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假冒克拉丽丝的女孩
这就是我对“不好玩”的定义:骑一匹天马冲向一架失控的直升机。如果吉多的飞行技术糟糕哪怕一点点,我们就会被剁成“天女散花”。
我听到芮秋在机舱里尖叫。不知什么原因,她并没有睡着,不过我看见飞行员趴在控制台上东倒西歪,直升机摇摇晃晃地向一幢写字楼撞去。
“有办法吗?”我问安娜贝丝。
“你必须带吉多离开。”她说。
“那你怎么办?”
作为回答,她大叫一声:“哎呀!”
吉多一个俯冲。
“低头!”安娜贝丝嚷嚷。
螺旋桨擦面而过,我感到它削到了我的头发。我们向直升机侧面加速飞去,安娜贝丝抓住了舱门。
然而就在这时候,意外发生了。
吉多的翅膀拍在了直升机上。它带着我猛地往下一沉,把安娜贝丝挂在了机身上。
我吓得脑子里一片空白,然而当吉多盘旋下落的时候,我眼角的余光发现芮秋把安娜贝丝拖进了机舱。
“坚持住!”我对吉多喊。
“我的翅膀,”它呻吟,“撞坏了。”
“你一定行!”我拼命回忆着从前希莲娜在天马课程上教给我们的内容,“放松翅膀,让它展开滑翔。”
如同一块石头,我们径直向三百英尺下的人行道坠落。就在最后一刻,吉多展开了翅膀。我看见地面上的天马们一张张目瞪口呆的面孔。我们终于停止自由下落,在滑翔了五十英尺之后摔在人行道上,我被天马压在了身下。
“嗷!”吉多在呻吟,“我的腿,我的脑袋,我的翅膀。”
喀戎带着急救包跑上来,开始在天马身上忙碌着。
我爬起身,抬头望去,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儿,再过几秒钟直升机就要撞上大楼了。
这时候,直升机突然奇迹般地正了过来。它转了几圈,盘旋着,开始慢慢下降。
这一刻显得如此漫长,可随着砰的一声,直升机终于重重地落在第五大道中央。透过挡风玻璃,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紧握操纵杆的人竟是安娜贝丝。
我狂奔过去,螺旋桨停止了转动。芮秋打开侧门,把飞行员拽了出来。
芮秋的一身打扮就像还在度假,沙滩短裤、T恤衫、凉拖鞋。她头发乱糟糟的,刚才的惊险一幕让她脸都绿了。
安娜贝丝最后一个爬了出来。
我吃惊地望着她:“我一直不知道你会开直升机。”
“我自己也不知道,”她说,“我爸爸对航天格外痴迷,而且代达洛斯有一些关于飞行器的笔记。我只不过对操纵杆做了尽可能的猜测。”
“你救了我的命。”芮秋说。
安娜贝丝活动了一下受伤的肩膀:“是的,嗯……只要不搞成习惯就行。你到这儿来干什么,芮秋?你难道不知道飞进战区的危险?”
“我……”芮秋看看我,“我必须到这儿来,我知道波西有危险。”
“猜得没错,”安娜贝丝嘟囔,“好吧,借光,我有一些受伤的朋友需要照料。很高兴你顺道过来看看,芮秋。”
“安娜贝丝……”我叫她。
她已经怒气冲冲地跑了。
芮秋扑通一声坐在路边,用双手捂住了脸:“对不起,波西。我不是有意的……我总把事情搞糟。”
我不可能与她争辩什么,可我很高兴她脱离了险境。我向安娜贝丝跑掉的方向望去,她已经消失在人群之中。我无法相信她刚刚所做的一切——她救了芮秋的命,迫降了一架直升机,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没事的,”我对芮秋说,虽然我的话显得有些空洞,“你有消息要带给我?”
她皱皱眉:“你怎么知道的?”
