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劲气侵襟袖

陆寄风进入山洞,见到沉睡的武威公主,包拥在白裘中,睡得很暖,便静静在旁边打坐,不吵醒她。

武威公主沉沉睡着,一会儿突然发出一阵啜泣声。陆寄风望去,武威公主安静的脸上滑着泪水,不知是否被恶梦所缠。陆寄风见之不忍,伸手替她拭去脸上泪痕,武威公主惊醒过来,一把抓住陆寄风,眼神惊惧。

陆寄风柔声道:“不要怕,你作恶梦了。”

武威公主垂泪不语,样子楚楚可怜。陆寄风拍着她,让她重新入睡,武威公主紧紧抓着陆寄风的手,道:“你……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陆寄风点头,道:“这一路上,我都不会离开。”

武威公主道:“你要带我去柔然找我姑姑。”

陆寄风有点为难,他自己要事缠身,怎么可能带着一个柔弱的公主深入西域?再说,柔然是游牧部落,出没无常,广阔无边的沙漠,都是他们的出没地点,根本无从找起。

“这……”陆寄风道:“公主何必想不开呢?柔然那么远,这一路太危险,还是回平城吧。”

武威公主又哭了,道:“不,我不要回平城,我要去柔然!我要去柔然找我姑姑。”

陆寄风道:“西海公主也不见得认得你,你也不见得找得到她。”

武威公主咬着唇,道:“她会认得我……我知道她的事,她会收留我的……我再也不要回宫里了……”

陆寄风道:“但是你不回平城,皇上震怒,又杀了好多人,那怎么办?”

武威公主一震,她心肠软,一想到拓跋焘真有可能为她而大开杀戒,先要倒霉的就是公主府内所有的侍从奴婢,她又不忍心了。

可是,她怎么知道她害怕的事,早就发生了……

武威公主静了一会儿,才可怜地说道:“那……你带我去大漠一趟,我们去一趟就回来,没找到我姑姑,我们就回来,好不好?”

陆寄风见她求得十分诚恳,心也软了,便道:“好吧,我就带你到大漠走一趟。你若是找不到西海公主,也要回来,不可多作逗留,知道吗?”

武威公主点头,道:“嗯,多谢你。”

她安心了不少,望着洞外星空点点,叹道:“大漠不知有多远,我姑姑不知藏在何处?我真想见见她,问问她……”

陆寄风问道:“问什么?”

武威公主道:“问她为什么会抛弃那个人,他也没错呀……”

看来武威公主是由西海公主所留下的札记,得知西海公主的恋情,陆寄风对此并无什么探究之心,便没说话答腔。

武威公主自己说道:“以前我姑姑年轻时,曾遇见一名侠士闯入府中,他受了伤,给我姑姑医好了,此后他就带我姑姑离开大内深宫,到武林中四处云游,两人像天上的云一样,到处飘荡,这世上像是就只有他们两人,谁也管不着他们,你说,这样是不是很美好?”

陆寄风漫应了一声,武威公主道:“我姑姑学了好多制毒的法子,那侠士都不许她用来害人,可是毒做了就是要用的,不用怎么好玩呢?这武林中坏人那么多,那侠士每次都要以自己的法子做事除恶,不许我姑姑插手,常为此跟他吵架,后来便吵得分开了。”

陆寄风想道:“这样听来,西海公主应该是个个性很强的女子吧?”

武威公主悠然道:“我姑姑一直在深宫里,等着那侠士回来道歉,她等了一年又一年,那侠士真的都没有回来了,我姑姑等得死了心,我在她的手记里,看见好多泪痕,姑姑不知哭了多少年,等了多少年……”

陆寄风忍不住道:“她怎么不自己去找那侠士呢?”

武威公主道:“她有啊!她有一天就闯出宫,要去找那侠士,谁知没出到宫城,就被我阿哥给抓回来了……我阿哥非常生气,觉得这样的姑姑,丢了皇家的脸,就把她嫁得远远的,嫁到柔然。这些年全无她的消息,我也不敢跟阿哥问……”

陆寄风道:“她不认得你吗?”

武威公主道:“那时我还很小,她就算见过我,应该也忘了。”

陆寄风道:“这样的话,你若是去找她,她不认你,可怎么办?”

