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天,孩童全部死去,只剩一名近十岁的男童。在突如其来的疯狂刺激下,他即刻陷入昏迷。他的双眼呆滞无光;他的双手紧抓衣物,或在空中挥舞,像要抓取羽毛一般;他的呼吸变得沙哑而响亮;他的皮肤渗出冰冷、黏湿的臭汗。再次服用灵药后,他癫痫复发。癫痫结束又开始流鼻血、咳嗽以及呕吐。在那之后,男孩筋疲力尽,不再动弹。

随后两天,症状有增无减。尽管汗水,男孩的皮肤却发干发烫,脉搏则趋于平稳——甚至比平常人更缓慢。他没有醒来,也没有尖叫。

终于,到了第七天,男孩苏醒,睁开双眼。他的眼睛好似毒蛇……


——《草药试炼及猎魔人的其他秘密训练——我的亲身见闻》

卡拉·德梅提亚·克里斯特著,本手稿仅供巫师会成员参考


“你的担心毫无根据,且莫名其妙。”特莉丝皱起眉头,手肘支桌,“巫师搜寻魔源和拥有魔法天赋的孩子,把他们从父母或监护人手里夺走——这样的时代早就过去了。你们真以为我会抢走希瑞?”

兰伯特哼了一声,转过头去。艾斯卡尔和维瑟米尔看着杰洛特,后者却一言不发,仍旧看向旁边,把玩着雕成咆哮狼首的银制猎魔人徽章。特莉丝知道那徽章会对魔法产生反应。在这冬至日之夜,就连空气本身都充满魔力,猎魔人的徽章会不停地嗡嗡作响。一定非常恼人。

“不,孩子。”维瑟米尔最后开口,“我们知道你不会。但我们也知道,你终究会把她的事报告给巫师会。我们早就知道,每个巫师,无论男女,都背负着这样的责任。你们不再把有天赋的孩子从父母或监护人手里抢走,但你们会观察他们,以便将来——等到时机合适——再用魔法吸引他们、影响他们……”

“不用担心,”她冷冷地打断他,“我不会把希瑞的事告诉给任何人,包括巫师会。你们干吗这么看着我?”

“如此轻易便宣誓保密,让我们很吃惊。”艾斯卡尔平静地说,“请原谅,特莉丝,我不想冒犯你,但人人都知道,你对术士评议会和巫师会死心塌地——你的忠诚哪儿去了?”

“因为发生了太多事。战争改变了很多,索登山战役改变了更多。我不打算跟你们提无聊的政治,尤其我还必须对其中的某些内容保密。既然说到忠诚……我确实很忠诚。相信我,在这件事上,我会同时忠于你们和巫师会。”

“双面效忠,”这天晚上,杰洛特头一次直视她的双眼,“会带来很多麻烦。而能成功做到的人少之又少,特莉丝。”

女术士将目光转向希瑞。女孩和柯恩坐在大厅角落的熊皮上,正在玩一种拍手游戏。游戏看起来很单调,因为两人的动作都快得出奇——他们不管怎样都能拍到对方的手。但他们显然并不在意,也不觉得无聊。

“杰洛特,”她说,“你在雅鲁加河找到希瑞之后,一直把她带在身边。你带她来到凯尔·莫罕,让她与世隔绝,甚至不让与这孩子最亲近之人得知她幸存的消息。你这么做是因为某些事——我一无所知的事——让你相信命运的确存在,它始终支配着我们,指引着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我同样这么相信,也一直在这么做。如果命运想让希瑞成为巫师,那她一定会成为巫师。巫师会和术士评议会没必要知道她的事,也用不着观察或怂恿她。所以在为你们保密的同时,我也不会背叛巫师会。不过你们要明白,还有个问题需要面对。”

“只有一个问题?”维瑟米尔叹了口气,“继续说吧,孩子。”

“希瑞拥有魔法能力,这点不可忽视,而且很危险。”

“怎么个危险法?”

“不受控制的魔力很凶险,尤其对魔源及其附近的所有人而言。魔源能以多种方式威胁到周围的人。但他们影响自己的方式只有一种:精神疾病,通常是焦虑症。”

“活见鬼。”漫长的沉默后,兰伯特开了口,“我对你的话还是半信半疑:你说她失去了理智,随时会给我们带来危险?命运、魔源、咒语、魔法……梅利葛德,你真没夸大其词吗?她又不是我们带回来的第一个孩子。杰洛特找到的不是命运,只是又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我们会教这女孩用剑,然后让她像其他孩子一样回到外界生活。的确,我承认我们从没在凯尔·莫罕训练过女孩。我们跟希瑞之间有过麻烦,也犯过错误,幸好有你帮我们指出。但请别言过其实,她也没有出色到让我们顶礼膜拜的程度。难道这世上没有别的女战士吗?我向你保证,梅利葛德,希瑞离开这里时,将拥有娴熟的剑术和健康的身体,足以面对险恶的人生。而且我向你保证,她不会得什么焦虑症,或者癫痫之类。除非你骗她相信自己有这种病。”

“维瑟米尔,”特莉丝在椅子里转过身,“叫他闭嘴。他太耽误事了。”

“你以为自己无所不知。”兰伯特平静地说,“但有些事你也不知道。你瞧。”

他把手伸向壁炉,怪异地挥动手指。烟道轰鸣呼啸,火苗骤然跃起,炉膛里的余烬越来越亮,开始喷出火花。杰洛特、维瑟米尔和艾斯卡尔不安地看向希瑞,女孩却对这壮观的烟火表演满不在乎。

特莉丝交叠双臂,轻蔑地看着兰伯特。

“阿尔德法印。”她冷冷地评论道,“你以为我会吃惊吗?要是我使出同样的法印,注入更强的专注力和意志力,我能让木柴瞬间喷出烟囱,飞上高空,你们会以为自己看到了星星。”

“没错。”他表示赞同,“但希瑞做不到。她没法施展阿尔德法印。其他任何法印都不行。她试过几百次,但徒劳无功。你也知道,我们的法印只需极少的魔力,而希瑞连这都没有。她完全是个普通孩子,没有最起码的魔力——事实上,她根本没有这方面的特殊天赋。现在你却告诉我,她是个魔源,会威胁到我们……”

“魔源,”她冷冷地解释道,“无法控制自身。他们是媒介,类似于某种传送装置。他们会不知不觉地接触魔力、转化魔力。而他们试着控制魔力时——比如竭尽全力想要施展法印——反而不会有任何成果。就算试上千百次,结果也不会改变。这是魔源的特性之一。但在某一天,等到魔源不再竭尽全力,不再紧张,而是做起白日梦,或是想着卷心菜和香肠,或玩着骰子,或在床上做爱,或抠着鼻子……在这种时候,意外会不期而至。整栋屋子可能起火,甚至点着半个镇子。”

“你在夸大其词,梅利葛德。”

“兰伯特,”杰洛特放开他的徽章,双手放到桌上,“首先,别再用‘梅利葛德’来称呼特莉丝了。她已多次要求你别再这么叫。其次,特莉丝没有夸大其词。我亲眼见过希瑞的母亲帕薇塔公主施展魔法的样子。我得说,那一幕真的很惊人。我不知道她是不是魔源,但在她险些把辛特拉王家城堡烧成灰烬之前,没人相信她有哪怕一丁点的魔力。”