“一个梦。”
芮秋并不感到惊讶。她扯了扯沙滩短裤,裤子上画满了各种东西,对她来说这倒是再正常不过,不过我能辨认出其中的一些符号:希腊字母,营地项链珠上的图画,怪兽的草图,神祇的面容。我不明白芮秋是怎么知道这些东西的,因为她从未来过奥林匹斯山,也没去过混血营。
“我也一直看到些东西,”她低声说,“我说的不仅仅是看穿迷雾,这不一样。我一直在画画,写下一些神秘的东西……”
“在古希腊,”我说,“你知道人们是怎么说的吗?”
“这正是我想跟你谈的。我希望……好吧,如果你跟我们去度假的话,我希望你能帮我弄明白,在我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恳切地看着我。她的脸有些晒伤,鼻子正在脱皮。我依然没有从她的突然出现中回过神来。她逼迫家人缩短假期,不惜答应上一所可怕的学校,还乘坐一架直升机闯入怪兽的战斗区,这一切仅仅是为了见到我。以她的方式来说,她的勇敢丝毫不亚于安娜贝丝。
然而发生在她身上的这些事让我感到毛骨悚然。也许对于能够看透迷雾的凡人来说这没什么特别,可我却从来没听妈妈提起过类似的事。赫斯提亚关于卢克妈妈的话不断在我耳边响起:梅·卡斯特兰走得太远,她试图看到太多。
“芮秋,”我说,“我真不知道如何作答,也许我们应该问问喀戎……”
她触电似的往后缩了一下:“波西,就要出事了,一个以死亡为终结的阴谋。”
“你说什么?谁的死亡?”
“我不知道,”她紧张地四处张望,“难道你感觉不到吗?”
“这就是你想带给我的信息?”
“不,”她犹豫了,“对不起,我真的搞不懂,可那个想法突然就从我脑子里冒了出来。我在海滩上写下的那条信息与以往不同,那上面有你的名字。”
“珀修斯,”我回忆道,“我古希腊的名字。”
芮秋点点头:“我不知道它的意思,不过我知道这很重要。你一定得听一听:波西,你不是那个英雄。”
我瞪着她,仿佛她刚刚给了我一记耳光:“你不远万里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告诉我,我不是那个英雄?”
“这很重要,”她不肯放弃,“它将会影响你的行动。”
“不是预言中的英雄?”我问,“不是打败克洛诺斯的英雄?你在说什么呀?”
“我……我很抱歉,波西,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我必须得告诉你,因为……”
“啊!”喀戎小跑着来到我们身边,“这一定是戴尔小姐吧。”
我真想大叫让他走开,但显然我不能这么做。我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感觉又一场属于我的风暴开始在我四周旋转。
“喀戎,这是芮秋·戴尔,”我说,“芮秋,这是我老师喀戎。”
“你好。”芮秋闷闷不乐地说。喀戎是个人马,可她对此一点儿也没表现出惊讶。
“你没有被催眠,戴尔小姐,”他说,“但你只是凡人?”
“我是个凡人,”她的口气听起来仿佛这是个令人沮丧的事实,“我们一过河飞行员就睡着了,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我只知道我必须到这儿来,来警告波西。”
“警告波西?”
“她看到了一些东西,”我说,“通过写字还有画画。”
喀戎眉毛一扬:“真的吗?快告诉我。”
她把刚才的内容又重复了一遍。
喀戎捋了捋胡须:“戴尔小姐……也许我们该谈谈。”
“喀戎,”我脱口而出,我眼前突然出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混血营那个可怕的影像,梅·卡斯特兰尖叫着冲出阁楼,“你……你会帮助芮秋,对吗?我是说,你得提醒她当心这类事情,别让她走得太远。”
一到紧张的时候他的尾巴就摇来摇去:“是的,波西。我会尽最大努力搞明白发生了什么,并给戴尔小姐我的建议,可这需要一点时间。与此同时,你应该休息一下。我们已经把你父母的车子移到了安全的地方。此刻敌人还在按兵不动。我们在帝国大厦搭了一些床铺,去睡会儿吧。”
“每个人都告诉我去睡觉,”我嘟囔,“我不需要睡觉。”
喀戎勉强笑笑:“你最近照过镜子吗,波西?”
