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佛陀遗书

大门外并没有想象中的诡异景象,只有满目的断垣残壁,原来佛堂外就是那烂陀寺的废墟。此时月正中天,将大地照得一片银亮,习习夜风中,飘来隐隐的花香。

“笨大师!笨大师!”白思绮高叫了两声,四周除了虫豸的鸣唱,无人应答。他想了想,对凤舞犹豫道,“咱们去找找先前那偏殿,也许笨大师还在那里吧。”

凤舞没什么主见,立刻点头答应。二人正要举步,突听远处传来隐隐的吆喝打斗,白思绮立刻带着凤舞直奔打斗声传来的方向,刚翻过两道残壁,就见笨大师浑身血迹,踉踉跄跄冲了过来。一见二人,他来不及细说原由便急道:“快走!你们快快离开这里!”

“发生了什么事?”白思绮忙问。

“婆罗门教寒星祭司带人攻来了,”笨大师喘息道,“她多次谋夺《天启书》不得,这次终于撕破脸皮,强行抢夺。疯师弟正在拼死抵御那妖女的进攻,施主与此事无关,请快快离开这里。”

“好!我这就走!”白思绮的爽快令笨大师有些意外,只见他带着凤舞转身就走,不多会儿就消失在废墟那断垣残壁中。他带着凤舞来到废墟外的树林,找了个隐秘的地方将让凤舞藏好,叮嘱道,“你在此等我,如果天亮前我还没有回来,你就不用再等了。”

“白大哥!”凤舞眼含泪花,依依不舍。白思绮见状笑着拍拍她的小脸:“你放心,我保证平平安安地回来,我不会将你一个人丢在这里不管!”

白思绮说完直奔方才打斗声传来的方向,虽然那烂陀寺与婆罗门教的恩怨与他无关,但以他的为人,又岂会袖手旁观,置身事外?

打斗声已经停息,不过隐隐透出的火光为白思绮指明了方向,他照着火光指引,很快就来到废墟中一处空旷的小广场,隐在一处阴暗的角落藏好身形,就听见疯大师在破口大骂:“妖女!你就算杀了我,也别想得到佛祖的遗物!”

“佛陀留下的主要是《天启书》!它原本就是我婆罗门教的圣物,难道你们还打算永久强占?”只听场中传来一个女子清冷的声音,陡然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白思绮浑身一颤,脸上闪过莫名的惊诧。

“什么人?”几道目光陡然向白思绮藏身处,他方才心情激荡,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位置。此刻他也不再隐藏,径直走入场中,直直走向那个白纱蒙面的金发女子,紧盯着对方白纱后的眼眸,涩声问:“你,就是寒星祭司?”

“放肆!大祭司的法号是你叫的么?”几个婆罗门教徒纷纷呵斥,手执兵刃围了过来,却被那蒙面女子挥手制止。白思绮对旁人不管不顾,只盯着那女子问:“你真是寒星祭司?”

那女子有着一头漂亮的金发,这在印度大陆极其罕见,她那高挑的身材和白皙的肌肤,在婆罗门教徒中显得十分特别。面对白思绮的质问,她若无其事地反问道:“是又怎样?”

白思绮一怔,跟着哈哈大笑:“我差点忘了,你本就属于‘神之手’,神通广大,做个婆罗门祭司有什么稀奇?原来你们也在找《天启书》,只是……”他转向明显遭受过酷刑的笨大师和疯大师,“你如此对待两名幸存的佛门高僧,莫非这也是神的旨意?”

“是的!”那女子木然道,“谁也不能违背神灵的意志。”

白思绮又是一怔:“没想到你竟说出这等话,难道你的感情也被神灵泯灭了吗?”

见那女子木然无语,白思绮走向倒地不起的两个和尚,昂然道:“不管你的神灵有多么正当的理由,我都不能容忍你们对两名老者用刑。只要我在,就不能容忍你们再伤害他们!”说着他扶起受伤的笨大师,几个婆罗门教徒立刻围了过来,却被女祭司挥手斥退。只见她缓缓拔出弯刀遥指白思绮:“你是要留下两个和尚,还是留下你自己?”

白思绮苦涩一笑,涩声问:“如此说来,我们不仅形同陌路,甚至已反目成仇?”

