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孤独的味道
“还有什么问题你们想要我处理的吗?”兰德的声调明显地告诉他们,所有问题都要由他们自己去解决。鲁拉克微微摇摇头,贝丽兰的脸红了一下。“好。那么安排一下芒金行刑的日子……”这很痛苦吧!路斯·瑟林发出沙哑的笑声,那就去伤害别人,让他们代替你。这是他的责任,他的义务,他挺起背脊,不让那座高山压倒他。“明天执行绞刑,告诉他,这是我说的。”他停下来,瞪大了眼睛,随后才意识到自己是在等待路斯·瑟林的反应,而不是鲁拉克和贝丽兰的。他在等待一个死人的声音,一个死掉的疯子。“我要去学校了。”
鲁拉克提醒他,智者们也许正从营地向这里来。贝丽兰也说,凯瑞安和提尔的贵族们一定会鼓噪着质问她将兰德藏到哪儿去了。兰德告诉鲁拉克和贝丽兰,对那些人实话实说,同时告诉他们不要去找他,他要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两个人都露出一副吞下酸李子的模样,但兰德抓起真龙令牌就离开了。
在走廊上,嘉兰妮和一名年纪不比她大的黄发红盾众一看见兰德出来,立刻站起身,然后又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除了他们以外,走廊里就只剩下几名正在奔忙的仆人。两个战士团都只留下一个人。兰德怀疑乌伦是不是把苏琳压在地上才让她同意这么做的。
兰德示意他们跟上自己,然后朝距离这里最近的马厩走去。马厩是用绿色的大理石建成的,材料和支撑宫殿天花板的立柱一样。马夫头子是一位有着一双大耳朵和满脸皱纹的男人。他的短皮背心上绘着凯瑞安的日出徽记。兰德只带着两名艾伊尔护卫出现,让他大感震惊,他不停地向门外观望着,又不停地向兰德鞠躬,以至于兰德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能牵一匹马出来。但他只是喊了一声:“为真龙大人备马!”六名马夫就牵出一匹骨架高大、目放精光的枣红色阉马。这匹马配着黄金流苏的马缰和雕金马鞍,马鞍上铺着绣有黄金朝阳的天蓝色丝绸流苏鞍褥。
当兰德跨上马鞍时,那名大耳朵的马夫头子已经不见了。也许他是去寻找转生真龙的随从,或者是去向什么人报告兰德孤身离开了宫殿,凯瑞安人就是这样。这匹皮毛光亮的枣红马显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同时又保持着平稳的步伐。兰德让它小跑过宫殿外的广场,一路上的凯瑞安卫兵都用惊愕的眼神看着他。他并不担心那个大耳朵的家伙会引来刺客对他伏击,任何想要伏击他的人都会发现,这样做绝不比空着双手剪羊毛更容易。但如果在这里稍微耽搁,他肯定会被一群贵族围住,无法脱身。能有一段孤身一人的时间确实很不错。
他瞥了一眼跑在他身边的嘉兰妮和那名年轻的艾伊尔男子,他记得这男孩叫戴崔克,属于柯代拉艾伊尔姜恩峡氏族。几乎是孤身一人,他仍然能感觉到埃拉娜,路斯·瑟林在遥远的地方为了他死去的伊琳娜而嚎啕。他不可能是孤身一人,也许永远也不再是了,但现在的状态已经让他喘了一口气。
凯瑞安是一座大城,它的主要街道宽阔到让行走在其中的人也变得渺小。每条道路都会笔直地越过天然的土丘或石台,并让它们也变成人工的样子。所有街道的交会点都是标准的直角。全城各处都有仍未完工的巨塔,因为搭着鹰架的关系,所以巨塔周围结构精巧的方形拱壁还很难被看清楚。这些仿佛要碰到天顶的高塔还要被建得更高。凯瑞安无尽高塔是世界的奇迹,却在二十年前的艾伊尔战争中付之一炬,它们的重建工程至今还未完成。
想要从街上拥挤的人群中顺利通过并不容易,兰德已经不能让坐骑继续小跑了,他已经习惯人群在他的护卫面前自动分开。虽然现在他视线中的人群里足有几百名穿着凯丁瑟的人影,但跟随他的只有两个,这种感觉是完全不同的。他觉得一些艾伊尔人认得他,但他们完全没理会他。他们应该是不想因为引起卡亚肯注意而感到困窘,因为卡亚肯现在佩着一把剑,而且,虽然不像佩剑那么糟糕,但也不值得喝彩——他还骑着马。对艾伊尔人来说,羞愧和困窘远比伤痛更难以忍受,而这些不同的痛苦程度又因节义之故变得复杂繁冗,让兰德至今也无法完全明白。艾玲达肯定能向他解释这一切,她似乎很想让他成为艾伊尔人。
拥挤在街道上的其他人当然更多。凯瑞安人穿着他们色彩单调的衣服,他们之间也有许多人穿着色彩鲜艳,但往往是破旧不堪的衣服。他们是首门人,但凯瑞安城外的首门区在沙度艾伊尔围城时被烧成灰烬,让他们不得不住进城里。提尔人虽然没有艾伊尔人那么高,但比一般凯瑞安人却要高上一个头。牛车和马车不时在人群中穿行,又要为涂漆的载客马车和轿子让路,有时这种马车或轿子前方还会有一面代表某个家族的旗帜引路。小贩和卖货郎叫卖着托盘和推车上的货物,乐手、杂技演员和变戏法的人在街道拐角表演着他们的技艺。这座城市的两种居民都改变了,凯瑞安人曾经是沉默和克制的,现在这种风气还留有一些痕迹——店铺的招牌仍然很小,店外也没有在陈列任何商品。首门人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活泼喧闹了,虽然他们还是会大声地笑,彼此叫喊,在街道上争论。没有改变的是凯瑞安城里的人在看着首门人时,目光中仍然会流露出矜持的厌恶。
