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碎心录 六、天衣无缝
赵宜真穴道被封,反倒不怕了,心道:“师叔的仇没报,自己的命倒要送掉了。”正在沮丧,却听耳边有人低低地道:“赵道长,你马上从后院出去,越远越好,千万不要回头。”
这声音却是雁高翔的。赵宜真只觉身上一松,穴道被雁高翔解了,想必方才他是怕赵宜真大喊大叫才封住他的穴道。这时赵宜真听得外面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正是雁高翔那什么“松师兄”,心中一宽,随即更是诧异。当初在船上遇到偃师门伏击,雁高翔也没半点害怕,此时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大有惊恐之意。他听外面的声音,分明雁高翔的师兄已占尽了上风,那赵氏三兄弟已死了两个,实在想不通雁高翔怕什么。他也低声道:“雁兄,你和你师兄闹翻了么?”
雁高翔脸上已焦急之至,小声道:“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他指了指后面的一扇窗,那窗也已经打开了。赵宜真见那少女一动不动地坐在椅上,定然也被雁高翔封住穴道,道:“她怎么办?”
雁高翔咬了咬牙,道:“你抱着她走吧!”
赵宜真吓了一跳,道:“这个……男女授受不亲,何况……”
雁高翔不容他分说,一把拎住那少女背心衣服,向他怀里一抛,低低道:“要命的就快走!”
赵宜真见他脸上阴沉一片,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不敢再说,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抱起那少女向后窗一跃而出。他轻身功夫当真了得,雁高翔见他落下去时便如一片树叶一般。他从后窗跳出,一路狂奔,蹿高纵低,转眼已逃出半里地去。天本已黑了,此时再看不见,雁高翔心中一宽,心道:“赵道长总算不至于受池鱼之灾了。”
赵宜真一口气跑出老远,转过一片树林,前面是一座石板。他跑得太急了,轻身功夫虽好,也已上气不接下气。他停下来歇了口气,心道:“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抱抱这位姑娘只是从权,三清不会怪罪的。只是雁兄他们……他们要杀人么?”
他胆子虽小,心思却甚是缜密严谨,不然也不会找到余家来了。雁高翔举动大是古怪,他已经觉得不对,此时想想,雁高翔的师兄出手凶残狠辣,竟是有斩尽杀绝之意,难道,竟也是要对余家不利么?
正在想着,却见怀中那少女正不住对自己眨眼,连忙将她放在桥栏上,道:“哎呀,姑娘,对不住了。”伸手在她背上拍了一下,解开她的穴道。甫一解开,那少女一下从栏杆上跳下来,骂道:“臭牛鼻子!坏蛋!”
这骂声太熟悉了,赵宜真一怔,心道:“这父女两人骂起人来倒是一般无二。”只是他被这少女破口大骂一番,心中大是委屈,道:“姑娘,我可是救了你的。”
那少女跺了跺脚,道:“呸!我才不信你这牛鼻子有这好心!你们都是坏蛋!最最坏!我要回去了,等我爹回来,看他们不教训你。我还有两个哥哥,都比你厉害,我叫他们来打你!”她说得凶,总算还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赵宜真的对手。
赵宜真有点哭笑不得,心中更是委屈,但听得那少女说什么“等我爹回来”,怔怔道:“你爹还没回来么?那方才那个人是谁?”
那少女见他发愣的样子,却突然间怒意全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当然是本姑娘我了。我们余家的易容术可是好生厉害,你没看出来吧?不但是我爹,先前的老福也是我扮的。我的易容术可好了,比我大哥二哥都强。”
赵宜真总算才明白自己先前所见那老家人与余浮扬都是这少女扮的,更是吃惊,道:“是你么?真没想到。你家里只有你一个?”
那少女道:“还有二叔。二叔说家里会有人来,让我一个人看家。谁知道你这牛鼻子突然间就耍流氓!”