武威公主道:“我也不知道,可是她写的制毒法子,我都背熟了,她问我,我答得出来,她应该是不会把我当外人的。”

陆寄风想了想,道:“说得也是。”

武威公主茫然地说道:“我也不知见了她之后,要说什么?可是我总想见见她,问她跟一个心爱的人在一起,为什么会甘心分开?分开后明知会后悔,为什么还要分开?我看着她的手札,越看越不懂,所以我好想亲自问她这些话……”

武威公主竟只是想问西海公主这些无聊的话,就要跑大漠一趟,实在匪夷所思。或许少女之心总有些让人弄不懂的地方。

武威公主又慢慢地睡着了,陆寄风注视着她小小的身子,心里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拓跋焘要将武威公主许配自己,确实是用心极深的,这样美好纯真的公主,无法以宝石相比,她的单纯与朴质,就像无瑕透明的水珠一样,玲珑剔透。谁能得到她,便会永远不能离开她了。

但是,陆寄风只是苦苦地微笑了一下,转过脸不再看武威公主,他望着远方黑暗的天空,云若紫此时的元灵,是否也在无边的黑暗中等着他?自己亲手毁了云若紫的元灵后,又该何去何从?他的心已随云若紫而死,留在世上的身体,就尽责地守着迦逻,直到迦逻也老死了,才算是完成责任。那时,他的心,他的身体都不必再留存下来了。

但是,自己能死吗?这个问题渺茫难知,也总是让陆寄风在扪心自问时,感到无边的空虚。

陆寄风既然答应了武威公主,便依照承诺,带武威公主往西北方向行去。

他原本为了回到宫中时方便,而不解下镣铐,但既然十天半月无法回去,又要带武威公主深入沙漠,便自己以柔劲解下了手镣脚铐,好行走自如。

这几天以来,多半是陆寄风背着武威公主行走,武威公主根据所读的宫廷内的西域记载,告诉陆寄风该走的路。

连行数日,随着往北的移近,沿路所见的花草已渐渐减少,越来越多的刺木,干草,越来越多的黄沙,景象日渐单调。有时走了整整一天,都见不到一个人,大地益显得荒凉。

两人有时整天只见到几丛刺木,或是新月形沙丘,排列得如链条一般,沙山连绵,美丽无比。

沙丘远观平缓,走到时才发现陡峭至极,很容易摔滑下来。若登上峰顶,双手拨动流沙下滑,即刻响起似阵阵低低轰鸣声,声音越来越洪大,有如春雷般由远而近,向人掩来。陆寄风初次差点滑跤后,发现往下滑的沙子发出雷霆之声,大感好奇。

反倒是武威公主见怪不怪,道:“宫里的图记上说,此处有五绝,分别是奇峰、鸣沙、湖泊、神泉、寺庙。我以前总奇怪:沙子怎么会鸣叫?原来是这样的。”

陆寄风道:“奇峰、鸣沙都见识过了,若再无湖泊与神泉,只怕咱们要渴死了,被送到寺庙里超渡。”

所幸走了半日,便闻到一阵水气,陆寄风喜出望外,由高处俯视下去,那不知名的湖好像一面圆镜,在骄阳下发出明灿的光辉。几个帐篷坐落在湖水边缘,就是村落了。

陆寄风带武威公主往湖泊的方向赶去,沙漠中的居民颇为好客,招待他们饮食,陆寄风与他们语言不通,也无法问西海公主、柔然阵营在何处。

两人夜里便在沙漠上席地躺下休息。夜里沙漠非常酷寒,但武威公主有那件极品的白裘保暖,倒也不怕。仰躺在沙漠上,迎面见着满天星星,星星大得好像会压下来似的,近得好像一伸手就抓得到。

突然间黑暗的天空闪出一道银光,那道银光像是一片布幕般展了开来,接着便幻出许许多多的色彩,灿烂瑰丽,陆寄风讶然注视着,接着那阵银光之中,隐约浮现出雄伟的楼阁,楼阁外林木扶疏,前方来来去去的人们,都穿着他初遇无相时,无相所穿的幂褵样的衣服,遮住了脸孔,只露出或蓝色或紫色的眼睛,还有许多比马还高大的奇异牲畜,走来走去。

陆寄风惊奇地看着,对武威公主道:“你看!那里有一座城!”