除了艾伊尔人外,并没有人认得这个没戴帽子、穿着绣银蓝外衣的骑马者,但偶尔会有人瞥一眼他的鞍垫。真龙令牌在这里还没有多少人知道。没有人让路。兰德一方面因为拥挤的人群而感到不耐烦,另一方面却又为了没有成为所有视线的焦点而感到高兴。
那所学校位于距离太阳大厅一里远的另一座宫殿里,这里曾经是巴萨恩领主的官邸,现在那位领主已经去世,也没有人继承他的权位。组成这座宫殿的是一大堆方形的石砌房屋、一些尖角高塔和方形的阳台。通往宫殿主庭院的高大前门敞开着,兰德骑马进去时,发现人们正站在庭院里等着欢迎他。
伊迪恩·塔辛站在庭院对面宽阔的台阶上,她是这所学校的校长。她是一位矮个儿女子,穿着一件朴素的灰色外衣。现在她的背脊挺得笔直,让她看上去比自己的实际身高足足高了一个头。她的身边聚集着几百名男女,把整个台阶都挤满了。他们之中穿羊毛衣服的人远比穿丝绸衣的要多,衣服上也很少见到装饰,而且其中有许多都破损了。这些人之中大部分都已经上了年纪,伊迪恩不是唯一头上灰发多过黑发的人;也有许多人完全没有了黑发,或是完全没有了头发。但人群中不时会探出一张年轻的脸,向兰德投来兴奋的目光,这些年轻人也比兰德要大上十到十五岁。
他们是这里的老师,但这里并不能算是一所严格的学校。学生们到这里来并不是为了学习(现在每扇朝向庭院的窗户里都趴着许多男女青年),兰德将这些人聚集起来主要是为了能够集中尽量多的学识。他不止一次听说在百年战争和兽魔人战争中有很多知识遗失了;在世界崩毁中人类又彻底失去了多少知识?如果他要再一次毁灭世界,他一定要先把知识储藏起来。提尔已经在建设另一所学校,但只是刚开始,他同样在凯姆林寻找建设学校的地点。
没有任何事会依照你的意愿发生,路斯·瑟林嘟囔着,你不该为此而惊讶。没有任何事,没有希望,什么都没有。
兰德压下那个声音,下了马。
伊迪恩走到他面前,向他行了个屈膝礼。像往常一样,当她站起身时,兰德才吃惊地发现她的高度只到自己的胸口。“欢迎到凯瑞安学校来,真龙大人。”她的声音甜美年轻得令人惊讶,与她线条生硬的脸完全不相配。但兰德听过这个声音变得强硬的样子,那是在伊迪恩对学生和老师们训话的时候,伊迪恩对学校实行非常严格的管理。
“你在太阳大厅里安插了多少间谍?”兰德语气温和地问。伊迪恩看上去很吃惊,毕竟以这种方式提出这个问题不符合凯瑞安的风格。
“我们准备了一个小展览。”当然,兰德并不真的以为伊迪恩会给他答案。校长看了那两名艾伊尔人一眼,就像一名女子看着两条高大的长毛狗,却不知道它们有什么样的脾气。然后,她抽了一下鼻子:“真龙大人愿意随我来看看吗?”
兰德跟在她身后,皱着眉。什么样的展览?
学校高大的前厅里有许多抛光的深灰色立柱,但地板是浅灰色的。在大门对面三幅高的墙壁上,有一座用浅纹灰色大理石筑成的宽大阳台。现在这座大厅里摆满了……各种装置,本来簇拥在兰德身后的老师们纷纷跑向那些装置。兰德愣了一下,才突然记起贝丽兰和他说过的学校制造东西的事。但这些人都做了什么出来?
伊迪恩领着兰德看过一件又一件的装置,每件装置前面都有人向兰德解释他们的发明,而兰德竟然懂得其中的一些原理。
一排筛子、刮刀和装满亚麻布屑的桶子,能制造出世界上最好的纸,至少它的发明者是这么说的。一些巨大笨重的杠杆和平板组成了一架印刷机,根据制造者的说法,它比现在使用的印刷机要好很多。戴崔克对这些装置表现出很大的兴趣,直到最后,嘉兰妮狠狠地踹了一下他的脚,提醒他要注意的是有可能攻击卡亚肯的敌人,他才一瘸一拐地跟上兰德。下一个是装在轮子上的犁,这样它就能同时开出六道犁沟了,至少兰德认识这个,而且他认为这东西应该能发挥功用。另一样东西是可以由马匹拖拉的一些长杆,它们可以代替拿长镰刀的人收割干草。一架织布机,据它的制作者说,它更易于操作。老师们还在纸上绘制出木制高架桥的模型——它们可以将水运到水井干涸的地区——为凯瑞安设计的新排水沟和下水道。一张桌子上展示着人、牛车、吊车和滚筒的小雕像,它们说明了如何能迅速建设并铺实道路,而不需要通过经年累月的行走才能让路面成形。
兰德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不是都能有用,但其中有一些看上去确实值得尝试一下,比如那张犁。如果凯瑞安人要喂饱自己,那它就是一件很及时有用的工具。他要命令伊迪恩实际制造这种犁。不,他会告诉贝丽兰,让她来向伊迪恩发布命令。在公众面前一定要保持清晰的权力位阶,沐瑞这样对他说过,除非你要除掉某个人,让他垮台。
在这些老师之中,兰德认识金·陶维尔,他是一位制作透镜的师傅。他正站在一组各种尺寸的透镜旁,不停地用一块条纹手绢擦着自己光亮的头顶。“用它们能在一里之外数清一个男人的鼻毛。”他说道。他的一片透镜像他的脑袋一样大。他还画了一张十八尺长的望远镜结构图,这是用来观星象的。金总是想看到很遥远的东西。
当兰德仔细研究金画的结构图时,伊迪恩装出一副平静而又满意的神情,事实上她对于不切实际的东西并不怎么感兴趣。在沙度围攻凯瑞安时,她亲自制造出一张巨大的十字弩,上面装满了杠杆和滑轮,它能将小型长矛发射到一里外的地方,然后射穿一个人的身体。如果学校完全依照她的想法运作,就绝不应该有人把时间浪费在不切实际的东西上。
