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五人任务小队

唉,这个先知啊,没事瞎游荡什么,还得让人抬回去。

不幸的是,这件光荣的任务落在了我和格洛弗的头上。虽然我一向很欣赏自己,但这时也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这并非我俩长得最帅的缘故。

“小心她的头!”上楼梯的时候,格洛弗提醒说。可惜已经迟了。

砰!木乃伊的脸磕在门框上,灰尘簌簌而下。

“老天爷,可算到了。”我将木乃伊放下,检查有什么损坏没有,“没磕坏什么吧?”

格洛弗说:“我看不出来。”

待我们将她扶到三脚凳上坐好时,两个人都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了。天知道一个干瘪的木乃伊怎么会这么沉?

我歇了一会儿,果然不出所料,先知没有再开口说话。钻出阁楼,关上门后,我这才松了口气。

格洛弗说:“太恶心了。”

我知道他在没话找话,想分散我的注意。但我仍感到心里极不痛快。输了夺旗比赛,营员们的唾沫星子都快淹死我了。这也罢了,偏偏先知不甘寂寞,大老远地跑过来对若依宣布预言。好歹我也求爷爷告奶奶地请教过她吧,居然对我不理不睬,丝毫没有透露关于安娜贝丝的消息。

“喀戎想如何处理此事?”我问格洛弗。

“我知道就好喽。”他从二楼窗户朝外凝望着白雪皑皑的群山,“我想离开这里。”

“去找安娜贝丝?”

格洛弗脸一红,回避着我的目光,说:“哦,是啊。那也是原因之一吧。”

我问:“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他不安地说:“我一直在想狮身蝎尾魔说的那个‘大浩劫’。我忍不住怀疑……那些上古巨魔们是否都苏醒过来了,或许……或许他们也不全是坏人。”

“你是说潘神吗?”

我心里生出一丝愧疚。和他相处了这么久,居然忘记了他的理想抱负。潘神即自然之神,两千年前消失无踪。神界传言说他已经死了,可赛特们不相信。他们决心要找回潘神。千百年来,一代又一代的赛特们为了这个理想前赴后继,均无果而终。但格洛弗坚信自己一定能找到潘神。由于今年任务重,喀戎将所有的赛特都派出去寻找混血者,因此格洛弗便把此事耽搁了。如今旧事重提,格洛弗片刻都等待不住了。

他说:“过去找到的一些线索现在都快断了。我近来魂不守舍,似乎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使命。我能感觉出他就在某个地方。”

我心中难过,想找些话来安慰他吧,可连自己都觉得鼓不起劲儿来。夺旗比赛的失败,再加上我在丛林里吃了一顿扁,原先自诩的那点情商指数早已是直线下滑。

正在尴尬之际,忽听楼梯一阵咚咚声响,塔莉亚踏着重重的脚步走上来。她也不用正眼瞧我,却对格洛弗说:“告诉波西,让他抬抬屁股,到楼下一趟。”

我问:“什么事啊?”

“他刚才说什么?”塔莉亚问格洛弗。

“呃,他问什么事。”

塔莉亚说:“狄奥尼索斯召集各区代表开会,讨论预言的事。真倒霉,波西也算其中一个。”

会议在一间活动室举行,大家围着一张乒乓球桌坐下。狄奥尼索斯挥了挥手,桌上出现许多点心——香浓的芝士蛋糕、酥脆的饼干,还有几瓶红酒。喀戎急忙提醒他贬谪期间不得饮酒的戒律,而且我们也大都没有达到饮酒的年龄。狄先生叹了口气,一声响指过后,红酒变成了减肥可乐。对我们来说,这和红酒一个样,都不受欢迎。

狄先生和喀戎(他坐在轮椅上)坐在桌子的首席,若依和比安卡(已成为若依的私人助理)坐在桌子的客席,塔莉亚、格洛弗和我坐右侧,其余几个区的区长——贝肯道夫、赛勒娜和斯偷尔兄弟——坐左侧。本来阿瑞斯族也该派一名代表来开会,可他们在比赛期间受到狩猎者们的特殊照顾,全部光荣负伤,正躺在医务室打吊瓶呢。

若依还真会烘托气氛,上来就说:“这会议毫无意义。”

“芝士蛋糕!”格洛弗惊喜不已。他伸手在饼干和米花团中一通乱抓,转眼间桌子上已是一片狼藉。

“没什么可谈的。”若依继续说,“我们的女神需要我们。狩猎者必须马上出发。”

喀戎问:“你们知道去哪里吗?”