“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假设,”艾斯卡尔点燃另一盏烛台上的蜡烛,“也许希瑞继承了这种天赋。”

“不是也许,”维瑟米尔说,“而是事实。从某方面说,兰伯特没错。希瑞没有施展法印的能力。而从另一方面……我们也都见过……”

他沉默下来,看着希瑞,后者快活地尖叫一声,说明她在游戏里占了上风。特莉丝瞥见柯恩脸上露出微笑,明白他在故意让她。

“没错。”她用嘲笑的口吻说,“你们都见过。可你们见到了什么?你们是在什么情况下见到的?小伙子们,该是坦白的时候了,你们不觉得吗?见鬼,我再重复一次,我会替你们保密的。我发誓。”

兰伯特瞥了杰洛特一眼,杰洛特点头赞同。兰伯特站起身,从高处的架子上拿下一只硕大的矩形水晶瓶,还有个小玻璃瓶。他把小瓶里的东西倒进水晶瓶里,摇晃几下,再把透明的液体倒进桌上的酒杯。

“跟我们喝一杯吧,特莉丝。”

“有这么可怕吗?”她嘲笑道,“就不能在清醒的时候说?我必须先喝醉了才能听?”

“别总觉得自己无所不知。喝一口吧,有助你理解。”

“这是什么?”

“白海鸥。”

“什么?”

“一种轻度药剂。”艾斯卡尔笑道,“能给你带来美梦。”

“见鬼!猎魔人的致幻剂?怪不得你们的眼睛会在晚上闪闪发亮!”

“白海鸥的药性很温和。黑海鸥才是致幻剂。”

“只要这液体里有魔法,我绝对不会喝!”

“只有天然成分。”杰洛特向她保证。但她注意到,他的表情很窘迫,显然担心她会追问药剂的成分。“而且用大量的水稀释过。我们不会给你喝有害的东西。”

这种液体闪闪发光、味道古怪、入口冰凉,随后却将暖意散布到她的四肢百骸。女术士舔舔牙龈和上颚。她辨别不出任何成分。

“你们给希瑞喝了些这种……海鸥,”她猜测道,“然后……”

“那是个意外。”杰洛特连忙插嘴,“我们到这儿的第一天晚上,她口渴了,桌上正好放着一瓶白海鸥。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她就一口喝光了,然后陷入恍惚。”

“我们吓得不轻。”维瑟米尔叹了口气,“哦,我是说真的,孩子。我们吓坏了。”

“她开始用另一种声音讲话。”女术士平静地说,看到几位猎魔人在烛光中双眼闪耀,“开始谈论自己不可能知晓之事。她开始……预言。是这样吗?她说了什么?”

“胡话。”兰伯特干巴巴地回答,“毫无意义的废话。”

“那我相信,”她直视他,“你应该很清楚她在说什么。废话是你的特长——而你每次开口,我就更加确信这一点。帮我个忙,暂时闭嘴好不好?”

“这一次,特莉丝,”艾斯卡尔揉着脸颊上的伤疤,严肃地说,“兰伯特没说错。喝了海鸥药剂之后,希瑞的话当真令人费解。她头一次说的都是胡话,不过后来……”

他停了口。特莉丝摇摇头。

“等到第二次,她的话开始有意义了。”她推测道,“也就是说,的确有第二次。她又喝了药剂,因为你们的疏忽?”

“特莉丝,”杰洛特抬起头,“现在不是耍小孩子脾气的时候。我们不觉得有趣。这事让我们担心和不安。没错,有第二次,还有第三次。希瑞在练习时出了意外,她摔倒昏了过去。等到意识恢复,她又陷入恍惚,说起了胡话,用的依然是别人的声音。这次我们还是无法理解,但我之前听过类似的声音,听过相似的说话方式。那些可怜的疯女人——所谓的‘先知’——就是这么说话的。你知道我怎么想吗?”

“当然。这是第二次,说说第三次吧。”

杰洛特的额头渗出汗珠,他用手臂擦了擦。“希瑞经常半夜惊醒,”他继续讲述,“尖叫不已。她受了太多的苦。她不想谈论这些,但很显然,她在辛特拉和安格林见到过孩子不应该见到的事。我甚至担心……有人伤害过她,所以她会时时梦到。她通常很容易安抚,很快会再次入睡……但有一次,她醒来后……又陷入恍惚,又开始用另一个人的声音说话,语气恼人而凶狠。她口齿清晰,说的不再是胡话。她在预言。她预见了未来。而她的预言……”

“什么?杰洛特,她说了什么?”

“死亡。”维瑟米尔轻声道,“是死亡,孩子。”

特莉丝看向希瑞,后者正在尖声指责柯恩作弊。柯恩搂住她大笑起来。女术士突然发现,这是她头一次听到猎魔人大笑。

“谁的死亡?”她依然看着柯恩,简单地问。

“他。”维瑟米尔说。

“还有我。”杰洛特补充道,然后笑了笑。

“等她清醒以后……”

“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们也没问她问题。”

“好吧。她的预言……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细节?”

“没有。”杰洛特直视她的双眼,“内容很混乱。别问这个了,特莉丝。我们在意的不是希瑞预言的内容,而是她究竟怎么了。我们不担心自己,但……”

“当心。”维瑟米尔警告,“别当着她的面说这个。”

柯恩背着女孩走到桌边。

“跟大家说晚安,希瑞。”他说,“跟这些夜猫子说晚安吧,我们要去睡了。快到午夜了。冬至日很快就会结束。到了明天,每一天都会离春天更近!”

“我口渴。”希瑞滑下他的背,伸手去拿艾斯卡尔的杯子。艾斯卡尔敏捷地挪开杯子,又拿走一壶水。特莉丝飞快地站起身。

“给你。”她把自己半满的杯子递给女孩,同时意味深长地捏捏杰洛特的胳膊,又看向维瑟米尔的眼睛,“喝吧。”

希瑞大口喝着药剂。“特莉丝,”艾斯卡尔看着她,低声问道,“你在做什么?那是……”

“拜托,别说话。”

没过多久,药剂开始发挥效果。希瑞突然身体僵硬,大叫出声,露出快活的笑容。她合拢眼皮,伸展双臂,大笑着踮起脚尖,转起了圈。兰伯特用闪电般的速度搬开凳子,只留下柯恩挡在翩翩起舞的女孩与壁炉之间。

特莉丝一跃而起,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护身符——那是一颗穿着细小链条、镶嵌在白银里的蓝宝石。她把蓝宝石紧紧捏在手心。

“孩子……”维瑟米尔呻吟着说,“你在干吗?”