“制造它。”兰德对金说。也许它不像那张犁,没有实际的用处,但他喜欢金。伊迪恩摇摇头,叹了口气,金则立刻满面红光。“而且我会奖赏你一百金币,这东西看起来很有趣。”这句话引起人群的一阵骚动,而兰德一时也没能分辨出是谁的下巴掉得更厉害——是伊迪恩的,还是金的。
和大厅里的其他装置相比,金的装置也变得像那个筑路工程设计一样,还算是有道理的东西。一名圆脸男子用牛粪产生出一种气体,把它引到一根黄铜管的末端,并在那里点燃了蓝色的火焰,但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东西能干什么。一名身材高瘦的年轻女子做出了一个纸壳,这个纸壳可以飘浮在一只点着火的小铜火盆上方,如果不是用绳子系住,它就飘走了。她嘟囔着一些关于飞行(兰德相信自己没听错)和鸟的弯曲翅膀之类的话,她还绘制了设计图,兰德觉得那是一只木制的大鸟,但她说起话来非常辞不达意,让转生真龙完全无法明白她在说什么,而伊迪恩也无法为她做出更详细的解释。
然后又是一名秃头男子,他向兰德展示了一大堆黄铜管、圆筒、杠杆和轮子。这些东西覆盖了一张沉重的大木桌,那张桌子上有许多沟槽和刮痕,其中一些沟槽深得几乎要穿透桌面了。不知为什么,这个人的半张脸和一只手都被裹上了绷带。兰德一走进大厅时,他就开始焦急地在他的一个圆筒下面点火。当兰德和伊迪恩站到他面前时,他挪动了一根拉杆,同时骄傲地露出微笑。
接着这套装置便开始颤抖,从它上面两三个地方嘶嘶地冒出蒸气。很快的,嘶嘶声就变成一阵阵尖鸣。而这东西抖动的幅度也变大了,发出不祥的呻吟声,尖鸣声又变成刺耳的长鸣。装置也因为抖动得太剧烈而开始在桌面上移动。那个秃顶男人扑到桌上,摸索着从最大的圆筒上拔掉一个塞子,蒸气猛地喷射出来,变成一团白雾,然后那东西就停下来。男人吮着被烫伤的手指,努力做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很精细的工艺。”兰德说完就跟着伊迪恩走开了,“那是什么?”他压低声音问伊迪恩。
伊迪恩耸耸肩:“穆尔芬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有时候,他的房间里会发出巨大的爆炸声,甚至连其他房间的房门都会随之颤抖,而他至今为止已经被烫伤六次了。但他说,只要他完成自己的工作,一个新的纪元就会随之到来。”伊迪恩说到这里,不安地瞥了兰德一眼。
“如果穆尔芬能做到,我倒是很欢迎。”兰德冷冷地说。也许这东西是用来演奏音乐的?只要把那些尖鸣声改进一下?“我没看见荷瑞得,他忘记下来了吗?”
伊迪恩又叹了口气。荷瑞得·菲是一名安多人,他一直留在凯瑞安的王室图书馆里——他称自己为一名历史和哲学研究者,而这种知识显然不会引起伊迪恩的兴趣。“真龙大人,除了前往图书馆之外,他从来不会离开他的研究。”
兰德需要进行一次短暂的演讲才能离开这里,他在一张凳子上进行了这次演讲。他将真龙令牌抱在臂弯里,告诉他们,他们创造出来的物品都很精彩(就他所知,至少其中有一些还算挺有用的),然后他就能带着嘉兰妮和戴崔克溜走了,当然,还有路斯·瑟林和埃拉娜。兰德的演讲引来老师们一阵愉快的议论。而兰德想知道,除了伊迪恩外,他们之中是否还有人想到要制作一些武器出来。
荷瑞得·菲的书房在宫殿的上层,那里除了学校的灰瓦屋顶和一个方形广场之外,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周围的风景全都被阶梯形的高塔挡住了。反正,荷瑞得说他从不会向窗外望一眼。
“你们在这里等着。”兰德在书房的窄门前说道(这座宫殿内部的房间都很狭窄),让他惊讶的是,嘉兰妮和戴崔克立刻就同意了。
兰德这时又想起一些小事情。在会见过鲁拉克和贝丽兰之后,嘉兰妮一直都没有用不赞成的眼光看过他的佩剑,这不像她平常会有的表现。她和戴崔克也没有在他骑上马背时,用不屑的眼神去看他的长腿——这同样是她平常会有的行为之一。
仿佛要进行确认一样,兰德朝房门转过身,这时嘉兰妮飞快地上下打量戴崔克一眼,速度确实很快,但嘉兰妮眼神中表现出明显的兴趣和笑意。戴崔克努力地不去看她,几乎是直着眼睛盯住前方。这就是艾伊尔人的方式,装作完全不懂,直到她彻底表白。如果是戴崔克从一开始看她,她也会这样做。
“祝你们有一段好时光。”兰德说完就走进房里,只留下两名满脸惊愕的艾伊尔人站在走廊上。
这个小房间里堆满了书籍、卷宗和一捆捆纸张,拥挤的书架完全挡住了墙壁,一直顶到了天花板,只空出门口和两扇敞开的窗户。书籍和纸张覆满了一张占据屋子大部分空间的桌子和多出的那张椅子,甚至还堆了很多在地板上。荷瑞得·菲是名矮个子男人,看上去,他今天早晨似乎忘记梳理自己稀疏的灰发。他咬在牙齿间的烟斗没有点燃,在他满是褶皱的棕色外衣前襟上还沾了不少烟灰。
他先是朝兰德眨眨眼,然后才说道:“啊,是了,当然,我这就……”他皱眉望向手中的书,然后又坐回桌子后面,用手指在面前一些散落的纸张中摸索着,不出声音地嘟囔着什么,又合起书,看着书的封面,抓了抓头。最后,他重新望向兰德,再次惊讶地眨眨眼:“哦,是了,你想谈什么?”