比安卡说:“往西走。”才几日不见,比安卡的气质已大不相同。黑色的秀发像若依那样打成发结,将脸庞完全显露出来。她的鼻子上有一小片雀斑,漆黑的眸子让我朦朦胧胧地想起某个人来,但记不清具体是谁。比安卡看上去就像一直在坚持锻炼,同其他狩猎者一样,身上隐隐泛起一层微弱的光芒。普通人用水洗澡,这些狩猎者却仿佛用如水的月光来沐浴。

只听她又说:“大家都听到预言了。‘女神枷锁受苦,五人西行营救’,我们要找五个狩猎者去。”

若依附和说:“没错。阿耳忒弥斯落在了敌人手里!我们必须将她解救出来。”

“你们这是断章取义,哼,还是那老一套。”塔莉亚说,“预言还说‘狩猎者与营员,携手方能克敌’了呢。要去一起去,谁也别想吃独食。”

“不行!”若依说,“狩猎者不需要汝的帮助。”

“是‘你’,”塔莉亚发牢骚说,“早八百年就没有人说‘汝’了,若依。学学与时俱进吧。”

若依迟疑了一下,试着纠正自己的发音:“泥……泥……我们不需要泥的帮助。”

塔莉亚翻了个白眼:“算啦,当我没说过。你还是说‘汝’吧。”

喀戎说:“根据预言所示,只怕你们的确需要我们的帮助。营员和狩猎者必须进行合作。”

“是必须的吗?”狄先生将减肥可乐旋转晃动了几下,放在鼻子下深深一嗅,仿佛在闻鲜花一般,“‘仅得一人对抗’,‘一人丧命其中’。听起来不大吉利啊,是吗?如果因为力图促使双方合作而导致某人丧命怎么办?”

喀戎叹了口气:“狄先生,从大局出发,你会怎么选呢?”

狄奥尼索斯神情肃然,说:“对不起,亲爱的半马人。我只是想提出意见,供大家参考罢了。”

“我们应该携手合作。”塔莉亚倔犟地说,“若依,其实我也不乐意。但预言就是这么说的,你敢不听从吗?”

若依脸色一沉,但我看得出来她的立场已经有所松动。

喀戎警告说:“此事不宜拖延。今天是星期日。下周五,即十二月二十一日,就是今年的冬至日。”

“哼,”狄奥尼索斯嘀咕说,“又一届无聊的年会。”

若依说:“阿耳忒弥斯必须出席本届冬至会议。长期以来,她都是强烈主张清除克洛诺斯的余孽的神之一。如果她缺席,会议将无法达成任何结果。大战即来,我们不能白白失去一年的备战时间。”

狄奥尼索斯问:“你是说诸神在此问题上意见不一致吗,小姑娘?”

“是的,狄奥尼索斯大人。”

狄先生点点头,说:“随口问问罢了。你说得不错。请继续。”

喀戎说:“我同意若依的意见。阿耳忒弥斯的出席对于冬至会议十分关键。我们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去找她了。或许更重要的是:找出她欲捕杀的魔兽。现在,我们来确定一下人选吧。”

我说:“一方出三人,另一方出二人。”

大家都看向我,就连塔莉亚也忘记跟我在闹别扭了。

我有些局促地说:“派出去的五人小组中,狩猎者占三名,混血营占两名。我觉得这样比较合理。”

塔莉亚和若依相互看了看。

“好吧,”塔莉亚说,“我同意这样分配。”

若依郁闷地说:“我真想把所有的狩猎者都带上。人多才能力量大嘛。”

“你们要找出女神的踪迹。”喀戎提醒说,“动作要快。毫无疑问,阿耳忒弥斯是循着魔兽的气味一路西行追踪的。你们也要从这方面着手。预言讲得很明确:‘奥林匹斯败类,揭示蛛丝马迹。’如果你们的主人在这里,她会怎么说?嗯,‘狩猎者太多,把气味都冲淡了’。这件事,人数少了反而能办成。”

若依拿起一个乒乓球拍,沉吟不决,仿佛在考虑先砸谁似的。“这个魔兽——奥林匹斯的败类。我追随阿耳忒弥斯主人多年,捕杀魔兽无数。可是我仍然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大概因为狄奥尼索斯是这里唯一的神灵,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他。在大家的心目中,神是无所不知的。

狄先生正在随手翻阅一本酒类杂志,抬眼看见自己居然吸引了这么多目光,于是眼睛一瞪,说:“别看我。我可是个年轻的神,记得吗?鬼才知道这些上古魔兽们都死到哪儿了。”

我说:“喀戎,你一点头绪都没有吗?”

