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十三章 欢迎你回来
(诡诸默)
1
“你看到了吗?远处的山谷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闪光?”
“那个山谷就是承受水栖族发送电力的地方。看来我们快到了。”
“那我们怎么办呢?在山脚降落……”
我的话还没说完,一阵莫可名状的感觉突然袭击了我。仿佛一阵温柔的暖风,穿过皮肤,直接吹进了心脏。隐隐约约地,心脏内的某个地方在这阵气流之中改变了。好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缚住了一样,呼吸不畅。
我想把我的感觉说出来,但邯郸残却在此刻加快了飞翔速度,强大的风迎面而来,吹得我睁不开眼睛,也几乎张不开口。在这种令人不舒服的飞行中,我感到那温暖的,诡异的气流越来越明显,心脏也因而开始轻微地痉挛。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们到了,下面就是目的地。”邯郸残的声音传进耳朵,“多多加油吧。”
“咦?”我正想扭头去看他,肋下那又冷又硬,弄得我很疼的龙击弩突然消失了。我睁开眼睛,看到的竟然是一片笼罩在我周围的紫色玄光,以及悬浮在空中,距离我越来越遥远的邯郸残。
他竟然把我从空中扔了下去!
这次死定了!
我重新闭上眼睛,听着自己的惨叫被强风撕碎,头脑一片空白。
地面在急速向我靠近。一瞬间,我的身体撞上了地面,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一阵痛楚传遍了我半个身子,但那种疼法就好像从椅子跌到地板上一样,微不足道。
我并没有死,甚至也没有受伤。看来是邯郸残的紫光保护了我。
在我面前的,是一片隐藏在山脉中,宽阔的草原盆地。奇异的白色雾气笼罩在盆地上空。草原中央,非常突兀地耸立着一个高大的银白色复合金属塔。
塔下,五六十个水栖族士兵手持水栖族特殊的毒弹枪,十分吃惊地看着我。在它们中间,有一个长度超过十米,类似于大炮的东西,正在瞄准那座塔。
我在一刹那间僵硬得像一座腊像。眼看着那五六十个水栖族士兵一声不响地抬起枪,向这边瞄准,我突然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兔子般一跃而起,用我一生都没有过的速度冲进了森林。
水栖族开枪了。我身边的树木纷纷爆裂。好几枚子弹从后面射入我的左肩膀,右腿,左腰。那股力量将我彻底推入了灌木丛中。
2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呢……邯郸残这个时候在干什么……他为什么要把我一个人扔到这么危险的地方……他会不会来救我?
我抱着剧痛的肩膀,大口喘息着,奋力向前奔跑。但我已经跑得很慢了,我知道我快要跑不动了。
以前在红蛇骨上课的时候就听过,水栖族的武器淬有剧毒,就算只擦破了一点皮,也会在几小时之内死亡……我中弹之后过了多长时间?……距离死亡已经越来越近了。
来自邯郸残的紫色玄光仍然笼罩在我身边,迷惑着我的视线。
我感觉很疲劳。
2
她躺在汽车的残骸里,乌黑的头发像黑睡莲一般在血泊中铺开,凌乱的鬓角被血污粘住,搭在惨白的脸上。血在她身体下面蔓延。硕大的飞蛾在飞舞,围着燃烧的汽车残骸。
我不恨你。我知道你会这样做。
带着血的微笑在她白纸一样的脸上绽放。飞蛾上下扇动的翅膀分裂了她的脸。
3
这是什么啊?这么熟悉的感觉……那个女人是我的姐姐吧?她的脸被血模糊了……她在说什么?我听不到……
树叶被分开的声音,杂踏的脚步声……有什么人来了。
