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之火 一
“人渣!没用的歌手!骗子!”
杰洛特的好奇心被激起,牵着母马走向巷子的角落。没等他找到尖叫声的来源,又有玻璃碎裂声响起。一罐樱桃果酱,他心想,应该是什么人从很高的地方或用很大力气扔出一罐樱桃果酱的声音。他突然想起了叶妮芙。他们在一起时,每次发火,她也会这样乱丢顾客送给她的果酱。叶妮芙对制作果酱一窍不通:她在这个领域的魔法技艺还相当稚嫩。
巷子转角聚起一大群看客,就在一栋漆成粉色的狭小房屋旁。一个年轻的金发女人穿着睡衣,站在摆放鲜花的屋顶露台上,朝下张望,柔美的肩部曲线在紧身胸衣的褶边下若隐若现。她抓起一只花盆,正准备往下丢。
底下那个瘦削男人的橄榄色帽子上装饰着一支羽毛。他像山羊一样向后跳去,勉强躲开了花盆,后者在他面前碎成了一千片。
“求你了,薇丝普拉。”他大喊,“别信他们的话!我对你很忠诚!若我撒谎,我情愿死在当场!”
“无赖!魔鬼!流氓!”丰满的金发女郎大吼着跑进屋子,无疑是去寻找新弹药了。
“喂,丹德里恩!”猎魔人高声道,引着顽固的坐骑朝战场走去,“你还好吗?发生了什么事?”
“一切都好。”吟游诗人微笑着回答,“跟平常一样。你好啊,杰洛特。你在这儿做什么?看在瘟疫的分上,当心!”
锡茶杯呼啸着划破空气,哐啷一声砸到铺路石上。丹德里恩伸手捡起,端详一下损坏情况,随手丢进水沟。
“拿好你的衣服。”金发女人大喊,睡衣花边在丰满的胸前不停摆荡,“别让我再看到你!永远别再来了,你这废物乐师!”
“这不是我的。”丹德里恩从地上捡起一条五颜六色的裤子,惊讶地说,“我这辈子从没穿过这样的裤子。”
“滚!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你……你……你想知道你在床上的表现吗?一无是处!听到没?一无是处!你听到没?大家都听到没?”
又一个花盆砸碎在地上,干燥的植株掠过空气,丹德里恩差点没躲开。一个铜花盆,容量至少两个半加仑,沿同样的轨迹盘旋飞下。旁观人群纷纷退开,爆出一阵大笑。大多数人鼓掌叫好,还大声催促年轻女人继续。
“她的屋子里会不会藏着十字弓?”猎魔人不安地问。
“有可能。”诗人伸长脖子朝阳台看去,“她屋子里有好些小摆设!看到那些裤子没?”
“留在这儿很不明智。你可以等她冷静了再回来。”
“活见鬼。”丹德里恩面露苦相,“先被恶语中伤,又被铜花盆砸脸,我可不想再回来了。我们短暂的关系就此结束。再等一会儿,等她把……啊,诸神在上!不!薇丝普拉!别扔我的鲁特琴!”
吟游诗人冲向前去,伸出双臂,当街扑倒,在乐器落地前的最后一刻接住了它。鲁特琴发出呻吟般的乐声。
“呼!”他站起来叹口气,“还好接到了。一切顺利。杰洛特,我们走吧。我还有件貂毛领外套留在她那儿,不过算了,就当我付出的代价吧。我知道,她不可能把那件外套扔出来。”
“骗子!恶棍!”金发女人大叫,站在阳台上往下吐口水,“流氓!该死的恶棍!”
“她干吗这么激动?你做了什么蠢事,丹德里恩?”
“跟往常一样。”吟游诗人耸耸肩,“她希望我遵守一夫一妻制,可她自己却毫不犹豫地向整个世界炫耀其他男人的裤子。你听到她刚才的恶言恶语吗?看在诸神的分上,我睡过更好的女人,但我才不会当街炫耀呢。快走吧。”
“我们去哪儿?”