“我知道我在干吗。”她语气尖锐,“希瑞陷入恍惚,而我会从精神层面接触她,我会进入她的思想。我说过,她就像某种魔法传送装置——我得知道她传送的是什么、用怎样的方法、从哪里汲取的魔法灵光,又是如何转化魔力的。今天是冬至日,正是采取这种行动的理想时间……”

“我不喜欢这个主意。”杰洛特皱起眉头,“一点都不喜欢。”

“如果我们两个有任何一方出现癫痫症状,”女术士没理他,“你们知道怎么做。让我们的牙齿咬住木棍,把我们按住,等到症状结束。打起精神来,小伙子们。我在这方面可不是新手。”

希瑞不再跳舞,而是跪倒在地,伸展双臂,把头搁在自己的膝盖上。特莉丝把变得温暖的护身符贴到太阳穴上,低声念出咒语。她闭上双眼,集中注意力,释放出一股魔力。

大海咆哮,波涛轰然拍打岩石海岸,浪花在巨石间飞溅。她拍打翅膀,追逐着发咸的海风。她带着难以言喻的喜悦,俯冲而下,追上一群同胞,用脚爪拂过浪尖,再度翱翔于天空,甩下水滴,随风滑翔,狂风呼啸着吹过她的纤羽。暗示的力量,她冷静地心想。这只是暗示的力量。海鸥!

特——莉——丝!特——莉——丝!

希瑞?你在哪儿?

特——莉——丝!

海鸥的鸣叫声停止了。女术士仍能感觉到巨涛掀起的浪花,但身下已经没有了海洋。或者说,那儿的确有海洋——却是草海,是一望无垠的辽阔草原。特莉丝惊恐地发现,她正在索登山顶看着这片风景。但这儿本不是索登山。不可能是。

天色突然昏暗下来,阴影在她身旁盘旋。她看到一队长长的、模糊的身影缓缓走下山坡。她听到许多含混不清的低语声,夹杂着歌词费解的离奇合唱。

希瑞站在她身边,背对着她。狂风吹乱了她淡灰色的头发。

那些模糊的身影排成看不到尽头的队伍,继续往前走。经过女术士身边时,他们转过头。特莉丝看着他们倦怠而平静的面容、了无生气的双眼,差点叫出声来。许多面孔在她看来很陌生,但她却认识其中几位。

珊瑚。范妮尔。尤尔。长着痘疮的埃克西尔……

“为什么带我来这儿?”她低声道,“为什么?”

希瑞转过身,抬起胳膊。女术士看到一滴鲜血流经她的生命线,划过她的手掌,又淌到她的手腕上。

“是朵玫瑰。”女孩平静地说,“莎依拉韦德的玫瑰。我亲手摘下。但它什么都不是。它只是血,精灵之血……”

天空愈加昏暗,一瞬间,耀眼的闪电照亮周围。一切都在沉默与寂静中停滞了。特莉丝迈出一步,想确定自己还能不能走路。她在希瑞身边停下,看到她俩正站在一道无底深渊的边缘,泛红的烟雾在周围打转,后方似有光芒照耀。又一道无声的闪电现身天际,照亮了一条通往深渊深处的大理石楼梯。

“只能是这条路。”希瑞用颤抖的声音说,“没别的路了。只有这一条。走下楼梯。只能是这条路,因为……Va'esse deireadh aep eigean……”

“说啊。”女术士轻声催促,“说下去,孩子。”

“上古血脉之子……Feainnewedd……Luned aep Hen Ichaer……Deithwen……白焰……不,不……不!”

“希瑞!”

“黑骑士……头戴羽翼盔……他对我做了什么?发生了什么?我那时很害怕……现在也怕。还没有结束,永远不会结束。幼狮必须死……事关国家……不……不……”

“希瑞!”

“不!”女孩身体僵硬,紧闭双眼,“不,不,我不要!别碰我!”

希瑞的表情突然冷酷起来。她的声音带上了金属质感,冷酷而凶狠,语气也充满威胁与讽刺。

“特莉丝·梅利葛德,你居然跟她一起来了?居然来到这儿?你做得太过火了,第十四人。我警告过你。”

“你是谁?”特莉丝发起抖来,但努力保持声音镇定。

“等时机成熟,你会知道的。”

“我现在就要知道!”

女术士抬起双臂,骤然伸出,使尽浑身力气施放了一个辨识身份的咒语。魔法帘幕爆开,后面紧跟着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

特莉丝呻吟一声,跪倒在地。在她面前,一扇又一扇的门接连打开,永无休止地通往不存在的尽头。通往虚无。

“你错了,第十四人。”带着金属质感的非人声音冷笑道,“你把投在湖面的倒影错当成了夜空的繁星。”

“别碰……别碰那个孩子!”

“她可不是什么孩子。”

希瑞的嘴唇动了动,但特莉丝看到,女孩的双眼呆滞无神。

“她不是什么孩子。”声音重复道,“她是火焰,是必将点燃世界的白焰。她是上古之血,Hen Ichaer。精灵之血。此种不会萌芽,却将燃起烈焰。血液将被玷污……那是终结的时代,Tedd Deireadh终将到来。Va'esse deireadh aep eigean!”

“你在预言死亡?”特莉丝大吼,“你只有这点本事?预言所有人的死亡?他们,她……还有我?”

“你?你已经死了,第十四人。你的心灵已经死去。”

“凭借这个世界的力量,”女术士呻吟着,动用仅剩的力气。她的手掠过空气,“我凭借地、气、水、火的力量向你施咒。我命令思想、梦境和死亡中的你,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你。快说!你是谁?”

希瑞转过头。通往深渊深处的楼梯轮廓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浅灰色的海洋,翻涌着白沫与起伏的波涛。海鸥的叫声再次穿透寂静。

“飞吧。”那个声音用女孩的嘴巴说道,“是时候了。回到你的来处吧,山上的第十四个巫师。用海鸥的翅膀飞翔,听着其他海鸥的鸣叫。仔细听!”

“我命令你……”

“你命令不了我。飞吧,海鸥!”

眨眼间,潮湿腥咸的空气再度出现,狂风呼啸,海鸥飞翔。那是一场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飞翔。海鸥狂野地鸣泣不停。

特莉丝?

希瑞?

忘了他!别再折磨他了!忘了吧!忘了吧,特莉丝!

忘了吧!

特莉丝!特莉丝!特莉丝——!

“特莉丝!”

她睁开双眼,在枕头上晃晃脑袋,动了动麻木的双手。

“杰洛特?”

“我在。你还好吧?”

她四下张望。她在自己的房间里,躺在床上。凯尔·莫罕最好的床。

“希瑞怎么样了?”

“她睡着了。”

“我昏迷了多……”

“非常久。”他插嘴道。杰洛特给她盖上被子,用双臂抱住她。他俯下身时,狼首徽章就在她面孔上方摇晃。“你的做法太不明智了,特莉丝。”

“一切都好。”她在他怀抱里发起抖来。其实不好,她心想。一点儿都不好。她转过脸去,避开那枚徽章。关于猎魔人的护身符有许多理论,但哪条都不建议巫师在冬至日同它接触。

“我们……在恍惚时说了什么?”

“你什么都没说。你一直人事不省。希瑞……醒来之前……说了句‘Va'esse deireadh aep eigean’。”

“她懂上古语?”