兰德清理了一下房里的第二把椅子,将上面的书册纸张放到地板上,再将真龙令牌靠在那堆书上,然后坐了下来。他已经试过和这里的其他人交谈——哲学家、史学家和学者,但这些交谈就像是在和两仪师们说话。他们都对自己所确定的事情非常确定,对于其他事,兰德觉得自己会被他们可能包含着各种意思的辞令活活淹死。如果兰德一定要逼问他们,他们或者会极为愤怒(他们似乎认为兰德在怀疑他们的学识,这当然是严重的罪行),或者会成倍地增加术语的用量,直到兰德完全不明白其所以然;或者他们会竭力试探出兰德想听什么,然后再把这种话告诉兰德。荷瑞得和那些人不同,他总是忘记兰德是转生真龙,这点让兰德感到很中意。“你对于两仪师和护法都知道些什么,荷瑞得?关于约缚呢?”
“护法?约缚?我想,对于这些我和其他不是两仪师的人知道得一样多,这代表我对此并不了解。”荷瑞得吸了一口烟斗,却似乎没注意到烟斗已经熄灭了。“你想知道什么?”
“它可以切断吗?”
“切断?哦,不,我不这么想,除非你是指护法或两仪师死亡,我想,这可以将约缚终止。我记得曾听别人说过关于约缚的事,但我记不起……”他看见桌上的一份笔记,就把它挑出来,开始阅读上面的内容。他紧皱双眉,不停地摇着头。这份笔记似乎是他记录的,但他又好像完全不同意上面的内容。
兰德叹了口气,他觉得如果自己转头的速度够快,也许就能看见埃拉娜的手正放在他身上。“上次我问你的问题怎么样了?荷瑞得?荷瑞得?”
那名矮个子男人猛地抬起头:“哦,是的,啊,问题,上一次。最后战争。嗯,我不太记得了。我想,是兽魔人?惊怖领主?是的,惊怖领主。但我一直都在思考,那不可能真的是最后战争,我不认为会是那样。也许每个纪元都有最后战争,或者大多数纪元都有。”他忽然皱起眉看着咬在自己齿缝间的烟斗,然后开始在桌上到处翻找。“我把火绒匣放到哪里去了?”
“你说不可能是最后战争是什么意思?”兰德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荷瑞得总是能说到事情的重点,但必须先把他赶向那里。
“什么?是,就是这样,那不可能是最后战争。即使转生真龙再次封印暗帝的牢狱,就像创世主所做的那样,当然,我不认为转生真龙能做得到。”他倾过身子,压低声音说:“要知道,他不是创世主。无论街上那些人是怎么说的,但一定会有人重新封印那里。这是时光之轮的转动,你明白的。”
“我不明白……”兰德的声音愈来愈小。
“是的,你明白,你进行过很好的研究。”荷瑞得从嘴里抽出烟斗,用它在空中画了一个圆。“时光之轮,纪元随着它的转动来而复往,这就是一切的答案。”突然间,他在那个想象的转轮上指住了一个点。“在这里,暗帝的牢狱是完整的。在这里,他们在那上面钻出一个洞,又将它封印。”然后他沿着那个圆的轮廓移动烟斗,“我们在这里,封印正在削弱,但这没关系,当然。”烟斗又将那个圆完整地画了一遍。“当轮回转到这里,回到他们最初钻孔的那一点时,暗帝的牢狱又会完整了。”
“为什么?也许下次他们会钻穿那个补丁,也许他们上次也是这样做的,也许他们上次只是钻穿了一个我们不知道的补丁。”
荷瑞得摇着头,片刻之间,他只是盯着自己的烟斗,然后又一次发现它没有点燃。当兰德觉得也许又要把他从沉思中叫醒的时候,荷瑞得却眨眨眼,继续说道:“首先一定要有人去那样做,除非你认为是创世主在制造暗帝的牢狱时留了一个孔洞,然后又用补丁堵上它。”他的眼眉因为这个假设而抖动了两下。“不,它在开始时是完整的,我想当第三纪元再次来临时,它还会变完整的。嗯,他们会称它为第三纪元吗?”他匆匆地用钢笔蘸一下墨水,在那本打开的书的留白上写下一些文字。“嗯,现在没有关系,我不认为转生真龙会让牢狱恢复完整,不会是在这个纪元。但在第三纪元再次到来之前,它一定会恢复完整的,这其间还有很漫长的时间——至少一个纪元——那时就没有人还会记得暗帝和他的牢狱了,没有人记得了。嗯,我想……”他看着自己做的笔记,又抓了抓头,然后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里还握着钢笔,结果他的头发上留下了一片墨水的污渍。“任何封印被削弱的纪元一定都会记得暗帝,因为他们必须对抗他,努力将他重新封印回去。”他将烟斗重新插回到牙缝里,钢笔没有蘸墨水就开始做另一段笔记。
“除非暗帝获得了自由,”兰德平静地说,“打破时光之轮,以他的思想重新塑造时间和世界。”
“就是这样。”荷瑞得耸耸肩,皱起眉看着手中的钢笔,最后,他想到了墨水瓶。“我不认为你和我能在这件事上有什么作为,为什么你不和我在这里一同做研究?我不认为最后战争明天就会开始,你最好利用你的时间——”
“你能想到有什么原因必须打破那些封印吗?”
