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月夜下的秘密
月夜下的秘密辽阔的东海海面上,一艘海船轻巧地划开幽蓝的水面破浪而行。
艾里、萝纱、维洛雷姆、青叶和比尔五人在甲板上晒着太阳吹着海风,十分悠闲。
要说到他们几人为什么会跑到海上来,话就长了。
虽然这段时间来,神圣联盟北部地区此起彼伏的暴动缠住了凯曼大军进攻的脚步,但只要凯曼稳住脚步缓过手来,很快便可能大举进攻南方。因而南方各国结成同盟后,下一步紧接着要做的事,便是与大陆上另外两个反凯曼的重要力量——藏身于东海群岛中的新代圣王弗里德瑞克集结的联盟势力和内乱将近尾声的塔思克斯帝国——达成行动上的相互协调配合。
但现在凯曼控制了大半块大陆,要与那两个势力联系上已十分不易,而确定一方势力的整体行动计划又是只有掌权者才能拍板定案的,如果只是派使臣来来回回传话,等议定了结果凯曼恐怕早已一统大陆了。最快捷的方法,就是掌权者直接面对面地谈。所以纵然明知穿越凯曼封锁联系另外两方,风险必定不小,艾里还是决定亲身前往。
至于由萝纱、维洛雷姆、青叶和比尔四人与他同行,则是因为黑旗军中就数他们的个人战力最强,至少能自保,且每人各有所长,或许可以在此次旅途中派上用场。萝纱本想把她的宝贝宠物阿旺也带来,不过考虑到此行恐怕经常要隐秘行事,带着宠物有诸多不便,艾里还是让她把阿旺留在了黑旗军。
顺带一说,维洛雷姆本不在艾里的同行名单之列。这人本领强则强矣,且不说其行事难以捉摸,单是对萝纱心怀不轨这一条,就足以让艾里把他扔进黑名单里。奈何维洛雷姆一听说萝纱要去,便死皮赖脸地硬要跟着。严格来说,维洛雷姆并不能真正算是黑旗军的人,就算首领严令禁止,他亦可充耳不闻,艾里也拿他没辙。
当纪贝姆得知和他同行的有哪些人后,曾似笑非笑地评价:“是最麻烦的人员配置呵!这一趟,想必精彩热闹。”
艾里很清楚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让自己慢慢来,他一回到本部,将处置拉夏的事都交付给纪贝姆,并告诉他与诤君杰伊的秘密盟约,让他今后酌情便宜行事后,便与选定的同行伙伴踏上了旅途。像黑旗军胁迫罗德尼亚特五世退位,并在拉夏扶植起一个年幼的王子做傀儡王,又割占拉夏与黑旗军领土接壤的一大块最富庶的土地作为战争赔偿后终于撤军等后续事宜,都是他们在路上陆陆续续才得知的。
出发前,艾里事先已发信向各盟国说明过自己将前去联系圣爱希恩特以及塔思克斯商定行动计划之事,并特别向滨海南国芬德尔兰请求提供远航的海船和相关的物资人手。
圣爱希恩特的势力目前隐藏于东海海岛一带,而且原神圣联盟中北部地区已经大部分沦入凯曼之手,走陆路的风险太大,最好是直接从临海的南方国家的港口乘船出发,北上寻找圣爱希恩特。而芬德尔兰是尚未沦陷的南方临海国家中位置最北的国家,从芬德尔兰的海港出海是艾里他们最好的出发点。而芬德尔兰作为临海国家,造船、海运技术已相当发达,它所提供的海船也可以让人放心。
与圣爱希恩特和塔思克斯接洽是为了南方国家的共同利益考虑的,圣剑士他们既已主动承担了最危险的部分,芬德尔兰只是出船只而已,自然不会拒绝。因而艾里他们一抵达芬德尔兰,很顺利地得到了为他们准备好的船只。
不过,事情太顺利了,艾里反而觉得有点不对劲。这次北上已事先知会过南方各盟国。这些国家里,按理不可能一个凯曼的间谍都没有。凯曼王那边应该已经知道他们的计划。他一直以为凯曼会有所行动,可他提防了一路,居然什么都没发生!
