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这个地方的力量
佩林在黑暗中奔跑。一缕缕水雾拂过他的脸庞,凝结在他的胡子上。他的意识模糊疏离。他要去哪里?他要做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奔跑?
他咆哮,冲撞,撕开黑暗的帷幕,冲进一片开阔的空间。他深吸一口气,发现自己站在一座陡峭的小山顶上,山坡上是一片片荒草,山脚下围绕着一圈树木。黑云在天空中翻滚,如同沸腾的沥青大锅。
他正在狼梦里。他的身体被留在了现实世界,在那座山丘顶上,菲儿的身边。他微笑着,深深地吸着气。他的问题丝毫没有解决,实际上,随着白袍众的最后通牒,这些问题似乎变得更加严重了。但只要在菲儿身边,一切都不是问题。仅这件事,就改变了一切。有她在身边,他无所不能。
他从山坡上跳下来,走过被他的军队踩得极为平整的空地。他们已经在这里待得够久,对现实世界的改变映射进了狼梦之中。营地的帐篷也出现在这里。只是每次他看到这些帐篷时,它们的帐帘位置都会有所变化。地面上能看到篝火坑,土路上有车辙,偶尔还能看见一些垃圾或者被丢弃的工具。这样的东西往往是蓦然间冒出来,转瞬便消失了。
他疾速穿过营地,每一步都能迈出十步远。很久以前,他曾经觉得不见人影的狼梦非常诡异。但现在,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空旷的环境。这就是狼梦的样子。
佩林走到营地旁那座巨大雕像前,抬头仰视这块饱经风雨剥蚀,生满了黑色、橙色和绿色青苔的巨岩。这座雕像原先的姿势一定很奇怪。与其说它塌倒成为现在这个样子,不如说它生来就是这样的——一根巨大的手臂从泥土中直伸出来。
佩林转向东南,那里是白袍众营地所在的方位。他必须想办法对付他们。他已经愈来愈确信,除非自己能够直接面对过去的阴影,彻底解决掉他们,否则他就不可能继续前行。
而解决掉它们的办法只有一个。借助殉道使和智者,小心地布下陷阱,佩林能够一举将圣光之子彻底击溃,甚至有可能一劳永逸地除掉这个暴力组织。
手段,机会,还有这么做的理由都已经摆在他面前。这片土地将不再承受那些白袍暴徒散播的恐怖,没有人会再因为他们虚伪的审判而受苦。他跳向前方,飞行了足有30步远,轻轻落在地上。然后,他沿着大道一直向南奔去。
他在一片丛林茂密的山谷中找到了那些白袍众,数千顶白色帐篷以紧密的环形数组排布开来。这里应该有上万名圣光之子,以及另外上万名佣兵和其他士兵。据巴尔沃估计,残存的圣光之子中绝大部分都应该集中在这里了。不过佩林一直搞不懂,他的秘书是怎样得到这些信息的。他只希望那个干瘦老头对白袍众的憎恨不会影响到他的判断力。
佩林在帐篷之间移动,试着发现一些被艾莱斯和艾伊尔人忽略掉的东西。当然,这样的可能性并不大,但他认为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值得这样一试。而且,他也想用自己的眼睛看看这个地方。他掀起帐帘,在一排排帐篷间穿行,注意一切可能的蛛丝马迹,试图想像出居住在这里的是怎样一些人。这座营地的结构极为严谨。帐篷内部的摆设并不像帐篷本身那样稳定,但他所看见的每一个角落无不体现出严格的秩序。
白袍众喜爱整洁和秩序,他们总是装作一副能够把整个世界都打磨得一尘不染的样子。而且每一个人在他们看来,只用一两个词就完全可以做出评判。
佩林摇了摇头,向最高领袖指挥官的帐篷走去。这座营地的布局让他轻易就找到了目标。那顶帐篷正位于中心环内,它比其他帐篷大不了多少。佩林钻了进去,想要看看能否找到什么可用的东西。这里的家具陈设非常简单。一卷被褥,佩林每次看到它时位置都会有所变化。一张桌子,上面摆放的物品在不断消失,又重新出现。
佩林走到那张桌子前,拿起一件刚刚出现的物品。是一枚玺戒。他不认得戒指上的玺印——一把生有双翼的匕首。不过在这枚玺戒消失时,他已经记住了这个图案。这样的零碎物品在狼梦中都不可能存在很久。虽然他已经见过这名白袍众的领袖,也和他交谈过,但他还是对这个人的过往一无所知。也许这枚戒指能为他提供一些线索。
他又在帐篷里搜寻了一番,并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然后,他到了高尔所说的,关押着许多俘虏的那顶大帐篷中。在这里,他看到吉尔师傅的帽子出现了一下,又消失了。
佩林感到很满意。他走出帐篷,却突然从心底产生出一股深深的自责。当菲儿被绑架时,难道他不该这样对沙度人进行侦查吗?而他只是向梅登派出了一些斥候。光明啊,那时他的确必须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能让自己率领部队直接杀向沙度人的营地。但他为什么没想过可以在狼梦中潜入那里?