“懂些皮毛,但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这句话的意思是:‘有些事情即将结束’。”女术士伸手抹了把脸,“杰洛特,这事很严重。希瑞是极其强大的媒介,我不知道她在接触谁,或者什么东西,但我相信他们之间的联系十分紧密。某种存在想把她据为己有,而那个存在对我来说太过强大。我替她担心:她下一次恍惚很可能导致精神疾病。而我没法控制,也不知如何控制,我做不到……虽然势在必行,但我没法阻挡或压抑她的力量;真到别无选择时,我也没有能力彻底消灭那股力量。你必须请求另一位巫师的帮助。更有天赋、更有经验的巫师。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我知道。”他转过头去,抿紧嘴唇。

“别再抗拒了,也别为自己开脱。我能猜到你为什么找我而不找她。放下你的自尊,粉碎你的敌意和顽固吧。折磨自己毫无意义,你这么做的同时,也是在拿希瑞的健康和人生冒险。下一次恍惚带给她的危险比草药试炼更大。向叶妮芙求助吧,杰洛特。”

“那你呢,特莉丝?”

“我?”她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我不重要。我让你失望了。我在每件事上……都让你失望了。你……找我是个错误。仅此而已。”

“错误,”他努力说出这句话,“对我来说也很重要。我不会把错误从我的人生或记忆中抹掉。我也永远不会因此责怪别人。你对我很重要,特莉丝,一直都是。你从没让我失望过。从来没有。相信我。”

她沉默良久。

“我会待到春天。”最后,她用颤抖的声音勉强开口,“我会陪着希瑞……照看她,不分昼夜。我每天都会陪着她。等到春天……春天到来,我们就带她去艾尔兰德的梅里泰莉神殿。也许到了神殿,想占据她的东西就没法接近她了。然后你可以向叶妮芙求助。”

“好的,特莉丝。谢谢你。”

“杰洛特?”

“嗯?”

“希瑞还说了别的事,对吗?只有你听到了。告诉我她说了什么?”

“不。”他抗议道,声音发抖,“不行,特莉丝。”

“拜托。”

“她没跟我说话。”

“我知道。她当时在对我讲话。拜托,告诉我吧。”

“等她醒过来……我抱起她时……她小声说:‘忘了他。别再折磨他了。’”

“我不会了。”她平静地说,“但我忘不了。原谅我。”

“我才该请求你的原谅。而且不单是原谅。”

“你那么爱她。”她在叙述,而非询问。

“对。”漫长的沉默过后,他低声承认道。

“杰洛特。”

“什么,特莉丝?”

“今晚陪陪我吧。”

“特莉丝……”

“只是陪陪我就好。”

“好吧。”


冬至日后没几天,大雪停了。霜冻随之来到。

特莉丝日夜陪着希瑞,照看她,无微不至地关怀她。

女孩几乎每晚都会尖叫着醒来。她会神志不清地捂着脸颊,痛苦地叫喊。女术士用咒语和灵药安抚她,让她重新入睡,还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摇晃。然后她自己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入睡,思索着希瑞在睡梦中和醒来后说的话。她的心里会涌起强烈的恐惧。Va'esse deireadh aep eigean……有些事情即将结束……

整整十个昼夜都是如此。最后,一切终于过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希瑞可以安安静静地入睡了,没有噩梦,什么梦都没有。

但特莉丝依然看护着希瑞,片刻也不离开。她关怀着她,无微不至。


“快点儿,希瑞!冲刺,攻击,闪躲!原地转体半圈,突刺,闪躲!保持平衡!用左臂保持平衡,不然你会从木桩上摔下来!伤到你的……女性特征!”

“什么?”

“没什么。累了吗?如果你想,可以休息。”

“不,兰伯特!我还能继续。你知道的,我没那么弱。要不要我一次跳两根木桩?”

“胆子不小!要是你摔下来,梅利葛德会扯掉我的……我的脑袋。”

“我不会的!”

“我已经说过了,不打算再说一遍。别显摆!双腿站稳!注意呼吸,希瑞,呼吸!你喘得像头快死的猛犸象!”

“哪有?”

“不许尖叫。练习!攻击,闪躲!格挡!转体半圈!格挡,转体一圈!在木桩上站稳,该死的!别晃!冲刺,突刺!再快点儿!转体半圈!跳跃劈砍!就是这样!很好!”

“真的?兰伯特,刚才那下真的很好吗?”

“谁说的?”

“你说的!刚刚才说!”

“那是口误。攻击!转体半圈!闪躲!再来一次!希瑞,你的格挡哪儿去了?要我告诉你多少次?闪躲以后必须格挡,用剑护住你的头和双肩!必须!”

“就算我只对付一个对手?”

“你永远不知道你要对付几个。你永远不知道身后的情况。你必须时刻保护好自己,靠步法和剑术!这得成为你的反射动作。反射动作,懂吗?绝不能忘。如果在实战里忘记,你就完了。再来一次!终于记住了!就是这样!明白格挡的作用没?你可以用它挡住任何攻击。有必要的话,还可以趁势往身后劈砍。好了,让我看看你的转体后刺。”

“哈——”

“很好。现在明白了?理解它的用意了?”

“我又不傻!”

“你是女孩。女孩没脑子。”

“兰伯特!如果特莉丝听见……”

“哪儿那么多‘如果’‘但是’的?好吧,可以了。下来吧,休息一下。”

“我不累!”

“我累。我说休息。从木桩上下来。”

“空翻落地?”

“你以为呢?难道要像母鸡跳下鸡棚?好了,跳。别怕,我在下面接着你。”

“哈!”

“不错。非常好——以女孩的标准来说。可以摘掉蒙眼布了。”


“特莉丝,今天学这些应该够了?好吗?我们可以坐雪橇滑下山去玩!今天阳光明媚,雪地晃得我眼睛都疼了!天气多好啊!”

“别把身子探出窗户,你会摔下去的。”

“特莉丝,我们去坐雪橇吧!”

“如果你能把这句话用上古语复述一遍,今天的课程就可以结束。离窗子远点儿,回到桌边……希瑞,要我告诉你多少次?别拿着剑挥来挥去,放到边上。”

“这是我的新剑!真正的猎魔人之剑!用天空落下的金属打造!真的!杰洛特这么说的,你知道的,他从不撒谎!”

“哦是啊。我知道。”

“我得适应这把剑。维瑟米尔伯伯按我的体重、身高和臂长作了修改。我得让手和手腕习惯它才行!”

“习惯到你满意为止,不过得在外面去习惯,这儿可不行!好了,我听着呢。你提议出去坐雪橇。用上古语说。好了,说吧。”

“唔……‘雪橇’怎么说?”

“‘雪橇’是Sledd。‘坐雪橇’是Aesledde。”

“啊哈……Vaien aesledde, ell'ea?”

“问句句尾别用这种词,不礼貌。要通过语调提问。”

“但群岛那些孩子……”

“你要学的不是史凯利格土话,而是标准的上古语。”

“我想知道,我干吗要学上古语?”

“为了让你了解这门语言。学习不了解的东西很有必要。不懂外语的人会处处碰壁。”

“可大家都说通用语啊!”

“没错,但有些人不只说通用语。我向你保证,希瑞,做少数派比做平凡的大多数强。好了,我洗耳恭听。把句子说完整:‘今天天气真好,我们去坐雪橇吧。’”

“Elaine……唔……Elaine tedd a'taeghane,a va'en aesledde?”