忽然间风起云动,原本遮蔽艳阳的大朵白云流散开来,数道金色光柱从云层缝隙间穿出,直射向下方的海面。甲板上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色彩凭空绚烂了起来。景物虽未变,却多了一股说不出的剔透明丽之感,天地似乎一下子开阔了许多。
几乎在此同时,船舷周围的水面泼啦啦一片水声。正好望着船舷外的萝纱惊异地喊道:“快看!”
顺着她视线的方向,艾里看见好些条银亮的细长之物飞蹿出海面,水花四溅,搅乱了一大片平静水面。定睛一看,他发现那银亮之物竟都是些样貌怪异、腮下两鳍宽大如翼的鱼类。这些银鱼靠尾部用力,身体蹿出水面后,便像是飞鸟展翅般展开那宽大的两鳍,竟能在空中滑行一段方才落回水中。虽说不能算翱翔,却已经不能说是单纯的鱼跃了。
“虽然说‘猪在天上飞’肯定是骗人的,”萝纱瞪大了眼,喃喃自语,“不过以后如果听人说‘鱼在天上飞’,说不定就是真的了……”
艾里他们的船似乎正好驶入了鱼群经过的区域,一时间只见海船的前后左右尽是剔透晶莹的水花,原本平静的海面像是沸腾了起来,在水面上飞跃的鱼儿如银梭一般纺出无数耀眼的银线。在船上的艾里等人看着这极具超现实色彩的画面,一时都找不出语言来描述此刻那份不可思议的感觉。
大海真是太神奇了。这广阔的水域中,不知道还藏着多少难以想像的奇异生物呢!艾里不由玩心大起。难得能碰上这么古怪稀奇的事,不好好玩玩怎么对得起自己呢?
“有趣!”他一声欢呼,双手在船舷上一撑,身子已高高跃起跳向船外。
“艾里你干什么?”
众人齐声惊呼。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跳海?扑到栏杆边往下看,却没见到落水的水花。艾里只落到贴近水面的位置便止住了落势。大家这才发现他不是跳,而是发动飞行术漂浮在半空,白闪闪的鱼儿就从他身边飞蹿而过。只见他轻盈的身姿四下飞掠,竟凭着他迅捷的反应和灵活的动作在追逐飞出水面的银鱼。
估测出鱼儿的飞行路线,他时而一脚轻轻踏在银鱼身上,借力让身体像是弹簧般在银鱼交织成的银网中轻松弹跳;时而干脆一把捉住正在他身旁的鱼儿,将其远远抛开。看那些倒霉的鱼儿压根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变了位置,只摆摆尾巴懵里懵懂地游开,艾里纵声大笑,越玩越是欢畅。
“我也来!”萝纱看他玩得开心,哪里按捺得住?喊了一声,立刻也飞扑而下,与他一同嬉戏。
“萝纱,等等我啊!”
自船驶入这片鱼群中,维洛雷姆就觉得在这地方钓鱼,实在是有些蠢,现下见萝纱下去了,自然更不想放过这个和她亲近的机会,立刻丢下钓竿追下去凑热闹。
转眼间,船上懂得飞行术的三个人都跳下了船,在水花和跃动的鱼群之间嬉戏笑闹。艾里被萝纱撩起水来泼了一身湿,维洛雷姆正幸灾乐祸地嘻嘻笑,却被挟私报复的艾里偷偷摸到身后,狠狠一脚踹下去在水里扑腾。虽然魔族公爵懂得水性,但水中密集的鱼儿却受惊冲跳起来,甩动的鱼尾和大片水花溅得他睁不开眼睛,让他好半天没法飞离水面。
艾里得意地抚掌大笑。鱼儿撩起的水花泼溅得身上一片清亮,驱走了夏末秋初午后的懊热。冲破云层的明丽阳光洒落下来,满眼的晶莹水花折射出七彩光线,有如彩虹的碎屑散落人间。
一旁的萝纱一边看他们闹得有趣,一边随手把手边捉到的鱼儿直接抛上甲板,吆喝道:“今天晚上加菜喽!”