我低头看看身上的衣服,经过连日的战斗,它已经破破烂烂,到处是烧焦的痕迹。“我的样子一定糟糕透了,”我说,“可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哪里还睡得着呢?”
“在战斗中你是不会受伤的,”喀戎责备我,“可那只会让你的身体疲惫得更快。这让我想起了阿喀琉斯。只要不打仗的时候,那小伙子就在睡觉。他每天都要打二十个盹儿。波西,你也需要休息,你也许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
我想反驳说我不是他们唯一的希望。按照芮秋的说法,我甚至不是那个英雄。然而喀戎的眼神分明在告诉我,他不会接受“不”这个回答。
我拖着步子向帝国大厦走去。回头望去,芮秋和喀戎一边走一边神色严峻地交谈着什么,仿佛他们谈论的是一场葬礼的安排。
大厅里,我找到一张空床,倒在床上,以为自己决不可能睡着。一秒钟刚过,我的眼睛合上了。
在梦里,我回到了哈迪斯的花园里。死亡之神踱着步子,捂住了耳朵。尼克跟在他身后,胳膊激动地挥来挥去。
“你必须这么做!”尼克坚持。
得墨忒耳与珀耳塞福涅坐在她们身后的早餐桌旁。两位女神露出厌倦的神色。得墨忒耳将麦片倒进四个大碗。珀耳塞福涅魔幻般地改变着桌上的插花,让花儿从红色变成了黄色再变成带圆点的花纹。
“我什么也不必做!”哈迪斯的眼神冒着怒火,“我是神!”
“父亲,”尼克说,“如果奥林匹斯陷落,你自己的宫殿是否安全也无关紧要了。你也会随之衰落。”
“我不属于奥林匹斯神!”他怒吼,“我的家人已经表示得再清楚不过了!”
“的确,”尼克说,“无论你喜欢与否。”
“你看到他们对你妈妈都做什么了,”哈迪斯说,“宙斯杀了她,你却要让我帮助他们?他们现在是咎由自取!”
珀耳塞福涅叹了一口气,手指在桌上敲打着,心不在焉地将银器变成了玫瑰:“我们能不能别再谈论那个女人了?”
“你知道怎么才能帮助这个孩子吗?”得墨忒耳自言自语,“农耕。”
珀耳塞福涅白了她一眼:“妈妈……”
“让他犁地六个月,对他的性格塑造非常有益。”
尼克走到父亲跟前,迫使哈迪斯不得不面对他。“我妈妈理解家庭的意义,这就是为什么她不愿离开我们。你不能因为自己的家人做了可怕的事情就离弃他们,你不也对他们做过可怕的事情吗?”
“可玛丽亚死了!”哈迪斯说。
“你不能就这样与其他神断绝一切往来!”
“几千年来,我一直这样做得很好。”
“那样让你感觉好些了吗?”尼克问,“对先知的诅咒帮到你什么了吗?心存怨恨是致命的错误,比安卡警告过我,而她是对的。”
“除非是为了混血者!我永生不朽,法力无边!如果其他神来求我,我不会出手相助,但如果波西·杰克逊亲自来求我……”
“你与我一样无依无靠!”尼克大声嚷嚷,“别再为此愤愤不平了,做点儿有用的事情吧,这是为你赢得尊敬的唯一办法!”