喀戎不满地说:“我倒是知道几个上古魔兽,没一个是善类。比如堤丰(Typhon)就是典型的奥林匹斯败类。还有凯托(Keto)也不是好东西。不过这两个海魔身材巨大,都顶上摩天大楼了。闹这么大的动静,波塞冬肯定有所察觉。我就是担心这个魔兽要比他们还要难对付得多。”

“果真如此,你们就危险了。”康纳·斯偷尔俨然以一副局外人的口吻说,“据预言所示,五个人中最起码要挂掉两个。”

贝肯道夫说:“‘大陆干旱无雨,一人丧命其中’如果我是你们,就离沙漠远远的。”

众人点头称是。

赛勒娜说:“还有一句‘巨神之咒逞威,仅得一人对抗’,那是什么意思?”

喀戎和若依相互看了一眼,神情都很紧张。不过两人都没说什么。

格洛弗吃着饼干,嘴上依旧闲不住:“‘父母痛下毒手,儿女万难存活’,这怎么可能?哪家的父母会杀自己的孩子?”

屋内气氛顿时变得沉重,一时间大家都不说话。

我看着塔莉亚,想知道她是不是和我想到了同一件事。许多年前,喀戎接到了一个预言,该预言与宙斯、波塞冬和哈迪斯等三巨头年满十六岁的孩子有关。据说预言中的那个孩子将决定神界的生存或灭亡。为此,三巨头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订了一条盟约,承诺都不再与凡人生儿育女。可阴差阳错的,我和塔莉亚都出生了,而且现在也都快满十六岁了。

我想起去年夏天和安娜贝丝的那次谈话。我当时问她,众神为什么不处死我这个潜在的祸害呢。她回答说:“一些神灵的确想杀你,但都怕为此得罪波塞冬。”

神会对自己的孩子下手吗?或者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呢?在所有的混血者中间,也只有我和塔莉亚才会担心这种荒唐至极的问题了吧。想到这里,我犹豫着是否应该在父亲节那天给波塞冬送条领带。收到礼物后,他大概就不好意思太绝情了吧。

喀戎说:“看来伤亡是避免不了了。”

“这很好啊!”狄奥尼索斯说。

众人怒目而视。狄先生从杂志上抬起头,无辜地说:“呃,我在说这种黑比诺酒。大家别介意。”众人无语。

赛勒娜接着方才的话题说:“波西说得对,应该派两名营员去。”

若依讥讽说:“我明白了,看来你是想头一个报名啦?”

赛勒娜面色发青,说:“我才不愿和狩猎者有什么沾染呢。别看着我!”

若依呵呵冷笑说:“阿芙洛狄忒家的姑娘还怕人看吗?我看当妈的也强不到哪里去。”

赛勒娜腾地一下站起来,斯偷尔兄弟怕两方闹起来不好收场,急忙将她拉回座位。

贝肯道夫说:“都住嘴。”他声音洪亮,吓了大家一跳,加之他平时话不多,因而此时说话,大家都静下来等他的下文,“先从狩猎者选人吧。贵方打算出哪几个?”

若依站起来说:“我算一个自不必说,菲比擅长追踪之术,她也要去。”

特拉维斯·斯偷尔谨慎地问:“就是喜欢朝别人脑袋上招呼的那个?”

若依点点头。

康纳也问:“射中我头盔的就是她吧?”

“没错。”若依眼睛一瞪,“有何指教吗?”

特拉维斯说:“没什么。这是我们营地商店赠送给她的T恤衫。”他举起一件宽大的T恤衫,上面印着“月亮女神阿耳忒弥斯,二○○二秋季狩猎游”,下面还列了一长串公园名单,“这是一件收藏品。她很想要。你能转交给她吗?”