那女子木然道:“你若不惹麻烦,我当你是无伤大雅的路人;你若强自出头,我决不会顾念旧情。”

白思绮脸上的苦笑已变成了惨笑,缓缓拔出腰中佩刀,他淡然道:“你应该知道我的为人,你这是要逼我与你一决生死?”

“是走是留,全在你一念之间,我没耐心再听你废话,你走还是不走?”那女子说着,挥刀遥指白思绮。

面对自己魂牵梦绕的女子,白思绮总感觉有些陌生,一道灵光在心中闪过,他突然喝道:“不对!你不是雪妮,她再怎么绝情,也决不会如此狠毒,你是谁?”

那女子一声冷哼:“你记忆中的人已经死了,站在你面前的,是婆罗门星宗大祭司寒星!”

“你是谁?为何要假冒雪妮!”白思绮说着猛地扑向那女子,一刀撩向对方的面纱。他出手的速度放眼天下也属顶尖,那女子猝不及防,被刀尖撩去了面纱,顿时露出面纱下那张美奂美纶的面容。白思绮一见之下,神情如见鬼魅,失声惊呼,“雪妮!你真是雪妮?”

就在此时,那女子手中的刀突如毒蛇吐信,悄没声息地刺向白思绮的胸膛。在这心神激荡的瞬间,他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眼睁睁看着刀锋突入了自己身体。低头看看大半没入体内的刀锋,再看看面前神情冷漠的爱人,他突然感到心如刀割,眼中泪水滚滚而下,涩声质问:“为了你心目中的神,你竟不惜如此待我?”

“谁敢违背神的意志,都只有一死,你也不能例外!”那女子森然冷笑。

白思绮心如死灰,浑身冰凉,跌跌撞撞退出数步,眼里绝望与凄苦交织。就在这时,只听一旁的笨大师突然轻叹道:“善哉善哉!情如烟云,爱似梦幻,施主难道还没堪透?”

白思绮浑身一颤,像想到什么难解之事,脸上阴晴不定,片刻后他的神情渐渐平静。慢慢拔出胸中长刀,他对笨大师恭敬一揖:“多谢大师指点,在下明白了。”说完他环顾四周,谓然长叹,“孰真孰幻,孰幻孰真,大师这一局,果然高明!”

“你真的看透了?”笨大师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

“是的,多谢大师最后的指点!”白思绮脸上也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施主这一关,勉强算过了,你醒来吧!”笨大师手中突然挥出了一团白雾。白思绮只感到眼前一黑,不由软倒在地。片刻后他缓缓睁开双眼,只见自己依旧置身于方才的佛堂中,地上铺满了一丛丛的妖异鲜花。一旁凤舞尤在沉睡不醒,而对面笨大师则盘膝而座,脸上有着会心的微笑。

白思绮翻身对笨大师恭敬一拜:“这一关若非大师最后的指点,我恐怕就永陷幻觉,不能清醒了。”

“那也要你佛缘深厚,只需一点提醒就能堪破幻觉,明白万事皆空的佛理。”笨大师微笑道,“施主虽非我佛门弟子,但却深得佛门真谛,善哉善哉!”

白思绮笑而不答,他当然不会告诉对方,其实心灵深处,他决不相信雪妮会如此对待自己,尤其以雪妮金发碧眼的容貌,在印度大陆就算不是绝无仅有,也该是极其罕见,她不太可能以异族的身份成为婆罗门三大祭司之一,再加上笨大师最后一语喝醒梦中人,他才得以堪破真相。环顾四周那妖异的鲜花,他笑问道:“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些就是曼陀萝花吧?以前只听说曼陀萝花有强烈的致幻作用,却没想到竟这般神奇。这一局是以曼陀萝花制造幻觉,莫非是为破幻?”

“没错!”笨大师笑道,“佛曰万事皆空,只有看破世间的纷乱幻像,才能依照本心达到涅盘的境界,这是佛门弟子的最高追求。施主虽非佛门弟子,但佛性决不在老衲这佛门愚鲁之下,你果然有继承佛祖遗物的资格!”

白思绮大喜过望,忙问道:“这么说来,大师是要将佛陀的《天启书》传我了?”