我坐在地上,靠着一棵树。伤口在不停流血,又粘又腻的血带着刺鼻的味道从指缝中汨汨流出。那种温暖又令人窒息的异样感觉越来越明显了,我感到心脏在痉挛,几乎无法喘息。
鱼的脸被圆形的玻璃头盔罩着,出现在我面前。它们的枪口对准我,一个章鱼用冰凉的触角拨开了我胸前的衣服,那个代表红蛇骨的刺青露了出来。
看到这个刺青,它们发出了奇怪的,代表兴奋的声音。
3
强大的力量从天而降,地面随之崩溃。强光吞噬了汽车的残骸和那张绝美的脸。终于什么都不剩下了。她的尸体变成了一块块的焦炭。
破碎了,毁灭了,消失了。黑暗中唯一的一盏灯火熄灭了。
什么都不存在了。记忆、感情、力量同时遭到封印。在那张惨白的面孔碎裂之后,在那飞蛾飞舞的火焰之中。
4
大脑正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了。温暖的,漆黑的,鲜红的暗流从中涌出,那张惨白的脸,烧焦的碎片,我所至爱的人……所有的东西都从大脑深处挣扎而出……
回来了……虚假的表象被撕破,“真实”的一面重新出现……一切都回来了。
我在枪口下抬起头,凝望着这些属于异种族的脸。
水栖族人用枪顶住了我的额头。
我微笑起来,低声说出了那阔别已久的句子:“我在这里,呼唤着您赐予我的名字,沉默的诡异圣灵,我在您的光辉之下得到庇佑,向不蒙我喜悦者挥动死亡之翼……”
空气中,那异样而温暖的气息突然产生了巨大的波动,宛若响应我的呼唤一般,迅速溶入了我所散发的力量之中,发出震动一切的轰鸣声。
水栖族们的动作,在我念出第一个字眼的时候就凝住了。它们的身体内部开始发光,越来越强烈。当这道光开始变得刺眼时,它们的身体突然从内部爆炸了。绿色的,蓝色的,透明的溶液,小块碎肉还有各种奇怪的内脏碎片飞溅起来,落到了草地上,也落到了我身上。
我抱着自己的膝盖,微笑着,看着这一切。
5
地球历2490年7月15日,星期三,早上十点。拓其斯塔首都城水电分配中心,中央控制室。
水库里的水已经完全变成了绿色。白色粘膜和断裂的蛇身在水面上沉浮,大片大片被炸开的蛇皮连带着血肉浮在水面上。恶臭充满了不大的空间。
霍依兰和高韶韵看着这惊人的画面,面色都几乎要发起绿来。
“这是……怎么回事?”高韶韵紧紧捂住自己的口鼻,倒退着离开了从水库边缘,“这是邯郸残和诡诸默干的吗?他们两个现在去哪里了?”
“不知道。”桃子摇摇头,那一对粉红色的麻花辫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摇晃,“我们发现他们将心灵感应器摧毁之后就立刻上来,到达的时候他们已经不见了。”
“这好像是水栖族的阴谋,真正可以让整个首都城都中毒的毒素隐藏在这条活蛇里……”邯郸敬也倒退着离开了水库边缘,“他们或许是追踪水栖族的其它部队去了?”
“不可能啊!”蓝商顺说,“他们怎么知道残余的水栖族部队到哪儿去了?”
霍依兰不说话,离开高韶韵,走向控制台的主屏幕。
那里还显示着邯郸残和诡诸默曾经阅读过的信息。
让他们采取突然行动的原因,应该就是这个吧……电力大量输出,面向一个虚拟地区?
霍依兰左手撑着自己的下巴,大脑飞速运转着。
这个地区的位置明显就是——“银白之塔”的所在地啊!水栖族向那里运送电力干什么?莫非……它们想摧毁银白之塔?可是他们又是怎么知道银白之塔的重要性的?如果真被它们得逞的话……
霍依兰倒吸了一口冷气。
就在此时,敞开的天窗外,有一道强光闪了一下又立刻消失了。
“嗯?怎么了?”
霍依兰还来不及完全抬起头,第二道强光就带着巨大的地壳颤动袭击了这座大厦。破碎的玻璃窗,鼓起的地板,跟着一起颤抖,发出锵锵啷啷,连绵不绝的声响。
高韶韵和霍依兰站立不稳,几乎是同时跌倒在地。剩下的三个人立刻张开三种不同颜色的光膜,弹开了从天花板上落下来的碎石。
天窗外,灰暗的云层被来历不明的强光照亮。估算强光所发出的位置,应该就是“银白之塔”的所在地!