“你有什么想法?不去永恒之火神殿就行。去‘长矛洞穴’吧。我需要放松一下。”
猎魔人没有反对,他牵着马跟着丹德里恩,后者迈着坚定的步伐穿过一条窄巷。吟游诗人调调琴弦,拨几个音符试音,然后奏出一段带着颤音的低沉乐曲:
秋日气息空中弥漫,
风儿偷走我们的语言,
这样的事情天经地义,所以
别让钻石泪珠涌出你的双眼。
丹德里恩停下来。两个提菜篮的女孩从旁经过,他朝她们愉快地挥挥手。女孩咯咯地笑起来。
“杰洛特,你怎么到诺维格瑞来了?”
“买补给:马具、各类用品,还有这件新夹克。”猎魔人摸摸崭新的皮革夹克,“觉得怎么样,丹德里恩?”
“你果然没什么时尚品位。”吟游诗人扮了个鬼脸,拂去亮蓝色凹口翻领紧身上衣的泡泡袖上粘着的鸡毛,“很高兴在诺维格瑞见到你,这儿是世界与文化的中心。文明人可以在这儿自由地呼吸!”
“还是到另一条街上自由呼吸吧。”杰洛特提议。他看到一个赤脚大汉瞪着眼睛,正蹲在旁边的巷子里大便。
“你那从不间断的讽刺真让人心烦。”丹德里恩又扮个鬼脸,“杰洛特,在诺维格瑞,有砖头砌的房子、石头铺的道路,有一座海港、许多仓库、四座水磨坊,还有许多屠宰场和锯木厂、一间大型尖头鞋作坊、许多优秀的公会和工匠、一家铸币厂、八家银行、十九家典当行、一栋规模惊人的城堡和警戒塔,还有各式各样的设施:一座断头台、一座带活板门的绞架、三十五家酒馆、一家戏院、一个动物园、一片集市和十二家妓院……更有连我都数不清的神殿,总之很多。还有女人,杰洛特,体面的女人,梳起头发,抹了香水……穿着绸缎、天鹅绒、丝绸、裙撑和缎带。啊,杰洛特!我文思泉涌了!”
你的家园笼罩白雪,
冰霜覆盖河水与湖面。
这样的事情天经地义,所以
别让思念与悲伤笼罩你的脸。
“你的新歌?”
“没错。取名为《冬》,但还没完成。都怪薇丝普拉,让我的脑袋乱糟糟的,什么句子都想不出来。顺便问一句,你跟叶妮芙怎么样了?”
“马马虎虎。”
“我懂了。”
“不,你不会懂的。话说回来,那间酒馆在哪儿?离这儿远吗?”
“绕过转角就到。好了,到了。看到招牌没?”
“看到了。”
“请接受我的致意!”丹德里恩冲清扫楼梯的少女露骨地笑道,“哦,亲爱的,有人告诉过你你有多可爱吗?”
女孩脸颊绯红,紧紧握住手中的扫把。杰洛特以为她会用扫把痛打丹德里恩,可他错了。女孩回以微笑,用力眨眨眼。丹德里恩一如既往地假装没看见。
“你们好!祝你们心情愉快,身体健康!”丹德里恩大声说着,走进酒馆,鲁特琴奏出洪亮的音色,琴弦在拇指下欢快地跃动,“丹德里恩大师——这片土地上最知名的诗人——光临了你粗鄙的店铺,酒馆老板!他想喝上一杯酒!你能否体会到我赐予你的莫大荣幸,你这老守财奴?”
