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我们很害怕
他们在陆路走了大概一个小时,一直让铁轨保持在视线之内,但又尽可能地躲在树林的遮蔽之下。有那么一次他们听到了一架直升机向失事列车的方向飞去。还有两次他们听到了狮鹫的尖叫声,不过听上去在很远的地方了。
按照波西的感觉,几乎到了午夜,太阳才终于落下。森林里有些寒冷。头顶上的星星是如此繁密,波西忍不住停下脚步抬头仰望。他看到天上蜿蜒闪烁的北极光。它们让波西想起了家里妈妈的煤气炉,每次她把炉火调低的时候,幽灵般的蓝色火焰就会来来回回荡起波纹。
“真惊人啊。”弗兰克说。
“熊。”黑兹尔指着前方。果然,一对棕熊在前方几百英尺的草地上笨拙地前进着,它们的毛皮在星光下反射着光芒。“它们不会来打扰咱们的,”黑兹尔很有把握,“只要给它们一些安全距离。”
波西和弗兰克没有异议。
在他们这一路跋涉中,波西一直在回忆自己见过的所有疯狂的地方。没有一处像阿拉斯加这样让他哑口无言。他能理解为什么这里是诸神领域之外的地方了。这里的每一样事物都粗糙原始,充满野性。这里没有规则,没有预言,没有天命——只有这崎岖的荒野和动物以及魔兽。凡人与混血半神来到这种地方,都要自行承担风险。
波西不禁在想,这是不是就是盖娅想要的——想让整个世界都变成这样。他思考着,这也许并不是一件太坏的事情。
然后他就把这种念头放到了一边。盖娅可不是那么温柔的女神。波西听到过她计划要实施的事情。她可不像你平时在孩子的童话故事书里读到的那种大地之母。她报复心强,又充满暴力。如果她完全苏醒的话,她肯定会毁灭整个人类文明。
又过了两个小时,他们在铁轨和双排车道之间偶然发现了一个小村庄。城市的指示牌上写着:鹿过镇。牌子旁边站着的是一只真正的驼鹿。最初一瞬间,波西还以为它是广告用的雕塑。随后那只动物蹦跳着蹿进了树林里。
他们经过两幢房屋,一个邮局,还有几辆拖车。所有地方都是大门紧闭,幽深黑暗。在镇子的另一边尽头处,是一间商店,店门口摆着一张野餐桌和一个老旧生锈的加油泵。
商店外面的手工漆牌子上写着:鹿过镇加油站。
“不太对劲。”弗兰克说。
其余俩人无声地赞同着,他们一起跌坐在野餐桌的周围。
波西的脚丫子都快变成冰块了——还是特别疼的那种冰块。黑兹尔把头埋进双手里,趴着昏睡了过去,发出鼾声。弗兰克拿出从火车餐车买来的最后几瓶汽水和燕麦棒,分给了波西。
他们沉默地吃着,望着天上的星星,最后弗兰克说:“你之前说的那些,是发自内心的吗?”
波西望向桌子对面的他:“关于什么的话?”
在星光下,弗兰克的脸庞如同雪花石膏制成的一样,就像古罗马的雕像。“关于……我们是亲戚让你很自豪。”
波西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燕麦棒:“好吧,让我们来说说看。我正在喝加了小麦胚芽的绿茶时,你一个人就独自搞定了三只蛇怪。你拖住了整支莱斯特律戈涅斯巨人的大军,让我们的飞机能顺利从温哥华起飞。你射下那只狮鹫,救了我的命。而且你还把魔法长矛的最后一次机会用在了帮助手无寸铁的凡人上。毫无疑问,你是我见到过的战神的孩子里为人最好的……或许是唯一人品好的。所以你觉得如何呢?”
