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太阳·月光·星芒 无根生

二人也并未太过失望,出天若是如此容易,只怕鲲鹏早就离开天地洪炉,出外逍遥去了。但现在,要怎么办才好?

进是进不得了,此刻悟空才知道上天无门是什么样的感受,但就这么退回去,还真是心有不甘。

阴阳却并未想太多,道:“走吧。”

“去哪里?”悟空还不死心,想要再寻破绽出来。

阴阳道:“眼看前面无路,还在此困守作甚?先回地上去,早晚都要上来。”

悟空想了想,在这里确实也没有什么办法。唉,本来满怀期望而来,却只寻到了罡风来源,除此之外,一无所获。

这些怪兽虽修为极高,但因其受人操控,看样子对这天地也没有什么威胁,天外之人既要造一座天地洪炉,那么自然不会再加外力干涉炉内之事,否则他能造这炉子,自然亦能毁掉,天地洪炉内众人性命,其实只在天外之人一念之间。

但是,他造这座炉子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出此地可比进来容易多了,悟空和阴阳随意寻了个孔洞便急转直下,罡风劲卷,将他二人吹了出来。

任凭自己风驰电掣落下,悟空思绪万千,出天,真是极难之事,如来出不去,鲲鹏也出不去。自己和阴阳虽到了阴阳之境,但和鲲鹏比起来,自然还差得远呢。

但是鲲鹏为何要阴阳和自己一同去尝试呢,难道他知道些什么吗?他相信自己能出天?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是鲲鹏没有的呢?

忽然,悟空想起一事,于是脑中如同划过一道电光,豁然雪亮。他急问阴阳道:“你可知道通天河?”

“通天河?”阴阳想想道,“我自然知道,取经时不是从通天河行过,还在元会县陈家庄住了些日子!”

悟空道:“正是那里,那你可知道通天河中有阵法?”

“哦?还有阵法?这我可不知了。”

悟空喜悦道:“走,去通天河试试。”

“试什么?”阴阳道。

悟空此刻心急如焚,他将自己手持天机棍通过通天河,被一个无名阵法传输到高天之上的事情说了出来。

阴阳思索道:“天机棍?天机之下,再无玄虚,这棍子竟有这般妙处?”

悟空道:“妙处多着呢,我之所知,只怕未到十中之一。”

二人疾风一般赶到通天河,悟空刚要入水,忽地笑道:“这当口却有事了。”

阴阳一时无语,天底下还有什么事能比出天的事大?于是道:“有事也回来再去吧。”

悟空笑道:“你可知道,若真出天,还能不能回得来呢?”

阴阳道:“好吧,什么事?”

悟空不答,纵起身形,向西方奔去,刚才他入河之际,身上忽有示警,乃是他在龙树和尚身上施的那个法术,突然发出了示警。

若非龙树遇险,这示警绝不会发出,龙树和尚实在是太过神秘,悟空即使心急如焚要出天,也不得不先去救他,否则龙树和尚若出了意外,心中必当大憾。

瞬息工夫,悟空便在天竺国境内寻见了龙树和尚。此时,龙树和尚正被一道青索牢牢捆在一棵大树上,而周围站立几十个道士,正是比丘国慈云观一众道士,章回也在其中。

章回的师叔,那个黄衣道人面色极为不善,青一阵红一阵,面对着虽被捆绑却不卑不亢的龙树喝道:“佛归佛,道归道,似你这般如墙头草一般,能成什么?”

悟空和阴阳立在上空,见龙树菩萨暂时无恙,只是被捆了起来,便不再担忧,于是隐了身形,看他们争论。看黄衣老道情状,显然是落了下风,恼羞成怒,才将龙树和尚使法术捆了起来,倒也并非真要害他。

毕竟一个是天仙修为,一个是半点法力也没有的凡人,黄衣老道若是杀了龙树,恐怕众多弟子都将不齿其所为。

龙树仍是面色淡然,道:“谁归了谁,都是你一家偏见,欲修大道,便不可有分别心。”

黄衣老道问:“若无老子化胡,天下谁人知你释教?”

龙树道:“老子之前,便有佛存世,又作何解?”

黄衣老道虽有法力,但论起对佛经的涉猎,远远不及龙树万一,凡论典故之事,一旦说起,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龙树的,他也不在此纠缠,便道:“汝等枯坐参禅,尽是些盲修瞎炼。屁股坐破,心火煎熬,反自成祸!”