难道,水栖族真的毁掉了银白之塔?
6
地球历2490年7月15日,星期三,早上十点零五分。红蛇骨基地,中央绝密区域。
巨大的显示屏在飞速地显示文字。“临时消息。拓其斯塔首都城郊外,突发地震。半径五十公里以内遭受波及。”
“……”
“拓其斯塔首都城郊外,第一号银白之塔检测到‘诅咒师’的能量波调。但目前检测到的能量值与‘诅咒师’的能量值不符。超越诅咒师的最高能量值,达到与小型核武器相似。是否要进行第二遍分析?”
“不必了,皮欧拉里克……那是因为银白之塔啊……那个东西会跟异能产生共鸣,产生超出原先能量好几十倍的力量……真是了不起的发明,不是吗……他终于回来了,我们所期待的‘未来’不会太远了……”
“诅咒师档案更新中……”
7
邯郸残的身影从树木之间出现。他的翅膀不见了,龙击弩也收了起来。那张秀美的脸上表情有些怪异。
“残,我刚才想到以前的事情了。”我看他一眼,叹息起来,“五年呢!记忆消失了五年,自己在自己心中也消失了五年,好像一场梦一样。”
邯郸残沉默不语,缓步走了过来,在我面前站住,将手摊开。
他手心里放着两枚宽大的戒指。
“这是当年在你姐姐尸体旁捡到的。”
“捡到的?”我略有惊讶,“怎么,当时你在附近吗?”
“嗯,我当时就在距离你不远处,什么都看到了。那件事以后,你在两个月后的任务中‘死去’,当时我以为你因为你姐姐的事情而自杀了。所以一直把这对戒指当作纪念保留着。”他托起我的左手,把戒指套到了我的大拇指跟无名指上,“欢迎归来,被恶灵附身的诅咒师。”
我把左手收紧,握住了他的手。感受着他的体温。然后,我渐渐笑起来。张开手臂,紧紧拥抱他。
“我回来了。”
8
地球历2490年7月15日,星期三,早上十点五十分。
越野反引力车在盆地中央降落了。几乎是刚刚停稳,蓝商顺、邯郸敬和桃子就高举着各自的专用手枪从车中跳了出来。与此同时,其他红蛇所乘坐的装甲运兵车也纷纷降落,将霍依兰的座车保卫起来。
四周出乎意料的平静。一门外形奇特的大炮正瞄准着银白色的铁塔,但周围却没有发现任何水栖族的战士。只有大片大片的蓝绿色血肉,铺满草地。
“好像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桃子将持枪的手垂下来,抓抓后脑勺,“可以确认敌人不在这一带。”
“银白之塔怎么样了?”霍依兰不顾高韶韵的阻挡,从车中钻出来,仰望着那高大的银白色铁塔。仔仔细细地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放心,“完好无损。这么说刚才那可怕的地震和强光不是针对银白之塔来的。但那门炮……?”
“是水栖族的‘海龙炮’。”蓝商顺立刻回答,“威力强大,但却需要大量的能量。属于比较少见的武器。现在看来未曾使用,好像能量没有补充完毕。”
高韶韵从车上下来,顺手关上车门。环顾周围,她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这些不是水栖族的内脏吗?……它们好像全从内部爆炸了。”说着,她将目光投向霍依兰。
“怎么了?”霍依兰说,“这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邯郸残是做不到这一点的。”高韶韵慢慢地说,“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诡诸默。可是他的能量似乎……也没……”
“也就是说,”霍依兰截口道,“这表示,诡诸默复苏了?”
高韶韵默认。
“那不是好事吗?”霍依兰笑着说,“我们不是费尽全力要寻找这样的战士吗?现在看来他的力量完全恢复了,很强大。这不是很好吗?干吗愁眉苦脸的?”
“问题恐怕就在于他的力量复活了,而且过于强大了。”邯郸敬低声说。
霍依兰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怎么说?”