也许这么做不会有什么用,但这种疏失还是让他对自己感到恼恨。
他定住脚步,这时他正走过一辆停在白袍众帐篷旁边的大车,车斗的后挡板已经落下,一头银灰色的狼正躺在那里,看着他。
“我的精神太集中了,飞跳。”佩林说,“当我专注于一个目标时,就会忽略周围的一切,这是危险的。在战场上,眼睛如果只看到面前的敌人,就是把自己的侧面暴露给了弓箭手。”
飞跳龇出獠牙,以狼的方式向佩林露出微笑。它从车上跳下来。佩林能感觉到其他狼也在附近,正是那一支曾经和他一同狩猎的狼群,橡树舞者、火花和自由。
“好吧,”他对飞跳说,“我准备好开始学习了。”
飞跳坐下来,看着佩林。跟我来,这匹狼发出信息,然后就不见了身影。
佩林暗自骂了一句,向周围望去。那匹狼到哪里去了?他走过营地,寻找着,却感觉不到飞跳。他将意识延伸出去,依旧什么都感觉不到。
犊牛,突然间,飞跳出现在他身后。跟我来。它又消失了。
佩林咆哮一声,以闪电般的速度在营地中移动。没有找到那匹狼。他又转移到上次与飞跳见面的那片谷地,这里也没有。佩林站在随风摇曳的谷苗中,不由得感到气馁。
不一会儿工夫,飞跳找到了他。这匹狼的身上散发着不满的气息。跟上!它说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佩林说,“飞跳,我不知道你要去哪里。”
那匹狼坐下来,发出一匹狼崽加入到狼群中的影像。那匹狼崽看着狼群中的长者们,效仿着它们的动作。
“我不是一匹狼,飞跳。”佩林说,“我不会按照你们的方式去学习。你必须向我解释,你想要我做什么?”
到这里来,狼传来一片画面。真奇怪,是伊蒙村,然后它就消失了。
佩林紧随其后,出现在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绿地上,一间间房屋排列在绿地周围。这种情景很不对。伊蒙村应该是个小村庄,而不是一座有石砌城墙的城镇。村长的旅店前也不该有这样一条用石块铺成的大道。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许多事情都改变了。
“为什么我们要到这里来?”佩林问。让他感到不安的是,那面狼头旗正飘扬在绿地前的旗杆上。这可能只是狼梦中的一个假象,但他对此感到怀疑。他清楚地记得,两河人是如何迫不及待地升起他们的“金眼佩林”的旗帜。
人类很奇怪,飞跳传来信息。
佩林转向那匹老狼。
人类总有奇怪的念头,飞跳说,我们可不想理解他们。为什么鹿会跑,麻雀会飞,树会生长?他们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好吧。”佩林说。
我不能教麻雀狩猎,飞跳继续说着,麻雀也不会教狼如何去飞。
“但在这里,你可以飞。”佩林说。
是的。不过我不是学会的,我只是知道。飞跳的气息中充满了情绪和困惑。狼全都记得它们之中每一个成员所知道的一切。飞跳感到沮丧,是因为它想要教导佩林,却不知道该如何来做这种人类的事情。
“求求你,”佩林说,“试着向我解释一下你的意思。你总是对我说,我在这里‘太强了’。你说这样很危险。为什么?”
你在沉睡,飞跳说,另外一个你。你不能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你必须一直记得,你在这里是不自然的。这不是你的窝。
飞跳转向他们周围的房屋。这才是你的窝,你的父辈的窝。这个地方。记住它,它能让你免于迷失。这正是你的族类所做的。你明白。
飞跳的这番话,更像是在对他发出恳求。它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更详细地解释了。
“我可以试一试。”佩林想道。他开始努力向飞跳做出解释。飞跳错了。这个地方不是他的家,佩林的家在菲儿身边。他需要记住的是菲儿。只有那样,他才不会过分沉溺于狼梦之中,让自己在这里“过分的强”。
我在你的心里见到过你的她,犊牛。飞跳侧过头,对他说,她就像是一只蜂巢,有甜的蜜和尖的刺。飞跳关于菲儿的影像是一匹很混乱的母狼,一会儿轻柔地咬着他的鼻子,片刻之后又开始对他吼叫,拒绝和他一起吃肉。
佩林露出了微笑。
这个记忆只是一部分,飞跳说,但其他的部分都是属于你的。你必须是犊牛。一匹狼的倒影出现在水中,被水波覆盖,闪烁着,变得真实。
“我不明白。”
这个地方的力量,飞跳传来的画面中,有一匹石雕的狼。你的力量,飞跳想了一会儿。站立,坚持,做你自己。
那匹狼站起来,扬起前爪,仿佛要扑向佩林。
佩林困惑地想像着自己,尽力在脑海中强烈地保持着这匹狼的影像。
飞跳跑过来,扑向他,撞在佩林身上。它以前也曾经这么做过,那一次佩林被推出了狼梦。
而这一次,佩林在等待中凭直觉向回推去。狼梦在他周围发生晃动,又重新变得坚实。飞跳离开他的身体,而那头沉重的狼本来应该能将佩林压在地上的。
飞跳摇摇头,仿佛有些晕眩。
很好,它在说话,情绪中显出愉悦的气息。
很好,你学会了,再来。
佩林及时稳定住自己,第二次被飞跳撞上。他大吼一声,但还是稳住了脚跟。
这里,飞跳传来一片田地的影像,然后消失了。佩林跟了过去。当他出现时,那匹狼撞上了他,从意识到身体,都是如此。
佩林这次感觉到了地面。周围的一切都在晃动、闪烁,他感觉到自己被推开了,被迫离开了狼梦,回到了自己的梦里。
不!他想着,努力维持着脑海中自己跪倒在那片田地中的影像。他在那里。他明确而真实地想像着它,他嗅到了那里潮湿的空气,鲜活的泥土与落叶的气味。
整个世界合拢在一起。他喘息着,跪在地上。他还在狼梦里。
很好,飞跳传来话语,你学得很快。
“我别无选择。”佩林站起身。
最后的狩猎就要到了,飞跳表示赞同。然后,它传来白袍众营地的影像。
佩林振奋起精神,紧跟着它。飞跳没有袭击他。他环顾周围,寻找那匹狼。
有什么东西撞进他的意识。这次飞跳没有动作,只是思想上的攻击。它不像前一次那样强大,却完全出乎佩林的意料。佩林勉强挡住了它。
飞跳从空中落下,优雅地着陆。永远都要做好准备,狼告诉他,时刻不能懈怠,尤其是在你移动的时候。
一匹狼小心翼翼地测试着空气,然后才进入了一片开阔的草原。
“我明白。”
但不要来得太强。飞跳的意念中带着责备的意思。
佩林马上强迫自己去想菲儿和他睡觉的地方,他的家。他……稍稍消退了一些。他的皮肤依然清晰,狼梦也没有变化,他只是觉得自己不那么坚实了。
很好,飞跳又开始说话,永远要做好准备,但绝不要太过用力,就像用嘴叼着一只幼崽。
“这种平衡并不容易把握。”佩林说。
飞跳散发出稍感困惑的气息。这当然不容易。
佩林笑了起来。“现在做什么?”