荷瑞得一下子扬起了眉毛:“打破封印?打破封印?为什么会有人想要这么做?难道他是疯子?它们是可以被打破的吗?我似乎在什么地方读到过,它们是无法被破坏的,只是我想不起来那个原因是什么,是什么让你想到要这样做?”
“我不知道。”兰德叹了口气。在他的脑海深处,路斯·瑟林正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打破那些封印,打破那些封印。结束它,让我永远地死去。
无聊地用披巾的一角为自己扇着风,艾雯在两条走廊交叉处来回望着,希望自己没有再迷路。她很怕自己会迷路,太阳大厅有好几里长的走廊,和外面的建筑一样,这里也没有什么色彩可言。她在这里没待过多少时间,所以其中大部分地方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
这里到处都是三三两两的枪姬众,比兰德平时带在身边的要多得多,而比起兰德不在时就更多了。她们似乎只是在到处闲逛,但在艾雯眼里,她们却显得有些——偷偷摸摸。艾雯认得其中一些人,她本来想和她们友善地打个招呼(枪姬众们都把艾雯当成是智者学徒,而不是两仪师,这让艾雯很高兴),但是当她们看见艾雯时,却显示出艾伊尔人程度的惊讶——用慢了一拍的速度向艾雯一点头,话也不说一句就跑走了,所以艾雯一直都没办法找人问路。
艾雯皱起眉,望向一名满脸汗水的仆人,他穿着蓝色薄外衣,袖口上绣着一道金线。艾雯觉得他有可能知道该怎样从这里走到她要去的地方,但问题是,艾雯并不能确定那里是否真的是她想去的地方。更不幸的是,这个家伙已被如此众多的艾伊尔人搞得心神不宁了,看见一名艾伊尔女子正紧皱眉头盯着他(他们似乎从没去注意过艾雯的黑眼睛,艾伊尔人肯定不会有黑眼睛的),他的脑子里大概是充满了关于枪姬众的种种传说,所以转过身用最快的速度跑走了。
艾雯焦躁地哼了一声,她并不真的需要人指路,迟早她能找到一个认识的地方。从她过来的路往回走肯定行不通,那么剩下的三条路呢?她选择其中一条,坚定地迈开大步,甚至有一些枪姬众都为她让开了路。
她现在的脾气确实相当糟糕,在经历过这些事情之后,能够重新见到艾玲达是件很令人高兴的事,但那个女人却只是冷冷地向她点了一下头,就钻到艾密斯的帐篷里去了。艾雯跟进去的时候,却被告知那是私人会面。
你没有受到召唤,艾密斯严厉地说道,艾玲达盘腿坐在一只软垫上,沮丧地盯着面前的地毯。去和别人聊聊天,吃点东西,一个女人不该显得这么轻浮。
柏尔和麦兰都匆匆赶了过来,她们都受到了节义的召唤,只有艾雯被排除在外。这让艾雯看出智者们有所图谋,但也只是仅此而已。毕竟,她是艾玲达的朋友,如果艾玲达遇到麻烦,她很想帮忙。
“你为什么在这里?”索瑞林的声音在艾雯背后响起。
艾雯对自己能保持镇静很感自豪,她平和地转过身望着这位深玳堡的智者。索瑞林属于查林艾伊尔加莱氏族,她有一头稀疏的白发,脸部的皮肤如同褶皱的皮革紧绷在颅骨上,全身仿佛只剩下筋腱和骨骼。虽然她能导引,但她的力量比艾雯见过的大多数初阶生还弱。实际上,艾雯从白塔出走之前,也只不过是个初阶生。当然,导引的能力并不受到智者们的重视,管理智者的是另一种神秘的规则。当索瑞林在场时,领导权总是属于她,艾雯觉得那应该是因为纯粹的精神力量。
像大多数艾伊尔女性一样,索瑞林比艾雯足足高了一个头。她用一双绿眼睛盯着艾雯,严厉的目光完全能把一头公牛击倒,但艾雯却感到一阵放松。索瑞林平常看任何人的时候都是这样,说夸张一点,被索瑞林看到的地方,石墙也会碎裂,壁挂也会燃烧起来。
“我是来看兰德的,”艾雯说,“而且离开营地走一走,进行一下轻度练习应该能帮助我恢复体力。”要是绕着城墙快步走上五六圈肯定会更好——这就是艾伊尔们通常认为的轻度练习。艾雯希望索瑞林不要再追问下去,她真的不喜欢对智者说谎。
索瑞林只是盯着她,仿佛嗅到了她在隐瞒着什么,然后她将披巾拉到瘦削的肩膀上,说道:“他不在这里,他去学校那里了,贝丽兰·贝隆建议不要跟着他,我同意她的看法。”
对艾雯来说,想要保持面容的平静实在是件很费力的事。智者们竟然会听从贝丽兰的话,她完全没有预料到。对于湿地人的权位,智者们向来丝毫不在意,但她们认为贝丽兰是有理智和值得尊敬的女子,而且这并不是因为兰德给予贝丽兰权力,这对艾雯来说实在是无稽之谈,简直太荒谬了。那个梅茵女人只会穿着暴露的衣服四处招摇,用各种不合礼仪的手段和男人们调情。艾雯相信,除了这些她什么都做不了。艾密斯根本不该总是对她报以如此温暖的微笑,仿佛是看见宠爱的女儿,索瑞林也绝不该说出这种话。
盖温突然不期而至地飘进她的脑海。那只是一个梦,是他的梦,当然不能把她在那里所做的事和贝丽兰相提并论。
“女孩的脸如果莫名其妙地变红了,”索瑞林说,“那么她的脑子里经常会有个男人。是哪个男人引起你的兴趣?我们很快就能看见你把新娘花冠放在他的脚边吗?”
