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李世民崇道不礼佛 三藏出

悟空立在云端,那厢灵明神猿分身送走了菩萨,心里才安,果然观音选中自己,不知是如来授意还是观音心中早有定数,总之取经没少了自己,便是造化。

他一个跟头折回齐天岭,大禹正在洞中相候,见悟空前来,直道:“此番负了悟空所托了。”悟空问道:“怎了?”

大禹道:“我着异兽英招前去阻路,不想那二人见了英招,夺路便逃,便连一个照面也不打。他既躲了,便不好再追,否则不是露了破绽?”

悟空笑道:“无妨,既如此,我心中有数了。”看来取经这几人,或许真的早早内定下了,否则以英招本事,远胜于天蓬、卷帘二人,菩萨怎能不动心?这条路上,妖魔鬼怪何其多也,若按照本事高低一个个择选,可难煞菩萨了。

观音虽是大能,却也并非无所不能,偷换唐王一事,悟空便不信会是观音所为。观音自灵山一路西来寻人取经,这事定下并没多久,而地府中许多布置,却并非一两日之功能成,这事要做得严密,恐怕百十年前便已启动了。

此际,观世音菩萨应已到了东土大唐境内,接下来顺理成章,遴选出前世的金蝉子、即今世高僧陈玄奘为取经人选,不日后便将行到五行山,救自己出来了。

且说南海普陀山观世音菩萨,领了如来佛旨,一路收了三个取经的助力,便连坐骑都意外得来,心中颇为欢喜。

她来到长安城,依照佛祖教诲,细细访察取经的善人。忽闻得当朝皇帝李世民正在大唐宣扬善果,选举高僧,开建水陆大会。观音心中暗暗留意,果然如来做事周详,我那厢筹备人选,这边已为取经造好势头,如此却省了我许多功夫。

水陆大会既建,观音自然要去看看那法师坛主。

此时正是贞观十三年,岁次己巳,九月初三,癸卯良辰。长安城化生寺内建了好一座气派道场。观音见了台上这高僧,心中又惊又喜,这高僧:风姿英伟,相貌轩昂。齿白唇红,鼻直口方,生得俊逸无比,竟与如来二弟子金蝉子生得一般模样。想当年金蝉子被如来收了,还是观音奉命送他去地府转世托生,她又怎能不认得?此番不费吹灰之力,寻到了转世金蝉子,观音自然欢欣。

次日,菩萨变作一个行脚僧人模样,手捧袈裟、锡杖,沿街叫卖。这时城中佛事俱兴,观音此举自然被人瞩目,不多时便传到宰相萧瑀耳中。

萧瑀见袈裟艳艳生光,绝非俗物,便着手下人问这两件宝物要价几何。菩萨道:“袈裟要五千两,锡杖要两千两。”

萧瑀急切间做不得主,便引菩萨和惠岸使者入朝见驾。

一行人径进东华门里。黄门官转奏,蒙旨宣至宝殿。

见萧瑀引着两个疥癞僧人立于阶下,李世民问道:“你这两件宝贝有何好处,值这般高价?”菩萨抬眼一望堂皇宝座之上端坐那位,不禁眼露迷离之色,好一个天朝帝王!威仪气度自不必说,菩萨惊的是,她竟看不出这唐王李世民的底数来。

李世民见菩萨只定定看着自己,面露不悦,又问了一句道:“你这僧人,要卖袈裟,为何又不说话?”

菩萨被这一喝惊醒,忙道:“你问我这袈裟有何好处,我且与你说来听听,这袈裟是冰蚕造练抽丝,巧匠翻腾为线。仙娥织就,神女机成。龙披一缕,免大鹏蚕噬之灾;鹤挂一丝,得超凡入圣之妙。但坐处,有万神朝礼;凡举动,有七佛随身。这袈裟,闲时折叠,遇圣才穿。上边有如意珠、摩尼珠、辟尘珠、定风珠;又有那红玛瑙、紫珊瑚、夜明珠、舍利子,偷月沁白,与日争红。照山川,惊虎豹;影海岛,动鱼龙。穿了这袈裟,不入沉沦,不堕地狱,但常人却也消受不起。”

李世民听了高兴,于是道:“好,正要此宝,才配得上我朝玄奘圣僧。”于是唤人传陈玄奘上殿试装。

长老奉唐王之命,将袈裟抖开,披在身上,又接过锡杖,立在阶前。只见一个俊美绝伦的僧人,穿上这袈裟,又多了许多威严雅秀来,便如活佛下凡一般。

当下满朝文武阶前喝彩,唐王自然亦大喜过望,于是叫玄奘法师穿了袈裟,持了宝杖,着百官送出朝门,送他回寺去了。

待到取出金银时,菩萨道:“此宝只赠有缘人,既然本朝有如此圣僧,自然分文不取。今见陛下明德止善,敬我佛门,况又高僧有德有行,宣扬大法,理当奉上。”