笨大师摇头叹道:“本来当初佛祖曾设下三关,以考验门下弟子。但老衲一来怕施主堪不破最后的情关,让那烂陀寺失去最后的继承者;二来以那烂陀寺目前的情况,也没有设置情关的条件。所以老衲只好勉强让你继承佛祖衣钵,不过老衲还是要提醒你,这情关或许就是施主你一生中最大的劫数,定要千万小心才是。”

“多谢大师指点,弟子记住了!”白思绮肃然拜道,心中却在暗忖:这老和尚恐怕从未尝过情的滋味,却对我的感情指手画脚,实在令人好笑。

笨和尚谓然叹道:“施主非三宝弟子,却能走出迷踪道,堪破虚幻界,也许你真就是佛祖衣钵继承人。那烂陀寺在行将失传之际,施主却凭空出现,大概这就是缘吧。”说到这笨和尚长身而起,“请施主随老衲来!”

白思绮大喜过望,正要随笨和尚离开佛堂,突见佛堂四壁的墙上画满了壁画,虽然经过火焰的燎烤,几乎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图案也完全朦胧不清,但就这些模糊的图案,却吸引了白思绮的目光。

“这是什么?”他走到壁画前,指着上面一个椭圆形的图案奇怪地问。这图案他并不陌生,但出现在此时此地,却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惊讶。

“战神之车。”笨和尚不以为意地道,“据说这壁画是根据一首远古流传下来的史诗《摩诃波罗多》所作,画的是天上诸神坐着战神之车,指挥着人类的战争。”

“战神之车?”白思绮更是惊讶,“小乘佛教不是不信神灵吗?怎么会有这样的壁画?这些神灵又是什么?为何与佛寺供奉的菩萨罗汉全然不同?”

“老衲也不太清楚。”笨和尚愧然挠挠头,“据寺中历代高僧口口相传,这幅画乃佛陀亲手所作,画的是古诗《摩诃波罗多》中记载的场景和故事。也曾有弟子向佛陀问起过这些神灵和画中的深意,佛陀却说画上的不是神灵。至于画中的深意,佛陀只说,要数千年后的智者才能领会,他现在就算说出来,恐怕也没有人能够理解。”

白思绮深以为然地微微颔首,然后小心翼翼地拂去壁画上的烟灰和尘土,墙上的图案渐渐清晰起来。经过上千年岁月的风霜,壁画上的线条和图案依旧清晰,就连上面那些弯弯曲曲的梵文也依稀可辨。白思绮指着那些梵文,涩声问:“这又是什么?”

笨和尚仔细看了看,肃然道:“这些古梵文应该是从《摩诃波罗多》上摘抄而来,《摩诃波罗多》是古印度流传下来的长篇史诗,其历史甚至比佛教和婆罗门教都要古老。它记载的是五千年前班度和俱卢两族争夺王位的斗争,以及许多恐怖的战争场景。这些壁画画的就是诸神坐着战神之车,在天空中观看和指挥这些战争的场面。”停了停,他又补充道,“据说,《摩诃波罗多》与《天启书》,还有着极深的渊缘。”

白思绮闻言又是一怔,抖着手指向一幅如蘑菇一般的巨大烟云,涩声问:“这又是什么?”

笨和尚看了看壁画下的梵文,解释道:“这幅画是说,英勇的阿特瓦坦,稳坐着‘维马纳’降落在水上,发射了‘阿格尼亚’,它爆发时声如雷鸣,在敌方上空产生并发射出密集的光焰之箭,如同一阵暴雨包围了敌人。刹那间,一个浓厚的阴影迅速在潘达瓦上空形成,天空黑了下来,黑暗中所有的罗盘都失去作用,猛烈的狂风呼啸而起,带起灰尘、砂砾翻滚而上,直如天崩地裂。太阳似乎在空中摇曳,光焰之箭的灼热,使地动山摇,在广大地域内,动物被灼毙变形,河水沸腾,鱼虾被全部煮死,敌兵更是被烧得如焚焦的树干。”

白思绮从没见过这样的战争场面,但对文中描述的情形却并不觉得陌生。他又抖着手指向另一幅壁画,“这幅又是什么?”