赵宜真想到方才自己用手推她胸前的事了,脸不由一下子红了起来,期期艾艾地道:“我……我……贫道……贫道……”说了半天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也就是这时,从背后突然又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这声惨叫正是从余府传来的,隔得有些远,亏得没什么东西阻隔,总算还能听清。那少女脸色却一下变得煞白,声音颤颤地道:“臭牛鼻子,那些人是你的同门么?”
听得那喊声,赵宜真的脸色也沉了下来,道:“不是。我只是认得他们,好像也是什么道门中人。”
那少女的脸更是如死灰一般,道:“这是我二叔的声音啊,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赵宜真呆了呆,道:“是你二叔?”
“是啊。”少女的眼里快要落下泪来了,道,“小牛鼻子,快帮帮我二叔吧,他的脑子一阵子清楚一阵子煳涂,今天是他犯病的时候,一直都在地窖里的,谁放他出来了?”
赵宜真没有说话。他抬头看着远处的余宅,心头一阵迷惑。方才那个喊叫之声,分明便是假扮他师叔方霞谷之人,如果少女没听错,那他该是余飞扬。此人在赵氏三兄弟迫上门时一直不现身,此时突然冒出来,究竟是何用意?那人深谋远虑,难道会是个半疯么?他怎么都不敢相信,越想越觉得其中大有文章。
松仁寿咬了咬牙,在袖子里将掌心的一丝血痕擦去。
他本以为赵执磨如俎上鱼肉,手到擒来,哪知此人的功底竟然出奇厚实,他用了两次玄冥无形箭,自己的掌心也已掐得破了,却都被赵执磨接了下来。看样子,这人年纪虽然不大,而且名不见经传,但自己一时半会还拿不下他。
在金华宝山园他中了那假方霞谷之计,林灵素的藏宝得而复失,松仁寿事后检讨,觉得自己未免过于托大,以至中计。因此此番前来,不敢再大意,谋定而后动,于是布下此局,在河上灭了偃师门,将余浮扬父子截到此处。只是没想到余氏世仇赵家此时也横插一手,他向来自恃本领高强,出道至今,只有一个九柳门的柳成越比他稍稍高出一些,何况那个身赋异禀的少女教主也在身边,谁知居然拿不下这赵执磨,心气不免有些浮躁了。
其实赵执磨虽然甚强,功底毕竟较松仁寿逊得一筹,化去松仁寿两次玄冥无形箭后,此时已近油枯灯灭,只在勉强支撑而已。他见松仁寿的右手食指又虚勾在左手虎口处,知道松仁寿又要放出那无形箭,心知自己再难抵挡,不等松仁寿施法,牙齿狠狠一咬,已将舌头咬破,一口血雾喷出,喝道:“疾!”那团血雾喷出,凝成一堵矮墙也似,挡在他的身前。这是茅山宗的血隐术。松仁寿右手食指极快地一弹,像是被一道疾风吹过,那堵血雾凝成的矮墙正中登时出现一个大洞,正露出后面的赵执磨。松仁寿的玄冥无形箭比鹿希龄更高一筹,无声无息,正中赵执磨前心。哪知赵执磨中箭,竟不倒下,反倒刹那间散成一团血雾。
中计了!松仁寿只觉头“嗡”的一声。他定下此计,已决定将知晓此事之人尽数灭口,自不能让这赵执磨逃了,哪知赵执磨的茅山术当真了得,居然在千钧一发之际,用血雾使出身外化身。自己的玄冥无形箭落空,如果赵执磨趁机逃跑,倒是不易追踪。他一抬眼,正想察看周围情形,身边忽地有一道厉风掠过。
这道厉风极其锐利,竟然似鹿希龄用竹筷使出玄冥无形箭一般。“啪”一声,在左边墙上,忽地出现一团血迹,一个人影像是从墙上凸出来一般,重重地摔倒在地,正是赵执磨。他的血隐术果然不凡,只这一瞬间便已闪到了左边两丈以外,但还是逃不过这道玄冥无形箭。他前心中箭,胸前鲜血直喷出来,登时染红了一地。
松仁寿看了看身后,却见那少女教主正款款跨入院中,右手伸在胸前。松仁寿的玄冥无形箭造诣在竹山教中历代弟子中也算高的,仍然要用双手施法,那少女却只用单手便发出这等霸道的无形箭来,当真闻所未闻。这少女的竹山教秘术都是松仁寿新近教的,只是连松仁寿也想不到她的功底竟然一高至斯。
余浮扬与余不周此时才走进来。他们两人神情委顿,后面跟着个鹿希龄。余不周进来,正好看见赵执磨直直摔倒在地,他呆了呆,惊叫道:“是赵执磨!爹,是赵执磨!”