“以前的诡诸默是个很可怕的人。”邯郸敬说,“他……很难说是我们要寻找的理想战士……”
前方的树林中,两个人影一前一后的走了出来。
走在前面的少年微笑着。他耳朵上垂挂着一对鲜红的透明水晶耳环。脸上搞得很脏。但他的笑容仍然是愉快的。
所有人,包括完全没有异能的霍依兰和高韶韵都感觉到了,一股惊人的力量在这个少年周围涌动。一种无法控制的,充满危险的力量。
属于“诅咒师”的力量。
所有目光都在此刻集中在他身上。有人惊讶,有人恐惧,有人赞叹,也有人陷入了深深的不安。
“你们两个没事吧?”霍依兰问。
“我没事。”走在少年背后的邯郸残说,“但他中毒了。”
“我刚才已经注射解毒素了。”诡诸默侧了一下脑袋,“我和邯郸残刚才四处搜寻了一下,确信这座山上所有的水栖族士兵都已经被干掉了。任务圆满完成。”
“好。”霍依兰转个身,拍拍手,“通知海军把‘海龙炮’运走,大家上车,回基地!”
9
地球历2490年7月17日。红蛇骨基地,司令官办公室。
高韶韵刚刚与军部的人通报了情况,又立刻回应霍依兰的呼叫,来到了司令官办公室。
霍依兰换了一套酒红色的长裙,手里拿着一个雕刻着玫瑰花纹的玻璃高脚杯,坐在黑色办公桌宽阔的边缘上。
“高,来,坐下来。”她的长发波浪一般披在裸露的背上,长长的黄金项链垂在她的胸口,“我们来喝一杯,随便聊聊。你喜欢什么酒?”
“别喝酒。虽然还有十五分钟就午休,但现在仍然是工作时间。”高韶韵在空着的椅子里坐下来,“上将,你这种打扮……”
“别跟我一本正经的。”霍依兰皱眉笑着,挥挥手,“高,你就是太严肃了,才会享受不到应有的乐趣。比如,你从来就不穿制服之外的服装。”
“我会在假日穿便服。”高韶韵挺了挺背。
“红蛇骨一年有几天假日?”霍依兰嗤之以鼻,“女人的美貌是宝石,华丽的装扮是黄金,两者结合起来才能成为令人惊艳的光景。你也是个美人,为何不愿意打扮?红蛇骨没有规定副司令官一定要穿制服。”
“我认为人生的价值不在花枝招展的装扮上。”
“天天工作工作工作,就能找到人生的价值吗?”
“正是如此。”高韶韵皱起眉头,“上将,如果有事的话,还是希望您赶紧说正事。”
“好吧。”霍依兰将酒杯凑到唇边,抿了一口,“我想跟你谈谈关于诡诸默的事情。他有个姐姐,是吗?”
“对。他姐姐名叫‘诡诸泪’,比他大七岁,是当时红蛇骨最强大的战士。在2085年4月1日,也就是五年前,诡诸默‘战死’前两个月,诡诸泪因叛逃而遭到追杀。”
“叛逃?追杀?”
“是的。当时担当追杀的人是二十余位中等红蛇。追踪过程当中,诡诸泪始终没有对他们发动攻击,只是不停逃跑。在眼看就要逃跑成功时,她却突然因‘某种原因’而停止前进。追杀者趁此机会在距离目标所在地一公里外使用了小型追踪导弹。诡诸泪完全没有做出任何抵抗,就这样被杀死了。”
“被杀死……”霍依兰的拇指和食指转动着杯子,“确定她已经死了吗?会不会像诡诸默一样,死后又复活?”
“负责善后的‘蛇尾’已经在现场发现了她的尸体,虽然烧得面目全非,但所取得的DNA的确是诡诸泪的。而尸体在收回之后被送进了分解池,没有复活的条件。具有所谓的重生能力的人我一生也就遇上了诡诸默这么一个,多年的纪录中并没有第二个事例。再说重生能力不是每次都好用的,诡诸默被李伤杀死的那次纯属运气好。”
“导致她背叛出逃的原因是什么?”