“两仪师很少会结婚。”艾雯冷冷地对她说。
满脸皱纹的智者响亮地哼了一声,如同布匹被撕裂。枪姬众和智者们,实际上是所有艾伊尔人也许都不认为她是两仪师,只要她还从师于智者们。但索瑞林的看法还不止于此,她似乎认为艾雯已经是艾伊尔人了,所以她觉得插手艾雯的事情是她理所当然的权力和义务。“你会的,女孩,你不是那种会成为法达瑞斯麦、认为男人像狩猎一样只是种运动的女孩。你有个擅长生孩子的屁股,你会得到他们的。”
“能告诉我可以在哪里等兰德吗?”艾雯问。如果继续听索瑞林说下去,她也许就要晕倒了。索瑞林不是梦行者,不能解释梦境,而且她肯定也没有预言的能力,但她的意志是如此坚定,她所说的话仿佛最终都会无可避免地成为事实。盖温的孩子,光明啊,她怎么可能会有盖温的孩子?实际上,两仪师几乎从不结婚,也没有男人想娶一位两仪师当妻子,拥有至上力的两仪师可以把男人当小孩一样玩耍。
“往这边走,”索瑞林说,“是杉督因吗?我昨天在艾密斯的帐篷旁见过的那名魁梧的真血众?那道疤让他脸上其余的部位看上去更英俊……”
索瑞林一边引领艾雯穿过宫殿,一边不停地叨念着一个个名字,同时从眼角观察着艾雯的反应。她还尽力罗列出每个男人的魅力所在,其中还包括一些人不穿衣服时的样子——艾伊尔男人和女人会在同一座出汗帐篷里洗浴。艾雯已经不知道自己的脸有多红了。
等她们走到兰德将要在这里过夜的房间时,艾雯高兴地向索瑞林匆匆道别,就用力关上这个起居室的门。她的运气不错,这位智者看起来还有自己的事要处理,否则她有可能会跟进房里继续唠叨。
深吸一口气,艾雯开始抚平裙子,调整披巾。她并不需要这么做,但艾雯觉得自己好像刚翻着跟斗从山坡上滚下来。这女人真喜欢当媒人,她一定会亲手为女孩们编出新娘花冠,然后把她们拉到她选中的男人面前,将花冠放在他脚下,再揪住男人的手臂,让他把花冠捡起来。也许没这么夸张,但实际上也差不多了,当然,索瑞林应该不会对艾雯这么做。不过想象这番情景时,艾雯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毕竟,索瑞林并不真的认为艾雯已经变成了艾伊尔人。她知道艾雯是两仪师,或者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不,她当然不必为此担心!
在整理包住头发的灰色头巾时,艾雯的双手突然僵住了,她听见寝室里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如果兰德能从凯姆林一下子跳到凯瑞安,也许他会直接跳回他的寝室。也许是有什么人,或什么东西正在等着他。艾雯拥抱了阴极力,编织出几样可怕的东西,准备随时使用。一名女奉义徒走了出来,抱着一大堆床单被褥,看见艾雯,她愣了一下。艾雯放开阴极力,同时希望自己的脸已经不再那么红了。
妮爱拉长得非常像艾玲达,不注意看的话,很容易把她们搞混,但仔细看就能发现,她比艾玲达要大上六七岁,而且皮肤颜色比艾玲达稍浅一点,也许还比艾玲达丰腴一些。她是艾玲达的姐姐,但从没当过枪姬众,只是一名织工。现在她一年又一天的奉义徒时间已经完成大半了。
艾雯没有向妮爱拉问好,因为这会让妮爱拉感到困窘。“兰德就快回来了吗?”她问妮爱拉。
“卡亚肯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妮爱拉谦恭地低垂着目光回答道。艾雯觉得这副情景很奇怪,艾玲达的面孔不该显得这么柔顺,即使她比艾玲达稍微要胖一点。“而我们要在他来之前做好准备。”
“妮爱拉,你知不知道艾玲达要与艾密斯、柏尔和麦兰进行什么样的密谈?”这肯定与梦行无关,艾玲达在这方面的能力并不比索瑞林更强。
“她在这里?不,我不知道。”但妮爱拉这么说的时候,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你知道一些事,”艾雯坚持道,她也许能因为奉义徒的顺从而获得一些优势,“告诉我是什么,妮爱拉。”
“我知道如果卡亚肯发现我站在这里闲聊,而他的床却还是一团乱,艾玲达一定会用鞭子抽我,直到我坐不起来。”妮爱拉可怜地说道。艾雯不知道这是否与节义有关——艾玲达总是以两倍于其他奉义徒的严格标准对待她姐姐。
妮爱拉匆匆向门口走去,长袍一直拖过花纹地毯。但艾雯抓住了她的衣袖说道:“等你的时间结束时,你会脱下这身白衣吗?”