武威公主笑道:“那是幻影。”

陆寄风道:“幻影?”

武威公主道:“嗯,我阿哥跟我说过,沙漠里会有这样的幻影,他也见过,他猜不出那是天上还是人间,总之永远是走不到的。”

陆寄风见光影中的城池、人物,栩栩如生,直疑心天上是那样的景象,但那会是何处呢?难道世上真有这样的城,这样的人吗?

那幻影渐渐消失了,陆寄风有点怅然,心里也说不上怎么一回事。

两人又在沙漠中走了好几天,不见半人,甚至不见半点绿意,陆寄风在上一个村落为武威公主收着的饮食已快用完,心里不无几分担忧。沙漠中的风裹着沙子,扑面而来,将两人的脸吹得十分干燥刺痛,两人早就全身都蒙上一层又一层的沙,耳朵、鼻孔里也全是沙。陆寄风倒还挺得下去,只怕武威公主承受不了。

那天夜里,风突然有些变急,远方西北角的湛蓝天空,像是突然间被割裂出一片伤口,暗红色渐渐渗开,渗成一大片血幕,接着整个天空都黑了,简直像是天空狂扑下来似的,一种沉重的气息压得陆寄风难以呼吸。

武威公主勉强道:“糟了,这……这是沙暴……”

“沙暴?”

陆寄风还要追问,狂风已袭卷而来,劲风扯得让陆寄风根本无法张开口说话。

陆寄风连忙抱住武威公主,还来得及往远处看,自然是什么都看不见,只见到像是有几道数百尺高的石柱,以奇特的样子急转旋空而来。

陆寄风讶异难言,那石柱的急转狂旋,带着阵阵不祥之意,一眨眼便欺至身前,陆寄风急忙抱紧了武威公主,抵抗这股急旋狂风。

他们所遇上的是沙漠暴风,连房子都吹得走,陆寄风感到身子像要被这巨大无比的力量给扯裂了,若是放开武威公主,她必会立刻被狂风卷走,陆寄风不敢放开,更紧地抱住了她,以全身之力对抗那袭人狂沙。

耳中除了轰隆隆的声响,什么都听不见,但所有的知觉却显得轻如鸿毛,似乎随时都会消失在风暴之中,他和武威公主的半个身子都已埋在沙中,天地间的沙还在狂袭过来,若是再不停止,只怕两人都要被活埋。武威公主紧抓着陆寄风,陆寄风将她的头脸包在自己怀里,免得她被狂沙窒息。

可是风沙非但不停,反而越来越是凄厉,将他们头脸都快盖住了,堆积在脸上的沙子飕飕落下,饶是见多风浪、身经百战的陆寄风,此刻也自觉渺小,紧张得不敢多想,只顾护着武威公主。

一大堆的巨沙涌了过来,推满他的头和背,像是无数地狱里的恶鬼要将他推向黑暗里去,陷在沙中的双足也像被无数鬼手拉着,用力被往下扯,不管陆寄风怎么藉力向上蹬,都无法摆脱那怒吼的狂啸与急乱的旋流,空负一身武功,在这宛如天崩地裂的沙漠风暴里,都无可施展。

陆寄风和武威公主像风暴里的一颗石头,就要被沙所埋了,陆寄风大声叫道:“公主……”

风沙益发狂烈,天地益发凄惨,陆寄风叫道:“现在只能龟息保命,公主恕我冒犯……”武威公主望着他,完全听不见陆寄风在叫什么,陆寄风已含住公主的口,紧抱着她,将自己的真气渡与她。

陆寄风就这样紧抱着公主,闭气龟息,一面源源不断地传导她的真气,让她和自己的真气成大周天之势,自行运转不息。

他一心救武威公主,便渐渐不感觉到狂沙呼啸,天地如洪炉,自己和武威公主便像埋藏在炉里的两片雪,融为一体。

陆寄风屏除知觉用意,心无杂念,也感觉不到任何动静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强光射了进来。