跑,飞跳说道,然后是更多练习。
那匹狼冲向远方,化成一道银灰色的影子,向大路直冲过去。佩林跟随在后面。他感觉到飞跳的决心,这气息和谭姆在训练难民战斗技能时散发出的气息惊人的相似。佩林再一次露出微笑。
他们跑下大路。佩林一边还在练习着克制自己,不让自己过于强烈地存在于狼梦中,同时又时刻注意保持着自己的稳固。飞跳偶尔还会攻击他,试图把他从狼梦中推走。他们就这样一直奔跑着,直到飞跳突然停住脚步。
佩林又跑出几步,冲到狼的前面,才停下来。在他们面前,一道半透明的紫色墙壁拦在大道上,它一直高耸到天际,向两侧无限伸展开去。
“飞跳?”佩林问。“这是什么?”
错误,飞跳告诉他,它不该出现在这里。那匹狼的气息变得非常愤怒。
佩林向前走去,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那堵墙,却在半途中犹豫起来。那堵墙看起来很像是玻璃。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情景出现在狼梦中。也许这是一个邪恶的泡沫?他抬头望向天空。
那堵墙突然间闪动了一下,消失了。佩林眨眨眼,踉跄着向后退去。他瞥了飞跳一眼。那匹狼只是稳稳地坐着,盯着那堵墙曾经出现的地方。来吧,犊牛,狼终于站了起来。我们去别的地方练习。
在飞跳大步跑开的时候,佩林回头看了大路一眼。无论那堵墙是什么,它没有留下任何曾经存在过的迹象。
佩林困扰地跟随在飞跳身后。
“该死的,那些弓箭手在哪里?”罗代尔·伊图拉德爬上山丘顶端。“让他们在前向塔楼上列队,减轻弩手的压力!”
在他面前,是一片充满金属撞击声、尖叫、嚎吼、喘息和咆哮的战场。一队兽魔人正乘着简陋的小船和木筏强渡过河。兽魔人极不喜欢活水,它们只有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时才会渡过河流。
也正因为如此,这片防御工事才会如此至关重要。这片山坡正面对着数里之内亚林河道上唯一一片有足够面积的浅滩。北方,兽魔人正从妖境中的一个隘口中涌出来,冲向亚林河。它们渡河之后,面前就是这片山坡。人类已经在这里挖下了壕沟,筑起壁垒,并且在山顶上搭建了弓箭塔楼。想要从妖境杀到马兰登,就必须先通过这座山丘。
这是一片阻截大规模敌军的理想阵地,但就算是最牢固的堡垒,也会有被攻破的时候,尤其是当堡垒的守卫者们,已经因为连续数个星期的战斗而精疲力竭的时候。兽魔人已经渡过了河,正迎着箭雨向山坡上冲锋。它们不断掉进壕沟里,暂时还没办法包围耸立在山坡上的壁垒。
这座山丘的顶部非常平坦,伊图拉德的指挥亭就设在这里的上层营地中。他不断呼喊着各种命令,双眼注视着前方的一重重壕沟、壁垒和塔楼。冲上来的兽魔人已经被一道壁垒后方的长矛手逐一刺死。伊图拉德注视着战场上的每一点变化,直到最后一个巨大的、生着一颗山羊头的怪兽咆哮着,接连被三根长矛刺穿肚腹。
不过,看样子新一波兽魔人又要攻上来了。魔达奥正驱赶着大群兽魔人通过隘口,已经有大量兽魔人的尸体落在河水中,甚至把河道都暂时堵塞了,为随后冲上来的兽魔人提供了不少的落脚点。
“弓箭手!”伊图拉德吼道,“那些该死的……”
一队弓箭手终于跑了过来。这是他保留的预备队,他们之中大多是古铜色皮肤的阿拉多曼人,夹杂着一些塔拉朋人。他们拿着各种各样的弓:细窄的阿拉多曼长弓,从各处岗哨和村庄搜集来的反曲形沙戴亚短弓,甚至还有几张特别大的两河长弓。
“莱德林。”伊图拉德喊道。那名目光刚毅的年轻军官立刻沿着山坡跑到他面前。莱德林的褐色制服上满是皱褶,膝头沾满污泥。他并非一个不爱整洁的人,只是他的部下比干净的衣服更需要他。
“和弓箭手一起上塔楼。”伊图拉德说,“那些兽魔人又要发动进攻了,我不希望它们再次冲到山顶上来,听到我的话了吗?如果他们占领了这片阵地,用它来对付我们,明天早晨,我们就都要烂在这里了。”
这次,莱德林没有像以往那样,被他最后的这句话逗笑。这段时间以来,除了在杀死兽魔人时,他已经很少会露出笑容了。他敬了个礼,转身追弓箭手去了。
伊图拉德向山后望去。在陡峭的山坡后面,正是下层营地的所在。这道山丘是一座天然壁垒,它朝向亚林河的山坡相对平缓,向南方的一侧则相当陡峭。沙戴亚人已经在这里进行了多年的修造。在下层营地中,他的部队能够睡眠、进食,货物补给也可以得到妥善保障。敌人的箭矢完全被伊图拉德脚下的这道山坡挡住了。
