,只能在外面偷听一下算了。
珠儿并没有像公蛎想的那样大发雷霆或者肆无忌惮地宣称不行,而是沉默了片刻,轻轻道:“你也知道的,如今我没什么本事,只有找个好人家嫁出去。毕掌柜你也见过,一身正气,若是嫁了他,我爹娘就不用受欺负了。”
少年急道:“若是他不同意呢?或者他根本就是个人面兽心,到时你怎么办?我……”
珠儿道:“不会,我观察了好久,他面冷心热,胸有大志而且侠肝义胆,成了亲,即便他不喜欢我也决不会为难我。你放心吧。”
少年哽咽道:“那我呢……你可曾考虑我的感受?”
珠儿笑了一声,涩涩道:“谢谢你帮我。下辈子我做牛做马回报你。还有,下辈子我要和我娘颠倒过来,我来做长辈,我一定会保护好她,不让她受任何人的欺负!”说到后两句,她的声音已经呜咽。
少年低声道:“好吧……这是这几日用的灯油和蜡烛。”
珠儿道:“我娘那里……”
少年道:“我已经交代家丁了,把你这些活计的钱一同留给她了。放心,没说是你给的,只当是他们出手阔绰。”
珠儿小声道:“谢谢你,要不是你,我就要露宿街头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珠儿便催着少年回去读书,自己开始做活计。
公蛎和胖头听了半天,觉得珠儿一回到这里,完全是一个乖巧懂事的正常人,她为什么有家不回,非要承担巨大的人情住在这么个地方呢,而且她听她的语气还是很惦记爹娘的,难道背后这有什么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