若依和斯偷尔兄弟接触不多,不知道这兄弟俩平日里一肚子坏水。此时见他如此客气,叹了口气,从特拉维斯手中接过T恤衫,说:“方才说菲比算一个。我还想带上比安卡。”

比安卡愣住了,说:“我?可……我没有经验,到时只怕拖累大家。”

若依说:“对自己有点信心。这是证明你实力的最好机会。”

比安卡不敢再说。我想起自己接受第一个任务时的那段往事,不由得对她产生了一些同情。那年我也仅有十二岁,接到任务后完全蒙了,心里有一点自豪,但更多的是惶恐和不满。我估计比安卡现在的情况和我当时差不多。

喀戎问:“营地这边谁去好呢?”我看见他的目光瞅来,但不知道他是如何想的。

“我去!”格洛弗起得太猛,撞在了乒乓球台上,他扫了扫大腿,将饼干碎渣抖落地上,“我愿意为阿耳忒弥斯效劳!”

若依皱了皱鼻子,说:“你不能去,赛特。你连混血者都不是。”

塔莉亚说:“可他是一名营员。而且,他有着赛特天生的灵敏感觉,还会一些森林魔法。格洛弗,你还能演奏出《追踪者之曲》吗?”

“小菜一碟!”

若依沉吟不决,也不知道《追踪者之曲》是什么东西,但显然认为那很重要。

想了一会儿,若依说:“很好。另一个是谁?”

“我去!”塔莉亚站起来,环视了一圈,目光中隐隐含有威胁之意。

这下成了。虽然我的算术稀里糊涂,但此时忽然算明白过来,发觉我们已经凑齐了五个人,而我却并不在其中,于是急忙说:“啊,等一下。我也想去。”

塔莉亚没有说话。喀戎看着我,目光中掠过一丝难过。

“哦,”格洛弗突然反应过来,“对,对,我忘了!波西必须去。我不是有意的……我留下好了。波西顶替我的名额。”

若依说:“不行。我不想让我的手下跟一个男孩子到处乱跑。”

我反唇相讥:“你们不是跟我一起来这里了吗?”

“情况紧急,没有办法罢了。而且那是女神的意思。我可不想跟一个男孩子跑遍美国,经历生死。”

我问:“那格洛弗去,你怎么就同意了?”

若依摇了摇头,说:“他是个赛特,当然不算在内。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不是个男孩子。”

“嗨!”格洛弗不乐意地嚷嚷。

我说:“我必须去。”

若依问:“为什么?因为安娜贝丝吗?”

我满脸通红,大家异样的目光令我十分窘迫。“不是!我是说,就算部分是吧。我只是觉得自己非去不可!”

没有人反对。狄先生仍旧在不耐烦地翻阅杂志。赛勒娜、斯偷尔兄弟和贝肯道夫盯着桌子出神。比安卡则朝我投来同情的目光。

若依干脆地说:“我说不行就不行。说到底了,我宁可带上赛特,也不愿和一名男子在一起。”

喀戎叹了口气,说:“这次任务是为了寻找阿耳忒弥斯,因此人选必须得到狩猎者的首肯。”

我怅然若失地坐下,脑子一片空白,就听见喀戎在总结发言:“就这么定了。我方的塔莉亚和格洛弗将陪同贵方的若依、比安卡和菲比执行这次任务。明天天一亮就出发。愿神灵……”他斜眼瞅了瞅狄奥尼索斯,“保佑你们平安归来。”

晚上,喀戎和格洛弗见我没去吃晚餐,于是一起来看我。

“波西,是我对不起你。”格洛弗挨着我在床边坐下,“我不知道她们……不知道你……唉!”说着,他开始抹眼泪。

我知道再不说几句安慰的话,他只怕就要号啕大哭起来,于是赶紧哄他:“别这样啊。我没事,真的。”

格洛弗抽泣着说:“我当时没多想……就想着能帮帮阿耳忒弥斯。不过我发誓,我一定走遍千山万水,把安娜贝丝找回来。”

我点了点头,心头生起一种难言的伤痛。

喀戎说:“格洛弗,你能让我和波西说几句吗?”

“当然。”他流着眼泪。

喀戎耐心地等他反应过来。

“哦,”格洛弗这才回过神,“你是说单独谈。可以,可以,喀戎。”他哀伤地看着我,“看见了吧?小羊孩儿多不招人待见啊。”

他走出房间,一边将鼻涕擤在衣袖上。

喀戎叹了口气,屈膝坐下说:“波西,预言总是玄奥难明,我也不敢不懂装懂。”

我说:“是啊。哼,也许预言根本没有意义,都是一派胡言呢。”

喀戎盯着屋角处的喷泉,说:“其实塔莉亚并非我心里的首选。她太过冲动,做起事情来很少考虑。她过于相信自己的实力了。”

“你会选我吗?”