“原因不明。”高韶韵的脸上掠过了阴云。深深的忧愁让她脸上的皱纹在一瞬间变得异常明显,“但我个人估计,或许跟诡诸默有关。诡诸泪离开之前最后一个见的人就是诡诸默。”
“怎么说?”
高韶韵长长地叹了口气,似乎有点呼吸困难。“他对姐姐一直有着怪异的感情倾向。”
霍依兰一口酒差点呛住。
“这是真的,上将。”高韶韵站起来,双手贴着腿垂下,“他那时还是个小孩子,蛇牙中还是有不少人都感到了这一点。”
“诡诸默听到姐姐的死讯后表现如何?”
“他很平静。没有哭,也没有任何过激反应,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是这样吗’。”高韶韵沉默了一会儿,“这就是我说他可怕的原因。真难想象将来他长大后会成为怎样一个人。”
“这样啊……他有意或无意导致自己深爱的姐姐做出几乎是必死的行动,事后却又淡然处之……”霍依兰放下酒杯,“高,能不能告诉我对诡诸默的过去了解最多的人?我想跟他谈谈。”
“那就是邯郸残了。”
10
地球历2490年7月17日,中午十二点。地下42层,蛇牙居住区。编号为42726,邯郸残的住宅。
这是一座两层的中国式小楼。穿过门廊,踏着一地青石,霍依兰来到了用两根盘着龙的红柱装饰起来的正门前,按了按门铃。
“我是霍依兰。”
“身份验证完毕,请进。”红色的门分开了。
大厅中央,一座青铜香炉发出阵阵熏香,淡淡的白色烟雾满室缭绕。客厅四周悬挂着厚重的红色幕帘和一重重半透明的白色轻纱。看不到帘后的环境。
邯郸残站在一道轻纱帘前,穿着宽松而舒适的月白色中国服。隔着阵阵轻烟,他看上去宛若从中国神话中走出来的某个神祗。
霍依兰刚刚走进来,就感觉到自己跟这个房子的格调实在十分不符。“打扰你了。”她说。
“不,根本没有。”邯郸残撩起帘子,“请进,上将。”
帘内是一个面积不大但摆设很雅致的客厅。头顶的天花板被立体影像投上了虚假的夜色,竟然还有一轮明月隐藏在树梢中。明月下,两把舒适的中国式椅子相对摆着。一张矮小的红木茶几放在客厅中央,茶几上放着两杯热气腾腾的绿茶。
“哦,好周到!”霍依兰坐下来,捧起那精制的中国陶瓷茶杯,从左手倒到右手,赞叹一番,轻轻吹了吹,“邯郸残很喜欢东方文化?”
“我是个东方人。”邯郸残在霍依兰对面坐下来,“有什么吩咐,请说吧。”
“没那么严重,我只是想跟你聊聊。”霍依兰呷了一口茶,不小心被烫得直吸气。
“聊关于诡诸默的事情吗?”
“也聊关于你的。”霍依兰满心沮丧地放下快让她拿不住的茶杯,端正地坐好,“我很想多了解你们一些。”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对你不妨直言。”霍依兰理了理头发。她眼中那妩媚的神色消失了,一种女性少有的睿智和刚强取而代之,“红蛇骨所负责的不是一种性质温和的工作。虽然造成的结果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正确的,值得称赞的,但所用的手段和过程却往往十分残酷,充满了血腥。这点你想必明白。”
邯郸残点头。
“对于这份工作来说,红蛇骨成员的年龄都普遍太小了。比如你和诡诸默都不到十八岁,这种年纪的孩子充满理想,价值观和道德观跟他们所必须做的工作常常发生冲突。而同时他们又具有强烈的反叛精神,不愿服从于跟自己本性相反的东西。执行某些尺度过分的任务,对他们的身心都是一种摧残。到现在还没从精神理疗处出院的戚蕴就是个典型例子。我时常担心他会不会永久性精神失常。但你和诡诸默,却不一样。”
邯郸残笑笑。“也就是说我们是享受血腥任务的人?”