哈迪斯的手掌上充满了黑色的火焰。
“来吧,”尼克说,“让我粉身碎骨,这恰恰是你在其他神心目中的印象,你即将证明他们是对的。”
“是的,快动手吧,”得墨忒耳抱怨,“赶紧让他闭嘴。”
珀耳塞福涅叹息一声:“唉,我不知道。我宁愿参战也不愿再吃一碗麦片,都快无聊死了。”
哈迪斯愤怒地咆哮起来。他的火球击中了尼克身边的一株银色的树,将它熔化成了一摊金属液体。
我的梦境变了。
我站在联合国总部大楼外,帝国大厦东北面一英里的地方。泰坦军队在联合国总部四周搭起了帐篷。旗杆上挂满了骇人的战利品,从死去的营员身上获得的头盔和盔甲碎片。第一大道上,巨人在磨斧子,特尔金在临时搭起的熔炉上修理盔甲。
克洛诺斯走到了广场上,挥舞着手中的镰刀,他的德西纳保镖躲到了一旁。伊桑·中村和普罗米修斯站在不远的地方,躲避在镰刀所及的范围之外。伊桑抓住盾牌上的皮带,坐立不安,而身穿燕尾服的普罗米修斯却与从前一样从容镇定。
“我恨这个地方,”克洛诺斯说,“联合国,就跟人类真能联合起来似的。等我们摧毁奥林匹斯山之后,一定要提醒我推倒这幢大楼。”
“好的,主人。”普罗米修斯笑了,仿佛主人的怒气逗乐了他,“我们是不是也要推倒中央公园里的马厩?我知道你很烦那些马。”
“别嘲笑我,普罗米修斯!那些可恶的人马会为自己插手这件事感到后悔的。我要拿他们喂地狱犬,从我的儿子开始,那个窝囊废喀戎。”
普罗米修斯耸耸肩:“那个窝囊废人马用箭灭掉了特尔金一整个军团。”
克洛诺斯镰刀一挥,将一根旗杆砍成了两半。巴西国旗轰然倒塌在军队中,压扁了一个德西纳。
“我们要杀了他们!”克洛诺斯咆哮,“是时候该把德拉贡放出来了。中村,你去办。”
“是……是的,大人,等到日落吗?”
“不,”克洛诺斯说,“马上就去。奥林匹斯的守卫者伤得不轻,他们绝对不会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发动反攻。另外,我们都知道,他们是斗不过德拉贡的。”
伊桑露出不解的样子:“主人?”
“不用你操心,中村,照我的吩咐去做就行了。我希望在堤丰抵达纽约的时候,奥林匹斯已经成了一片废墟,然后我们再彻底消灭众神!”
“可是,主人,”伊桑说,“你的再生。”
克洛诺斯指了指伊桑,伊桑呆住了。
“难道,”克洛诺斯说,“我看来还像需要再生的样子?”
伊桑没有回答。当你被凝固在时间里的时候,要想回答是很难的。
克洛诺斯打了个响指,伊桑跌倒在地。
“很快,”泰坦低声吼道,“我就再也不需要这副外表了。成功在望,我是不会休息的。快去!”
伊桑跌跌撞撞地跑了。
“主人,这太危险,”普罗米修斯提醒他,“不能就这样仓促上阵。”
“仓促?在塔尔塔罗斯地狱里苦闷了三千年,你还说我仓促?我恨不得马上把波西·杰克逊碎尸万段。”
“你已经三次与他交手,”普罗米修斯说,“而你总是在说,与纯粹的凡人交战有辱泰坦的尊严。我不知道是否你的凡人之身在影响你,削弱你的判断力。”
克洛诺斯的金眼睛看了看其他泰坦:“你说我虚弱?”
“不,主人,我只是说……”
“你对我的忠诚是不是有所保留?”克洛诺斯问,“也许你还在怀念你旧时的朋友,那些神祇。你是不是还想加入他们呢?”
普罗米修斯脸色发白:“我说错了,主人。我立即执行您的命令。”他转身对军队大呼,“准备战斗!”
军队开始躁动起来。
联合国大厦后面的什么地方,一声怒吼震撼着整个纽约,那是德拉贡被唤醒的声音。那声音如此可怕,我从梦中惊醒过来。我发现,一英里之外都能听到那可怕的声音。
格洛弗站在我身边,神色紧张:“那是什么?”