笨和尚看了看下面的梵文,读道:“古尔卡乘坐着快速的‘维马纳’,向敌方三个城市俱发射了‘阿格尼亚’。此复仇之箭似有整个宇宙之力,亮度犹如万个太阳,烟火之柱滚滚翻腾,缓缓升上万丈高空,如擎天之柱一般壮观无匹。敌人的尸体被烧得无法辨认,毛发指甲尽成焦炭,陶瓷尽数碎裂,飞翔的鸟儿也被灼焦落地。为了逃脱死亡,即便远离战场的战士,也纷纷跳入水中,全力清洗自己的身体和武器。”

听到这里白思绮再无怀疑,这些壁画上所画那些翻滚而上的蘑菇云,绝非是一时的巧合,它真实、形象地记载了核子战争的场面。就不知这壁画是佛陀以他那莫大的智慧,看到了人类的未来,还是他根据《摩诃波罗多》的描述,看到了数千年前的核子战争?

白思绮将目光转向壁画上那些战神之车,它们全都翱翔在云层之上,完全不受核子战争的威胁,如神灵般超然俯瞰着云层下的大战。它们大小不一,但形状却十分相似,都如一个中间透明、凸起的圆盘,对这种图案白思绮再熟悉不过,人们都叫它飞碟。

“战神之车!”白思绮轻轻抚摸着壁画上那些椭圆形的图案,猜不透佛陀留下这幅壁画的深意。可惜这些壁画经过大火的洗礼,许多地方已经完全模糊。他只得一声长叹,依依不舍地转开目光,将无数疑团压在心底。转头见凤舞依旧昏迷不醒,他忙道:“还望大师将我这随从也一并唤醒才是!”

笨大师意味深长地扫了凤舞一眼,淡然道:“这位姑娘不仅仅是施主随从吧?”

白思绮没想到凤舞的乔装打扮,并没有瞒过笨大师的眼睛,他不禁有些尴尬,忙解释道:“这位姑娘是我从火海中救下的苦命女子,还没来得及送她回乡,只好暂时将她带在身边。多有冒犯,还望大师恕罪!”

笨大师不以为意地淡然道:“老衲相信施主的人品,也相信你待她如普通人一般,不过就怕别人不这么想。”说着他拿出一个小瓶,抖了点粉末在凤舞鼻端,只见她打了个喷嚏,跟着就悠悠醒转。笨大师没有多做停留,转身就出了佛堂。

“快跟我走!”白思绮顾不得跟凤舞解释,立刻带她追了出去。随着笨大师在废墟中曲曲折折地穿行,最后三人回到两位大师生活的偏殿。笨大师先对疯和尚小声叮嘱了几句,让他外出警戒,然后笨大师对神龛中的石像拜了两拜,肃然道:“师父在上,弟子总算等到了走出迷踪道、堪破虚幻界的佛陀传人,如果师父没什么意见,弟子便将佛陀遗物传给他了!”

石像当然不会有意见,白思绮正奇怪笨大师既然属于小乘佛教一派,就该心中有佛而眼中无佛,不该对一尊先师的石像如此虔诚。却见笨大师拜完石像,突然跳上佛龛,将石像抱到地上,接着吐气开声,一掌拍在石像胸口。石像应声而碎,一个铁匣从石像中掉了出来。

笨大师恭恭敬敬地捡起铁匣,仔细擦净上面的尘土,神情复杂地抚摸着铁匣,黯然叹息:“那烂陀寺在先师在世时就已经没落,为了佛陀的遗物不落到别有用心的人手里,先师才将佛陀遗物封入铁匣,并以无上的法力迫入石中保存。先师过世后,老衲为了将这块顽石带在身边不引人注意,才将之打造成先师的坐像。也幸亏如此,它才躲过了上次的大火得以保存。可叹婆罗门教寒星祭司上次烧毁了我那烂陀寺所有佛经,幸好佛陀的遗物还是保存了下来。”

亲身经历过突破世界的神奇后,白思绮对将铁匣迫入石中的无上法力不再怀疑,不过却奇怪《天启书》当初既然为婆罗门所有,他们若要讨回也属正当,为何佛陀宁愿传予外人,也不愿还给婆罗门教?笨大师似乎看透了白思绮的心思,不由问道:“施主一定在奇怪,为何佛陀不愿将《天启书》还给婆罗门教?”