龙树道:“道家走火入魔又作何解?”

黄衣老道每说一句,龙树便照样画葫芦,寻实例反驳,他所说的都证据确凿,黄衣老道只敢问不敢答,已是落了下风。他这人向来狂傲,在比丘国慈云观,还算读书多的,以为即便到了灵山,也能逞一逞威风,落得一个道家博学的美名。哪知行到半路,遇到一个小和尚便叫自己哑口无言。

于是他道:“哼,我也不与你论辩,你若说佛门厉害,那便自己出来与我看看。”老道一招手,对徒子徒孙们道:“走!”

显然他是要将龙树菩萨丢在这里不管了。

龙树也不急,笑道:“论理不胜,便使蛮力,道家之风,若都如你,我再往东去也无益了。”

黄衣老道岂会听不出龙树在奚落他,但他一跺脚,一众人急往西奔去,真就将龙树丢在了这里。那青索乃是含了法力的,寻常人即使路过看见,也是解不开的,何况此处正在荒郊野岭,说不好便有猛兽出没,黄衣老道此举,真和害人无异了。

阴阳却没在意这节,他一双眼睛只盯着龙树,然后对悟空道:“这人奇特!”

悟空心中一动,阴阳也能看出龙树奇特来,于是问道:“奇特在何处?”

阴阳道:“他是无根而生的,故此奇特。”

“无根而生,这是何意?你又怎会知道?”悟空问道。

阴阳道:“我得鲲鹏造化众多,自然非往日可比,生年往复,无根而生的,我也只见过两个半。”

悟空道:“两个半,怎么还会有半个?”

阴阳道:“第一个自然是鲲鹏了,他便是无根而生的。”

“啊?”悟空记得,阴阳曾说过,在第一会元时,鲲鹏所生,还在造化神猿之后,盘古和造化神猿,似乎都是混沌中注定的,但鲲鹏俨然成了一个异类。

阴阳道:“鲲鹏曾道,混沌之中一片模糊,但固有自由之意,这股力量,是混沌囿于此天地洪炉的愤懑而生,由虚凝实,便成鲲鹏。”

原来如此,这时,悟空却想起了初入水帘洞时燃灯传他的那卷《逍遥游》:“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九万里的情怀荡漾天宇,赤子之心归于自然,逍遥一游于尘世……看似逍遥,其实鲲鹏之心仍受禁锢。

怪不得鲲鹏是要出天的,他凝聚着的便是混沌中自由的力量,又怎会愿意在这天地洪炉中苦守。会元之厄中,一次次死而复生、生而复死,有什么乐趣可言。

而这一会元,鲲鹏也自然看出了不同,故此才会叫阴阳寻悟空出天,这个不同之处,悟空已然寻出了答案,便是要去通天河中验证的,他隐隐觉得,成功的把握极大!

“那半个又是谁呢?”悟空问道。

阴阳道:“那半个,便是上古燃灯佛,燃灯佛号称盘古气息所化,其实也算无根,但他终究有迹可循,因此只算半个好了。”

“另一个便是这龙树和尚?”悟空问道。

“不错!”阴阳重重点了一下头,“我和鲲鹏相处日久,得他倾囊而授,这点是绝不会看错的。这个和尚,绝对是没来由存在于这天地间的。他生之前,连同他的魂魄造化,在这天地中都寻不着半点痕迹!”

阴阳这么一说,悟空终于懂了。阴阳的意思是:天地中造化并非恒定,可由许多种方式衍生而出,但这个龙树和尚的造化,却不是天地之内的造化生出来的,更不是造化之精转化而来,而是……凭空生出?

笑话,怎么会有凭空生出这一说?想到此处,答案昭然若揭,难道这个龙树和尚,是来自天外的吗?

悟空刚才还认为,天外之人不应参与天地洪炉内部的事情才对,但阴阳提出的这个问题,却除此无解,那个天外之人,为何要造出一个并无法力的龙树和尚呢?

悟空晃了晃脑袋,本来出天之事便让自己头疼,现在龙树和尚的事情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阴阳见悟空纠结,笑道:“我只是想什么便说什么而已。”

悟空倒也瞬间想通,道:“既是如此,那他绝非等闲之辈了,我还顾念他作甚,任其生灭,总之会有人管的吧?”

阴阳道:“就算无人管,你也不必管。”

悟空一怔,呵呵笑道:“好!不管便不管!”他心中释然,便不再看龙树和尚一眼,和阴阳一直奔通天河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