“我能。”老板从柜台后探出身子,无精打采地回答,“很高兴再见到你,歌手大师。看到你遵守诺言,我真是太高兴了。你确实答应今早会来还清昨晚的欠账,而我却以为你是像平时一样说大话。我为自己感到惭愧。”
“不用为此折磨自己,好人儿。”吟游诗人欢快地回答,“因为我身上没钱,这个问题我们日后再谈。”
“不。”老板冷冷地说,“现在就谈。你已经没有信用可言了,诗人大师。别想连着敲诈我两次。”
丹德里恩把鲁特琴挂到墙壁的钩子上,在桌旁坐下。他摘下帽子,一丝不苟地检查上面装饰的白鹭羽毛。
“你有钱吗,杰洛特?”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期待。
“没有。我所有钱都花在夹克上了。”
“真可惜,真可惜。”丹德里恩叹口气,“看在瘟疫的分上,连个能招待我们的人都没有。酒馆老板啊,为什么今天你这儿如此冷清?”
“对常客来说,现在还太早。修理神殿的工人去干活了,工头也跟他们一起。”
“没有其他人了?”
“没有,除了尊贵的商人比伯威特,他正在包间吃早餐。”
“丹迪也在。”丹德里恩愉快地说,“你应该早点告诉我。杰洛特,跟我去包间看看。你认识半身人丹迪·比伯威特吗?”
“不认识。”
“没关系,马上就能认识了。哦,哦!”吟游诗人朝酒馆侧面走去,“我的鼻子已经闻到洋葱汤的芬芳了,如此甜美。哟嗬!是我们!惊喜吧?”
包间的中央支柱上挂着花环状的大蒜和晒干的药草,柱子底部的桌旁坐着个半身人,身穿淡黄绿色外套,一头卷发,右手拿把木汤勺,左手端只陶碗。半身人看到丹德里恩和杰洛特,吃惊地张大嘴巴,淡褐色的双眼因惊恐而睁大。
“嗨,丹迪。”丹德里恩挥挥帽子,愉快地说。
半身人还是一动不动,甚至没合上大张的嘴。杰洛特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挂在汤匙上的洋葱也像钟摆一样晃来晃去。
“你……你……你好,丹德里恩。”他吞吞吐吐地打着招呼。
“你在打嗝吗?要不我来吓吓你?你听着:有人在收费关卡那儿见到你老婆!她随时都会赶到!嘉德妮亚·比伯威特就要来了!哈哈!”
“你真够蠢的,丹德里恩。”半身人埋怨道。
丹德里恩再次大笑,顺手拨了两下琴弦。
“老兄,你真该看看你刚才的表情:太白痴了。还有你看我们的眼神,好像我们长了角和尾巴似的。是不是猎魔人吓着你了……嗯?你以为狩猎半身人的季节开始了?也许……”
“别说了。”杰洛特恼火地打断他,朝桌子走去,“抱歉,朋友。丹德里恩刚刚经历一场悲剧,还没缓过来。他试图用玩笑遮掩他的悲伤、沮丧和不安。”
“先别说。”半身人终于吞下勺子里的东西,“让我猜猜:薇丝普拉把你赶出来了?对不对,丹德里恩?”
“我可不想跟你这样有吃有喝、却让朋友傻站着的人讨论私人问题。”吟游诗人不等邀请,径直坐了下来。
半身人又喝了一勺汤,舔舔嘴唇上的奶酪。
“是啊。”他不太情愿地说,“那就请坐吧。今天的菜是洋葱汤……要来点儿吗?”
“原则上说,我从不这么早吃东西。”丹德里恩高傲地回答,“但既来之,则安之。当然了,不能干着嗓子吃……嘿!老板!麻烦来点啤酒!要快!”