白思绮被人看穿心事,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却听笨大师叹息道:“婆罗门教徒坚信《天启书》依旧还在日宗的旭日神殿之中,认为当初被其祭司盗出传给佛陀的只是伪作。另外,《天启书》在婆罗门教上千年,却始终无人参透,更没有结出无上佛果,因此佛陀认为,《天启书》是人类共同的财富,它只属于真正的大智慧者!所以那烂陀寺从不将《天启书》视为私产,只要有足够的虔诚和智慧,无论是谁,那烂陀寺都愿与之共享。当年玄奘大师就得本寺主持允诺,手录《天启书》并将之带到东土。今日老衲传施主这部天书,也正是秉承我佛众生平等之精神。施主若能从《天启书》中参透天机,立地成佛,也是我那烂陀寺的缘份,望施主珍惜之!”说着便将铁匣双手递到白思绮面前。

白思绮忙双手接过铁匣,对笨大师恭敬一拜:“多谢大师传经,在下但愿不负大师所望,能从这部天书中有所感悟。”

笨大师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微微摆手道:“施主去吧,如今那烂陀寺只剩一片废墟,你留之无益。老衲能为《天启书》找到你这样一位有缘人,也算对佛祖和本寺历代主持有了个交待,从此老衲可以静心参禅,心中再无牵挂。”

白思绮还想说什么,就听门外突然传来疯大师的厉喝,声音异常凄厉凶悍。笨大师一听之下面色大变,一面示意白思绮与凤舞速走,一面冲了出去。

以白思绮的禀性当然不会就此离开,将铁匣收入怀中,立刻跟在笨大师身后冲出了殿门。借着皎洁月光,只见数十丈外的废墟中,疯大师状若疯虎,正拼尽全力要抓住身边那两道游走不定的白色身影,那两道身影迅若鬼魅,正围着疯大师急转,疯大师出手已经足够迅捷,却依旧抓不住那两道身影。陡然间,一道瘦小的身影如鬼冥般由后扑上疯大师后颈,一口咬住了他的脖子;疯大师身形一缓,正要伸手将后背上那家伙扭下来,却见另一个白衣女子已和身扑入他的怀中,四肢如藤蔓般紧紧缠住了疯大师手足,然后由下而上一口叼住了他的咽喉。即便在数十丈外,白思绮也听到了那“滋滋”的吮吸声,令人牙根发酸,头皮发麻!

“快救人!”白思绮说着正要扑上前,却被笨大师死死拉住。只见一向从容淡泊的花甲老僧,此刻脸上竟有着莫名的惊恐,连连失声惊呼:“是修罗!快走!”

“什么是修罗?”白思绮正要细问,就见两道白影向这边扑来。方才这两个白衣人负手在一旁观战,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现在对方身形一动他才发觉,这二人的速度实乃平生仅见,堪称惊世骇俗,令人叹为观止!

“什么人?”白思绮一声喝问,腰中弯刀应声而出,指向前面那瘦若竹杆的白衣人。他出手的速度天下罕有敌手,但对方却能在刻不容发的瞬间折腰避开刀锋。虽然躲过了白思绮的刀,但对方的脸上似乎也有些意外,不敢再过分近逼。

就这片刻之间,只见数十丈外的疯大师已轰然倒地,他身上那两个白衣人也倏然跳开,抹着嘴边的血迹向这边扑来。此刻白思绮才发现,那两个白衣人一个是身形纤秀的年轻女子,一个竟是个十多岁大的孩子。四个白衣人虽然年纪不同,但脸上都泛着一种妖异的惨白,死尸般无半点表情,眼眸也都蒙着一层白茫茫的东西,像盲人一般。其中一个面目英俊的白衣人似乎是其余三人的头,只见他一举手,另外三人立刻停了下来。而他则缓缓上前,看模样是要单独对付白思绮。

“来者何人?”白思绮以手中弯刀遥指领头那白衣人,上次那柄弯刀被笨大师折断后,他去王舍城又新买了一柄,虽还不太趁手,但他自信即便这样,也决没有人可以空手与自己对敌。不过一旁的笨大师似乎对那白衣人颇为恐惧,神情绝决地挡在白思绮身前,小声道:“你快带凤舞姑娘从迷踪道离开,老衲拼死挡他一挡!”