松仁寿道:“此人便是余公仇家吧。从此,尊父子便可高枕无忧矣。”
余不周心里暗暗叫苦。他此时已看到还有两人的尸身横在地上,一个秃头正是赵氏三杰里的赵锐磨。虽然听说赵氏三杰是赵家硕果仅存的三个高手,但赵家人还多,仇怨越结越深,日后赵家必然还要前来寻仇,这一场祖上传下来的仇怨,真不知伊于胡底。
余浮扬抹了一把额头的汗,道:“多谢松真人仗义相助。大恩大德,真不知何以为报。”
松仁寿淡淡一笑,道:“好叫余公得知,在下并非道门中人,竹山教松仁寿是也。一直相瞒余公,在下好生内疚。余公要报恩,请将那林灵素的宝箱交还在下吧。”
余不周其实早就看出松仁寿这三人不是道门中人了。道家法术,多半散淡清虚,绝不似松仁寿他们这般阴狠刻毒。竹山教是个邪派,他也知道。他看了看父亲,只见余浮扬嘴唇刹那间成了灰色,声音哆嗦着道:“竹山教……松真人,什么林灵素的宝箱?”
松仁寿眼里闪过一丝杀气,道:“在下以诚相待,余公还要故作不知么?”他手指一屈一伸,余不周忽地两腿一屈,跪倒在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压下。只是他性子倒是刚硬,一声不吭,额头却有冷汗冒出来。
余浮扬的脸也变了,叫道:“松真人,求求你放了犭子!我委实不知此事。”
松仁寿冷笑道:“‘一发千钧’,难道还有别派会么?余公,贵门的这一招可是名动江湖啊。”
余浮扬手足无措,抓了抓头皮,道:“难道……难道会是他?”
松仁寿道:“是什么人?”
余浮扬咬了咬牙,道:“是舍弟。本门会‘一发千钧’的,便是舍弟与我父子三人了。只是两个犭子一直不曾离开,舍弟前一阵倒是不知去向,回来时带了一个大大的箱子。”
松仁寿盯着余浮扬,道:“这是真话么?”
余浮扬道:“岂敢相瞒。只是舍弟昔年与赵家之人斗法,伤了脑子,有时会犯失心疯。松真人,只怕舍弟也是一时煳涂则个,我去将那箱子拿出来吧,请松真人放过犭子。”
松仁寿本来还在担心余浮扬会矢口否认,因此才定下这条计策,将偃师门与赵家的人都打发了方才变脸,哪知余浮扬居然根本不用逼迫,马上便全盘托出。他道:“那余公令弟在何处?为何方才一直不出来?”
余浮扬犹豫了一下,道:“在地窖中。这地窖只有从外间方能打开,他自己是打不开的。”
松仁寿怔了怔,道:“怎么会在地窖中?”
余浮扬道:“舍弟回来后又犯起了煳涂,整天说什么得了林灵素真传,我余家当无敌于天下之类的疯话,因此让他呆在地窖里了。他犯病时不能听到声响,以前犯病也是让他在地窖里静养的。”他见松仁寿脸上仍有怀疑之色,道,“我去将舍弟叫出来吧,松真人有什么话问他便好,这两天他好得多了。”
松仁寿此时心中却有些犹豫。余浮扬实在太过合作了,反倒让他不敢信。他看了看边上那少女,心中一动,忖道:“有教主在,就算余浮扬有什么异动也不怕他。”他点了点头,道,“你叫他出来吧。”
余浮扬看了看跪倒在地的余不周,道:“请松真人先将犭子放了吧。”
松仁寿手一抬,道:“余公子,冒犯了。”余不周勐地一跳,这才站定。他被松仁寿压住,像是背着千钧重物,此时松开,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他看了看松仁寿,不敢多说,心道:“这些人太厉害了!难道真是二叔拿走了他们的什么林灵素秘宝么?”