“很好。”

“哈!那我们去坐雪橇吧。”

“这就去。先让我化妆。”

“可你化妆给谁看呢?”

“我自己。强化自己的美丽,可以让女人保持自信。”

“唔……你知道吗?我觉得我也需要强化一下。特莉丝,别笑!”

“过来,坐我腿上。我说过了,把剑放下!谢谢。现在,用那把大粉刷,把粉涂到脸上。别这么多,孩子,太多了!照照镜子。看到你有多漂亮没?”

“没看出区别。我想画画眼睛,可以吗?你笑什么?你总在眼睛上描描画画,我也想试试。”

“好吧。拿着这个,往眼皮上涂些眼影。希瑞,别把两只眼睛都闭上,要是你看不见,会把整张脸都弄脏的。只拿一小块,轻轻擦过眼皮。我说了,轻点儿!给我吧,我帮你再补几笔。闭眼睛。好了,睁开吧。”

“喔喔!”

“看到区别了吧?一点点眼影没坏处,虽然你的眼睛已经够漂亮了。精灵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发明眼影的。”

“精灵?”

“你不知道?精灵发明了化妆。我们从上古种族那儿学到了很多有用的东西,给他们的回报却少得可怜。现在,拿起眼线笔,在你的上眼睑那儿画一条细线,就在睫毛上面一点儿。希瑞,你在干吗?”

“别笑了!我的眼皮在抖!我不是故意的!”

“把嘴稍微张开一点儿,它就不抖了。看到没?”

“喔喔!”

“来吧,用美貌去惊呆那些猎魔人吧。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一幕了。然后去坐雪橇,让大雪弄花我们的妆。”

“然后再化一次!”

“不。我们让兰伯特烧好热水,然后去浴室洗澡。”

“又洗澡?兰伯特说,为了洗澡,我们用太多燃料了。”

“让兰伯特caen me a'baeth aep arse。”

“什么?我没听懂……”

“再花点儿时间,你就能掌握这些习语了。春天到来之前,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学习。不过现在……Va'en aesledde, me elaine luned!”


“看这幅雕刻图案……不,该死的,不是那幅……是这幅。你已经知道了,这是一头食尸鬼。告诉我们,希瑞,你对食尸鬼有哪些了解……嘿,看着我!你眼皮上是什么鬼东西?”

“更强烈的自信!”

“什么?算了,你说吧。”

“唔……维瑟米尔伯伯,食尸鬼是吞食尸体的怪物。它在墓园、古墓周边及任何埋葬死者之地出没。比如公墓,还有战场……”

“这么说,它只能威胁到死人?”

“不,不只这样。食尸鬼在饥饿或愤怒时也会攻击活人。举例来说,打了一场仗……很多人被杀……”

“你怎么了,希瑞?”

“没事……”

“听着,希瑞。忘了那些事吧,不会有第二次了。”

“我看到了……在索登和河谷地区……所有田野……都躺着尸体,狼群和野狗啃食他们,鸟儿啄他们的肉……我猜那儿也有食尸鬼……”

“所以你需要了解食尸鬼,希瑞。如果你了解它,它就不再是你的噩梦。如果你知道如何与之对抗,它就没法威胁到你。所以告诉我,希瑞,你该怎么对付食尸鬼?”

“用银剑。食尸鬼怕银。”

“它还怕什么?”

“亮光,还有火。”

“就是说,可以用光和火对付它?”

“可以,但很危险。猎魔人不用光和火,因为会影响视线。每道光都会投下阴影,阴影让你难以判断方位。应该在黑暗中,借助月光和星光与之对抗。”

“完全正确。记得很清楚嘛,聪明的孩子。现在看这儿,看这幅图案。”

“咿咿呀呀呀呀!”

“好吧,没错,这玩意儿……不怎么漂亮。这是血棘尸魔,食尸鬼的一种。它跟食尸鬼十分相似,但体型大得多。你也看到了,它跟食尸鬼最大的区别是头颅上的三块骨冠。其余特点跟其他食尸怪物相同。注意它短小粗钝的爪子,更适合挖掘墓穴、刨开泥土。它有力的牙齿能压碎骨头,长而窄的舌头能抠出腐臭的骨髓。骨髓对血棘尸魔来说可谓佳肴……怎么了?”

“没什么么么!”

“你很苍白,脸都绿了。你没吃饱饭?早饭吃了吗?”

“嗯嗯嗯嗯,我吃了了了了……”

“说到哪儿……啊哈,我差点忘了。记住,因为这很重要。血棘尸魔和食尸鬼跟其他同类怪物一样,没有自己的生态位。它们是各个世界相互渗透的时代的残留物。杀掉它们不会扰乱自然界的秩序和内在联系,而秩序和联系对现今的世界至关重要。这些怪物是外来物种,这个世界没它们的容身之地。希瑞,你明白吗?”

“我明白,维瑟米尔伯伯。杰洛特跟我解释过。我知道,生态位就是……”

“好,那就好。你知道生态位是什么。既然杰洛特告诉过你,你就不用再复述给我听了。说回血棘尸魔。幸好这玩意儿相当少见,因为它们是危险得要命的狗杂种。血棘尸魔留下的伤口,哪怕再小,也会让你身中尸毒。希瑞,哪种药剂可以治疗尸毒?”

“金莺。”

“正确。但更好的办法是避免中毒。所以在对抗血棘尸魔时,你可不能跟它近身肉搏。你必须跟它拉开距离,在适当时机前跳进攻。”

“嗯……那要攻击它什么部位呢?”

“我正要说这个。你瞧……”


“再来,希瑞。我会放慢速度,方便你掌握每一招。现在,我要用第三式攻击你,摆出这个姿势,像要突刺……你干吗后退?”

“因为我知道这是佯攻!你会向左横迈一大步,用第四式挥剑上挑。所以我先后退,将计就计反击你!”

“是这样吗?如果我用这招呢?”

“哎唷!你说过放慢速度的!我的应对错了吗,柯恩?”

“没错。只是我比你高,比你壮。”

“这不公平!”

“格斗本来就不公平。你必须利用所有优势,抓住任何机会。你后退,反而让我有机会加大攻击力道。所以你不该后退,应该向左转体半圈,从下方朝右上攻向我的下巴,瞄准脸颊或喉咙。”

“好像你会让我得逞似的!你会反向转体,在我格挡之前砍中我的脖子!我怎么才能知道你要干吗?”

“你必须知道。其实你本就知道。”

“哦,是啊!”

“希瑞,我们在格斗。我是你的对手。我渴望,而且必须打败你,因为赌注是我的命。我比你高大强壮,所以我会找机会进攻,以便绕过或击溃你的防守——就像你刚才见到的那样。我何必转体呢?我已经站到你左边了,对吧?用第二式攻腋下不是更简单吗?只要我砍断你的动脉,你要不了几分钟就会没命。注意防守!”

“哈——!”

“很好。漂亮又迅速的格挡。明白练习手腕动作的作用没?现在,集中注意力:很多剑客都会犯一个错误,他们在站立格挡后会停顿一会儿,所以你可以乘虚而入,发起攻击——就像这样!”