清亮明丽的嗓音在蓝空碧海之间飞扬。甲板上鲜鱼劈里啪啦地跳个不停,水手们嬉笑着东奔西跑地忙着抓鱼。偏偏鱼身滑溜难以着手,不时从水手的掌下滑出,受惊的鱼儿高高跳起扭动着身子,大尾巴敲得甲板砰砰作响,溅得到处都是水渍。追杀鱼儿的水手踩在水上,不时有人不小心滑倒,砰砰啪啪地更增几分热闹。
比尔到底年少,早和水手们抓鱼抓得不亦乐乎。以青叶的心性身份,却不会跑到一大群男人堆里凑热闹。倚栏看着下头艾里和萝纱脸上灿烂的笑容,她心头掠过一股淡淡酸涩,笑容也渐渐敛去。
能伴着艾里一起嬉戏玩闹,笑得这般欢畅的,只有萝纱一人。这一刻青叶看得十分明白,艾里秉性洒脱赤纯,萝纱纯真不羁、无拘无束,还有着与艾里相称的能力。他们是玩伴也是搭档,默契十足地共同游戏人间。旁人难以取代他们间的这份默契。至少,眼下她就无法想像自己加入他们的画面。
不只是因为不会飞行术,更因为自己的性子偏沉冷,城府也深,不可能像萝纱这样与艾里成为同进同退、平等而密不可分的伙伴。
尽管她很清楚每个人个性各有不同,自己亦有所长之处,无需因为不似萝纱就畏缩不前,但是看到艾里和萝纱两人此刻有几分相似的灿烂笑颜,心头还是忍不住陡然瑟缩了一下,又酸又冷的感觉让她再也维持不住笑容。
我这是在嫉妒吗?
脑中陡然浮现出这个想法,青叶一时有些慌乱。昔年在法谬卡后宫之时,嫔妃间的争斗固然激烈,对她来说也只是为了保持地位以保护自己而已。嫉妒的滋味,这还是第一次尝到,她着实不大清楚该如何处理这种情绪。萝纱平素与自己相处亲好,实在不该对她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啊……
急于找件事分开注意力好撇开这让人不安的感觉,她看到一个四十出头面貌阴骘的男子也被惊动走出了驾驶舱,便过去招呼道:“埃洛赫船长。”
埃洛赫转头看她,点了点头以示礼貌,脸上却一样没有多少欢愉之色。
“以前从没听说过有会飞的鱼,船长知道这是什么鱼吗?它真的能吃吗?”青叶随意问道。
“海上本来就有许多陆地上人想像不出的奇奇怪怪的物种。这鱼身体轻薄,腮下的鱼鳍长得宽大,经常跃出水面靠鱼鳍滑翔,我们海上人就直接叫它飞鱼。虽然肉薄了些,倒还挺鲜嫩,味道算是不错的。”
船长一边随口应道,一边转回头继续看着在海面上嬉戏的三人,一派冷峻的神色显得阴沉不悦。注意到这一点的青叶有些惊讶,这位船长难道也有什么心事,还是本性就这么严肃?
“没想到大海有这么多有趣之处,看大家都玩得很开心呢!”她试探地问道,“怎么……船长你不觉得有趣吗?好像不大高兴似的?”