伊图拉德的上层和下层营地却只能算是临时拼凑的产物。一些帐篷是从附近的沙戴亚村庄中购买的,一些则由阿拉多曼人自己缝制而成,还有许多帐篷是透过神行术,从各个地方运送过来的。其中有不少凯瑞安的条纹大帐篷。它们能够为伊图拉德的部下遮风挡雨,这就足够了。
沙戴亚人肯定很擅长构建工事,但伊图拉德现在更希望能说服他们离开藏身的马兰登城,来到这里援助他作战。
“那么,”伊图拉德说道,“到底……”
他的话说到一半就断掉了,因为他注意到一些黑色的东西遮住了天空。他几乎没时间咒骂,急忙扑倒在一旁。一堆巨大的物体如雨点般掉落下来,砸在上层营地。伊图拉德周围立刻响起一片痛苦或慌乱的呼喊声。这些不是石块,而是尸体,巨大的、兽魔人的尸体。暗影大军终于竖起了它们的投石机。
想到竟然能把敌人逼到这个程度,伊图拉德甚至感到一些自豪。这种大型攻城设备毫无疑问是为了攻击更靠南一些的马兰登而预备的。在河对岸竖起投石机攻击伊图拉德,暗影军队不仅要为此付出时间的代价,更会将它们重要的战争器械暴露在伊图拉德的火力之下。
但伊图拉德没想到敌人会以尸体作为弹药。在他的咒骂声中,天空再一次变暗,更多尸体砸落下来,将士兵和帐篷一同压垮在地上。
“医疗!”伊图拉德吼道,“那些殉道使在哪里?”在战斗刚开始的时候,他曾不遗余力地使用殉道使,一直把他们逼到衰竭的边缘。现在,他开始让他们保存体力,只有在兽魔人过于靠近上层营地时,才会调动他们。
“长官!”一名指甲里满是污泥的年轻信使从前线爬回到山上,他的阿拉多曼人面孔一片灰白,他的下巴上甚至连胡子都没长出来。“芬萨斯队长报告说,暗影生物正竖起投石机。根据他的计算,敌人一共有16架投石机。”
“让芬萨斯队长知道,他要多一点时间概念。”伊图拉德吼着。
“很抱歉,大人。它们以极快的速度将那些投石机运出隘口,在我们反应过来之前就把那些东西竖起来了。第一波轰击正打在我们的瞭望台上。芬萨斯大人也受伤了。”
伊图拉德点点头,拉加比会过来负责指挥上层营地,疏散伤员。在山丘背后,许多尸体也击中了下层营地。投石机能够越过这道山丘,攻击原本处在严密保护之下的地方。现在他必须让下层营地后撤,重新安扎在通往马兰登的平原上,但这样会延长他的临敌反应时间。该死的。
我以前还没这么频繁地说脏话,伊图拉德想。一切都是因为那个男孩,那个名叫兰德·亚瑟的转生真龙给了伊图拉德一些承诺,其中一些是明白的话语,一些只是暗示。他承诺会保护阿拉多曼,抵御霄辰人;承诺伊图拉德能活下来,而不是死在霄辰人的包围中;承诺会让他去完成一些任务,一些极为重要、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关键任务。
阻挡暗影,奋勇战斗,直至援军到达。
天空再次变暗。伊图拉德冲进指挥亭,这里搭建了能够阻挡攻城武器的木制屋顶。与兽魔人的尸体相比,他更害怕散碎的小石块。士兵们正分散在各处,将伤员搬运到较为安全的下层营地去,然后再从那里经过平原,运往马兰登。这一切都是拉加比的工作。那个身材笨重的男人脖子足有十年生的树干那么粗,手臂也不比脖子细多少。现在他只能蹒跚而行。他的左腿在战斗中受了伤,从膝盖以下全部被截掉了。两仪师竭尽所能对他施行了医疗。他的左侧膝盖下现在钉了一条木腿,但他依然拒绝透过神行术撤走。伊图拉德也没强迫他,仅仅因为受伤就舍弃这样一名优秀的军官,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当肿胀的尸体重重地砸在指挥亭屋顶上时,一名年轻军官的面孔不禁抽搐了一下。这个名叫泽尔的军官并没有阿拉多曼人的古铜色皮肤,但他留着标准的阿拉多曼式胡须,在脸颊上还点着一颗箭头形的痣。
他们不可能继续把兽魔人挡在这里太长时间了,他们的兵力正变得更加单薄,而攻过来的暗影军队却愈来愈多。伊图拉德正在一点点后撤,逐渐进入沙戴亚腹地,也愈来愈靠近阿拉多曼。让他感到奇怪的是,他总是在向自己的故乡撤退,先是从南方,现在又是从东北方。
阿拉多曼将在霄辰人和兽魔人之间被碾得粉碎。你最好能遵守你的诺言,男孩。
不幸的是,他不能撤进马兰登。那里的沙戴亚人已经清楚地表明,他们认为伊图拉德和转生真龙都是入侵者。该死的蠢货。至少他还有机会摧毁这些攻城器械。