“哈——!”

“漂亮!跳开,立刻跳开,然后转体!万一我左手有把匕首呢!很好!非常好!现在呢,希瑞?我现在会怎么做?”

“我怎么知道?”

“看我的脚!我的身体重心在哪边?我这个姿势能做什么?”

“什么都可以!”

“所以你该拖延时间,逼我露出破绽!注意防守!很好!再来一次!很好!再来!”

“啊嗷!”

“这次不太好。”

“呜……我做错了吗?”

“没错。只是我比你更快。解除防守吧。我们坐下休息一会儿。你肯定累了,你整个上午都在小道上跑步。”

“我没累,但我饿了。”

“活见鬼,我也是。今天轮到兰伯特做饭,他除了煮面啥都不会……就连面也未必……”

“柯恩?”

“嗯?”

“我还是不够快……”

“已经很快了。”

“我能跟你一样快吗?”

“可能性不大。”

“嗯……那你……世上最强的剑客是谁?”

“我不知道。”

“你没见过更厉害的人?”

“我见过很多自以为最厉害的人。”

“啊!他们是谁?叫什么名字?有什么本事?”

“等等,等等,小丫头。这我可答不上来。这些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我想知道那些剑客都是谁,分别在哪儿。”

“在哪儿?这我知道。”

“喔!在哪儿?”

“坟墓里。”


“集中精神,希瑞。我要绑上第三只钟摆——两只对你已不成问题了。步法不变,但你要多躲一只钟摆。准备好了吗?”

“好了。”

“专心。放松。吸气,呼气。上!”

“哎呀!啊啊啊……真他妈该死!”

“别说脏话。疼得厉害吗?”

“不厉害,只是擦到一点……我做错了吗?”

“你跑进去的步法太直,第二次转体半圈有点快,佯攻动作过大,所以才被钟摆带到。”

“可杰洛特,那儿根本没有躲闪和转身的空间!钟摆之间距离太近!”

“空间足够,我向你保证。那些空隙的作用就是迫使你做出不规律的动作。这是格斗,希瑞,不是跳舞。格斗时你的行动不可能有规律。你必须利用动作让对手分心,扰乱他的反应。准备好再试一次没?”

“准备好了。让那些狗娘养的木头晃起来。”

“别说脏话。放松。上!”

“哈!哈!怎么样?杰洛特,我的表现怎么样?钟摆擦都没擦到我!”

“而你的剑擦都没擦到第二个沙袋。我重复一遍,这是格斗,不是跳舞,不是杂技——你在嘀咕什么?”

“没什么。”

“放松。调整一下手腕上的绷带。别把剑柄握那么紧,这只会让你分心,并且扰乱你的心境。让呼吸平稳下来。准备好了吗?”

“好了。”

“开始!”

“哎呀!真该……杰洛特,根本不可能!那些空隙不够佯攻和换脚。可如果我不佯攻,用两只脚站定的话……”

“我看到不佯攻的后果了。疼吗?”

“不。不太疼……”

“坐到我身边。休息一下。”

“我不累。杰洛特,就算我休息十年,也不可能跳过第三只钟摆。我不可能更快了……”

“没必要。你已经够快了。”

“那就教我怎么做。转体半圈,在躲闪的同时出剑?”

“方法很简单,只是你没专心听。我一开始就说了——你要多躲闪一次,然后换个位置。没必要再转体半圈。第二次尝试时,你做得很好,还躲过了所有钟摆。”

“可我没能击中沙袋,因为……杰洛特,不转体半圈的话,我不可能击中沙袋,因为我的速度变慢了,我缺乏足够的……叫什么来着……”

“冲力。没错。那就增加些冲力。但不要通过转体和换脚实现,因为你时间不够。用你的剑攻击钟摆。”

“钟摆?可我要攻击的是沙袋!”

“这是一场格斗,希瑞。沙袋代表对手的弱点,所以你必须击中。而钟摆——代表你对手的武器——你必须躲闪和避让。钟摆撞上你时,代表你受了伤。在实战中,你可能因此倒地不起。所以不能让钟摆碰到你,但你可以攻击它……你干吗板着脸?”

“我……没办法用剑格挡钟摆。我太弱小了……我会一直这么弱小!因为我是个女孩!”

“过来,女孩。擦净鼻涕,仔细听好。再强壮的人,就算是能推倒高山的巨人,也不可能正面挡下龙蜥的尾巴、巨蝎的钳子或狮鹫兽的爪子。钟摆模仿的正是类似的武器,所以不要试着格挡。你要做的不是挡开钟摆,而是挡开你自己。你要借用它的力道作出攻击。你只需要侧过剑身,飞快而轻轻地挡一下,同时转体半圈,以同样迅捷的速度发起攻击。钟摆撞击的力道会带给你冲力。明白了吗?”

“哦。”

“重要的是速度,希瑞,不是力量。森林里的伐木工才需要力量,所以女人当不了伐木工。你懂吗?”

“哦。让钟摆晃起来吧。”

“先休息一下。”

“我不累。”

“那你知道怎么做了?步法相同,佯攻……”

“我知道了。”

“上!”

“哈——哈!哈——接招吧!狮鹫兽,吃我一剑!杰洛特特特!你看到了吗?”

“别大喊大叫。控制好呼吸。”

“我做到了!我果然做到了!我成功了!夸夸我吧,杰洛特!”

“干得好,希瑞。干得好,丫头。”


二月中旬,冰雪消融。从南方山口吹来的暖风将雪花吹得无影无踪。

无论这个世界正在发生什么变化,猎魔人都不想知道。

每天晚上,在昏暗的大厅里——提供照明的只有壁炉里不时蹿起的火苗——特莉丝总会顽固地将漫长的谈话转向政治,而几位猎魔人的反应始终如一。杰洛特以手扶额,一言不发;维瑟米尔连连点头,不时抛出一句评论,内容不外乎“他那个时代”一切更好、更符合逻辑、更诚实也更健全;艾斯卡尔装出礼貌的样子,但面无笑容,避免眼神接触,偶尔会对某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或小事产生兴趣;柯恩坦然地打着哈欠,看着天花板;兰伯特则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他们什么都不想知道。令国王、巫师、领袖与统治者夜不能寐的困境,他们统统不关心。令评议会、某组织或某团体焦虑和骚动的难题,他们完全不在乎。对他们来说,除了白雪覆盖的山口,还有漂着冰块的铅灰色葛温里屈河,别的地方根本不存在。对他们来讲,只有蛮荒群山间失落的凯尔·莫罕才最真实。

而那天夜里,特莉丝既恼火又不安——也许因为呼啸着刮过城堡的狂风。同样是那天夜里,他们却兴奋得出奇,除了杰洛特,每个猎魔人都健谈得反常。很明显,他们的话题只有一个:春天。他们将要离开小道,踏上旅程。他们在谈论小道将为他们准备的“礼物”——吸血鬼、双足飞龙、林地矮妖、狼人、石化蜥蜴……

这次换成特莉丝呵欠连天、无聊地盯着天花板了。她沉默不语,直到艾斯卡尔转过头,问了她一个问题——她期待的问题。

“南方——我是说雅鲁加河那边——究竟怎样了?值得去拜访一下吗?我们不想惹上任何麻烦。”

“你指什么麻烦?”