“不。”霍依兰也笑起来,“应该说你们清楚地明白自己的责任所在,知道什么是必须做的事情,明白自己所必须面对的东西。你们表现出的承受能力,让人惊讶。”
“谢谢。但,不管再怎么用言辞去美化,也不会改变事情的本质。”
“我很欣赏你这种态度。”霍依兰说,她抬头看着虚拟的天空,无声地叹息起来。“地球族内部开始变得紊乱了。主和派的支持者对战争恐惧厌恶到了极点,他们认为战争应该停止,外星人与地球人应该迎来一个和平共处的年代。而主战派却认为那是绝对不行的。这种时候,扶政会却迟迟不做出任何决定。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总有一方要胜利,或许是战争,或许是和平。”霍依兰淡淡地说,“你明白吗?战争与和平的抉择必须尽快做出,内部冲突也必须有一个了结。而这个了结,很可能需要你们去完成。”
“我明白了。”邯郸残笑着点头,“而且我也接受。”
“你真聪明。你们是危险的利器。”霍依兰抿了一下玫瑰红色的嘴唇,“我需要好好了解你们,了解怎样才能好好的使用你们。让你们去劈开最难解开的死结。”
“这样的话,您想先了解什么呢?”
“从诡诸默开始。你是过去对他最了解的人,而我心中有许多疑问。”霍依兰一脸郑重地看着他,“他这次复苏所表现出来的能力,是不是远远超过了其他蛇牙?倘若果真像某些人所担心的,他的行为开始不利于红蛇骨时,我们是否还有制约他的办法?”
邯郸残脸上出现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那不是他的力量,”他说,“那是他‘潜在的’力量。是一种‘防御的’力量。只有在他完全处于绝望的处境中,在极度惊恐的心情下,那种力量才能释放出来。正常情况下,两个蛇牙就足以制服任何一个蛇牙,这个定律也包括诡诸默,尽管他很强大。”
霍依兰有些不解地问:“你是说,他无法随心所欲地调动他的特殊能力?”
“是这样的。”邯郸残笑笑,缓缓拿起了茶杯托盘。
“别的蛇牙也拥有这种潜能吗?”
“不,”邯郸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那是‘诡诸’一家所特有的力量,别的蛇牙没有这种潜能。”
“说到诡诸一家,我正好还有个问题。”霍依兰下意识地学他拿起茶杯托盘,“诡诸默在他姐姐死后那段时期,状况如何?还有,我想知道,他姐姐的背叛出逃,是否跟他有间接的或直接的关系?”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邯郸残用拇指抚摸着茶杯托盘的边缘,“诡诸默是他姐姐死亡的直接原因。诡诸泪的车在半路发生引擎爆炸,是他干的。而……事实上追杀者放出的追踪弹射歪了。真正将诡诸泪杀死的其实是……”
邯郸残不经意地放低声音,说出一句话。
霍依兰手中那滚烫的茶杯自指间滑落,落在红木茶几的脚上,跌了个粉碎。
11
地球历2490年7月17日,下午一点。地下42层,蛇牙居住区。
我坐在飘浮座椅上,四周星空闪烁。一个最大的星星像灯一样照亮了我周围。
镭射光笔夹在我的手指间,来回移动,画出一道又一道粗粗细细的黑色线条。这些线条组成一张女性的脸。色彩比较朦胧,几乎看不清脸庞,但能看清楚那双乌黑的眼睛和红润俏丽的嘴唇。
这是我姐姐——诡诸泪的肖像。凭记忆画出来的。或许有些失真,但绝对不会相差太远。
我放下笔,拉过飘在身边的键盘,呼叫出一幅邯郸残的照片。
虚拟状态下,两幅图片渐渐重叠起来。两者的差异是这样的明显,首先是眼睛,泪的眼睛比较圆,而邯郸残的眼睛却细长。邯郸残的嘴唇明显比泪薄,下巴相比之下也太尖锐了。
这根本就是两个人,绝对不会有人把他们两个搞混的。
可是,在我第一眼见到邯郸残的时候,我为什么会觉得……他是那么地像诡诸泪呢?