“对在海上生活的人来说,大海是他们永远的墓穴,不是游戏的对象。”船长冷冷丢出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返回驾驶舱。
青叶一脸的莫名。埃洛赫船长的话或许蕴涵了海上生活的哲理,但用来回应一个很普通的问题,未免也太夸张了点吧?这样不祥,甚至带些警告气息的话,简直像是在预示什么不好的事……
船上虽然一片欢腾,青叶的心头却因为埃洛赫船长的态度而莫名地笼上一层阴影。
那天晚上,艾里等人果然享用了一顿丰美的飞鱼大餐。之后几天的航程中都没有再发生什么有趣的事,他们已进入凯曼所占地域外围的海域,航路早因凯曼和南方国家的对峙而断绝,一路上他们连船只都没有看到一艘。日升日坠,潮起潮落,时间就这么过去了。一开始给艾里他们相当震撼的大海,这些天下来日也看,夜也看,已经失去了一开始的新鲜感,实在没什么好瞧的了。
艾里向埃洛赫船长询问过航程的进度,得知海船现在离可能隐藏圣爱希恩特人的岛群还有相当一段距离,也还不能进行任何搜寻行动。结果就是他们现在每日除了吃和睡之外,便再没有什么可做的了。初次出海的兴奋渐渐退去,剩下的便只是日复一日的平淡乏味。
生活空间完全只局限于这孤立的海船之内,小而封闭的空间,空闲无事的日子,令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成为生活的重心,进展也比正常情况下更为迅速。艾里与萝纱、青叶之间的关系之前总因为种种干扰和连续不断的事件而停滞不前,这段时日里便像是放进密闭温室培养的花苗般急速成长起来,他与二女也变得日益亲近。
另一方面,闲居无事,艾里也常和萝纱探讨探讨能量转化运用的技巧,练练偷窥大法。
一运起偷窥大法,船上林林总总的碰撞声、脚步声、谈话声、打呼噜声甚至甲板下老鼠跑动声都会被感应到,艾里平时也没去在意,不过这一天,却意外发现了出人意料的内容。迅速调整注意力的焦点,他将心神放在某间舱房中的对话上。
“……差不多了。就定在今晚两点行动!”
艾里只来得及从这男子这半截话声听起。话语间透出的号令意味,让他立刻意识到这“行动”,总不会是大家约好半夜一起上厕所。
那舱房本是在离过道隔了好几进的里间,外间有几人守着,房门舷窗闭得严严实实,本不该有半点声息漏入外人耳中的。只可惜偷窥大法与寻常窃听大不相同,是经由天地间无处不在的魔法精灵来直接感知作用范围内的情况,因而舱房闭得严不严实对他来说没什么要紧,倒是让他的窃听更不易被发现。
确定了声音的位置后,那密闭舱室内的情况便尽数收入艾里眼中。房中共有三个人。一脸阴骘地坐在主位发号施令的,也就是说出艾里听见的第一句话的男子,正是那位埃洛赫船长。艾里再看另外两人的面孔也颇眼熟,平日往来也见过好几次,一个是副船长沙贝尔,一个好像是叫做达伦的大副。
艾里将舱内情形察看清楚,船长已在接着刚才的话询问手下。
“分派的任务都清楚了?沙贝尔,达伦,你们把各自负责的事复述一遍。今晚绝不能出半分差错!”
在艾里平日的印象中,埃洛赫船长是个沉默严肃的人,也还算有礼,不过此刻他向手下发话的神气却完全像是换了个人,显得粗豪专断。而那两个恭敬立于他身前听候吩咐的人并无讶色,可见这方是他的本来面目。
“……明白。等凌晨二时,如果黑旗军那些人没什么状况的话,我负责带人把粮食用水搬运上救生船,安排没参与动手的人开始登船。”
另一人接续道:“我负责同时带人毁掉罗盘指南针和多余的食物,再把船底打破几个大洞,然后去和大家会合搭船离开。”
听到这里,艾里全身不由掠过一阵寒意,气息微乱。心神这么一岔,偷窥大法就此中断,一时看不到舱室内的情形。
偷窥大法甚耗心神,一次无法维持太久,不想因为失神而漏过太多对话,便只有用一阵歇一阵。艾里猜测对方的行动计划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后面暂时不会有什么太重要的信息,便趁势停下来缓一口气,同时先整理整理心中想法。
真的是很……简单的计划。不过越是简单的办法,往往也越有效。
想到如果真被他们得逞,自己从睡梦中醒来时,措手不及地发现自己正置身在一艘无人驾驶并正在下沉的弃船上,那可真是糟糕之至!想不到只是想听听萝纱那边的情形,竟会被自己误打误撞地发现这么要命的事!