“现在要走,恐怕有些迟了!”远处有人遥遥笑道。白思绮循声望去,却是个身材矮小白袍老者,看打扮是婆罗门教身份最高的大祭司。身旁的笨大师盯着那老者,谓然叹道:“善哉善哉!既然有修罗出世,老衲就该想到暗月大祭司羯摩那一定也来了。”

月光下,只见羯摩那率几名弟子缓步过来,闻言哈哈笑道:“老和尚目光如炬,竟认得本宗最高修行者!既知修罗之名,就该知道冒犯阿修罗神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笨大师淡然一笑道:“老衲这付臭皮囊,这身肮脏的血肉,就算被修罗吸干吃尽也没什么。想佛祖也曾割肉饲鹰,舍身喂虎,老衲既为佛门弟子,又有什么不可舍弃的呢?”

“还在嘴硬!”羯摩那一声冷笑,将目光转到白思绮身上,“老和尚虽然不怕死,不过其他人可就不一定了。以前没找到《天启书》下落,本师不敢将你两个老家伙怎样,如今你已将《天启书》传给了这小子,你的死活就实在微不足道。本师只想知道,你选定的这个传人,是否也如你一般不惧生死。”

“你……你怎知老衲将《天启书》传给了白施主?”笨和尚面色大变,“莫非你已练成地听之术?六识比普通人敏锐百倍以上?”

“想不到老和尚也还识货!”羯摩那淡淡一笑,“你最好将修罗的秘密也告诉这位白施主,别让人家为《天启书》将命送掉,却还不知道死在什么样的恶煞手里。”

见白思绮将疑惑的目光转向自己,笨大师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施主,你快带凤舞姑娘退入偏殿,从迷踪道避开修罗的追踪,老衲为你暂时挡住修罗!”

“什么是修罗?咱们干吗要怕他们?你不告诉我我不会走!”白思绮沉声道。

笨大师叹了口气,无奈道:“婆罗门教暗月宗秘传有一种最为邪恶的修炼之法,称为修罗道。传说这种修炼方法是将自己的灵魂供奉给阿修罗,以获得阿修罗的力量!其实在婆罗门教暗月宗阿拉尔庙地底,有一处巨大的地下宫殿,被婆罗门称为修罗场。每年除了违反教规的教徒,还有不少狂热的婆罗门信徒自愿进入修罗场修炼修罗道,经过暗月祭司的遴选后,割去舌头投入修罗场,这其中也包括女人和孩子。刚开始祭司只送极少的食物和水,为了争夺那不多的食物和水,每个人必须竭尽全力修习石壁上篆刻的各种武功,武功高的活下来,武功低的被淘汰。最后祭司会完全断绝食物和清水,只有最强最狠的人可以活下来。每年祭司都要将无数修练者投入修罗场,但经过多年修炼,能真正活下来成为修罗的,百中无一!”

“断绝食物和水,修炼者何以存活?”白思绮刚脱口问出,心中立刻就有了答案。看看远处被吸干了鲜血的疯大师,他脸上露出莫名的恶心和愤怒,不过他依旧不敢相信世上竟然有如此邪恶的修炼方法,不禁把怀疑的目光转向笨大师。只见对方肯定地摇摇头:“你猜得不错!他们是以同类的血肉自相残食,为了活下去,他们迸发出人类最大的潜能,同时也泯灭了所有的人性和良知,除了同类的血肉,他们对任何食物都失去了兴趣。修罗是经过地狱考验的邪恶化身,一切唯暗月祭司之命是从,他们已经不是正常的人类,而是以人类血肉为食的恐怖生灵。”

白思绮目光从对面四个修罗面上一一扫过,不由暗自心惊。设想人若在吃人与被吃的残酷环境下,必能迸发出最大的动力和潜能苦练武功,经过如此残酷的淘汰,能生存下来的修罗,该是怎样的恐怖杀手?难怪以疯大师的武功,也被两个修罗生生吸干了鲜血!白思绮心中正自惊惧,却见羯摩那笑道:“你既知修罗之能,还不献出《天启书》乞命?”

白思绮哈哈一笑:“我这人有个最大的毛病,就是从不信邪。既然修罗被说得这般恐怖,我反倒有心试试他的力量!”

“真是不知死活!”羯摩那嘴边泛起一丝嘲笑,对蓄势待发的修罗一摆手,“风,吃掉他!”