一个女孩,长长的辫子垂到大腿,端着一碗汤和几杯酒进来了。杰洛特看着她嘴唇周围的软毛,不由心想:如果她记得闭上嘴,那该是两片多么漂亮的嘴唇啊。
“林间的树精!”丹德里恩抓住她的手,亲吻她的手掌,“空中的精灵!幻象的仙子!双眼如湖水般碧蓝的圣女!就像拂晓一样美丽。你那微翕的嘴唇,令人心潮澎湃……”
“把酒给他,快点儿。”丹迪呻吟起来,“不然他该惹麻烦了。”
“不会的,不会的。”诗人向他保证,“对不对,杰洛特?再也找不到比我们更安静的人了。商人大师,我是诗人和音乐家,而音乐能抚慰情绪。这位猎魔人只会对怪物构成威胁。我来介绍:这位是利维亚的杰洛特,令吸血妖鸟、狼人和它们的族类闻风丧胆的猎魔人。丹迪,你肯定听说过他!”
“久仰……”半身人用怀疑的目光看着猎魔人,“那么,杰洛特大师,您为什么会来诺维格瑞呢?是不是出现了可怕的怪物?还是有人雇您来这儿……呃,帮忙?”
“不。”猎魔人微笑道,“我只是来这儿散散心。”
“哦!”丹迪紧张地回答,毛茸茸的脚丫在离地一尺的位置晃荡,“那就好……”
“好什么?”丹德里恩喝了一勺汤,又喝了口酒,“你愿意资助我们吗,比伯威特?帮我们付账,好吗?现在正是时候。我们打算在‘长矛洞穴’小醉一番,然后去‘西番莲’——那家妓院相当棒,就是价钱高了点儿。那儿能找到半精灵,甚至纯种精灵。所以我们需要个赞助人。”
“什么人?”
“帮忙付账的人。”
“我猜也是。”丹迪嘟囔道,“抱歉,但我跟人约好要谈生意,也没那么多闲钱。另外,‘西番莲’不接待非人生物。”
“那我们算什么?谷仓猫头鹰?哈,我明白了!那儿不接待半身人。是啊,你说得对,丹迪。这儿可是世界之都诺维格瑞啊。”
“是啊……”半身人又看了眼猎魔人,紧抿嘴唇,“我要走了……我跟人有约……”
包间的门突然被撞开。进房间的人……正是丹迪·比伯威特!
“诸神在上!”丹德里恩惊叫起来。
站在门口的半身人跟坐在桌边的半身人简直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是桌边的干干净净,新来的则脏兮兮,衣衫凌乱破旧。
“终于找到你了,你这狗娘养的。”脏兮兮的半身人大吼,“卑鄙的小偷!”
他那整洁的孪生兄弟猛然站起,撞倒了凳子,餐具散落一地。杰洛特立刻作出反应:他抓起椅子上的剑,用和剑鞘相连的肩带抽中比伯威特的脖子。半身人倒在地上,顺势一滚,从丹德里恩胯下钻过,企图爬向门口。他的四肢开始延展,最后像蜘蛛腿那么长。见到这一幕,衣衫褴褛的丹迪·比伯威特叫骂着向后跳去,砰的一声撞到身后的木头隔板。杰洛特拔剑出鞘,把挡路的椅子踢到一旁,朝干净点的丹迪·比伯威特追去。后者除了背心的颜色,已经同真正的丹迪·比伯威特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他像蚱蜢一样越过门槛,闯进酒馆大厅,跟半张着嘴的女孩撞个满怀。看到他长长的双腿和模糊的身躯,女孩张大嘴巴,发出几乎能撕碎耳膜的尖叫。杰洛特趁机在大厅中部追上那家伙,老练地踢中它的膝盖,将它放倒。
“小兄弟,别动。”他用剑尖抵住怪物的脖子,咬牙切齿地警告道,“一动也别动。”
“什么情况?”酒馆老板举着铲子冲过来,大喊道,“怎么了?守卫!奥波丝图安提,快去叫守卫!”
“不!”那家伙大叫着平躺在地,身体变得更加怪异,“求求你,不要!”
“犯不着惊动守卫。”衣衫褴褛的半身人跑出包间,赞同道,“按住那个女孩,丹德里恩!”