艾里苦笑了一下,接着探查舱内情况。断断续续地听了一阵,里头的人都在确认暗号、人员调派等行动细节,没甚要紧的。不多时,万事终于告一段落,其中一个手下想起什么,带些疑惑地问道:“老大,我有些不明白,直接在他们的饮食中下药不就结了吗?何必这么费事?”
埃洛赫船长一瞪眼,哼道:“老老实实地按计划行动!别指望什么取巧的办法。你们该知道那帮人都是些什么人物,用烈性毒药的话,他们如果没有同时发作,立刻死去的话,我们的性命就危险了;用嗜睡昏迷的迷药虽然安全些,但这些药都是由植物制成。据说那个叫青叶的女人有操控植物的异能,对植物制成的药物也很敏感,肯定会被发现……”
听到这里,艾里已经了然。青叶对植物性药物敏感这个情报,可能是因为哈尔曼从青叶手中抢夺魔核光炮那一次,经由哈尔曼一帮人的口而泄漏给凯曼一方。由此可见,定是凯曼安插在芬德尔兰的奸细设法把埃洛赫这伙人安插到自己要搭乘的船上,想把自己一行杀死在半路,阻止大陆三方势力达成合作。
想通此节,他倒松了一口气。这一路上他本来就觉着太过安宁,一直为凯曼反常的毫无动作而有些放不下,现在搞清楚凯曼究竟有什么打算,反倒还自在些——虽说眼下的局面实在也算不上好。
在这无边无际的大海上,不论多么强悍的力量也无济于事。掌握大家生命的,就只是船和海员而已。而听埃洛赫话中意思,这整船的船员都是敌方的人。若是船只果然被毁,船员逃离,自己这些人本领再大,也只有干瞪眼看着船慢慢沉下去的份儿。虽说自己这一行五人中便有三人能飞,但航行了这些天,船早已远离陆地,现在又天色不明难辨方向,他们再怎么能飞也不可能完全不落脚休息地一直飞回陆地。
而另一方面,芬德尔兰所赠海船被控制的事,证明凯曼的势力已经悄无声息地渗入联盟各国之中,很可能发展到了相当庞大的地步。谁也说不准哪国的重臣,会不会就是被凯曼遥控的一枚棋子。短时期内,也不可能拔除得干净这些内奸。将来战争爆发,这些奸细会令南部联盟束手缚脚,相当棘手。
这也证明整体上凯曼的军势还是处于上升之势。眼下凯曼虽被联盟北部地区的暴动缠住,但想来这只是先前大举侵略后所需的短期盘整。等到凯曼稳住脚步,控制了局势,把攻击矛头指向南方之时,艾里可以预料到时候必有一场相当严峻艰苦的战争。光是现在先想想,他都觉得头好像开始痛起来了。
未来的艰辛不去管了,先搞定眼前的问题再说。艾里收敛心神留意舱室内的交谈,差不多也到了尾声。埃洛赫又向手下交代了几句,便让他们和把风的人各自散去。艾里听得附近无人,便把青叶萝纱几个都叫进房来,把偷听到的事情始末一一说出。
“……事情就是这样了。来想想该怎么办吧!”
解说完毕,艾里很具有个人风格地号召大家群策群力。知道这人天性就懒,思虑缜密的青叶只好当仁不让地担负起分析情况的重任。
“凑巧听到了他们的计划该算是幸运了,不过我们不见得就能因此扭转局势。你们有人懂得驾船吗?”见大家一一摇头,她不意外地点点头,“这就是说只凭我们自己是没办法把船驶回陆地的,如果船员死了,我们迟早也是在海上飘荡至死的下场。”
青叶回想了一下哈尔曼等过去曾接触过的凯曼人,其中不少都把为国牺牲当做无上的光荣,眉头不由皱得更紧,向艾里和萝纱问道:“我和凯曼人打交道的机会不及你们,不知你们过去接触的凯曼军人中,为了完成王命不惜牺牲的人多吗?”