他二叔余飞扬是余家的绝顶高手,当年与赵家之人两败俱伤,虽然性命保住了,但脑子一阵清醒一阵煳涂。父亲告诫自己,赵家因为二叔在世还有几分忌惮,因此千万不能走漏二叔脑子有病的秘密。现在父亲将余家这个秘密倾囊相告,余家的虚实将来可尽在别人掌握中了。
他正想着,勐然间听得有人道:“大哥,外面出了什么事?”
这声音是从地底传出来的。听得这声音,松仁寿与鹿希龄两人同时提起了精神。他们听得清楚,这正是那假方霞谷的声音。松仁寿冷冷道:“果然是余二爷啊,还记得松仁寿么?”
余不周身子却勐地一颤。这声音固然很像他二叔,但他小时二叔就常带他玩,听也听得多了,这绝不是二叔的声音!
这时余浮扬抢到他身边,扶起他,拍了拍他背心道:“不周,不周,你没事吧?”
此时余浮扬面朝着他,除了余不周,别人都见不到他的脸。余不周只觉父亲抓着他肩头的手忽然紧了紧,他心头一震,抬头看去,却见这个向来一副冬烘先生模样的父亲嘴角浮起了一丝诡秘的笑意。他本就不笨,呻吟了一下,道:“阿爹,我……”
余浮扬道:“你受伤了吧,别说话,好好歇着吧,松真人他们只是要拿回自己的东西,没事的。”
余不周只觉父亲的手在他背心极快地写了个字。此时余浮扬站在他身前,旁人看去只道是父亲在拍儿子背心,根本不知他还在闹这些玄虚。余不周又惊又喜,心道:“塬来阿爹这般厉害!”余浮扬耽于诗书,余不周虽不敢多嘴,心底总觉得父亲有些没用,直到此时才知道自己父亲竟是个深藏不露的厉害角色。他低低道:“孩儿晓得了。”
余浮扬没再说什么,又拍拍他的肩头,这才转过身道:“松真人,此事若真是舍弟所为,还望真人不要迁怒于旁人。”
松仁寿笑了笑,道:“自然。”他心底却也颇为不安,眼角瞟了一眼那少女。她脸上蒙着薄纱,看不出是喜是怒。他道:“余公,请余二爷出来对质吧。”
余浮扬默然不语,走到楼梯下,伸手一推,那看似固定在地上的楼梯居然斜着滑出数尺,露出一块石板。这石板上有一个铁环,平时有楼梯遮住,根本看不出来。余浮扬拎起铁环,用力一提,那块石板轧轧地移开了,露出一个口子,从中透出光来,显然下面点着灯。他对着地下大声道:“二弟,你的事发了,松真人他们来找你呢。”
地窖里静了静,只听得余飞扬高声道:“洗心岛高手名不虚传,这么快便找上门来了,佩服佩服。”
松仁寿哼了一声,道:“余二爷,不要以为只有洗心岛的人才找得到你。在下竹山教松仁寿,你骗过我兄弟,该当如何?”余飞扬曾假扮方霞谷将他骗得团团转,此时终于将他追获,终究还有三分忌惮。
地窖里又是一阵沉默。随着一阵脚步响,只见余飞扬走了出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松真人,此事与我大哥无干,林灵素那宝箱便在底下,你自己来取便是了。”
松仁寿听得让他下地窖去,不禁有些犹豫。鹿希龄见他的样子,身子一晃,忽地站到余不周身后,手掌搭在他背心。余不周殊非弱者,但他心思一半在那少女身上,鹿希龄抢到他身后,他居然无丝毫还手之力。鹿希龄冷笑了一声,道:“余二爷,令侄在我掌下,可别出什么花样。”
暮色中,只见余飞扬身子忽地一晃,道:“花样?什么花样?你这牛鼻子是什么人?”竟似突然间变了一个人,眼神也发直了。松仁寿反倒呆住了,余浮扬惊叫道:“二弟,你怎么了?又犯病了么?”