“呃,你知道的……”他吞吞吐吐地说,“你总跟我们讲有再次开战的可能……边境纷争不断,尼弗迦德人侵占的土地上总有叛乱。你说过,人们传说尼弗迦德人有可能再次横渡雅鲁加河……”

“那又如何?”兰伯特说,“几百年来,他们一直打打杀杀,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去南方,去索登、玛哈坎和安格林。人人都知道,军队经过的地区总有怪物出没,那种地方能赚到更多酬劳。”

“的确,”柯恩承认,“那里人烟稀少,留在村里的只有没法保护自己的女人……很多孩子无家可归、没人照看,只能到处流浪……弱小的猎物很容易引来怪物。”

“而那些领主和村中长老们,”艾斯卡尔补充道,“满脑子想的都是战争,没空保护自己的子民。没错,他们肯定会雇佣我们。但从这些天特莉丝告诉我们的情况看,他们跟尼弗迦德人的冲突似乎不只是小小的局部战争。特莉丝,是这样吗?”

“就算真是这样,”女术士没好气地说,“不也正合你们的意吗?血腥而惨烈的战争只会带来更多荒村、更多寡妇,更多成群的孤儿——”

“我不理解你干吗讽刺人。”杰洛特拿开额头上的手,“我真不理解,特莉丝。”

“我也是,孩子。”维瑟米尔抬起头,“你这是怎么了?你在为那些孤儿寡母生我们的气?兰伯特和柯恩是有些言语轻佻,年轻人都这样,但他们说了什么并不重要。毕竟他们——”

“他们保护了那些孩子。”她愤怒地打断他的话,“是啊,我知道。他们解决掉的狼人一年也许能杀两三个人,可尼弗迦德强盗能在一个钟头内把整个村子夷为平地。没错,你们保护了孤儿,而我却在努力把孤儿的数量减到最少。我对抗的是因,不是果,所以我才会加入泰莫利亚的弗尔泰斯特王的议会,与费卡特和凯拉·梅茨共事。我们商讨如何避免战争爆发,以及战争真正到来时又该如何自卫。战争一直在我们头顶盘旋,就像一头秃鹫。对你们来说,这是一场冒险。对我来说,这却是事关存亡的棋局。我参与了这场棋局,所以你们的冷漠和轻浮刺痛了我,也侮辱了我。”

杰洛特站起身,看着她。

“我们是猎魔人,特莉丝。你还不明白吗?”

“我有什么好明白的?”女术士把红棕色长发甩到脑后,“一切都清楚得很。你们选择对周遭世界漠不关心。即使世界随时可能分崩离析,你们也不为所动。但我不行。这就是我们的不同之处。”

“我不相信这是我们仅有的不同。”

“世界正在崩溃。”她重复道,“我们可以袖手旁观,也可以出手阻止。”

“怎么阻止?”他嘲弄地笑笑,“就凭一时冲动?”

她没有答话,转头看着旺盛的炉火。

“世界正在崩溃。”柯恩重复着,点点头,装出深思的样子,“这话我听过多少次了。”

“我也一样。”兰伯特做了个鬼脸,“没什么好奇怪的——最近这说法很流行。发现治理国家光有头脑还不够时,国王会这么说;因贪婪和愚蠢破产时,商人也这么说;政治影响力减少和收入受到损失时,巫师还这么说。这么说的人通常都会有所提议。所以省省废话吧,特莉丝,你可以直接拿出提议。”

“我不喜欢跟人争辩,”女术士冷冷地看着他,大声说道,“更不喜欢用嘲笑别人的方式展现口才。我不想这样,你们懂我的意思。你们想学鸵鸟把脑袋埋进沙子,那是你们的自由。不过杰洛特,你居然也跟他们一样,倒让我很吃惊。”

“特莉丝,”白发猎魔人再次直视她的双眼,“你指望我做什么?积极加入斗争,拯救世界于危难?你要我应征入伍,好去阻止尼弗迦德大军?如果再有一场索登战役,你希望我跟你在山上肩并肩,为自由而战吗?”

“那样的话,我会很高兴。”她轻声说着,垂下头,“我会自豪地与你并肩作战。”

“这我相信。但我没那么英勇无畏。我不适合当士兵或英雄。对痛苦、残疾和死亡的强烈恐惧只是原因之一。你没法阻止士兵的恐惧,但你可以给他克服恐惧的动力。我却没有这种动力,我不可能有。我是个猎魔人:是人为创造出来的变种人,只为金钱消灭怪物。我会保护孩子,但他们的父母得付我酬劳。如果尼弗迦德孩子的父母出钱雇我,我也会保护那些孩子。即便这个世界化作废墟——虽然在我看来不太可能——我也会继续在废墟里杀戮怪物,直到某只怪物杀死我为止。这就是我的命运、我的理由、我的人生和我对世界的态度。不是我选择了这条路,是这条路选择了我。”

“你愤懑不平,”她神经质地扯着一缕头发,“或者说假装心怀愤懑。你忘了我很了解你,所以别装成什么冷酷无情、没有心灵、毫无顾忌又听天由命的变种人了。至于你的抱怨,我可以理解。因为希瑞的预言,对吗?”

“不,你错了。”他冷冷地回答,“看来你一点都不了解我。我跟其他人一样畏惧死亡,但我在很早以前就习惯了这个概念——我没幻想什么,也没抱怨命运,特莉丝——这只是个简单而又客观的计算结果,是个统计数据而已。没有哪个猎魔人能寿终正寝,躺在床上讲述他的遗愿。一个都没有。希瑞既没有令我吃惊,也没吓着我。我知道我会死在某个散发着尸臭的洞穴里,被狮鹫兽、拉弥亚或蝎尾狮撕成碎片。但我不想在战争中死去,因为那不是我的战争。”

“你真让我吃惊。”她语气尖锐地回答,“我为你说出这种话、为你的毫无动力、为你高傲的冷漠而吃惊。你去过索登、安格林和河谷地区。你知道辛特拉王国发生了什么,知道卡兰瑟王后及其子民的遭遇。你知道希瑞经历了怎样的苦难,也知道她为何会在夜里哭泣。我也知道,因为我也去过那里。我也害怕疼痛和死亡,现在甚至比当时更害怕——我有充分的理由。说到动力,当时的我跟你现在一样缺少。作为一个女术士,我干吗要关心索登、布鲁格、辛特拉及其他王国的命运?担心少几个有些才干的君王?担心商人和贵族的利益?我是个女术士。同样,我也可以声称这场战争与我无关,我可以在世界的废墟里为尼弗迦德人调制灵药。但我站在那座山上,站在威戈佛特兹身旁,身边是阿尔托·特拉诺瓦、费卡特、艾妮德·芬达贝、菲丽芭·艾哈特、你的叶妮芙,还有那些逝去之人——珊瑚、尤尔、范妮尔……有那么一阵儿,恐惧到了极点,我忘掉了全部咒语,只剩下一个——多亏了它,我才能把自己从那可怕的地方传送回家,回到我在马里波的那座小小的塔。有那么一阵儿,我因恐惧呕吐起来,叶妮芙和珊瑚拉着我的肩膀,拽着我的头发……”