尽管事出突然,吟游诗人还是按住了尖叫不止的奥波丝图安提,下手的位置十分巧妙。女孩倒在他脚边,叫喊不停。
“没事了,老板。”丹迪·比伯威特喘着粗气说,“私人恩怨而已,没必要麻烦守卫。我会赔偿损失……”
“看来没什么损失。”酒馆老板四下张望一圈。
“很快就会有了。”大肚皮的半身人续道,“我要把他揍出屎来……瞧好了!我会打到他连家都不记得。我要让他痛得一辈子都忘不掉。我们会把所有东西打得稀烂。”
双腿细长、像泥浆一样摊在地上的假丹迪·比伯威特可怜巴巴地抽泣起来。
“想都别想。”老板冷冷地说,眨眨眼睛,扬起手中的铲子,“半身人阁下,想打架就去街上或院子里,别在这儿,不然我喊守卫了。我说到做到。不过……这可是头怪物啊!”
“老板阁下,”杰洛特不紧不慢地说,剑尖依然抵着怪物的脖颈,“冷静。没人会弄坏这儿的东西,你也不会有任何损失。局面已经控制住了。我是个猎魔人。正如你所见,怪物已经被制伏了。但这确实是私人恩怨,我建议找个包间安静解决。丹德里恩,放开女孩,到这儿来。我的包里有根银锁链,用它绑住这位和蔼的陌生人的胳膊:记得把手肘绑在身后。小兄弟,别动。”
怪物轻声哭泣起来。
“好了,杰洛特。”丹德里恩说,“绑好了。我们进包间。还有你,老板,你还站着干吗?我叫了酒,你应该一杯接一杯地端上来,直到我叫水为止。”
杰洛特把捆好的怪物推到包间,让它靠柱子坐下。丹迪·比伯威特也坐下来,狠狠地盯着它。
“瞧瞧,多恐怖啊。”半身人说,“看着就像发酵的面团。丹德里恩,瞧瞧他的鼻子,好像随时都能掉下来。狗娘养的,他的耳朵就像我岳母下葬前的样子。哈!”
“等等,等等。”丹德里恩呻吟起来,“你……你真是比伯威特?啊,当然,很明显。但就几分钟前,靠着柱子的东西也是你的样子。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杰洛特!现在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你身上了,猎魔人。看在地狱里所有魔鬼的分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东西?”
“拟态怪。”
“你才拟态怪。”怪物皱起鼻子,从喉咙里吐出话来,“我不是拟态怪,我是变形怪。我的名字是特里科·朗格瑞文克·勒托特,外号‘水闸’,朋友们叫我嘟嘟。”
“叫你再嘟嘟,你这婊子养的!”丹迪大喊着挥起拳头,“小贼,你把我的马弄哪儿去了?”
“先生们,”酒馆老板进来了,他端着酒壶,臂弯里抱着几只酒杯,“你们答应过会安静地解决。”
“哦,酒!”半身人喃喃道,“看在瘟疫的分上,我快渴死了,也快饿死了!”
“我也想喝点什么。”特里科·朗格瑞文克·勒托特说。
没人搭理他。
“那是什么玩意儿?”老板看着一见到酒就伸长舌头的怪物,问道,“各位先生,那到底是什么?”
“拟态怪。”猎魔人回答,不理睬怪物的鬼脸,“它有很多别名:易形怪、二重身、模仿怪,或者他对自己的称呼:变形怪。”
“易形怪!”酒馆老板惊呼道,“在这儿?诺维格瑞?我的酒馆里?我得赶紧把守卫找来!还有牧师!老天……”
“淡定,淡定。”丹迪·比伯威特大声说着,喝了口丹德里恩的汤——它在混乱中居然没打翻,真是个奇迹,“我们有的是时间报官,但还是回头再说吧。这无赖偷了我的东西,在要回来之前,我还不想惊动当官的。我太了解诺维格瑞人和你们的法官了:我一个子儿也拿不回来。这还算运气好的……”
“发发慈悲吧。”变形怪绝望地呻吟道,“别把我交给人类!你们知道他们会怎么处置我吗?”