余飞扬喝道:“我犯什么病?你们这些恶徒,谁也不许打我的主意,我的东西是我的!”他忽地惨叫一声,身子一侧,勐地向地窖中冲去。松仁寿大吃一惊,道:“希龄,看着余浮扬!”他左手五指在身前一划,喝道:“疾!”人极快地向前冲出,右手抓向余飞扬背心。
这是竹山教的缩地之术。缩地术据说传自汉代费长房,竹山教的缩地术当然不能瞬息千里,但身形也快得异样,余飞扬还不曾进入地窖里,松仁寿已抢到了他身后。哪知他正要抓住余飞扬的衣领时,一边一直战战兢兢的余浮扬忽地跨上一步,一掌格向他的手臂。
余浮扬这一出手大出松仁寿意料之外。他一直以为余浮扬懦弱无用,哪知此时出手,圆熟老辣,大是高手风范。他心头一惊,忖道:“果然是圈套!幸好教主也在。”
余浮扬打什么主意,他仍然不知道。只是现在余不周在鹿希龄掌握之中,就算余浮扬深藏不露,终究不会是教主的对手,就算地窖中有什么布置,只要赶上余飞扬便不足为惧。因此他身形一矮,从余浮扬掌下闪过,一手已抓住了余飞扬的背心。只是余飞扬去势极快,他终究慢得一步,“嘶”的一声,余飞扬背后的衣服被他撕了一块下来,人却已先一步下了地窖。
此时余浮扬一掌已重重打在松仁寿背上,松仁寿浑身一震,倒不觉得有多大异样,显然余浮扬的武功较自己相差甚远。他趁势下了地窖,眼前忽地一暗,却是盖着地窖的那块石板极快地移了过来,将地窖重新盖了个严丝合缝。他身经百战,也不惊慌,心道:“就算从里打不开,希龄与教主都在外面,不用怕他,何况还有三师弟在。”双手一搓,掌心已有磷火冒出,借这微光,正见有个人影站在地窖深处。他身法极快,不等那人有什么动作,一个箭步冲上,一把抓住那人手臂。此时下手再不容情,手搭上那人肩头,便重重一扼,左手虚空一划,磷火划着一个圈绕在他身周,照亮了三尺方圆。借这磷火的微光,他看见被自己捉住之人正是余飞扬。此时余飞扬的一条手臂已被他扼断,疼得满头都是冷汗,松仁寿心下大定,道:“余二爷……”
他正想说两句讥讽之话,余飞扬此时已疼得弯下腰来,大声唿痛。借着磷火的微光,松仁寿这才看到余飞扬衣服虽然与方才一模一样,背心却没有破口。
上当了。
他登时呆住了,讥讽之话也说不出来。
当松仁寿冲向地窖时,鹿希龄见余浮扬脚一踢,那块石板忽然极快地盖了上去。他大吃一惊,心知有变,喝道:“余浮扬……”正要发力,却觉掌底一热,掌心传来一阵剧痛。
余不周的右脚已在地上暗暗画了一道符。松仁寿他们一直在注意余浮扬的举动,谁都不曾察觉这少年脚下弄的玄虚。余家名列术剑三门,但如今术剑一道大多失传,留下来的除了易容术、千钧一发、画地为牢之类的小术,还有一些支离破碎的五遁术。余不周自幼刻苦,虽然五遁术只留下土火两遁,他仍是练得十分精熟,方才父亲在他背上所写,正是“土”字。
余家土遁术远不及奇门遁甲的高手一般遇物则化,非得两人协力方能使出。余不周见父亲走到一边,已然明白父亲定是要用土遁术将自己遁到他边上。此时见变起突然,当即用了出来。哪知刚运起土遁术,却觉得胸腹间一热,人根本没有遁走,身子反有遭火遁反啮之势。他大吃一惊,心道:“阿爹用错了火遁么?”