又一具尸体击中了指挥亭,但指挥亭的屋顶还是坚持住了。从这些兽魔人尸体散发出的臭气和不时溅起的脓汁判断,敌人选择作为弹药的尸体肯定不是刚刚战死的兽魔人。确认过所有军官都在履行自己的职责后,伊图拉德没有再干扰他们,而是将双手背在身后,站在指挥亭中。只要看到他,无论亭内或亭外的士兵都会把腰杆更挺直一些。最优秀的计划只会持续到第一支箭被射出时,但一位坚定不移的指挥官会将秩序带给他混乱的部下。
风暴在他的头顶上翻滚,银黑色的云团仿佛被炉火烧焦的锅底,陈年累积的烟垢中,不时还会闪出一丝钢铁的颜色。这绝不是自然界的风暴,他要让部下看到自己并不畏惧这奇异的天象,更不会畏惧那些被抛过来的尸体。
伤员正被迅速移走。下层营地的人们已经在拆解帐篷,准备向后方撤退。伊图拉德让弓箭手和弩手持续射击,长矛手在壁垒后面做好准备。他有一支相当规模的骑兵部队,但他们不能被使用在这里。
如果任由那些投石机随意射击,它们会用巨石和碎石块打垮守卫在山丘上的部队。伊图拉德打算将它们全部烧掉。可以利用殉道使,或者配备火箭的奇袭部队,透过神行术突然出现在投石机附近。
如果能撤进马兰登就好了,但那里的沙戴亚领主是不会为他打开城门的。而如果伊图拉德现在退至那座城市的脚下,那里的城墙就会遭到兽魔人投石机的轰击。
那帮该死的傻瓜。是什么样的白痴会在暗影生物已经杀到门口时,仍然要把同为人类的盟军挡在门外?
“我需要损伤报告。”伊图拉德对尼尔斯军尉说道,“让凯瓦里调集弓箭手,准备攻击那些投石机,带两名正在执勤的殉道使过来。告诉克里丁队长,戒备河滩上的兽魔人。在投石机的轰击结束后,它们肯定会发动更猛烈的攻击,那时他们肯定以为我们已经乱了阵脚。”
那名年轻人点点头,快步跑掉了。这时,拉加比一瘸一拐地走进指挥亭,一边还揉搓着宽大的下巴。“关于那些投石机,你又猜对了,它们真的用那些玩意来攻打我们了。”
“我尽量确保能一直猜对。”伊图拉德说,“如果我猜错了,我们就输了。”
拉加比哼了一声。在头顶上,风暴正在沸腾。在远方,伊图拉德能听到兽魔人的吼叫、战鼓的敲击和人类的高喊。
“还是出错了。”伊图拉德说。
“这场该死的战争就是个错误。”拉加比说,“我们根本不该来这里。在这里战斗的应该是沙戴亚人,他们有完整的大军,而不是真龙大人给我们的这一点骑兵。”
“真龙大人给我们的并不只是一点骑兵。”伊图拉德一边说,一边扫视着天空。“为什么要向我们投掷尸体,拉加比?”
“为了瓦解我们的士气。”
这种战术并非前所未有。但为什么要在第一波攻击轰炸中使用尸体?为什么不使用杀伤力更强的石块,然后在他的阵地陷入恐慌时再投掷尸体?兽魔人大概不懂什么战术,但那些隐妖……它们都是极为狡诈的,伊图拉德早已领教过这一点了。
就在伊图拉德盯着天空时,又一批尸体掉落下来,仿佛是从乌云中坠落的黑色冰雹。光明啊,他们从哪里弄来这么多投石机?足以一次投掷数百具尸体。
那个男孩说,芬萨斯只看到16架投石机。这应该远远不够,有一些尸体的飞行轨迹是不是太平缓了?
伊图拉德仿佛被一场冻雨当头泼醒。那些该死的,狡猾的怪物!
“弓箭手!”伊图拉德高声叫道,“弓箭手,注意天空!那些不是尸体!”
已经迟了。就在他喊叫的同时,人蝠展开它们的双翼。这一次轰击中的半数“尸体”都是活生生的暗影怪物,死兽魔人只是它们的掩护。几天前,伊图拉德的部队第一次遭到人蝠的攻击,从那时起,伊图拉德就命令弓箭手不分日夜地警戒从天空来袭的敌人。
但弓箭手并没有得到命令,要射击从天而降的尸体。伊图拉德跳出指挥亭,拔出佩剑,继续呼吼着。上层营地很快就因人蝠的攻击而陷入混乱。大量人蝠降落在指挥亭周围,它们过于庞大的黑眼闪动着邪异的光芒,人们都被它们甜美的歌声所吸引。
伊图拉德用最大的力量吼叫着,让耳朵里充满自己的声音。一头这样的怪兽飞落到他面前,但他的吼声让怪兽的低吟失去作用。它看起来有些惊讶,而惊讶的表情出现在这张非人类的脸上,也显得格外怪异。伊图拉德猛冲向前,一面抗拒着人蝠的吸引,一面以超凡的剑技刺穿人蝠的脖子,黑色的血水从人蝠乳白色的皮肤中喷溅出来。伊图拉德抽出剑刃,一边还在高声怒吼。
他看到拉加比踉跄一下,一头栽倒在地,而一只暗影怪物正朝那位胖大的领主扑过去。但伊图拉德没办法冲过去救援拉加比,他自己正面对着另一只人蝠。就在这时,他注意到火球开始击中从空中落下的人蝠,不由得感到一阵欣慰——殉道使来了。
但与此同时,他也听到远方传来密集的战鼓隆隆声。就像他预料的那样,河滩上的兽魔人开始倾尽全力发动攻击。光明啊,他有时真痛恨自己猜到的谜底。
你最好能够信守诺言,给我派来援军,男孩,伊图拉德斩杀了第二只人蝠。他的声音已经开始变得嘶哑。光明啊,一定要遵守你的诺言!