他说:“坦白地说,不会。你和塔莉亚都属于一个类型。”

“多谢夸奖。”

喀戎笑了笑,说:“要说有不同吗,你比塔莉亚少了几分自负。这是好事,也可能是坏事。不过我认为:你们两个都是火药桶,一点就着。”

“我们能处理好。”

“怎么处理?像今天在小溪边那样处理吗?”

我被抓住短处,干脆以沉默抗议。

喀戎沉思着说:“也许你该回家去,和你母亲过完这个寒假。有什么需要,我们会通知你的。”

我说:“是啊,也许吧。”

我掏出“激流”圆珠笔,放在床头柜上。看来除了写几张贺年卡外,我也用不着它了。

喀戎看见“激流”圆珠笔,开玩笑地说:“怪不得若依不想让你去呢。你拿着这么特殊的武器,她心里不自在啊。”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忽然,我想起很久以前,他在给我这把激流剑的时候曾说过的一句话:“这把剑很有来头,此时你不便多问。”

我正想问他,却见他摸出一枚德拉克马金币抛了过来。“波西,给你母亲去个电话。告诉她你明天早上回去。其实,嘿嘿……若不是预言的最后一句,我差点要豁出老命,参加这次任务了。”

“哦,是那句‘父母痛下毒手,儿女万难存活’吧。”

事情明摆着,喀戎的父亲就是邪恶的巨人王克洛诺斯。如果喀戎参加这次任务,那就和预言所揭示的完全吻合了。克洛诺斯可是个面冷心狠,六亲不认的大魔王。

我说:“喀戎,你知道不知道泰坦巨神的诅咒是什么?”

喀戎脸色一沉。他在胸口前抓了一把,然后向前推出——这是古时流传下来的一种驱除心魔的印诀。

他说:“但愿这预言的意思和我想的不一样吧。晚安,波西。不要着急,你的那一天很快就到了。我对此深信不疑。”

喀戎说“你的那一天”,据我所知,在人类的语言里,“那一天”通常都是指“末日”吧。我不知道喀戎是不是这个意思,不过他瞅向我的目光令我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连问都不敢问了。

我站在喷泉前,拿着喀戎给我的金币,心里想着该如何对老妈说这件事。虽然我估计老妈肯定又是摆出老一套,说什么“以不变应万变”是最好的方法,说白了,就是让我老老实实待着呗。听得我耳朵都起趼子了。可不论怎样,我都该把最近发生的事向老妈汇报一下。

我深吸了口气,抛出金币,嘴里念道:“彩虹仙女,请接受我的请求吧。”

雾气产生了一阵阵波动。由于室内灯光昏暗,因此显出的彩虹非常模糊。

我对着彩虹说:“请接通萨莉·杰克逊。地址是曼哈顿上东区。”

彩虹中出现的画面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老妈坐在餐桌上,对面居然还有一个男人。他们正开怀大笑。两个人中间摆放了一大摞书。那男人很面生,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年纪,浅栗色的头发,黑T恤外套着棕色夹克衫。他看上去像是个演员——似乎扮演卧底警察那种类型的。

我吃惊得说不出话来。还好,老妈和那个男人只顾笑了,没有看见出现在屋子里的彩虹视频。

那男人说:“萨莉,你说话真有趣。想再来点酒吗?”

“哦,不能再喝了。你想喝可以继续喝。”

“恐怕我先得腾腾地方。我能用一下洗手间吗?”

老妈忍俊不禁,说:“穿过大厅就是。”

那个穿得像演员的家伙笑呵呵地站起身上厕所。

我瞧机会来了,急忙说:“妈!”

老妈冷不丁吓得跳起来,差点把桌上的书本撞翻。她眯着眼找了一阵才看见我的头像,说:“波西!宝贝儿!你还好吗?”

“你在干什么?”

她眨了眨眼睛,掩饰说:“做家庭作业呀。”接着她似乎从我脸上的表情看出了点什么,于是坦白说,“哦,宝贝儿,刚才那位是保罗……呃,是布劳菲斯先生。他是我写作班上的同学。”

“老什么不死先生?”

“别乱叫,是布劳菲斯。他一会儿就回来。波西,告诉妈妈,是不是又出事了?”