“他们发动进攻了,”我告诉他,“我们有大麻烦了。”
赫菲斯托斯营房已经用光了希腊烈焰,阿波罗营房和狩猎者们剩余的箭也寥寥无几。大多数混血者摄入了太多的神食与琼浆,不敢再吃更多。
我们剩下十六个营员、十五名狩猎者和六个半羊人保持战斗队形。其余的人都躲进了奥林匹斯。派对小马们本打算列队,但他们东倒西歪,咯咯傻笑,浑身散发着根汁啤酒的味道。得克萨斯与科罗拉多顶上了头,密苏里正与伊利诺伊争执不休,整支军队更可能会自相残杀而不是同仇敌忾。
喀戎驮着芮秋跑了过来。我心中感到一阵恼怒,因为喀戎极少载人,而且从来没载过凡人。
“你的朋友有些不错的见地,波西。”他说。
芮秋脸红了:“只是我在头脑中看见的一些东西。”
“德拉贡,”喀戎说,“吕底亚的德拉贡,确切地说,这是最古老最危险的一个种类。”
我盯着她:“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说不上来,”芮秋承认,“不过这头德拉贡的命运很特别,它只能被阿瑞斯的孩子杀掉。”
安娜贝丝交叉着胳膊:“你怎么会知道呢?”
“我只是看到,无法解释。”
“那么,还是让我们希望你看错了吧,”我说,“因为我们这里缺少的就是阿瑞斯的孩子……”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我脑海里,我用古希腊语骂了一句。
“什么?”安娜贝丝问。
“内奸,”我告诉她,“克洛诺斯说过:‘我们都知道,他们是无法打败德拉贡的。’看来内奸已经把这个情况通报给了他。克洛诺斯知道阿瑞斯营房没有参战,所以他特意选择了一头我们无法杀死的怪兽。”
塔莉亚怒气冲冲:“如果抓到这个内奸,我一定让他后悔莫及。也许我们能再传递一条信息给营地……”
“我已经这么做了,”喀戎说,“黑杰克正在赶往营地的途中,不过如果连希莲娜都无法说服克拉丽丝,我怀疑黑杰克是否能……”
一阵吼声震撼了大地,就在不远的地方。
“芮秋,”我说,“快到楼里去。”
“我想留下来。”
一个阴影突然遮天蔽日。街对面,德拉贡顺着摩天大楼爬了过来。它怒吼一声,数不清的窗户立刻裂成了碎片。
“算了,”芮秋小声说,“我还是到大楼去吧。”
让我解释一下:世上有龙,也有德拉贡。
德拉贡比龙还古老数千年,而且体形更庞大。它们外表像是巨蛇,多数没有翅膀,也不会喷火(虽然有的能)。所有的德拉贡都有毒,身体格外强壮,鳞片比钛金属还要坚硬。单单是它们的眼神就能让你动弹不得,并非美杜莎那种“把你变成石头”的类型,而是“天哪,这条大蛇会吃了我”,吓得你呆若木鸡的类型。二者都好不到哪里去。
我们在营地接受过对付德拉贡的训练,然而当一头两百英尺长,校车般粗的大蛇向你爬过来的时候,什么训练都是白搭。它的黄眼睛犹如探照灯一般,血盆大口全是剃刀般锋利的毒牙,足以轻易撕碎一头大象。
它的出现甚至让我有些怀念野猪。
与此同时,敌军正沿第五大道向前挺进。我们尽了最大努力,把汽车推到一边,将人类带到安全的地方,然而这么做也为我们的敌人扫清了障碍。派对小马紧张地摇着尾巴。喀戎在他们编队前跑来跑去,向他们呼喊激励的口号,让他们保持坚忍,想着胜利与根汁啤酒,可我觉得他们随时会夺路而逃。
“让我来对付德拉贡,”我吓得声音变得尖尖的,“我来对付德拉贡!别的人,坚守阵地对抗敌人!”