菲儿大步走过佩林的营地。空气中充满了说话声、卖力工作时的喘息声,以及人们发号施令的喊喝声。佩林最后一次向白袍众送去了和谈的要求,至今都没有得到回音。
菲儿觉得自己的精神非常好。她昨晚都在那座小山顶上,依偎在佩林身旁。为此,她还带去了足够的被褥枕头。从某种角度来看,那片山顶上的草地要比他们的帐篷更加舒服。
前往凯瑞安的侦查小队在今天早晨返回了,他们很快就会送来报告。而菲儿已经洗过澡,并吃了早餐。
现在该是处理贝丽兰的时候了。
她走过被踏平的草地,一直向梅茵人的营地前进。怒火在她心中迅速升腾起来。贝丽兰实在是太过分了。佩林说,那些谣言就是从贝丽兰的侍女们口中传出来的。虽然贝丽兰从没提起过这些事,但菲儿知道谁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梅茵之主是制造并操纵谣言的大师。对于一个弱小国家的君主,这项技艺非常重要。她在梅茵时肯定已经深谙此道,现在又想在这座营地里兴风作浪。但菲儿是佩林的妻子,她才是更强大的。
两名翼卫队员守在梅茵营地的入口处,他们的胸甲都漆成了大红色,头上戴着圆罐形头盔。头盔两侧装饰双翼,后面带有护颈。当菲儿走近时,他们都挺直了身子。擎在他们手中的都是最为华丽的长枪,枪尖后面的蓝色小旗上绣着飞翔的金鹰。
菲儿必须仰起头,才能直视他们的眼睛。她向他们发出命令:“带我去见你们的主人。”
两名卫兵点点头,其中一个人抬起戴着铁手套的手,向另外两个从营地中走过来的士兵招了招,示意他们来代替自己站岗。然后,他用浑厚的声音对菲儿说:“我们已经得到命令,正在这里等您。”
菲儿挑起一侧眉弓。“今天得到的命令?”
“不是,梅茵之主只是吩咐,如果见到您,就一定要遵从您的命令。”
“你们当然要听我的命令,这是我丈夫的营地。”
卫兵们也许不同意她的说法,但并没有和她争论。贝丽兰是受兰德之命陪同佩林一起行动的,但转生真龙并没有明确指派贝丽兰要听从佩林的命令。
菲儿跟着那两个人。仿佛有奇迹发生一样,这里的地面真的开始变干燥了。菲儿曾经告诉过佩林,她并不介意那些谣言,但贝丽兰的厚颜无耻着实让她感到恼火。那个女人,菲儿想,她怎么敢……
不,不,菲儿知道自己不能再沿这条路走下去。向贝丽兰大喊大叫也许会让她痛快一时,但这只会让人们更加相信那些谣言。如果大家看到她怒气冲冲地走向贝丽兰的帐篷,向贝丽兰发出一阵尖叫,又会有怎样的猜想?菲儿必须平静下来,不管这有多么难。
梅茵人的营地由中心的大帐篷和以这顶大帐篷为起点,如同车轮辐条一般向四周延伸的数条露宿队列组成。翼卫队没有帐篷,他们的帐篷都在吉尔师傅那里,但他们的宿营队列依旧秩序井然。被整齐叠好的被褥、架在一起的长枪、等距排列的拴马柱和火坑。贝丽兰的中心大帐呈现浅紫和栗色的光泽,它是在梅登城获得的战利品。菲儿保持着镇定,在两名高大卫兵的引领下向那顶帐篷走去。一名卫兵敲了敲立在帐篷门外的柱子,以求得进入的许可。
贝丽兰平和的声音从帐篷中传出来。卫兵为菲儿掀起帐帘。正当菲儿要走进去时,帐篷中的一阵脚步窸窣声让她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安诺拉从帐篷里走了出来,这名两仪师向菲儿点点头,层层叠叠的细辫子也随着她的动作来回摇摆。她显得有些不高兴,直到现在,她仍然没能恢复主人对她的信赖。
菲儿深吸一口气,走进大帐。帐篷里颇为凉爽,地面上铺着栗色和绿色地毯,上面绣着扭曲缠结的藤蔓纹样。这里并没有贝丽兰常用的旅行家具,一眼望去,显得空空如也。不过,贝丽兰还是在帐篷中布置了从梅登城找到的两把结实橡木椅和一张轻便的小桌。
梅茵之主站起身。“菲儿殿下。”她的声音静如止水。今天,她戴上了梅茵王冠。这顶小王冠的样式相当简单,除了王冠正中央那只仿佛要迎着帐篷缝隙间透进来的阳光展翅高飞的金鹰以外,几乎没有任何装饰。为了加强采光,大帐四周的帐帘已经被拿掉了,所以菲儿能清楚地看到梅茵之主穿着一袭金绿色的长裙,腰间只有一条简单的腰带,领口一如既往地开得很低。
菲儿坐进一把椅子里。这场对话将是危险的,甚至可能导致一场灾难,但她必须如此。
“相信你的感觉还不错?”贝丽兰说,“过去几天的雨水没有过分影响你的心情吧?”