老妈真神,总能察觉到有事发生。我把安娜贝丝被掳走的事给她说了一遍,又说了些其他零零碎碎的事情,但大多都与安娜贝丝有关。

老妈的眼睛红了,我知道她是在为我担心。她说:“哎呀,波西……”

“唉,他们让我什么都别做。我估计得卷铺盖回家了。”

老妈想了一会儿,把一支笔在指间翻来覆去地旋转。“波西,虽然我很想让你回家……”她叹了口气,仿佛对自己说的话感到很无奈,“虽然我希望你平平安安的,但你要明白一些事。有时候,该做的事情是逃避不了的。”

我吃惊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是否真的,从心底里感觉到非去救她不可呢?你认为这么做对吗?知子莫若母,我知道你心地善良。波西,只要你凭着本心做事就好。”

“你是说……你是说我该去喽?”

老妈不满地说:“我是说……唉,你长大了,有些事得自己掂量着办。我是说无论你做什么,妈妈都支持你,即使你做的事情可能会很危险。哎呀,真不敢相信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

“妈——”

洗手间传来马桶的冲水声。

老妈说:“没时间了。波西,无论你要怎么做,妈妈都爱你。而且,我相信你知道该做哪些事对安娜贝丝最有利。”

“你为什么相信?”

“因为安娜贝丝也知道哪些事对你最有利。”

说完,老妈在彩虹视频上方挥了挥手,切断了我们之间的通信。在视频消失的那一瞬间,我看见布劳菲斯先生微笑着走进房间。

那一晚,我不记得自己何时睡着的,但却清楚地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梦。

我回到了那个山洞,洞顶很低。安娜贝丝跪在那里,身上压着一大团黑黢黢的东西,似乎是一堆巨石。她精疲力竭,连呼喊都无力发出。她的两腿不住地颤抖,显然已经达到了体力的极限。巨石随时都可能砸下来。

忽听一个男子的声音隆隆作响:“客人现在情况怎样?”

那男子并非克洛诺斯。我曾在梦里受到过克洛诺斯的无数次嘲讽,他的声音粗哑而且阴森,就像尖刀刮过石面。而这个男子的声音好像一把低音吉他,非常低沉,使四面的石壁都为之颤抖。

卢克从黑暗中走出来。他急急忙忙来到安娜贝丝身边,跪在地上检视了一番,然后回头对那个看不见的人说:“她的气息越来越弱了。我们得抓紧时间。”

这话听起来真有几分猫哭耗子的味道,好像他很关心安娜贝丝似的。

低沉的声音嘿嘿冷笑。那个人在我梦里的视线之外,我看不见他。只看见一只肥胖的手将一个人推到光亮中——是阿耳忒弥斯——她的手脚被捆神索牢牢地捆着。

我倒吸了口凉气。阿耳忒弥斯的银色衣裳破破烂烂,脸上和胳膊上都是血口子,流淌着金色的神血。

黑暗中的那个人说:“你听到这孩子的话了吧。赶快作决定!”

阿耳忒弥斯的眼中闪着怒火。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用神力将锁链崩断,或者干脆使用法术消失。似乎是这根铜索的缘故,或者这个山洞有什么古怪,竟然令阿耳忒弥斯无法施展法术。

阿耳忒弥斯看见被压在巨石下的安娜贝丝,脸色顿时一变,勃然大怒地说:“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折磨一位姑娘!”

卢克说:“你再不出手相救,她就要死了。”

安娜贝丝发出一声呻吟。我听了心如刀绞,恨不能立刻跑过去。可是我在梦里连动一动手指都不可能。

阿耳忒弥斯说:“把我手上的锁链解开。”

卢克拿出佩剑,用力一挥,熟练地斩断了女神的手铐。

阿耳忒弥斯奔至安娜贝丝身旁,抬起压在她身上的巨石。安娜贝丝无力地躺倒在地,身体不住地颤抖。巨石的重量此时已经全部转移到阿耳忒弥斯的身上,压得她有些晃动。

黑暗中的那个人冷笑说:“阿耳忒弥斯,果然不出所料,你根本就不堪一击。”

阿耳忒弥斯背负千斤巨石,恨恨地说:“没想到你居然来这一招。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休想再骗我上当。”

那个人说:“等你先逃过了这一劫再说以后的事吧!我知道你看不得有姑娘受苦。这是你的天性,对吗?亲爱的。”

阿耳忒弥斯骂道:“你这蠢猪,根本不懂得什么叫怜悯。”

那个人说:“原来如此,你还真了解我啊。卢克,杀了那女孩儿。”

“不!”阿耳忒弥斯惊叫道。

卢克犹豫地说:“她……她也许还有用处,大人。还能再当一次诱饵。”

“哼!你真的相信自己的鬼话?”