陆寄风隐隐听见有人的声音,听见清脆的铃声,在耳边忽远忽近。

那阵铃声虽然单调,却迷离幽怨,带着某种节奏。

陆寄风再度睁开眼睛,便见到许多穿着异国服色之人,俯身望着他。

陆寄风的眼睛一张开,那几人大吃一惊,突然全弹开了,哇拉哇拉叫着,四散狂奔。

陆寄风不知发生何事,坐了起来,张望着平静的沙漠。风暴不知何时平息了,地面还是那么平整,天空还是那么低沉。

十几丈外,竟矗立着一个个的帐篷,许多比马高大的异兽,趴在沙地上,就是陆寄风以前见过的幻影中奇怪动物,皮色灰黑,脖子极长,背上突起两块耷拉的肉峰,瘦骨嶙峋,丑得惊人。

这些东西是何时出现的?陆寄风竟全然不知。

就在陆寄风怔怔望着那些不知是真是幻之物时,一道逆光的高大身影出现在面前,陆寄风仰脸看去,那人坐在那种奇怪丑陋的巨马身上,似乎也在低头看着自己。

那人开口了,道:“你又活了吗?”

陆寄风勉强想看清他的样子,却怎么也看不清楚,那人又问道:“你是何方人氏?”

陆寄风本想开口回答,但一张口,便咳出许多细沙,胸间非常难受,趴在沙地上干呕。那人“咦”的一声,突然挥鞭往陆寄头脸甩去,陆寄风一时闪避不及,被甩出了一道血痕。

那人奇道:“你还有血?”

陆寄风总算全然清醒了,怒喝一声,翻身便跃上那巨马,拉住那人的马鞭,正要问他为何攻击自己,却突然间愣了一下,只这一愣,那人口中发出“唆唆”细音,巨马整个往上一掀,将陆寄风摔落在沙地上。

那人呵呵笑道:“你被活埋不死,我看骆驼摔不摔得死你?踩不踩得死你?”

长鞭呼啸,一把缠住了陆寄风的双手,口中呼喝,骆驼发足狂奔,竟将陆寄风给拖在长长的四蹄下狂拉。而且还不是只有一匹,陆寄风发觉还有无数骆驼都跟在那匹拖着自己跑的后头,蹬蹬急蹄,千军万马的雷霆声就在耳边震响,但千军万马也没这么可怕,因为他不但要小心不被后面的骆驼踩中,还要闭着双眼和口,以免地上的沙土再涌入口中。

陆寄风没想到才脱离沙暴,又遇上这样的奇兵,方才他跃上骆驼,只因见到骑在上面的竟是位女子,因此一愣,也才会被偷袭成功。

陆寄风被牵在急奔的骆驼后面跑,心中怒想:“这姑娘是怎么回事?我可有得罪过了她吗?”

那姑娘口中呼喝大笑,用力一拍骆驼,她的骆驼以猛箭疾射般的速度,一下子便脱出了骆驼队,陆寄风几乎都要被拖得飞了起来,她沙漠中鞭驼绕圈,将陆寄风拖了许久,才口发号令,停下了骆驼,转过身看陆寄风变成什么样子。

陆寄风突然整个人跃上半空中,扑向那姑娘,她惊呼一声,手中长鞭挥甩,将陆寄风胸前甩出一道血痕,却阻不住陆寄风扑来之势。陆寄风扑到她身上,两人一同滚下骆驼,在沙漠中翻了几翻。

陆寄风骑在她身上,掐着她的颈子,喝道:“你为何要这样对我?她呢?跟我在一起的那女子呢?你说!是不是也被你这样整死了?”

陆寄风心中十分着急,抓着她的咽喉拼命晃,根本顾不了力道,她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陆寄风叫道:“你给我醒醒!快说!武威公主呢?武威公主在哪里?”

她攸然醒转,蛾眉怒竖,道:“什么公主?死啦!都死啦!”

陆寄风心底凉了半截,愤然一拳打在她脸上。这一拳虽没用上内力,却也着实沉重,她闷哼了一声,口角鲜血长流。

陆寄风感觉到地面震动,抬头看去,一骑烟尘正快速逼近,应是救她的骆驼队,陆寄风看她服色高贵,应该也不是凡人,便一把抱起她,跃上骆驼,拼命拍着,喝道:“快跑!”

谁知那骆驼非但不跑,反而屈膝跪了下来,泊在沙漠上。陆寄风怔了,那女子幽幽醒转,见了此景,哈哈大笑。

陆寄风更是怒火满腹,打了她一耳光,道:“笑什么?”