“那些雨很糟糕,贝丽兰。”菲儿说,“但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谈论天气。”
贝丽兰抿了一下曲线完美的嘴唇。光明啊,这个女人实在是太漂亮了!菲儿感觉自己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完全变成了一个丑姑娘。自己的鼻子太大,胸部却又太小,嗓音也不像贝丽兰那样圆润优雅。为什么创世主会创造出像贝丽兰这样完美无瑕的人来?就是为了讥讽其余所有人的丑陋吗?
但佩林不爱贝丽兰。他爱菲儿,一定要记住这一点。
“很好。”贝丽兰说,“我一直都相信,这场谈话迟早会发生。我可以向你承诺,那些谣言完全是假的。我和你的丈夫之间没有发生过任何越轨的事情。”
“关于这点,他已经跟我说过了。”菲儿说,“我相信他的话,而不是你的。”
这句话让贝丽兰皱起眉头。她是一位有政治手腕的大师,所拥有的政治技巧和智慧一直都让菲儿羡慕不已。虽然还很年轻,贝丽兰却成功地在强大的提尔面前保持住自己那座小城邦的自由。菲儿很难想像这需要怎样的狡诈和聪敏,以及丰富的政治经验。
“那么,你来找我做什么?”贝丽兰一边问,一边坐了下来,“如果你对此已不挂怀的话,那这已经不是问题了。”
“我们都知道,你是不是和我的丈夫睡过觉根本就不是问题所在。”听到菲儿的这句话,贝丽兰稍稍睁大了眼睛。“现在的问题不是发生了什么,而是人们以为发生了什么,这才是让我气愤的。”
“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会有谣言。”贝丽兰说,“尤其是在男人们窃窃私语的时候。”
“这么有针对性的,根深蒂固的谣言,不可能没有人在背后推动。”菲儿说,“现在,营地里的每一个人,包括那些宣誓向我效忠的难民,都认为我不在的时候,你曾经和我的丈夫一起睡过。这不仅让我显得像个傻瓜,还在佩林的荣誉上蒙了一层阴影。如果人们认为他是一个会在妻子落难时投入其他女人怀抱的人,他就不可能在部下面前树立起威信。”
“统治者们或多或少都会有这样的谣言。”贝丽兰说,“对他们之中的许多人来说,这些谣言也并非空穴来风。君主的威信并不会受到男女关系的影响。”
“也许在伊利安或提尔是这样,”菲儿说,“但沙戴亚对于君主有更高的要求。两河也是一样。佩林和其他统治者不同,他的臣民对待他的态度会撕裂他的心。”
“我想,你低估了他。”贝丽兰说,“他也会跨过这个阻碍,学会让谣言为自己服务,这能够让他成为一个更强的男人和君主。”
菲儿审视着面前这个女人。“你了解他吗?你根本就不了解他。”
贝丽兰仿佛被抽了一巴掌,身子向后退去。她显然不喜欢这种率直的交谈。这也许能给菲儿一点优势。
“我了解男人,菲儿殿下。”贝丽兰冷冷地说,“你的丈夫也不是例外。既然你不打算兜圈子,我也不会跟你废话。你很聪明,在有机会的时候抓住了艾巴亚,将沙戴亚和转生真龙牢牢地拴在了一起。但不要以为他就这样成为你手中的果实,没有人会跟你抢。”
菲儿深吸一口气,现在才是真正进入主题的时候。“佩林的名誉被你的所作所为严重损害了,梅茵之主。如果只是我的名誉受损,我也许已经原谅你了,但对他则不行。”
“我看不出这件事有什么解决办法。”
“我看得出。”菲儿说,“我确信,我们之中的一个人必须去死。”
贝丽兰依旧保持着冷漠。“请再重复一遍?”
“在边境国,如果一个女人发现另一个女人和自己的丈夫上了床,她将有权利与偷情者用匕首进行决斗。”菲儿所说的是事实,不过这个传统已经相当古老,现在很少有人还会遵循了。“让我的名誉得以洗清的唯一办法,就是你和我一决生死。”
“这又能证明什么?”
“就算证明不了什么,如果你死了,也就不会再有人认为你还会背着我和我的丈夫睡觉了。”
“你真的打算在我的帐篷里对我发出这种威胁?”