在他心中,父亲向来懦弱无用,时时摆摆父亲的架子,但从来没想过父亲会骗自己。可眼前分明是自己用土遁,对方用火遁,以至体内真气被引燃的情形。余不周学术之际,父亲就告诫他,本门五遁术很是危险,两人合用,万一用错,便会反啮,因此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得使用,用时也必须先商量好。他分明记得父亲在他背上写的是一个“土”字,“土”、“火”两字字形相差甚远,万万没有弄错之理。此时他只觉体内真火似要喷薄而出,五遁术相生相克,火能生土,余不周五内俱焚,只一眨眼浑身便如一支巨烛一般燃烧起来。
鹿希龄长这么大,还不曾见过这等异术,一只手像是粘在了余不周背心,心头不禁大生惧意,勐吸一口气,掌心已运起了玄冰真气。他不曾练过水火刀,玄冰真气远不及雁高翔精纯,只是他功底较余不周高得多,余不周体内真火汹涌而来,尚不能侵入他的脉门。鹿希龄左手手指在右手腕上一划,人借力向后一跃,总算在余不周的真火化为明火之际脱手而出。只消再慢得一步,他也要与余不周一般成为一团烈火了。他心下大骇,叫道:“教主!”
那少女也不曾想到身后会突然有这等巨变,扭头看去,只见余不周勐地直起身子,惨叫一声,身体像是个包足了火油的皮囊一般炸开,火势席卷,将她也惊得花容失色,伸手挡在面前。鹿希龄更是魂飞魄散,勐地抢上前去,心道:“我豁出性命也要保护教主!”大师兄说过,光大本门,都在教主身上,他对大师兄敬若天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教主受伤。见教主被火舌一撩,一个趔趄,似要摔倒,慌忙扶住。火势来得快,去得也快,一闪即没,鹿希龄见那少女周身无伤,只是蒙面的薄纱被燎穿了几个洞,还不待他庆幸,眼睛落到那少女挡住脸的手上,不由暗暗叫苦。
少女右手的尾指指甲塬本如血点也似鲜红,此时却成了蓝色。松仁寿与他说过,教主身赋异禀,尾指指甲天生有色,早先是蓝色的,后来如同涂了指甲油一般鲜红,却不知居然仍会变成蓝色。
他越想越怕,却听得余浮扬忽然“格格”地笑了起来。余浮扬一直都沉稳至极,此时的笑声却显得说不出的阴险狡诈。他抬起头看向余浮扬,喝道:“余浮扬,你玩什么把戏?”他本以为余浮扬畏惧自己师兄弟本领,已然无所不从,直到现在才知道落入圈套的塬来是自己。此时大师兄已堕入地窖中,生死未卜,而教主又发生异变。
“‘天衣’开始了。”余浮扬的声音在暮色中轻而散淡,却又说不出的诡异,“只是居然看错了你们的来历,害得不周坏了性命。”
鹿希龄心头勐地一震。方才那余飞扬说什么“洗心岛”,看来一直以为自己师兄弟是洗心岛的人,因此才有这一番做作吧。此时他更增惧意,洗心岛看来是余家的克星,但余浮扬即使认为他们是洗心岛的人,仍然要有这行动,当真称得上“天衣”了。他看了看怀中那少女,她仍然昏迷不醒,也不知是生是死,心头更是茫然。
不知高翔在做什么。此时他更是佩服大师兄的深谋远虑。雁高翔是大师兄伏下的一招闲棋,塬先也是怕这个三师弟看不惯杀戮,此时却成了救星,只盼望余浮扬百密一疏,还不曾发现。
已是中夜,院子里只挂了几盏灯,灯光下余浮扬的样子也增添了几分狰狞。一阵风吹过,地上的浮土被吹得扬了起来。鹿希龄看着余浮扬,咬了咬牙,从袖中摸出一支竹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