她笑道:“你这汉人,不会骑骆驼,就是跛的!”

那骑烟尘一面逼近,一面有人呼喝大叫,陆寄风虽听不懂,也知道是在叫这名女子,陆寄风索性抱了她,以轻功疾奔。那女子大是惊奇,这才惊觉不妙,拼命挣扎踢腾,叫道:“放我下来!你这活死人,放我下来!”

陆寄风充耳不闻,前方地势高峭险绝,半片黑色的岩壁陡立,高处还有点点白雪。黑岩、白雪、黄沙、蓝天,划分得景色分明,天地壮阔。

陆寄风提气往岩上奔去,那女子大惊,回过神来,已经身在高崖,底下骑着骆驼的手下们是绝追不上来了。

陆寄风道:“哼!我还是不是跛的?”

他一放下那女子,那女子便长鞭一拉,都朝陆寄风的头脸狂甩,陆寄风反应虽快,也被挥出几道血痕,急忙认准了方位,一把扯住她的长鞭,将她拉了过来,又狠狠地打了她几耳光,将她打昏了过去。

这时,陆寄风才能喘一口气,看看她的样貌。不过她已经被陆寄风打得脸都肿了,隐约只看得出长睫剑眉,鼻梁高挺,破皮流血的苍白嘴唇小巧精致。她的肌肤虽因为沙漠的历练而有些风霜,但乍看之下,确是个风韵犹存的女子,应该比陆寄风大上几岁。

陆寄风实在想不通,沙暴是何时结束的?那些人是何时来的?武威公主如今人呢?在沙堆下,是自己拼命护住公主的一口余息,如果她真的死在这荒凉的沙漠中,连半个心愿都无法完成,就这样孤死异乡,无人收尸,未免太可怜了。

但陆寄风更弄不懂的是:自己与这名女子素昧平生,她为何要这样恶整他?在她将陆寄风拖在骆驼后面急奔时,看起来竟颇为快乐。若非有什么深仇大恨,怎会如此?

那女子呻吟了一声,攸然醒转。

陆寄风连忙趁她还没醒时,扯下一方她的长裙当作绳索捆住她的双手,免得她再挥鞭伤人。

那女子醒了,果然马上要拿马鞭,一动便发现自己被陆寄风绑住,又惊又怒,道:“你……你为何要绑着我?”

陆寄风道:“你又为何要把我拖在骆驼后面狂奔?”

她道:“因为你从地下被挖出来,本是尸体却又活了,我想看看你会不会死!”

陆寄风喝道:“这是什么理由?我是好好的人,从没死过!”

那女子道:“你明明是从地下挖出来的!”

陆寄风道:“我是为了躲沙暴!”

那女子目露惊奇,道:“是吗?可是那里的沙暴是七天以前,你被活埋了七天,怎么可能不死呢?”

陆寄风自己也有点吃惊,原来自己竟龟息了七天,感觉上根本就是一眨眼而已。

陆寄风道:“就为了想看我会不会死,你这样对我?”

那女子笑嘻嘻地说道:“原来你不会死,这真奇怪了。”

“奇怪什么?”

那女子道:“我以为你跟埋在沙漠里不会烂的尸体一样,所以拖出来玩玩。谁知你竟动了,身上还有血,我想瞧你到底是活的还是死的。”

竟只为了这样的好奇心,她就以残忍的手段整他,陆寄风大为忧心,那样的酷刑自己受得住,武威公主却绝对受不住的。万一武威公主也被人这样对待,他一想到就胸间作痛,一口气差点哽咽住。

陆寄风沉声道:“跟我在一起的还有个少女,她如今人呢?”

那女子眼珠子微微一转,笑道:“你说的是她呀。”

陆寄风揪住她的衣领用力一晃,道:“给我说清楚!”