这不是个正式的问题,妮爱拉脸上的柔顺消失了,换之以枪姬众的骄傲。“当然,否则就是对节义的嘲笑了。”妮爱拉强硬地说道。突然,她的唇边露出一丝微笑:“而且,我的丈夫会来找我的,那样的话他可不会高兴。”柔顺的面具又回到她脸上,她垂下目光。“我能走了吗?即使艾玲达在这里,我也会尽量避开她,而且她肯定会来这个房间。”
艾雯放开她,她已经无权再问什么了,和一名奉义徒谈及她穿上白袍之前和之后的生活,都会让她感到羞耻。艾雯自己也觉得有一点羞愧,但她当然不会跟从于节义,这只是个礼貌问题。
当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她坐进一把雕刻精致的镀金扶手椅里。在长久地盘腿坐在垫子上和地上之后,她发现这样坐着竟然是如此舒服。将双腿交叠在身下,她又开始寻思艾玲达和艾密斯她们在谈论什么。兰德,肯定没错,他总是被智者们注意。智者们不在乎湿地人的真龙预言,但她们重视鲁迪恩预言,那个预言中说他会摧毁艾伊尔,又说艾伊尔因此能够存留下“残片的残片”。智者们全力要做到的就是让这个残片尽可能地大。
所以她们命令艾玲达留在兰德身边,甚至要和他接近到无法再保持礼仪的范围。如果艾雯现在走进兰德的寝室,一定会发现一个为艾玲达准备的地铺,但艾伊尔人却不这么看这个问题。智者们是要让艾玲达教导兰德艾伊尔的方式和习俗,随时提醒兰德,他的血液里流着艾伊尔人的血统。很显然,智者们认为只要兰德醒着,这种提醒就绝不该间断。考虑到智者们面对着怎样的问题,艾雯觉得不能完全误解她们,不过她似乎也不该完全赞同她们。让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睡在同一个房间里,这毕竟是不合礼仪的事。
但艾雯对于艾玲达的问题无能为力,特别是当艾玲达似乎并没发觉问题所在时。用臂肘撑住身子,艾雯开始思考该怎么和兰德进行这次谈话。她的脑子转了一圈又一圈,但是当兰德走进这个房间时,她还是没想到应该先跟他说什么。兰德在走廊里和两名艾伊尔说了些话,然后才走进房间,关上房门。
艾雯从椅子里跳起身:“兰德,你必须帮我和智者们说一说,她们会听你的话。”把这句话说完,她才急忙闭上了嘴,这根本不是她要说的事情。
“我也很高兴又能见到你。”兰德微笑着。他拿着那根霄辰枪,艾雯上次就看见那杆枪上雕刻出了龙纹,艾雯希望能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得到这个东西的,任何霄辰人的东西都会让艾雯头皮发麻。“我很好,谢谢你,艾雯,你呢?你看上去又变成你自己了,而且比以前更充满活力。”他看上去是如此疲倦,又如此刚硬,刚硬得连他的微笑都变得奇怪了。现在艾雯每次看见他,都觉得他变得更加刚硬一些。
“你不需要以为你的话很风趣。”艾雯没好气地说道。最好开始继续她已经开始的话题吧!这总比再去慌乱地寻找别的话题,让他有更多的理由嘲笑自己要好。“你会帮我吗?”
“怎么帮?”他将那根带穗短枪扔在一张四条腿被雕刻成虎腿形状的小桌子上,脱下剑带和外衣。一切都仿佛是在他自己的家里一样——当然,这里确实是他的房间。不知为什么,他身上的汗水并不比艾伊尔人更多。“智者们听我的,但她们只会听到她们想听的话。我已经能看出来,当她们用那种不带表情的目光看着我的时候,她们就是认为我在胡言乱语。她们不会这样对我说,因为这样我会感到困窘,她们也不会和我争辩,她们只会不予理睬。”他拖过来一把镀金椅子,面朝艾雯坐了下去,然后全身仰靠在椅子里,穿着靴子的脚直伸出去。即使以这样的姿态,他依旧显示出一副傲慢的样子,现在一定有许多人在向他鞠躬了。
“有些时候你还不会胡言乱语。”艾雯嘟囔着。不知为什么,艾雯没有心思去考虑自己的想法。仔细地调整了一下披巾,艾雯在他面前站稳了身体。“我知道你想听到伊兰的讯息。”为什么他的表情变得如此哀伤?而同时又像冬夜一样冰冷?可能是因为他已经很久没听到伊兰的讯息了吧!“我怀疑雪瑞安不会将伊兰写给你的信转交给智者们。”艾雯根本不知道曾有过这样的事,而且他现在很少来凯瑞安,也没什么机会收信。“伊兰会放心地把信给我,我可以把它们转交给你,只要你能说服艾密斯,我已经足够强壮,可以……可以重新开始我的工作。”
艾雯真希望自己的这段话能够毫无滞塞地说出来,但他已经知道太多关于梦行的事,虽然他可能还不知道特·雅兰·瑞奥德。除了梦行这个名字之外,与梦行相关的所有事情都是智者们严格保守的秘密,特别是对那些能够梦行的智者来说。她无权泄露太多她们的秘密。
“你能告诉我伊兰在那里吗?”他的口气就像是在讨一杯茶。
艾雯犹豫着,但她已经答应奈妮薇和伊兰——光明啊,她们达成这个协议已经有多久了?但协议是不能被破坏的。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曾经与她一同长大的男孩了,他是个完全的男人,无论他用什么样的语气说话,他那双坚定的眼睛正在向艾雯要求答案。如果两仪师和智者们之间的碰撞会激发出火星,那么两仪师和他之间的碰撞一定会引发巨大的爆炸。在这两者之间一定要有缓冲的力量,而能起缓冲作用的只有她们三个,这是她们的责任,但艾雯希望她们不会因此而被烧成灰烬。“我不能告诉你这件事,兰德。我没有权利,现在还不是应该告诉你的时候。”这是事实。所以,艾雯也不能告诉他沙力达就在阿特拉对面、埃达河岸边的某个地方。
兰德专注地向前倾过身子。“我知道她和两仪师在一起。你告诉过我,那些两仪师支持我,或者她们有可能会支持我。她们害怕我吗?我会立下誓言不去侵扰她们,只要她们不来干涉我。艾雯,我要把狮子王座和太阳王座交给伊兰,她有权得到这些,凯瑞安会像安多一样接受她。我需要她,艾雯。”
艾雯张开嘴,然后才发现自己差点要把关于沙力达的一切都告诉他。她急忙用力地咬紧牙,连下巴都因为牙齿的撞击而感到疼痛。然后她向阴极力张开了自己,生命的甜美感是如此强烈,其余一切都被它吞没。这帮助艾雯安定了自己的心神,渐渐地,想要说出一切的冲动消退了。
他叹息一声,坐回椅子里。艾雯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望着他。他是亚图·鹰翼之后最强大的时轴,但艾雯却开始注意到另外一些东西,这让艾雯拼尽了全力才没有打着哆嗦抱住双肩。
“你不会告诉我的。”他说道。这不是一个问题,他隔着衬衫用力地揉搓着自己的前臂。这提醒了艾雯,自己还拥抱着阴极力,在这种情况下,他会有一种微弱的刺麻感。“你认为我会强迫你说出来?”他突然愤怒地喊道,“现在我到底变成了什么样的怪物,让你必须用至上力来保护自己?”