无法解释。
我靠在椅子背上,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纯白色的香烟,上下一挥。
香烟自动点燃了。我把它放到唇边,吸了一口,凝望着邯郸残和诡诸泪的画像,渐渐出了神。
混乱的记忆啊……死去的姐姐……我记得她死去的那一瞬间,也记得她的血在我的手上流过的温暖,但我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我究竟为什么要杀死她?
因为她逃离红蛇骨?可是……她当时一切顺利,青云直上,为什么会想要逃跑?她又不是不知道逃跑的下场是什么。
莫非是有什么“事情”导致她必须逃跑?那又会是什么事情呢?
电脑中找不到有关她的资料……“需要更高级别的授权”……我实在想不通……
我关闭电脑,从飘浮座椅上跳下来,穿过虚假的星空,打开了门。
12
红蛇骨基地,地下3层,星空广场。
现在正是用餐时间,星空广场中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四周的墙壁仍然是透明的,但天花板却变成了一片朗朗晴空。最近要庆祝人类伟大的反外星人登陆战役90周年纪念日,星空广场中摆上了大量象征和平的绿色植物,甚至还有五六堵华丽的“花之墙”,将整个广场分割成五部分。
我选了一个背靠着花墙的座位,要了一份味道很好,但营养价值成问题的套餐和一杯咖啡。
当我开始品尝这份套餐令人沉醉的美味时,一声低低的怒吼把我吓了一跳:“别坐我对面!你的肥肉把桌子挤到我这边来了!猪!”
这不是邯郸残的声音吗?
我吞下口中的食物,悄悄拨开肩膀上方的花枝,从缝隙中看到了背对我的邯郸残,以及坐在他侧对面的蓝商顺。
蓝商顺并没有生气的样子,他伸出扇子在桌面上敲了敲。“我想跟你谈谈。”
“我为什么要跟你谈?你差点儿把桌子挤翻,让我的午饭掉到地上去。”
我稍微站起来一点,看到了他面前的盘子。里面放着一份跟我一样的套餐,还有五六块涂满奶油巧克力的糕点,以及一大杯冰淇淋。
我差点笑出来。邯郸残对甜食的执著还真是一如既往。
“别这么说,你难道以为你的午饭比我要跟你说的事情更重要?”蓝商顺一边说一边向后坐了坐,让他的肚子离开桌子边缘一些,“现在你愿意听我说了吧?”
邯郸残沉默几秒钟,稍稍有些不情愿地拿起了勺子:“好吧,在不影响我用餐的前提下。不过问题是,你想谈什么?”
“关于诡诸默的事情。”蓝商顺展开扇子,扇了两下。用肥厚的下巴对着邯郸残,“我们不是约定好了吗?”
关于我的事情?约定?什么意思?
我立刻竖起耳朵,屏息凝气。
邯郸残侧侧脑袋,那透明的水晶圆耳环也跟着前后摇摆。“那是‘你们’的约定,我并没有答应啊。”
“好吧。那么,请你告诉我你这样做的原因。”蓝商顺的脸色开始变得有些难看,“你明明知道导致诡诸泪疯狂逃跑的事情跟诡诸默有关系,却又故意把他的记忆刺激起来。为什么?这样做对大家都没好处。”
“所谓的‘没有好处’,是指你们害怕诡诸默因回忆起他姐姐的事情而发狂,迁怒于人吗?”
“你在胡说什么?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蓝商顺眯起眼睛。
邯郸残毫不在意,用勺子吃了一口冰淇淋。“重复一遍好吗?当时我并没有认真听你们谈话。”
“诡诸泪当时的逃跑是因为‘受不了’某种东西。”蓝商顺压低声音,“而这种东西,跟‘诡诸无’,也就是沉睡在地下绝密空间的‘全能异能者’有关系。她似乎想通过诡诸无的身体和力量做些什么。如果诡诸默的记忆复苏了,我和你哥哥都担心他会不会继续去接触那没人知道的‘东西’。而这种东西绝对是不好的。”
是真的吗?他说的是真的吗?
坐在花墙后的我感到身体一阵僵硬。那所谓的“东西”逼迫姐姐冒着巨大危险潜逃……那究竟是什么?我怎么一点儿都想不起来?