安娜贝丝站在我身边。她把猫头鹰头盔拉得更低了,但我看得见她通红的双眼。
“你会帮我吗?”我问。
“我会,”她言语中带着悲伤,“为朋友两肋插刀。”
我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浑蛋。我真想把她拉到一边,向她解释芮秋的出现不是我的本意,也不是我让她到这里来的,可是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你快隐形,”我说,“去寻找它鳞片上的薄弱环节,让我来吸引它的注意。你一定要当心。”
我吹了个口哨:“欧拉芮夫人,上!”
“汪——”地狱犬从一排人马头顶上一跃而过。它给我一个吻,闻起来好像有意大利辣肠比萨的味道。
我拔出激流剑,向怪兽发起了冲锋。
德拉贡比我们高出足足三层楼,它沿一幢幢大楼爬来,同时判断着我们的军力。它目光所到之处,人马被吓得一动不动。
敌军从北面攻入了派对小马的队列,我们的防线被突破了。德拉贡一阵猛攻,还没等我靠近便一口吞下三个加利福尼亚人马。
欧拉芮夫人向空中一跃,它致命的黑影露出了牙齿与尖爪。通常,一只跃起的地狱犬是可怕的,然而在德拉贡的映衬下,欧拉芮夫人显得如同小孩子的洋娃娃一般。
它的爪子从德拉贡的鳞片上抓过,德拉贡毫发无损。它咬住怪兽的喉咙,德拉贡身上连一点印记也没有留下。然而,它高高跃起,却足以将德拉贡从高楼上拉到地面。德拉贡笨拙地甩动了一下身子,落在人行道上,地狱犬与大蛇扭打在一起。德拉贡企图咬住欧拉芮夫人,然而地狱犬离大蛇的嘴太近。它的毒液喷得到处都是,将几个人马,顺带着几个怪兽化成了灰烬,不过欧拉芮夫人在它的脑袋周围来回闪躲,看准时机又抓又咬。
“呀——”我将激流剑深深插进怪兽的左眼。探照灯熄灭了,德拉贡发出咝咝的声响,立起后背准备扑过来,我连忙滚到一旁。
它从人行道上咬下游泳池大小的一块石头,扭头用剩下的一只眼睛盯着我。我目不转睛地望着它的毒牙,以免被它的目光麻痹。欧拉芮夫人努力吸引着它的注意,它跳上大蛇的头顶,一通乱抓,大声咆哮,像极了一顶发狂的黑色假发。
别处的战斗进行得也不顺利。面对巨人和怪兽的猛攻,人马惊慌失措。间或有一件橘黄色的营地T恤衫出现在战斗的海洋中,但很快便消失了。箭声呼啸,火球一波接一波地在双方的阵营中爆炸。可是,战斗渐渐越过街道,向帝国大厦入口推进,我们正在一点点失去阵地。
突然,安娜贝丝在德拉贡背上现身了。当她将匕首插入大蛇鳞片中的一个缝隙时,隐形帽从她头上滚落下来。
德拉贡怒吼着,翻滚纠缠,将安娜贝丝摔倒在地。
她落地的时候,我已经赶到了她身边。我拖着她向旁边躲去,大蛇一个翻滚,压碎了她刚才所在的路灯柱。
“谢谢。”她说。
“我说过让你小心!”
“是的,不过……低头!”
这次轮到她救我了。怪兽的牙齿在我头顶上一咬,她把我往下一按。欧拉芮夫人的身体撞上德拉贡的脸,引开它的注意,我们趁机滚到了一旁。
与此同时,我们的联军已经退守到帝国大厦门边,被敌人团团围住。
我们没有选择了。不会有更多的援军赶到,我和安娜贝丝必须撤退,赶在我们被阻隔在帝国大厦外之前。
这时候,我听到南面传来一阵隆隆声,那声音并不是常能在纽约听到的。我立刻就辨认了出来:战车的车轮声。
一个女孩的声音在大声高呼:“阿瑞斯!”