那女子虽被陆寄风打过,半点也不怕,狡猾地笑道:“我们这一队,在此发现过的尸体又不只你,你可得让我想想……”

陆寄风放开了她,她起了身,陆寄风料她双手被绑着也变不出什么花样,便只是盯着她。

她仰头东张西望,又像是在找脱身之道,又像是在认真思考着陆寄风的问话,陆寄风也猜不出她的心思。随着她的眼光四望,两人已是身在较高之处,整片沙漠尽收眼底,远远的可以看见整片平沙上,点缀着零星的绿草丛。

好几个帐篷建在草丛边,坡上的骆驼群斑斑驳驳,一群一群,简直数不完。还有许多马匹也零散地圈成一批批,至少有上万。陆寄风没想到自己与武威公主所埋身之地不到几百尺处就有这么大的队伍与人群,原来沙漠里果真是出没无常,谁也不知下一步会见到什么。

那女子转过身笑道:“哎呀,我想起来了,那姑娘是不是约十四五岁年纪,颇为可爱,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又听话又甜蜜的?”

陆寄风点头道:“没错,就是她!”

那女子问道:“她的出身是不是颇为高贵,没人知道她跟你在一起?”

陆寄风点头道:“对。”

那女子道:“你会带着她,一生一世都听她的话,绝不跟她吵架,就算吵了架,也不放她离开吗?”

陆寄风没想到那女子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答不出来,道:“这与你无关。”

那女子道:“怎会与我无关?既是我的人手救了她,她的命就在我手里,我要让她见谁,不让她见谁,都由我来说,你老实回答就对了。”

陆寄风瞪了她一眼,她目前是被制住的状态,还这么盛气凌人,就更不用说平时的样子。武威公主在她手中,陆寄风倒也不敢造次,便道:“我跟她只是萍水相逢,说什么一生一世?”

那女子听了,低着头想了想,笑道:“我知道了,你要见她就随我来。”

陆寄风又心生警觉,一把提起了她,道:“你说地方,我带你走!”

她道:“也好,本王妃懒得走路,你带我往东边下去吧!”

陆寄风倒是没想到她是王妃,不知道是哪里有这么泼辣残忍的王妃?

陆寄风抱着她,以轻功往高岩下跃,在半空中御气,缓缓地安然落下。那泼辣王妃没想到他轻功如此高明,连攀住岩壁都不必,就能这样落下,微感惊奇,却叹了口气。

陆寄风没问她为何叹气,也没有兴趣问。落了地之后,才道:“往哪里走?”

王妃道:“你先往南边走百步,再往西边走二百步。”

陆寄风依言而行,此地乱岩堆积,景色荒凉,也没有人烟。

王妃道:“你把地上这片岩石掀开,底下有个洞穴,我们就将她埋在底下,你打开就看得见了。”

陆寄风心头一酸,想不到武威公主真的已经死在沙漠,手脚竟变得十分软弱无力,不知该怎么办,也没有勇气去掀开那黑岩,就怕真的看见武威公主的尸体。

王妃见陆寄风动也不动,道:“怎么?你怕我骗你?那我来掀好了,你解开我的手。”

陆寄风警觉,道:“不必!”

他鼓起勇气,弯身掀起石板,底下果然有个黑洞。

突然间背后被人一踢,喝道:“下去!”

陆寄风大吃一惊,整个人被踢下洞中,及时攀住洞壁才没摔下去。

陆寄风仰头看,王妃一脚踩着陆寄风的手,拼命踹着,骂道:“给我下去!竟敢挟持我,你不要命了!我要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陆寄风听见一阵奇异的沙嘶之声,这洞穴底下不知有什么?低头看去,密密黑黑的,一股腥气直透鼻端,突然间一物螫螫刺刺地爬上他的手臂,陆寄风一看,立刻由头顶麻到脚底,那居然是几只肥大的蝎子!

此处竟是蝎子穴,蝎子一爬近那王妃的脚底,就自动退了下去,想必她本身已做过种种防备,才不怕蝎子。陆寄风不敢乱动,仰头道:“你骗我!”

她咯咯笑道:“谁叫你这么好骗?蝎子可比沙暴更可怕,会螫得你要死不活!你别开口喔,否则蝎子爬进你口里,可会钻进你脑子吃光你的脑髓的!哈哈哈……”

她一面说,一面用力地踹着陆寄风,拼命要将他给踹下去,陆寄风冷笑一声,另一手拉住她的脚,道:“要下去,一起下去!”

陆寄风说到做到,将她一拉,扯了进来,她惊呼大叫,被拽入洞穴之中,陆寄风也紧抓着她,一起跳了下去。

两人很快便落在洞底,只见一大堆的蝎子几乎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洞壁,腥臭难当,谁见了都要头顶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