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前往沙力达

艾雯洗了脸,洗了两次,然后找到自己的鞍袋,将它们装满。她的象牙发梳、发刷和镜子被装了进去,然后是针线盒——一只精致的小镀金匣,很可能曾经是某位女贵族的首饰匣——再加上一块白色的玫瑰香水皂、干净的长袜、衬裙和一些诸如此类的东西,直到两侧的皮口袋都被装满,她几乎没办法将带扣扣紧为止。另外几件裙装和斗篷,还有一条艾伊尔披巾被打成一个包裹,用一条绳子紧紧地捆起来。随后她又在帐篷里找了一圈,看看还有什么是她想带的。这些全都是她的,就连这顶帐篷也是送给她的,但它和所有这些地毯、软垫显然都太累赘了。她的水晶脸盆非常漂亮,但太沉重了。还有那些箱子,其中有几只在箱箍上有着美丽的花纹,或是很可爱的雕刻。

在这个时候,想着这些箱子和所有这些东西,艾雯意识到自己正试图拖延启程的时间。“勇气,”她冷冷地说,“艾伊尔之心。”

只要不介意站不稳跳来跳去,不坐下来也能穿袜子——蹦跳着将长袜穿好后,她穿上一双耐磨的鞋子,为走远路的可能性做好准备。接着她套上一件柔软的白丝绸衬裙,然后是那套深绿色的骑装和窄裙裤。不幸的是,这条裙裤太过合身,让她刚被鞭打过的臀部感觉很不舒服。穿上这个,她完全不想在任何地方稍微坐一下。

艾雯没有到帐篷外面去的必要,柏尔和艾密斯也许都已经回各自的帐篷去了,但她们也有可能正站在外面。艾雯不想冒险让她们看见自己做那件事,那一定像是在抽她们的嘴巴。当然,前提是艾雯的办法要有用,否则她只能骑马赶过一段漫长的旅程。

艾雯紧张地揉搓着手指,拥抱了阴极力,让它充满身心。然后她又开始不舒服地移了移脚步。阴极力会让她对一切都更加敏感,包括自己的身体,但她现在可是一点也不想感觉到它。她在尝试一些新的办法,一些就她所知没人曾经试过的办法,所以理应要缓慢而小心,但这一次,她真的想立刻就离开真源。她迅速导引了大量的魂之力,开始进行编织,帐篷里的空气随着她的编织而闪耀,让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如果她做的是正确的,那么她就是在帐篷里创造了一个和在特·雅兰·瑞奥德中完全一致、没有丝毫差别的空间。但想要确认她是否正确只有一个办法。

艾雯将鞍袋甩到肩上,用一只手臂夹住包裹,迈步穿过这个编织,然后放开了阴极力。

她能够从几个细节中确定自己在特·雅兰·瑞奥德里了:刚刚还冒着火苗的油灯现在已经熄灭了,但这里还是有某种程度的光照;同一件物品看两次,会发现它有了轻微的变化,譬如一个脸盆会变成一口箱子。她已经以肉体进入了特·雅兰·瑞奥德,这和她从梦中进入这里感觉上并没有什么差别。

艾雯屈身走出帐篷,几近满盈的月亮照耀着营地。没有营火,也没有人移动,凯瑞安城陷在一片阴影之中,而且让人感觉奇怪的遥远。现在的问题就是要尽快赶到沙力达,艾雯考虑过这一点,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她在这里是否能像控制自己的梦一样控制自己的肉体。

艾雯将自己要寻找的东西固定在脑海里,绕过帐篷——她不由得笑了起来。贝拉站在她面前。很久以前,艾雯骑着这匹矮小的长毛母马离开了两河,这只是一匹梦中的母马,但它看见艾雯时,便打着响鼻嘶鸣了一声。

艾雯放下包裹,用双臂搂住贝拉的头,对它耳语道:“我也很高兴见到你。”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是贝拉的,不管是不是映影。

贝拉背上高鞍尾的马鞍也是艾雯想象出来的,这种马鞍虽然不柔软,但在长途旅行时却会让骑乘者感觉舒适。艾雯斜睨着那副马鞍,想象着它铺上软垫的模样。在特·雅兰·瑞奥德中可以依靠想象改变一切,甚至是想象者本身,如果她的想象足以让贝拉出现……艾雯开始对自己集中了精神。

带着一丝笑容,艾雯将鞍袋和包裹固定在马鞍后面,爬上马背,舒服地坐进马鞍里。“这不是欺骗,”她对贝拉说,“她们不会让我这样一路骑到沙力达去的。”艾雯并不确定这点,也许她们会,不管有没有艾伊尔之心,她们能接受的总是有限。艾雯掉转过贝拉的头,轻踢一下它的腹侧:“我需要尽快到达,所以你可要跑得像风一样快啊!”