十二辆战车冲进了战场,每一辆车上都飘扬着一面鲜红的旗帜。旗帜上是野猪头标志。一辆辆战车各由几匹骷髅马牵引,马的鬃毛是熊熊燃烧的火焰。一共三十名精神抖擞的战士,盔甲鲜明,眼神里充满了仇恨。他们放平手中的长矛,构筑起一道锋利的死亡之墙。
“阿瑞斯的孩子们!”安娜贝丝惊讶地说,“芮秋怎么知道的?”
我没有答案。领头冲锋的是一个红色盔甲,我再熟悉不过的女孩。她的面孔隐藏在一顶野猪头战盔后面,手中高举的长矛闪动着电光,是克拉丽丝赶来增援了。六辆战车向怪兽军团发动冲击,克拉丽丝带领其余六辆向德拉贡奔去。
大蛇弓着后背,将欧拉芮夫人扔了出去。可怜的地狱犬尖叫一声,撞上了一幢大楼。我跑过去帮它,大蛇又将目标对准了新的威胁。虽然只剩下一只眼睛,它的目光依然麻痹了两名驾驶战车的营员,战车改变方向朝一排汽车冲了过去。另外四辆战车继续一阵猛冲,怪兽露出毒牙正要攻击,却被塞进了一嘴青铜铸成的标枪。
“咝咝!”它尖叫,也许这就是德拉贡的“嗷”!
“阿瑞斯,给我勇气!”克拉丽丝大声喊,她的声音比平日里更尖。考虑到她面临的对手,这倒没什么好奇怪的。
街对面,六辆战车的到来给了派对小马新的希望。他们重新聚集在帝国大厦门前,敌军顿时被打得摸不着头脑。
此时,克拉丽丝的战车围绕着德拉贡盘旋。长矛刺穿了怪兽的表皮。伴随一阵阵长嘶,骷髅马喷射着火焰。两架战车翻了过去,但营员们立刻爬起来,拔剑冲了上去。他们刺进怪兽鳞片间的缝隙,躲避着它喷洒的毒液,仿佛一生都在为此而训练。当然,事实也是如此。
没人能否认阿瑞斯营员们的勇气。克拉丽丝冲在最前面,将长矛插进了德拉贡的脑袋,试图刺瞎它另外一只眼睛。然而我正看着,形势却开始逆转了。德拉贡一口咬住一个阿瑞斯营员,撞开另外一个,将毒液喷到第三个身上,他的盔甲在消失,他慌忙向后退去。
“我们得去帮忙。”安娜贝丝说。
她说得没错,我刚才一直在发呆。欧拉芮夫人拼命想爬起来,又尖叫了一声。它的一只爪子在流血。
“女孩,退后,”我告诉它,“你已经做得够多的了。”
我和安娜贝丝跳到怪兽的背上,向它的脑袋跑去,将它的注意力从克拉丽丝身上引开。
克拉丽丝的同伴继续投掷标枪。标枪大多数都折断了,但也有一些扎进了怪兽的牙缝中间。它猛咬了几下下巴,嘴里满是绿色的血液、黄色的泡沫毒液,还有武器的碎片。
“你能行!”我对克拉丽丝尖叫,“阿瑞斯的孩子注定会杀死它!”
透过头盔,我只能看见她的眼睛,可我看得出来,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恐惧。克拉丽丝从来不会这样,而且她的眼睛并不是蓝色。
“阿瑞斯!”她用一种奇怪的尖厉嗓音大叫。她放低长矛,向德拉贡冲去。
“不,”我喃喃道,“等等!”