弗兰克抬头注视着仍然用低火烹调着星星的北极光:“只不过……我本应该是要对这次任务负责的人,我是百夫长。可我感觉你们就像是不得已才带上我的。”
“才不是这样。”波西说。
“那些力量我本来也弄不清楚要如何使用。”弗兰克苦涩地说,“现在我也没有长矛了,而且箭矢也要用完了。还有……我很害怕。”
“如果你不感觉到害怕,我才要担心呢。”波西说,“我们全都很害怕。”
“但福尔图娜之宴……”弗兰克若有所思地说,“现在已经过了午夜了,对吧?那就意味着现在已经是六月二十四日了。宴会在今晚日落时开始。我们必须找到路赶去哈伯德冰川,打败一个号称只要在自己家园领土上就永远无法击败的巨人,然后赶在朱庇特营地被踏平之前回到那里去——而所有的这一切都要在十八个小时之内完成。”
“而且当我们解放了塔纳托斯之后,”波西说,“他可能就要带走你的性命,还有黑兹尔的。相信我,我一直在思考这些。”
弗兰克凝视着黑兹尔,她仍然在轻轻地打着呼噜。她的脸庞埋在一片卷曲的棕发之下。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弗兰克说,“我已经失去了妈妈、外婆……我不能再失去她了。”
波西想起了他以前的生活——他在纽约的妈妈、混血营、安娜贝丝。他已经失去所有这些有八个月了。即使现在他的记忆开始恢复……他也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离家这么远过。他曾去过冥界,又平安归来,他曾许多次直面死亡,但坐在这个几千公里以外的野餐桌前,身处诸神力量之外的地方,现在的他从没有如此孤单过——还好有黑兹尔和弗兰克在身旁。
“我不会和你们任何人分开。”他保证道,“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还有,弗兰克,你的确是个领袖。黑兹尔也会说同样的话。我们需要你。”
弗兰克把脑袋垂得更低。他似乎陷入了沉思。最后他向前倾着身体,把头抵在野餐桌上。他开始和黑兹尔步调一致地打起鼾来。
波西叹了口气:“杰克逊所做的又一次鼓舞人心的演讲。”他自言自语说,“好好休息吧,弗兰克,今天是个大日子。”
黎明时分,商店重新营业了。店主看到三个未成年人歪倒在他的野餐桌上有一点小惊讶,不过当波西解释说他们是从昨晚的火车事故现场一路走过来时,那个家伙就变得相当可怜他们了,还招待了他们一顿早饭。他叫了一位自己的朋友,一个在苏华德附近有间小木屋的因纽特土著。很快他们就坐在一辆估计比黑兹尔的岁数还要大的福特皮卡里,轰隆隆地沿着公路前进了。
黑兹尔和弗兰克坐在后座上。波西和那个一身皮革的老先生坐在前面,那人闻上去简直像烟熏鲑鱼。他给波西讲着熊神和乌鸦神的故事,那都是因纽特的神灵,而波西所能想到的,只是希望自己别遇到它们。他已经有足够多的敌人要去对付了。
在离苏华德还有几公里时,卡车抛锚了。司机似乎见怪不怪,就好像这种事每天都要发生几次似的。他说他们可以等他修好引擎,不过既然离苏华德已经只有几英里地,他们也可以直接走过去。
在上午十点左右,他们爬上了一段上坡的公路,看到一个小海湾点缀在群山之间。城镇挨着右边的海岸,是窄窄的新月状,几个码头延伸至海水中,一艘游艇停泊在港口里。
波西浑身一颤。他对游艇可有过不少糟糕的体验。
“苏华德。”黑兹尔说。虽然见到以前的居住地,她的声音听上去却不怎么高兴。
他们已经耽误了一大段时间,波西可不喜欢看到太阳这么快就高高升起了。公路盘绕着山坡,但看上去,要是他们直接横穿草地的话,就能更快到达镇子了。
波西走下了公路:“来这边。”
土地有些湿软,但他并没有考虑太多,直到黑兹尔大喊:“波西,不!”
波西下一步直接踩进了土地里,身子像一块石头那样沉了下去,地面在他头顶上闭合了——大地吞噬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