还没等她因为想象圆胖的贝拉像风一样飞驰而笑出来,这匹母马已经按照她的命令做了。周围的景物变得模糊,如箭般疾速射过她们身边,艾雯只能抓紧马鞍,惊讶地大张着嘴。仿佛贝拉每迈出一小步,她们就已经前进了好几里。贝拉踏出第一步时,艾雯惊鸿一瞥地发现自己身在凯瑞安城下的河岸上,几条船漂浮在闪动着月光的黑色水面上。艾雯刚刚想要拉住缰绳,阻止贝拉冲进河里时,贝拉已经一步把她们带进了灌木丘陵区里。

艾雯仰起头,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除了周围不停变幻的模糊景物外,她无法从其他地方感觉到自己前进的速度。她的头发几乎还来不及在稍纵即逝的风中向后飘扬,下一阵风又迎面而来。贝拉的步伐就像她记忆中那种缓步前进的感觉一样,但周围所有向后飞速跳跃的一切让她感觉十分痛快,一会儿是一条充满寂静而暗淡月光的乡村小路,下个片刻又是一条盘绕在一座座山丘之间的郊野大路,然后是一片草地,长长的杂草几乎高及贝拉的肩膀。艾雯只是会偶尔停一停,让自己适应一下,然后再让贝拉放开步伐小跑。那个叫史汪的女人制作的地图被她牢牢记在脑中,所以她在认路上没有遇到任何问题。村庄和城镇都在一瞬间出现又消失,还有一些巨大的城市,其中一座艾雯认为是凯姆林——它的城墙在晚上仍然是银白色的。有一次,在草木茂盛的丘陵区,一座巨大雕像的头和肩冒出地面,这一定是一片在历史中湮没的文明遗迹。而那座雕像被磨蚀扭曲的面孔突然出现在贝拉身侧时,艾雯差点尖叫起来,但它立刻又被贝拉甩到身后。不管贝拉如何奔驰,不会移动的只有挂在天上的月亮。一两天才能到达沙力达?这是雪瑞安对她说的。智者们是对的,这么长的岁月里,所有人都相信两仪师无所不知,最后连两仪师们自己也相信这点。她今晚就要向她们证明,她们是错的,但她们大概不会真正注意到她的证明,她们是无所不知的。

过了一段时间,当艾雯确信自己已经深入阿特拉时,她让贝拉放慢速度,特别是当她看见村庄的时候,她甚至会让贝拉以正常速度走上一段。有时候,会有客栈用招牌标示出这个村庄的名字——“玛瑞拉”或是“艾宁泉”,月光再加上特·雅兰·瑞奥德的奇怪光线让艾雯很容易就能看清它们。渐渐地,艾雯确信自己正在靠近沙力达,于是她前进的步伐也愈来愈小。最后,她只是让贝拉以正常速度小跑前进。这里是一片茂密的丛林,绝大多数的底层植物都因缺乏阳光和水分而枯死了。

一座村庄突然出现在丛林之中,在月色里显得寂静而幽暗,艾雯不由得吃了一惊,但这一定就是沙力达了。

在那一片茅草顶的石砌房屋外面,艾雯下了马,并拿下自己所有的行李。天色已晚,但在醒来的世界中也许还有人并未入睡,如果突然凭空冒出来,有可能会吓到他们。如果有一位两仪师看见她那么做,对她产生误解,也许她就永远没机会面对评议会了。

“你真的跑得像风一样快。”艾雯喃喃地说着,最后一次拥抱了贝拉,“我希望我能带你一起走。”当然,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特·雅兰·瑞奥德中出现的东西只能存在这里,毕竟,这不是真正的贝拉,即使这样,艾雯在转过身时还是感到一阵不舍。她不会停止想象贝拉,就让它尽量长久地存在吧!艾雯编织出闪亮的魂之力帘幕,高昂起头,走了过去。她已经做好准备,要带着艾伊尔之心面对将来的一切。

刚刚迈出一步,艾雯不由得睁大眼睛,急促地喊了一声:“啊!”她在特·雅兰·瑞奥德中做出的改变也都像贝拉一样消失了,臀部上那种灼热的疼痛又回来了,那种感觉仿佛就是索瑞林在她耳边说,如果你为承担义而付出了代价,之后却又让它如同没发生过一样,那你要如何承担你的义?记住你的艾伊尔之心,女孩。

是的,她应该记住,她来这里是为了战斗,无论两仪师们是否明白这点。她准备为了捍卫自己成为两仪师的权利而战斗,她准备面对……光明啊,面对什么?