“我偏偏是对这一点感到好奇呢。”邯郸残发出短暂的笑声,“我跟你们不一样,我不怕他去发掘什么可怕的东西。我是整个红蛇骨最强的人,跟你们不一样。我无所畏惧。”
蓝商顺的脸色在一瞬间掠过一层紫气。“邯郸,你虽是红蛇骨原始成员,但终究不过17岁,许多地方还差得远。”他慢慢地说,“诚然,聪明才智,武力体力精神力你都很优秀,但尚未优秀到容你这般目中无人。”
“你的能力和你的骄傲程度也不相称。我的强度如果跟你一样,我可是不敢抬头走路的。”
“你未免太自高自大了。我自信样样不会输于你,你既然可以用下巴看人,我也无需谦虚。”蓝商顺哗啦一声甩上扇子,指着邯郸残的脸,“如此做人,你总有一天会懊悔。好自为之。”
“彼此彼此。我想你需要解决的问题比我还多得多。比如说你那个……”邯郸残双手自己瘦而结实的腰上比划了一下,“大肚子。”
蓝商顺不再说话,飞快站起来,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在人群中消失了。
邯郸残看着他的背影,做了一个充满嘲讽的手势,开始正式享用他那份糖分过量的午餐。
我缓缓松开手指,让被拨开的花枝返回原处。
这个叫做蓝商顺的肥仔说的是真的吗?我怎么……完全都想不起来,甚至没有任何熟悉的感觉。
我站起来,托起我的午餐,决定还是把它拿回我家,一边品尝一边慢慢分析刚才听到的这些情况。
我刚跨出第一步,一声做作的咳嗽让我停了下来。“花墙后面那位戴红耳环,穿迷彩裤戴着帽子的16岁偷听狂,你打算把午饭拿回家里慢慢享用吗?”
他这个人……有时候还真是有点儿讨厌……
我叹口气,拿着盘子转过花墙,出现在他面前。“你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我在偷听的?”
“你拨开花枝的时候。我闻到你那种沐浴液和香烟的味道了。”
这家伙浑身都是中国熏香的味道,竟然还能闻到别人身上那一点点气味?他是警犬转世的吗?
“蓝商顺刚才所说的事情是真的吗?”他微笑着,吃着他的快餐,“刚才我故意让他说给你听的。”
“我不知道。”我如实说,“我想应该是我杀死了姐姐,但我对她出逃的原因一直都没想起来。我只记得她死亡时的场面。”
“哦?”他表示出一点点惊讶,“你失忆还真失得有层次啊。”
“别开我玩笑。我可是很认真的。”我抬头看看他,“你……‘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在距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对吗?有没有听到什么?”
“根本没有。”邯郸残沉默了一会儿,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通往地下绝密区域的电梯是个秘密。除了相关人员之外,没有人知道开启这个电梯的密码。子晚美儿曾经以心理医生的身份到绝密区域中给诡诸无做检查。明白了吗?”
我在心中撤回前言,这家伙可爱的地方比讨厌的地方要多多了。起码此时我是这么觉得。
我笑起来。“嗯。找个时间,去找子晚美儿聊天。对了。”我从右手上退下那对戒指中的一枚,贴着桌面滑给他,“这个送你。这对戒指其实是姐姐为我专门做的,除非我有意针对佩带这枚戒指的人发动能力,否则不会受到波及。”
“好,谢谢。”
“另外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是真的吗?你是‘整个红蛇骨中最强的’?”
“或许哦。”他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来,诡异的神色凝结在那对黑灰色的眼珠中。
13
第二天,我在高韶韵那里接到了一个小任务。“有一个红蛇骨的成员出去寻找情报,逾期未归。我打算派人去找找他。你和戚蕴走一趟如何?”
“就我们两个吗?”
“当然,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任务,派你们两个去已经是很浪费了。”高韶韵斩钉截铁地说,“所有信息都给你们准备好了,今天下午就出发。还有,”高韶韵的语气急转直下,“戚蕴刚刚从心灵理疗处痊愈出院,你可不要带他去‘某些不知所谓’的地方,干‘不知所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