“在你身边,我不需要任何东西保护自己。”艾雯尽量平静地说道。她的胃仍然在缓缓地抽搐着。他是兰德,是一个能够导引的男人,艾雯心中的一部分想要发出歇斯底里的喊叫和哭嚎,她为此而感到羞愧,但艾雯没办法让那种情绪消失。她带着一点不舍的心情放开阴极力,其实,即使艾雯不放开阴极力也不会有什么差别,他们之间在导引力量上的差距,就像他们在体力上的差距一样大。“兰德,很抱歉我不能帮你,我真的不能。不过我还是请你能帮我,你知道,这样也能帮助你自己。”
他的愤怒被一个疯狂的笑容所吞没,急速变化的表情把艾雯吓了一跳。“‘猫成了帽子,帽子成了猫。’”他说道。
但一无所有只能是一无所有,艾雯心想。艾雯在小时候听塔伦渡口的人们说过这句俗话,“你把你的猫塞进了你的帽子里,又把它们塞进你的裤子里,兰德·亚瑟。”她冷冷地对他说。走出房间时,她努力不让自己太用力甩上门,但也差不多了。
一边大步向前走着,艾雯一边寻思自己应该做什么。她必须说服智者们让她能够光明正大地进入特·雅兰·瑞奥德。兰德迟早要和沙力达的两仪师们会面,而如果她在那之前能与伊兰和奈妮薇谈一谈,一定会对兰德有很大的帮助。让艾雯有些惊讶的是,沙力达两仪师至今还没见到兰德,是什么阻碍了雪瑞安她们的行动?艾雯对此无能为力,而伊兰和奈妮薇也许比她知道得更多一些。
她有一件事迫不及待地想告诉伊兰——兰德需要她。兰德在这样说的时候仿佛是在对艾雯表明,这对他来说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事,这应该能打消她对于兰德是否爱着伊兰的疑虑了。只有当一个人爱着另一个人的时候,才会以这样的方式说出他需要她。
兰德盯着那扇在艾雯身后关上的门,和那个与他一同长大的女孩相比,她已经改变了这么多。穿着那身艾伊尔服装,她看上去十足像是个智者,只是个子有点矮——一位身材娇小的智者,有一双黑色的大眼睛。但即使这样,艾雯在做任何事时仍然像以前那样全心全意。艾雯已经变得像两仪师一样冷静,在感觉受到威胁时就会抓住阴极力。这是他必须记住的。无论艾雯穿着什么样的衣服,她的愿望是成为一名两仪师,她会保守两仪师的秘密,即使他告诉她,他需要伊兰是想为两个国家重新带来和平。他必须将艾雯视为两仪师,这让他从内心感到悲伤。
他疲倦地站起身,再次穿上外衣。他还要去见那些凯瑞安贵族——克拉瓦尔、马林金、多布兰和其他人;还有那些提尔人,麦朗和亚拉康一伙人会因为他给凯瑞安人的时间稍微多一点而疑神疑鬼。那些智者们也一定会来见他,还有提摩兰和其他部族首领。为什么他要离开凯姆林?嗯,与荷瑞得的交谈是令人愉快的,虽然他的问题并没有得到答案,但能够和一个意识不到他是转生真龙的人交谈,能带给他很好的感觉,而且他也得到了一点没有艾伊尔人簇拥的时间。他还希望能得到更多这样的时间。
他从一面镀金镜子里看见自己的模样。“至少你没让她看出你已经累了。”他对着镜中的身影说。这也是沐瑞对他提出的一个建议,绝不要让别人看出你的虚弱。他已经开始习惯将艾雯看成别人了。
用最省力的姿势蹲在兰德·亚瑟房间窗外的花园里,苏琳将一把小刀掷在地上,似乎正专心玩着这种掷刀游戏。一扇窗户里传出的岩枭叫声让她骂了一声,站起身,将小刀插回腰带上。兰德·亚瑟又离开房间了。用这种方法看护他不会有效的,如果有安奈拉或索麦莱在身边,她会让她们跟上他,她总是要在这些没有意义的活动中保护他,就像保护她的首兄弟一样。
快步向最近的一个门口跑去,她加入另外三名枪姬众之中(她们都不是跟她一起来的枪姬众),她们开始在这片交错复杂的走廊中来回搜寻,同时又竭力装作是在无事闲逛的样子。无论卡亚肯是怎么想的,绝不能让枪姬众们唯一回来的儿子遇到任何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