“别说了。拜托,别说了。”

“不,杰洛特,我必须说。其实你也想知道,在那儿、在那座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仔细听好——那儿有喧嚣和火焰,有燃烧的箭矢和炸裂的火球,有尖叫和碰撞声,而我突然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身下是一堆烧焦冒烟的破布。然后我才意识到,那堆破布就是尤尔;而她身边那个可怕的东西,那具没有四肢、发出可怕尖叫的身躯正是珊瑚。我以为自己躺在珊瑚的血泊中,但那其实是我的血。然后我发现他们对我做了什么,我开始哀号,像条被人痛打的狗,像个受了虐待的孩子——别过来!不用担心,我不会哭的。我已经不是那个来自马里波的小女孩了。该死的,我是特莉丝·梅利葛德,在索登山上死去的第十四人。纪念碑下有十四个坟墓,却只有十三具尸体。你觉得这种错误简直难以置信,对吗?大多数尸体都毁损到难以辨认——也没人愿意去辨认。活下来的人屈指可数。在熟悉我的人中,只有叶妮芙幸存下来,而那时,叶妮芙的眼睛瞎了。其他人对我了解不多,只记得我漂亮的头发。可该死的,我的头发全没了!”

杰洛特抱紧她。她不再试图将他推开。

“他们为我们施了最强大的魔法。”她用沙哑的声音续道,“咒语、灵药、护身符和魔法装置。为了救治在索登山上受伤的英雄们,他们不遗余力。我们得到治疗,伤口得到包扎,我们恢复了从前的容貌,头发和视力也都回来了,几乎不留任何痕迹。但我永远不会再穿低胸的衣服了,杰洛特,永远不会。”

猎魔人沉默不语。希瑞也一样。她悄无声息地溜进大厅,站在门口,耸起双肩,双臂交叠在身前。

“所以,”过了一会儿,女术士才说,“别跟我谈什么动力。站到山上之前,巫师会只对我们说了一句:‘你们非去不可。’这是谁的战争?我们在保护什么?土地?边疆?村民及其村舍?国王们的利益?巫师们的影响力和收入?为了秩序对抗混沌?我不知道!但我们还是照做了,因为我们非去不可。如有必要,我还会再次站到那座山上。否则,我们上一次的牺牲就全白费了。”

“我会与你并肩作战!”希瑞尖声叫道,“等着瞧吧,我会陪在你身边!尼弗迦德人要为我的外婆,要为他们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我可没忘!”

“安静!”兰伯特大吼,“别掺和大人的谈话……”

“是啊!”女孩跺着脚,双眸燃起绿色的火焰,“你们以为我干吗要学剑?我要杀了他,那个出现在辛特拉、头盔上有羽翼的黑骑士,因为他对我做过的事,因为他让我害怕!我会杀了他!所以我才学剑!”

“那你必须停下了。”杰洛特的声音比凯尔·莫罕的城墙还要冰冷,“在你明白剑是什么,知道剑在猎魔人手中的用途之前,不准再拿起剑。你学剑不是为杀人和被杀。你学剑不是要在恐惧和憎恨的驱使下杀戮,而是为拯救生命——你自己的生命,还有其他人的。”

女孩咬住嘴唇,焦虑和愤怒让她全身发抖。

“明白了吗?”

希瑞猛地抬起头。“不明白。”

“那你永远不会明白了。出去。”

“杰洛特,我……”

“出去。”

希瑞转过身,犹豫不决地站在门口,仿佛在等待——等待某些不可能发生的事。然后她飞快地跑上楼梯。他们听到房门重重摔上的声音。

“你太严厉了,白狼。”维瑟米尔说,“太过分了。而且你不该在特莉丝面前这么做。情感纽带……”

“别跟我提什么情感。我受够关于情感的话题了!”

“这是为什么?”女术士冷冷地、嘲弄地笑道,“杰洛特,为什么?希瑞是正常人。她有正常的感受,她能自然地接受情感,接受它们的本质。你显然不明白,因此会为情感而吃惊。它会吓坏你,让你恼火,所以你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有些人能体会到正常的爱,正常的恨,正常的恐惧、痛苦和悔恨,正常的喜悦和正常的悲伤。冷淡和漠然才是所谓的反常。哦,是啊,杰洛特,这让你无比恼火,甚至开始回想凯尔·莫罕的地下室。你想到了那间实验室,那些装满突变诱发毒素的细颈瓶……”

“特莉丝!”维瑟米尔大吼,面色苍白地看向杰洛特。但女术士不愿闭嘴,她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响亮。

“杰洛特,你想欺骗谁呢?我?她?还是你自己?也许你不愿承认事实?那个除你以外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还是你不想承认,那些灵药和药草并没有杀死你的人类情绪和感受!是你自己扼杀了它们!你亲手扼杀的!可你为什么连那孩子的情感也不放过!”

“闭嘴!”杰洛特大叫着一跃而起,“梅利葛德,你给我闭嘴!”

随后他转过身,无力地垂下双臂。“抱歉,”他轻声说道,“原谅我,特莉丝。”他快步走向楼梯,但女术士飞快地起身,扑过去紧紧抱住他。

“你不能一个人离开。”她低声说,“我不准你一个人走。不行。”


他们立刻明白希瑞跑去哪儿了。夜空降下细小的雪花,用一张纤薄洁白的地毯覆盖了整个前院。在这张“地毯”上,他们发现了她的脚印。

希瑞站在一堵断墙的最高处,像雕像一般伫立。她把剑举到右肩上方,十字护手与双眼齐平,左手手指轻抚剑柄圆头。

看到他们,女孩跳了起来,在空中转体一周,轻巧地落在墙头,姿势跟刚才一样,只是左右相反。

“希瑞,”猎魔人说,“拜托,下来吧。”

她好像没听到他的话,身体纹丝不动。但特莉丝借着剑刃反射的月光,看到女孩脸上有串闪亮的泪珠。

“没人能从我手里拿走这把剑!”她大喊道,“没人!就算你也不行!”

“下来吧。”杰洛特重复道。

她挑衅地昂起头,下一秒再次跃起。她脚下的一块砖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随后滑脱。希瑞摇晃起来,试图找回平衡。但她失败了。

猎魔人飞身跃起。

特莉丝抬起手,张开嘴巴,念出浮空术的咒语。她知道自己不可能赶得上。她知道杰洛特也没法接到她。根本不可能。

但杰洛特接住了。

他被希瑞下坠的力道带向地面,双膝和背部先后着地。他摔倒了,但没有放开希瑞。

女术士缓缓走向他们。她听到女孩的耳语和抽泣声。杰洛特也在低声说话。她听不清内容,但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一股暖风呼啸着吹过墙壁的裂缝。猎魔人抬起头。

“春天。”他轻声道。

“是啊。”女术士咽了口口水,赞同地说,“山口那边还有积雪,但在山谷里……山谷里已是春天了。杰洛特,我们是不是该走了?你、希瑞,还有我?”

“是啊。时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