怪兽低头看了她一眼,好像带着轻蔑的目光,一团毒液向她的脸喷了过去。
她大叫一声倒下了。
“克拉丽丝!”安娜贝丝从怪兽背上跳下来,跑过去帮她,其他的阿瑞斯营员也拼死保卫着他们倒下的领袖。我把激流剑刺进怪兽的鳞片,只想让它注意到我。
我被德拉贡抛了出去,但我双脚稳稳地落在地面:“来吧,你这条愚蠢的长虫!看着我!”
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我满眼看见的全是牙齿。我不停后退,闪躲着毒液,但却伤不到它一丝一毫。
透过眼角的余光,我看见一辆战车落在了第五大道上。
一个人在向我们跑来,那是一个女孩的声音,悲痛而颤抖的声音在哭喊:“不!该死的,为什么?”
我冒险朝那个方向看去,但我所目睹的一切却怎么也讲不通。克拉丽丝倒下的地方,她的盔甲在毒液的腐蚀下冒着烟。安娜贝丝与阿瑞斯营员正替她解开头盔,但跪在他们身边,满脸泪水,一身营地装扮的女孩,竟然是克拉丽丝。
我一扭头。我刚才怎么没有注意到呢?身穿克拉丽丝盔甲的女孩比她瘦弱,个子也没那么高。可是,为什么会有人假装克拉丽丝呢?
我愣了一下,差点儿被德拉贡咬成两半。我连忙一个躲闪,怪兽的脑袋撞进了一堵砖墙。
“为什么?”真正的克拉丽丝问,用胳膊紧紧抱住那个女孩。其他营员们奋力替她取下被毒液腐蚀的战盔。
克里斯·罗德里格斯跑向了战车。战车一定是他和克拉丽丝从营地驾驶到这里的。他们是在追赶跟随这个女孩的阿瑞斯营员。营员们一定以为她就是克拉丽丝。然而,这一切还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德拉贡从砖墙里抽出脑袋,愤怒地尖叫起来。
“当心!”克里斯提醒大家。
德拉贡并没有转向我,而是扭头向克里斯的声音扑了过去。它冲一群营员吐出满嘴的毒牙。
真正的克拉丽丝抬头望了一眼德拉贡。她的神情中充满了憎恨。这般强烈的仇恨,我以前只见过一次。我在一次战斗中与她的父亲阿瑞斯交手的时候,她有着同样的神情。
“你想死吗?”克拉丽丝对德拉贡大叫,“那就来吧!”
她从地上抓起女孩的长矛,顾不上盔甲与盾牌,就向德拉贡冲了上去。
我想上去帮忙,但克拉丽丝比我更快。怪兽一个猛扑,将她身前的地面撞得粉碎,她往旁边一跳,紧接着她跳到了怪兽的脑袋上。德拉贡抬起头,克拉丽丝将长矛刺进了它剩下的那只眼睛。她使出浑身的力气,矛柄断开了,释放出魔力武器的所有能量。
闪电穿透了怪兽的脑袋,它全身战栗起来。克拉丽丝跳下蛇头,一个翻滚来到路边。德拉贡嘴里冒出阵阵浓烟,大蛇的身体在消失,最后变成了一具布满鳞片的空壳。
我们用敬畏的目光凝视着克拉丽丝。我从来没见过有人能单手拿下如此的庞然大物。然而克拉丽丝却顾不得这些,连忙跑回到偷走她盔甲的受伤女孩身边。
安娜贝丝终于揭开了女孩的头盔。阿瑞斯营员、克里斯、克拉丽丝、安娜贝丝还有我,所有人都围在女孩身边。第五大道上,激战还在继续,然而这一刻对我们来说仿佛别的什么都不存在了,只剩下我们这个小小的圈子,还有受伤的女孩。
她的面容曾经美丽,却被毒液严重烧伤。我知道,不管用多少琼浆和神食也无法再挽救她。
就要出事了,芮秋的话回响在我耳边,一个以死亡为终结的阴谋。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我也知道了刚才是谁带领阿瑞斯营员们冲进了战场。
我低头望向希莲娜垂死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