艾里和萝纱肃容不语,脸上神色已经足够说明一切。凯曼是个十分重视道统忠诚的国家,王国教育下的军人中确实有许多是不惜为国赴死的。而他们也同时明白了青叶这个问题所隐含的意义,脸色顿时和她一样又是一黯。
“埃洛赫这帮人如果是凯曼的死士,用生死来威胁恐怕起不了效果。他们甚至只要自裁,便等于置我们于死地。就算运气好漂流到什么荒岛上一时不至于死去,现在南北航路已因战乱而断绝,少有行船往来,获救回返大陆的机会实在不高。而时局却不等人。如果浪费了反凯曼三大势力合作的时机,便再无人能阻挡凯曼统一大陆的脚步。”
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段,青叶缓口气,微微苦笑道:“到那时候,大家恐怕也只有继续留在海外荒岛上苟且偷生的份儿了。回不回陆上倒也差不多。”
“原来如此!到了海上,就算我们的本领胜过对方千百倍,也没什么用。”比尔叹道,“凯曼人真是狡猾!难怪先前他们都安心地按兵不动!”
青叶刚才那一番话,大半是说给脑筋转得慢一步、还不大明白其中利害的比尔听的,萝纱则已经心中有谱。待青叶说完,她便接着说道:“把情况整理一下吧。我们的目标很简单,就是在短期内平安到达圣爱希恩特人的岛屿。不过步骤就麻烦多了。”
此刻事情临头,萝纱冷静超脱的一面又开始发挥出来。像是站在第三者的角度一般,她将事情一条条地分析罗列出来。
“第一,我们不能让埃洛赫今晚的计划成功。”
这一条当然不会有异议。
“第二,我们继续要在海上生活,直到找到圣爱希恩特。所以,在制服对手的同时我们不能杀死,至少不能全部杀死他们。”
这一条也不难办到。
“第三,刚才说过,死亡很可能威胁不了对方的人。那么我们得找出其他可以挟制他们的事物,来让船员在行动败露后继续受我们调遣。做不到这点,万事免谈。”
这个就有点……连死都不在乎,怎么可能让他们放弃任务帮助敌人?大家面面相觑好半晌,也没人拿得出主意来。
“或者我们可以试着说服他们弃暗投明到我们这边?”
艾里试探着问道,他的口气却分明是连他自己也没抱什么希望。
果然也没人响应他的提议。他们都清楚长期教化而形成的观念深入骨髓,很难动摇。当初克里维等人会改换立场投入黑旗军这边,也是在长期接触中潜移默化,认同了黑旗军的观念,才会有此结果。眼下只靠短短几个时辰工夫,怎么可能会有效果?
一伙人大眼瞪着小眼,他们中纵然多是才智卓绝之人,在这情况下也找不出什么可行的办法。
闷了一阵,艾里看看一旁的时计,忽地一扫困扰之色,长出一口气站直了腰。
“时间剩下不多了,要应付今晚的事,我们也得开始准备了。”
“该怎么做都还不知道,准备什么?”比尔一脸茫然。
“事到临头,就算还没有办法也不能坐以待毙,总得做点什么。不知道怎么做能解决事情,那我们就去先阻止不允许发生的事情,然后……”
“然后?”