在街道上还有不少人,窗口映射出的金黄色灯光中也能看见几个人影。艾雯小心翼翼地走到一名身材干瘦、穿着一条白围裙、面容严厉的女人面前,“抱歉,我的名字是艾雯·艾威尔,我是名见习生,”那女人瞪了她的骑装一眼。“我刚刚来到这里,你能告诉我两仪师雪瑞安的住处吗?我需要找到她。”雪瑞安很可能已经睡了,但即使她真的睡了,艾雯也要把她叫醒。她命令艾雯尽快赶来,她就要知道艾雯执行了她的命令。

“所有人都来找我,”那女人嘟囔着,“你们就不能自己做好自己的事吗?你们什么事都想让我来做,尤其是你们这些见习生最糟糕。嗯,我可没有一整晚的时间,跟我来,如果你愿意跟着我的话,否则你就自己去找她。”尼奥妲头也不回地就向前走去。

艾雯一言不发地跟着她,她害怕如果自己一开口,就会告诉这个女人自己是怎么想的。不管她在这里是不是只会停留很短的时间,这对她留在沙力达并没有好处。她希望自己的艾伊尔之心和两河头脑能够和平相处,为她增加一些力量。

这段路并不算长,她们走过一段硬土街道,绕过一个街角,来到一条窄街上。一些屋子里传出了笑声。尼奥妲停在一幢房子前,这幢房子里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但能够从它的窗口看到灯光。

尼奥妲停下脚步,但只停了足以让她敲门的时间,没等屋里有人回答,她就走了进去。她行了个正式但速度很快的屈膝礼,用比刚才更尊敬些的声音说:“两仪师,这女孩说她的名字是艾雯,她——”她没有再说下去。

去过石之心大厅的七位两仪师全都在屋里,完全没有要就寝的意思,不过除了那位叫史汪的年轻两仪师之外,其余的人全都穿着睡袍。看她们的样子,艾雯似乎是闯进了她们的会议里。雪瑞安是第一个从椅子里跳起来的人,她用力一挥手,示意尼奥妲出去。“光明啊,孩子!你到啦?”

没有人注意尼奥妲的屈膝礼,还有她离开时故意哼的那一声。

“我们完全没想到,”爱耐雅带着温暖的微笑揽住艾雯的手臂,“没想到你会这么快。欢迎,孩子,欢迎。”

“有什么副作用吗?”摩芙玲问道。她没有站起身,卡琳亚和那位年轻的两仪师也没有,但摩芙玲专注地向艾雯倾过身子。其他两仪师的睡袍都是不同色泽的丝绸,其中还有一些是锦缎的,或者有刺绣,只有她的睡袍是朴素的棕色羊毛,不过那种料子看上去很柔软,做工也很精细。“你这样过来有没有感觉到什么改变?我们完全不知道这么做会导致什么结果,但说实话,我很惊讶这真的有用。”

“我们必须先看见它发挥作用才能知道结果有效到什么程度。”波恩宁停下来喝了一口茶,然后将茶杯和茶盘放到一张站立不稳只能靠墙摆放的桌子上。茶杯和茶盘并不相配,不过房间里没有任何两件家具是相配的,而且其中大部分家具看上去都像那张小桌子一样有残缺。“即使她有什么问题,我们也可以治疗她,所有的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

艾雯快步从爱耐雅身边走开,将行李放到门边。“不,我很好,真的。”一开始她还稍微犹豫了一下,爱耐雅也许不需要她的请求就会为她进行治疗,但这是欺骗的行为。

“她看上去确实很健康。”卡琳亚冷冷地说。她的头发确实是变短了——黑色的卷发只稍微盖住她的耳朵——并不是她在特·雅兰·瑞奥德中刻意让自己变成短发。当然,她穿着白色的睡袍,连上面的刺绣也是白色的。“如果有需要,我们稍后可以请一位黄宗姐妹对她进行一次全身检查。”

“让她先歇一下,”麦瑞勒笑着说,她的睡袍上覆满了华美的黄红花朵,已经看不见绿底色了,“她刚刚在一个晚上走了上千里的路,只用了几个小时。”

“你们没时间让她休息了。”那名年轻的两仪师坚定地说道。她看起来和屋里其他两仪师完全格格不入:她穿着黄色的长裙装,裙摆上有蓝色条纹,深圆领上也有蓝色的绣花,而且她也是这些两仪师中唯一能从面容推测出年纪的人。“到了早晨,评议会就会包围她,如果她没准备好,罗曼妲会像处理一条肥鲤鱼一样把她的肠子掏出来。”

艾雯吃惊地张大了嘴,这声音比这段话的内容更让她感到惊讶:“你是史汪·桑辰,不,这不可能!”