唐王大喜,遂设素宴款待不提。

菩萨在宫中馆驿住了几日,闭门不出,便连饮食也只教惠岸送进屋去。她苦思这唐王的来历,却终不得眉目,心里更是起了提防之意。

如来只命自己前来东土传道,如何又暗地里叫旁人行事,不声不响将唐朝皇帝换成了自己心腹?此举虽是助我,却也看得出如来对我存了几分怀疑之心。而这个假皇帝究竟是何人?西方诸佛菩萨,除了燃灯古佛、药师佛、如来、弥勒尊者之外,其余诸人,胜过自己的却是难寻。这四人地位尊崇,岂能做出这等事来?她茶饭不进左思右想,一个万事洞明的观音菩萨,此刻却犯了难。

光阴拈指,不几日,便是水陆大会七日正会。这一日,太宗排驾,率文武百官、后妃国戚,早赴长安城化生寺中。长安城中百姓,无论大小尊卑,俱到寺听讲,只将化生寺围得水泄不通。

时辰既到,只闻仙音响亮,佛号清明。万象澄澈,讲堂高筑,玄奘身着上宝袈裟,端坐法台,开讲大道。

菩萨听了一会儿,便穿过人群,径直走上台,手拍宝台喝阻玄奘,道:“你这和尚,讲得如此浅薄,怎能行超度之事?”

玄奘闻此言,欣喜道:“老师父,弟子愚钝,见识短浅,只学了这些,不知这天下还有其他何种高深佛法?祈盼师父赐教。”

菩萨道:“你讲的这些,度不得亡者超升,只可浑俗和光而已。我有大乘佛法三藏,能超亡者升天,能度难人脱苦,能修无量寿身,能作无来无去,你可愿学?”

玄奘大喜道:“自然愿学,只是无路可寻,还请师父指点。”

玄奘这厢讲道传法停下,自然有司香巡堂官急奏唐王道:“法师正传妙法,被一个行脚僧人阻住,此际讲起闲话来了。”

唐王眉眼不抬,教人将菩萨擒来,观音与玄奘一齐入内。

唐王仍认得他,道:“你是前日送袈裟的和尚?”菩萨道:“正是。”唐王道:“你既来此处听讲,只该吃些斋饭便了,为何与我法师乱讲,扰乱经堂,误我佛事?”

菩萨道:“你那法师讲的度不得亡者升天。我有大乘佛法三藏,可以度亡脱苦,寿身无坏。”

唐王正色道:“你那大乘佛法,在于何处?”

菩萨道:“在大西天天竺国大雷音寺我佛如来处,能解百冤之结,能消无妄之灾。”

唐王道:“那大乘佛法有何妙处?你若记得,可试讲几句。”

菩萨道:“贫僧自然记得。”于是带了木叉,踏祥云直至九霄,现出救苦救难本身,手托净瓶杨柳。只见:瑞霭散缤纷,祥光护法身。九霄华汉里,现出女真人。

那菩萨宝气森严,周身放光,又有哪个不认得观世音菩萨的?长安城中万人朝拜,连玄奘法师亦不例外。只唐王傲然而立,与菩萨一上一下,两不相干。

菩萨自然知道唐王仍立在地上,更认定了此人地位超然、绝不亚于自己。她飞上高台,轻启朱唇,讲了几段大乘教法。果然菩萨大能,长安城中仙音萦绕,百鸟翔云。

少顷,菩萨传法完毕,轻飘飘偕惠岸使者上了祥云,向南飞去。

而半空中一张简帖,正落在玄奘法师面前。简帖上写道:“西去十万八千里,大乘妙法待是人。三藏经文超人鬼,成正果者得金身。”

玄奘持此帖来在唐王面前,施礼道:“蒙陛下错爱,贫僧愿远赴西天,求取大乘三藏真经,祈保我王江山永固!”

唐王喜道:“菩萨既然显圣,自然真经非虚。法师有心,若能取得真经来,朕愿与你结为兄弟!”

玄奘感激不尽,道:“贫僧何德何能,天恩能眷顾如此?此去定要尽力直至西天,不得真经,至死不归,永堕沉沦!”

唐王听玄奘发了如此重誓,心中暗喜,于是在佛前拈香,二人结拜,唐王口称“御弟圣僧”,当即着人安排取经之事。

次日一早,便有钦天监上奏,只说便到了远行吉日。于是唐王设朝聚集文武百官,写好取经文牒,盖上通行宝印,交付玄奘。

又将一紫金钵盂交付玄奘道:“此钵盂乃是国中之宝,唯愿御弟此行不受饥寒之苦。”玄奘拜领。

唐王摆驾,将玄奘一众送至长安城外,又问道:“御弟并无雅号。听菩萨说,西天大乘经文共有三藏,御弟便指经为名,号作‘三藏’如何?如此方显取经志坚。”玄奘又谢过唐王赐名之恩。

唐王教人取过御酒,道:“这杯践行酒,你我兄弟同饮。”

三藏道:“陛下,贫僧是胎里素,自来不饮酒。”太宗道:“今日不同于往日。此乃素酒,只饮此一杯,以尽朕奉饯之意。”

三藏不敢不受。接了酒,方待要饮,只见太宗低头,将御指拾一撮尘土,弹入酒中。

三藏不解其意。太宗笑道:“御弟,这一去到西天,几时可回?”

三藏道:“只在三年,径回上国。”

太宗道:“日久年深,山遥路远,御弟可进此酒:宁恋本乡一捻土,莫爱他乡万两金。”三藏方悟捻土之意,复谢恩饮尽,带了两个从者,辞谢出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