“然后,就见步行步吧!”就像是玩拼图游戏,不知道该拼那一块,就先把不可能拼上的板块排除,再慢慢寻找正解。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说是准备,其实也就是大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回自己房间睡觉而已,完全是做给船上的人看的。
埃洛赫一伙很清楚艾里一行都非寻常人物,不敢靠得太近察看,也不敢在他们的舱房内搞什么窥孔免得漏出破绽。正是因为他们行动的谨慎收敛,艾里等人才没有察觉出不对。今晚船长也只是远远安排着人,不间断地监看他们的舱门舷窗有无人出入。虽然这样的监视手段对想逃离舱房的人来说未免太松懈,但对于未起戒心的人来说,却已足够了。
在外头监视的船员见黑旗军的人今夜的举动也一如平常,或多或少都显出几分安心之色。
只不过,他们却不知道到了凌晨一时的时候,各房中的人便悄无声息地从床上起身了。用棉被枕头往被窝里塞出个人形,他们选了个房间角落蹲下身,各展本领开始就地……就地挖起洞来。有的在兵刃上运力,有的使用魔法,黑旗军五人的本领不俗,对付区区木质地板当然不在话下。不多时,各人小心移开被完整切割开的木板,房中便都弄出了个一尺来方的洞口。小心搬动些房中物件略作掩饰,让人不至于从门口一眼发现洞口,各人便从洞中轻巧地跳下。
自始至终,他们都不曾发出过半点响动。外头的监视者眼巴巴地死盯着他们的房间不放,全没想到里头的人已经金蝉脱壳。
海船甲板下的舱室是用来存放物品的仓房,甲板以上的船舱用来居住,分作三层。为求出入方便,艾里等人都选择了一层的房间。穿过地板,他们便下落到与各自房间位置相对应的仓房。深夜的仓房中没有半个人影,也无人察觉他们的秘密行动。
大家都很清楚艾里没什么方向感的毛病,先前的商议中便勒令他不准走动,由其他人按各自房间对应的位置辨认方位,来他这里集合。此时距离埃洛赫计划的行动还有一段时间,搬运水粮的人没这么早来,他们轻巧的动作也没有惊动任何人,很顺利地会合到了一起。随后,一行人小心避开瞭望台和值班水手的视线,鬼鬼祟祟地摸到了甲板上。
船尾和两侧,贴着船身吊着好些救生船。艾里打个手势,众人也不多言,各自行动起来。会飞的直接飞到船外,不会飞的取绳索缚在船舷上,另一端盘在腰间把自己慢慢放下去。降到救生船处,他们便拿先前切割地板的手段如法炮制,悄无声息地在各船底大肆凿起洞来。拆下的船底、木片掉落水中发出的低微水声完全被海浪声所掩盖,木板迅速随水漂流远了。
如果让船员毁船逃离,把艾里他们孤零零抛在海上,那真的就没戏可唱了。所以首先要做的,就是破坏船员的逃生工具,把大家串成一根线上的蚱蜢,谁也跑不了。惟有如此,假如船员没打算死的话,艾里等人才有依附他们生存下去的希望。因而,虽然觉得白白糟蹋这么多好端端的船只有些不好,艾里却很清楚如果不这么做,自己这帮人的下场可就要比那顺水流走的木片还要凄凉。
本来他们可以只切断吊住船只的绳索,让船掉落水中漂走就能达成目的。不过反正时间充裕得很,而且这几人中大半都是好玩闹作怪的性子。想到与失踪的救生船相比,埃洛赫那帮人发现用来逃命的船竟然无底时受到的冲击会更大,他们便不惜多费些时间力气来拆船。
为免被察觉,破坏船只的行动不可以弄出任何声响,艾里等人不得不大大抑制自己的力量,速度也没法太快。不过总共不过十多条船,五个人分头行动,用不了太久,所有的船底就全都被卸了下来,一行人的身影,很快重新融入黑暗之中。
将近凌晨二时,埃洛赫船长询问过看守艾里等人房间的手下,得知没有任何异常,行动就开始了。
毁坏船只只要几个人便能做到,埃洛赫等人也不想船沉得太快连自己都来不及跑掉,所以负责准备逃生船只的那一队占了船上一大半的人。人多好办事,埃洛赫亲自带着这队人,很快从仓库中悄悄搬运出足够的水粮到甲板上。
埃洛赫船长一直小心翼翼,生怕弄出响动传入船舱,引起圣剑士等人怀疑,眼下见最可能传出声响的搬运行动已经平安完成,心算是落回一半。船长走到船舷边向下察看,同时挥臂向下做了个手势。水手们便上前去解开吊住救生船的缆绳,合力拽着缓缓放长绳索,将吊在外侧的船只放入水中。
早在出发之前,为着今日的行动,水手们已经不知暗地里演练过多少次了,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做得全无差错。可是这一次,放船下水的水手却发现从手中绳索上传来的感觉有些不对。船……好像变轻了些?