“哦,这是可能的,没错。”爱耐雅冷冷地说着,用忍耐的眼神看了那名年轻女子一眼。

“史汪又是两仪师了。”麦瑞勒的表情与其说是忍耐,不如说是愤怒。

这一定是真的,两仪师们都这么说了。但是当雪瑞安向艾雯解释时,艾雯还是感到难以置信。奈妮薇治疗了静断!因为被静断了,所以史汪看起来仿佛和奈妮薇年纪相仿?史汪一直像是个板着脸的女工头,她的心肠也像她的脸一样硬,她绝不可能是这样一个有着奶油般皮肤和如此精巧的小嘴的美人。

在雪瑞安说话的时候,艾雯一直看着史汪。只有那双蓝眼睛还跟以前一样。她怎么可能在看到这双能瞪碎石头的眼睛时,还没想到真实的情况?但史汪在至上力上一直是非常强大的啊!当一个女孩刚刚进入白塔的时候,两仪师会测试她有多么强的导引潜力。艾雯现在已经掌握了这个方法,可以在片刻之间就知道身边人的实力。除了艾雯自己之外,雪瑞安显然是这个房间里能力最强的,其次是麦瑞勒,不过这点并不好确定,因为其余的两仪师能力都很相近;只有史汪除外,她比这些两仪师都要弱得多。

“这确实是奈妮薇最惊人的发现,”麦瑞勒说,“现在黄宗姐妹们都在谈论她的这个发现,并且也做出了自己的改进和发展,但一切的基础都在于奈妮薇。坐下,孩子,我们要说的话太多了。”

“我还是站着好了,谢谢您。”艾雯看了一眼麦瑞勒指给她的那把直背木椅,差点就哆嗦了一下。“伊兰怎么样了?她还好吗?我想知道她和奈妮薇的所有情况。”奈妮薇最惊人的发现?那就是说,奈妮薇不止发现了这个?看来自己的学习已经落后了,一定要努力迎头赶上。至少现在她认为两仪师们会允许她追赶她们的,如果她们认为她犯了什么罪行,就不会这么热情地向她打招呼了。她至今还没行过屈膝礼,也没叫过她们两仪师(完全是因为她一直没机会这么做),但两仪师们都没有责备她。也许她们真的还不知道她的所作所为,但那时她们为什么又会说那种话?

“她和奈妮薇只是犯了些错误,偶尔要刷刷锅子;除此之外都还好。”雪瑞安说道,但史汪用强硬的话语打断了她的话:“为什么你们都像没脑子的女孩般在这里叽叽喳喳的?现在已经太迟了,没机会再让你们却步。已经开始了,是你们开始了这件事,或者你们把它完成,或者罗曼妲将你们和这个女孩吊在太阳底下晒干。黛兰娜、菲丝勒和其他所有评议会成员都会和罗曼妲一起连手拷问你们。”

雪瑞安和麦瑞勒几乎同时转过了脸,然后所有两仪师全都转了过来,摩芙玲和卡琳亚在椅子上也转过身来。在冰冷的两仪师面孔上,是一双双冰冷的两仪师眼睛。

一开始,史汪用挑战的眼神迎向这些目光,除了比她们年轻许多之外,史汪和一位两仪师完全没差别。然后她的头低下了一点,双颊上出现两抹红晕,她从椅子上站起来,仍然低垂着目光。“我说得太急了。”她低声喃喃道。她的眼神并没有改变——也许两仪师们没注意到,但艾雯看见了。她的脸看上去仍然不像是史汪。

艾雯还是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不光是史汪在两仪师的压力下竟然会变得像奶油一样柔软——就算她只是表面上如此——她们开始了什么?为什么如果她们停止,她就会被挂在外面晒干?

两仪师们这时又恢复了高深莫测,面面相觑。摩芙玲是第一个点头的人。

“你被召来是为了一个非常特殊的原因,艾雯。”雪瑞安严肃地说。

艾雯的心跳开始加速,她们不知道她做过了什么,那她们又想要她做什么?

“你,”雪瑞安说,“将成为下一任的玉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