“当然知道。”老板连连点头,打断他的话,“牧师会为捕获的变形怪驱邪——把它们绑到木桩上,裹上厚厚的黏土和矿渣,最后烤成砖块。以前怪物比较常见时,我们就是这么干的。”
“真野蛮,很有人类的风格。”丹迪做个鬼脸,把空碗推开,“但对强盗和小偷而言,这种惩罚还算公平。谈谈吧,无赖,我的马在哪儿?快说,不然我用脚踩断你的鼻子,再塞进你的屁眼!我问你,我的马在哪儿?”
“卖……卖掉了。”特里科·朗格瑞文克·勒托特说。他耷拉的唇角突然抽紧,就像一颗花椰菜的菜头。
“卖掉了?你们听听?”半身人大发雷霆,“他把我的马给卖了!”
“肯定的。”丹德里恩评论道,“他有大把时间。我三天前就在这儿见过他……这就是说……看在瘟疫的分上,丹迪,这就是说……”
“这还用说吗?”半身人跺着毛茸茸的脚丫大吼,“他在半路打劫了我,就在距城市还有一天路程的地方,然后扮成我的样子来到这儿,明白了吗?他还卖了我的马!我要宰了他!我要亲手掐死他!”
“说说具体情况吧,比伯威特先生。”
“你是利维亚的杰洛特,对吗?你是猎魔人?”
杰洛特点点头。
“真走运。”半身人说,“我是蓼草牧场的丹迪·比伯威特,是个农民、牧场主和商人。叫我丹迪就好,杰洛特。”
“说说情况,丹迪。”
“好吧,情况是这样的:我们——我和我的仆人——带了些马经过魔鬼渡口去卖。距这城市还有一天路程时,我们扎了营。那晚我们喝了一桶白兰地,之后就睡了过去。我在半夜醒来,觉得膀胱都快爆炸了,于是钻出马车,顺便看看草地上的马。一阵该死的雾裹住了我,我看到有个人影朝我走来,就问:‘你是谁?’但那人影没回答。我靠近些,然后……我看到了我自己,就像看着一面镜子。我想我一定喝醉了,该死的白兰地。然后那家伙……也就是它,一拳打在我脸上!我眼冒金星,晕了过去。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头上沾血的肿块有黄瓜那么大。周围连个鬼影都没有,我们的营地没留下任何痕迹。我徘徊了一整天才找到路,然后就沿着它走,一路以植物根茎和生蘑菇充饥。可在这期间,这个可恶的嘟嘟里克——管它叫什么名字——却扮成我的样子,跑到诺维格瑞卖掉了我的马!我真想……至于我的仆人,那些不长眼的蠢货,我要脱掉他们的裤子,每人打一百下屁股,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人!那些弱智、笨蛋、只会喝酒的白痴……”
“别怪他们,丹迪。”杰洛特打断他的话,“他们不可能分辨出来:拟态怪模仿的样子与真人毫无区别。你从没听说过拟态怪吗?”
“听是听说过,可我以为它们只存在于想象里。”
“并非如此。变形怪只要了解或仔细观察过受害者,就能变成对方的模样,分毫不差。我必须指出,这并非幻觉,而是极其精细的形体变化,就连最小的细节都逃不过。拟态怪是怎么做到的,我们并不清楚。术士认为,这种变化类似变狼狂,但我认为原理截然不同,或者说,只是看起来像变成狼人的过程,但其中蕴含的力量要强大一千倍。狼人最多只有两三种形态,而拟态怪的外观却能千变万化,只要复制的对象跟他们体重相近就行。”
“体重?”
“对。他变不成巨人,也变不了老鼠。”
“懂了。那你绑他的链子又是怎么回事?”