“我确信,将军大人。他们一定会来找她的。”

那个人思忖了一会儿,说:“好吧,那就派人在这里看着她。你仔细照料着,不要让她在冬至日前伤重死去。等过了那一天,如果我们的祭祀进行得很顺利,她就没有再活着的必要了。所有的凡人都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卢克抱起安娜贝丝虚弱的身体,将她从阿耳忒弥斯身边移开。

阿耳忒弥斯说:“你永远也找不到那个魔兽。你休想得逞。”

那个人说:“你还被蒙在鼓里呢,年轻的女神。现在,你的手下们已经在四处寻找你了。他们将一步步落入我的手掌心。失陪了,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比如,招呼一下你的狩猎者们,给她们找点……乐子,嘿嘿。”

那个人的冷笑声在漆黑的山洞中回荡,地面开始晃动,仿佛整个洞顶就要塌了。

砰砰砰,几声巨响将我从梦境中猛地拉回现实。

我环视四周,天色依然黢黑,喷泉仍旧在汩涌。寂静的黑夜,只有猫头鹰的鸣声和海边浪花的拍岸声。借着月光,我看见安娜贝丝的棒球帽还在床头柜上。就在我出神的时候,砰,砰,砰。

有人,或有东西,在撞击房门。

我抓起“激流”圆珠笔,从床上下来,大声问:“谁?”

咚,咚,咚。

我俯身爬到门口,将笔变成激流剑,待作好万全准备后,突然一开门。嗯?怎么和一匹黑天马面面相对呀?

“哇噢,老大!”黑天马吓得急忙后退,同时一个声音在我脑中响起,“想谋杀啊?”

它的翅膀呼啦一下展开,形成的大风将我推开。

“是黑杰克啊。”我松了口气,继而有些气恼,“大半夜的,瞎闹什么!”

黑杰克气得呼呼喘气:“还大半夜呢,老大,都早上五点钟了。有什么好睡的?”

“我对你说过多少次了?别喊我老大。”

“随你怎么说,老大。在我心目中,你是最厉害的。”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努力不让这匹天马读到我的思想。当波塞冬的儿子就有这点不好:因为他用海水的泡沫创造了马,所以我能知道绝大多数的马在想什么,只是这种读心术是相互的,它们也能知道我在想什么。因为这个缘故,许多马都将我视为知己好友。这个黑杰克就是其中之一。

去年夏天,我和安娜贝丝等人被卢克抓到了他那条鬼船上,碰巧我面前的这匹天马黑杰克也是卢克的阶下囚。后来我们大闹卢克鬼船,黑杰克趁着混乱之际逃离了那里。其实这不过是个顺水人情罢了,可是这黑杰克脑子有点僵,总把我当成它的救命恩人。嘿嘿,惭愧啊。

我说:“黑杰克,你该待在马厩里。”

“马厩?有没有搞错,你看见喀戎在马厩里待过吗?”

“这个嘛……那倒没有。”

“就是啊。听我说,海里有个朋友想请你帮点小忙。”

“还帮?”

“是啊。我对那个海马拍了胸脯,说能把你请过去。”

我彻底无语。只要我靠近海边,海马们准要我去帮忙,都是一大堆鸡毛蒜皮的事,什么搁浅的鲸鱼啦、落网的海豚啦,就连美人鱼的手上长根倒刺我都得屁颠儿屁颠儿地跑过去,而且还是去深海区。

反正虱子多了不痒,我无奈地说:“好吧,前面带路。”

“你是最厉害的,老大。”

“别拍马屁,呃,还有,不许再叫我老大。”

黑杰克轻轻嘶鸣了几声。我听在耳朵里像是在发笑。

临出门前,我恋恋不舍地回头看看那张温暖的小床。被砸得坑坑洼洼的那面破盾还挂在墙上。我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棒球帽上,那是安娜贝丝的魔法隐身帽。于是,我走过去拿起来揣进口袋里。我隐隐有种感觉,觉得自己这一去,恐怕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