水手们对这都甚感不解,因此没什么人去注意正向船下俯看的头领此刻脸上是什么表情,这实在是很可惜的一件事。毕竟,这可是圣女原本十分希望能亲眼目睹的一幕呢!
埃洛赫船长虽然紧紧盯着缓缓下落的船只,但从他的位置,只能是从上往下俯视船只的侧面。高高的船帮挡住了他的视线,在夜色的掩饰下,他一直没有发现船的真实状况。直到入水后“救生船”终于转回正面,但却并没有按照人们预想地漂浮起来,他才发现情况不对。
俯视海面,一个个船形的木圈在水中载沉载浮,就像一张张大嘴嘲弄着他。当看清每艘船的船底都下落不明,再不能称为“船”的时候,埃洛赫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
陆续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事的水手们也为之愕然,全被笼罩在一片过度冲击造成的死寂之中。一张张瞪圆了眼的面孔全是一副蠢样。
“完……完蛋了!”
呆滞了片刻,埃洛赫那张大得足以塞下好几个鸡蛋的嘴巴上下翕动,蹦出有些变了调的音节。他的头脑还算比手下灵光些,终于想到离开海船所需的救生船都已毁了,他们已经走不了了。如果派去毁船的另一队人真的毁了船,那他们也得跟着陪葬。当前的第一要务,是不能让手下弄坏了船!
另外,这么多船白天还好好的,现在却突然变成这样,原因只有一个。那么去破坏海船的达伦那队人,肯定会有麻烦!
船长猛然蹦起身来,冲向通往甲板下舱室的楼梯。这时候也没有必要怕谁听见声音了。惊惶之下,埃洛赫忍不住向不在场的另一个手下大吼道:“达伦,停下!”
可惜海船实在太大,埃洛赫船长在船尾的喊声经过层层楼板的过滤,已经不可能被身处最底层舱室的人听见。
不过,事情也没差啦。全身被捆成肉粽的人,本来就不能再做什么,听没听见船长的吼声,明不明白情况,也都无所谓了。此刻,被捆绑好后扔作一堆的达伦一伙,只能心有不甘地用眼睛瞪着艾里等人。简单说,就是干瞪眼。
水底压力大,捣破船底并不容易,也势必会发出很大声响惊动黑旗军的人,所以达伦等人打算设置些炸药来炸破船底。下到舱底后,达伦正计算着该拉多长引线来控制爆破时间,火药量又该是多少,本以为不会有旁人在的暗处忽然传出话声,吓得达伦一伙身体猛地一震。
“拆了那些小船船底就让我够内疚了,要是你把这么大一艘船给糟蹋了,可要小心被雷劈哦!”
从一旁的拐角处,转出艾里等人的身影。
轻松收拾完达伦一伙,艾里便招呼大家走人。
“那他们怎么办?”萝纱指指地上捆得严严实实的达伦等人,“能不能拿他们当人质来要挟?”
艾里略一沉吟,摇摇头:“我看是没用。”
如果埃洛赫一伙为了完成使命,自己的性命都可以舍弃,那么当同伴的安危与使命相冲突时放弃同伴的觉悟,也至少是有的。连对求生的欲望都不执着的人实在是最难控制的。待会儿和埃洛赫那边的人碰面后该怎么做,他到现在仍没有头绪。
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他当先向外走去。“这些人就扔这里,无关紧要的。我们快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