风应声而动,鬼魅般直扑白思绮,谁知尚未近身,刀光就已逼到眼前。风不愧是最狠的修罗,对迎面而来的刀锋不躲不闪,竟以空手去抓刀刃,另一只手则闪电般扣向白思绮咽喉。

白思绮见状大惊,虽然可以一刀砍断对方手掌,但刀锋肯定要被他的手阻上一阻,只这一瞬的差别,恐怕自己就未必能避开对方另一只手。没想到这修罗不光出手敏捷惊人,这种壮士断腕的狠劲也前所未见。白思绮无奈之下只得收刀闪避,一个照面即陷入被动。

却见那修罗不依不饶,鬼魅般绕着白思绮闪电出手,将他逼得连连后退。笨大师见状忙舍身而上,一边替白思绮挡住风,一边喝道:“修罗非人力可以对付,施主快带凤舞姑娘走,你再不走,莫非是要让老衲死不瞑目?”

“我岂能丢下大师独走?”白思绮还在争辩,却听笨大师叹息道:“施主将《天启书》带走,就算了了老衲最大一桩心愿。老衲这付臭皮囊,早已奉献给了我佛,奉献给了那烂陀寺,老衲愿随那烂陀寺同朽!”

白思绮还在犹豫,两外三个修罗已开始围了过来,笨大师见状不由厉喝道:“你就算不怕死,难道忍心让凤舞姑娘落入修罗之手?”

白思绮眼角余光一旁的凤舞花容失色,满面惊恐,不由长叹一口气,挥刀逼退风。反身拉起凤舞冲入身后的偏殿。笨大师奋不顾身地堵在殿门外,被风一爪撕破脖子也悍然不退。待修罗拧断笨大师的脖子冲入偏殿,哪里还有白思绮与凤舞的人影?

随后进入的羯摩那很快就发现了神龛后的洞口,立刻往洞中一指:“快追!拿不回《天启书》,我将你们重新打入修罗场!”

四个修罗应声冲入黑暗的甬道,他们习惯在黑暗中行动,黑暗让他们能力倍增!

漆黑的迷踪道伸手不见五指,还好凤舞与白思绮刚在迷踪道中走过无数个来回,已完全熟悉脚下的阶梯高低,速度自然不慢,很快就甩开几个修罗找到那道暗门。白思绮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暗门的机关,立刻打开暗门带凤舞离开迷踪道。门外依旧是有着曼荼罗花阵的佛堂,二人屏住呼吸开门而出,悄然来到外面的废墟。白思绮欣喜地发现自己的坐骑还在废墟外,立刻带着凤舞潜行到坐骑前,二人悄然上马,纵马望王舍城方向疾驰而去。

马蹄声惊动了羯摩那,他本欲立刻追赶,但几个修罗正失陷在迷踪道中,一时不能脱困,仅凭手下几个弟子,未必能拦住那个武功高强的异族男子,不过羯摩那似乎并不着急,悠然一声高呼:“鹰弋!”

“弟子在!”鹰弋立刻上前,躬身拜道。

“跟踪那两个目标,别让他们跑了!”羯摩那淡然吩咐。

见鹰弋飞身而去,羯摩那心下稍安。鹰弋有着世间罕见的鼻子,世上很少有人能逃过他的追踪。除了鹰弋,寒星祭司和她的手下也埋伏在附近,他相信白思绮逃不出寒星祭司的埋伏。如今最要紧是将四个修罗从迷踪道中弄出来,暂时无瑕顾及白思绮二人。

却说白思绮纵马离开那烂陀寺后,见羯摩那和四个修罗并没有追上来,心下稍安。见东方已现出鱼肚白,黎明即将来临,此刻尽快远离那烂陀寺方是上策。不过要跑路少不得需要补充些食物和日用品,但前方王舍城城门尚未开启,他只得在王舍城外勒马停下来,对凤舞道:“咱们暂时在这里歇息片刻,等天色大亮后再走!”

二人下马来到路旁的树林中,白思绮迫不及待地拿出怀中铁匣,满怀期待地缓缓打开,只见里面是一本不厚不薄的羊皮册子,看那古旧模样显然年代久远。它的封面上是几个弯弯曲曲的梵文——天启书!

白思绮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捧起羊皮册子,正要仔细翻看,突感身后有风声倏然而动,想要躲避却已迟了。他只感到后颈吃了重重一击,头目一阵晕眩,两眼一黑,顿时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