“这不是一个威胁。”菲儿依旧用坚定的语气说道。光明啊,她只希望自己做得没错。“这是一个挑战。”
贝丽兰审视着菲儿,她的眼神表明她正在对菲儿的心意进行评估。“我会发表一个公开声明,并在公众场合惩罚那些散播谣言的侍女,让营地中所有的人都知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你真的以为这样就能阻止谣言的传播?你并没有在我回来之前否认这些谣言。这会被人们看作一种证据。现在就算是你宣布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人们也会认为这是一种理所当然的掩饰。”
“你不会真是要进行那种……挑战吧。”
“为了我的丈夫的荣誉,贝丽兰,我永远是认真的。”她看着这个女人的眼睛,看到了其中的忐忑与关切。贝丽兰不想与她一决生死,当然,菲儿也不想。这并不仅仅是因为她没有信心能战胜贝丽兰。但她也一直都想报复一下梅茵之主,为了这个人曾经夺走她的匕首。
“今晚,我会在所有人面前正式提出这个挑战。”菲儿继续保持平静的语气。“你有一天的时间做出响应,或者离开。”
“我不会参与这种愚蠢的事情。”
“你已经参与了。”菲儿说着,站起身,“从让流言散播出去的那一刻起,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菲儿走出帐篷。她必须努力隐藏住自己的紧张。贝丽兰有没有看到她眉毛上渗出的汗水?菲儿觉得自己就好像走在剑刃上。如果关于这场挑战的信息传到佩林的耳里,他会生气吗?她只能希望……
“菲儿女士,”贝丽兰在她身后说道。梅茵之主的声音中已经流露出紧张的气氛。“我们肯定可以找到另一种解决办法,而不必被迫如此。”
菲儿停下脚步,她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她转回身。梅茵之主的脸上充满了忧虑。是的,她相信了菲儿已经气恨到不惜与她一战的程度。
“我希望你离开佩林的生活,贝丽兰。”菲儿说,“我只能接受这个,无论要怎样才能实现。”
“你希望我离开?”贝丽兰问,“那么真龙大人交给我的任务也就结束了。我想,我可以带着我的属下朝另一个方向前进了。”
不,菲儿并不想要她走。在白袍众大军面前,她的部队突然离去会对佩林造成严重的打击,而且菲儿怀疑,佩林在将来也还会需要翼卫队的力量。
“不,”菲儿说,“就算你走掉,也没办法平息谣言,贝丽兰。”
“就算是杀死我也一样。”贝丽兰语音干涩地说,“如果我们决斗,你杀死了我,所有人都会说,你发现了丈夫的不贞,因此而怒不可遏。我看不出这对你会有什么帮助,这只会让谣言更加猖獗。”
“现在你终于明白我的问题了。”菲儿让自己的愤懑显露出来,“仿佛根本没有办法摆脱这些谣言。”
贝丽兰审视着她。这个女人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过要夺走佩林,几乎就差为此而立誓了,而最近这段时间,她似乎是开始退却了。她的眼里的确闪动着忧虑的神色。
她已经明白自己太过放肆了。菲儿想。当然,贝丽兰并没有想到菲儿会从梅登回来,也正因如此,她才会采取这种大胆的行动。
现在,她才明白自己的逾矩是多么失策的行为。而且她以为菲儿已经精神错乱到不惜与她公开决一死战的程度。
“我从来都不想这样,贝丽兰。”菲儿说着,走回到帐篷里。“佩林也不想。你的行为对我们两人都造成了巨大的困扰。”
“你的丈夫并没有阻止我。”贝丽兰环抱双臂,“你不在的时候,有些迹象甚至表明他是在鼓励我。”
“你对他真的是一点也不了解,贝丽兰。”这个女人在那么多事情上是如此精明,但在这件事上却又如此愚钝,这实在让菲儿感到吃惊。
“那么,你说吧。”贝丽兰说道。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贝丽兰。”菲儿走到她面前,“你可以和我决斗,我们之中有一个人会死。你是对的,这并不能阻止谣言的流传,但这会断绝你对佩林下手的机会。或者你死,或者你成为杀死佩林妻子的人。
“你的另外一个选择,”菲儿看着贝丽兰的眼睛,“就是彻底清除这些谣言。这是你惹出来的祸,要由你来解决它。”
这就是菲儿的赌博。她想不出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但贝丽兰在这种事情上要比她更有手段,所以菲儿的计划是让贝丽兰以为如果问题得不到解决,菲儿势必会采取不理智的行动,从而推动这个女人运用自己的政治智慧来收拾残局。
这样会有用吗?
菲儿看着贝丽兰的眼睛,让自己心中的怒火升腾起来。这件事早已经让她怒不可遏了。她在敌人的手中受冻、挨打、遭到羞辱,而与此同时,贝丽兰却在恬不知耻地做这种事情?
她盯着梅茵之主的眼睛。的确,菲儿没有贝丽兰那样丰富的政治经验,但她也有一些面前这个人所没有的东西。她爱佩林,全心全意地爱他,她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他不受伤害。
梅茵之主也在审视着菲儿。“好吧。”她最后说道,“那就这样吧,你应该为自己感到骄傲,菲儿。很少有人……能让我舍弃一件我垂涎已久的战利品。”
“你还没有说要如何除去那些谣言。”
“也许我有一个办法,”贝丽兰说,“不过这可能会让我们感到不开心。”
菲儿挑起了一侧眉弓。
“我们需要被人们看作是亲密的朋友。”贝丽兰解释道,“决斗、相互仇视,这些都只会助长谣言的泛滥。但如果人们看到我们总是在一起,他们就会放下疑虑。这样,再加上我郑重宣布那些谣传尽为虚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菲儿坐在她刚在坐过的椅子上。朋友?她真是恨极了这个女人。
“我们必须让我们的关系显得真实可信,”贝丽兰走到帐篷一角的偏桌前,为自己倒了一杯已经冷掉的葡萄酒。“只有这样才可行。”
“你还要再找一个男人,”菲儿说,“一个你可以垂青的男人,至少在这段时间必须如此,这样才能证明你对佩林并不感兴趣。”
贝丽兰举起酒杯。“是的。我想这样应该也能有所作用。你打算采取这个办法吗,菲儿·妮·巴歇尔·德·艾巴亚?”
你真的相信我准备杀死你,是不是,菲儿想。“我同意。”
贝丽兰的酒杯在被送到唇边的半途中停住了。然后,她微微一笑,喝了口酒。“那我们就看看。”她放下酒杯,“这么做会有怎样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