“白银对狼人来说是致命的。但对拟态怪,如你所见,只能起到抑制作用。多亏这条银链,他才能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没有变化外形。”
变形怪抿住下垂的嘴唇,愠怒地瞪了猎魔人一眼。他双眼的虹膜不再是半身人特有的淡褐色,而是变成了黄色。
“老实点儿,你这狗娘养的!”丹迪咆哮道,“想想吧,它竟然还到我常来的‘长矛洞穴’来了。这低能儿真把自己当成我了!”
丹德里恩点点头。
“丹迪,”吟游诗人说,“它确实像你。我这三天都在这儿转悠。他长得像你,说话口气像你,就连思考方式都像你。付账时也跟你一样小气,或许比你更小气。”
“最后这点还算好事。”半身人说,“这样我至少能拿回一部分钱。但我可不敢碰它,把我的钱袋从它那儿拿过来,丹德里恩,瞧瞧里面有多少。如果这偷马贼真的卖了我的马,应该有不少钱。”
“你带来了多少马,丹迪?”
“十二匹。”
“按目前的市场价格,”吟游诗人检查钱袋,续道,“再考虑到你在生意场上的影响力,这些钱恐怕只够一匹马,还是又老又瘦的劣马。在诺维格瑞,这些钱恐怕能买两只山羊,也许三只。”
半身人商人陷入沉默。他好像快哭了。特里科·朗格瑞文克·勒托特尽可能垂着头,唇间却发出依稀可闻的汩汩声。
“换句话说,”半身人终于叹了口气,“这个我本以为只存在于童话中的生物先是打劫了我,然后又毁了我的生意。真是倒霉透顶。”
“恐怕你说得对。”猎魔人评论道,他瞥了眼正努力蜷缩身体的变形怪,“我原也以为拟态怪已经属于过去时了。似乎在附近的森林和高原,曾经栖息着许多拟态怪。但它们化成他人的能力让最初的移民担忧,于是人类开始了大捕杀。绝大多数拟态怪都被杀掉了。”
“这可是件大好事。”酒馆老板说着,吐了口唾沫,“我以永恒之火的名义起誓,我宁愿看到龙或魔鬼,因为龙就是龙,魔鬼就是魔鬼。狼人的变形已经够可怕了,而这简直就是恶魔的把戏,是骗局和诡计。这种欺骗会让人类失去一切!听我的,去找守卫,把这怪物绑起来烧死!”
“杰洛特,”丹德里恩兴致勃勃地说,“我很想听听专家的看法。拟态怪真的既恶毒又好斗吗?”
“通常来说,”猎魔人回答,“它们只把复制的能力用于自卫,而不是袭击别人。我从没听说……”
“看在瘟疫的分上,”丹迪一拳砸在桌上,插嘴道,“如果砸晕别人并抢走他的东西还不算好斗,那什么才算?事情很简单:我遭到袭击,不光诚实劳动的成果被抢走,连身份也被偷了。我要求赔偿!我不能接受……”
“我们必须把守卫找来。”酒馆老板重复道,“还有牧师!烧死这头怪物,烧掉这个非人生物!”
“够了,老板!”半身人抬起头说,“别再没完没了地说找守卫了。我要提醒你,这个非人生物只损害了我的利益。目前看来,他没害到你。顺带一提,你也该注意到了,我也是个非人生物。”
“别说笑了,比伯威特先生。”酒馆老板露出尴尬的笑,“您跟它简直天差地别!你们半身人跟人类一样,而这家伙无疑是个怪物。不过顺便说一句,猎魔人先生,我没想到您会袖手旁观。您的天职不就是杀怪物吗?”
“没错,杀怪物。”杰洛特冷冷回答,“但我不杀智慧物种。”
“嘿,大师。”酒馆老板说,“您太夸张了。”
“他说得对,杰洛特。”丹德里恩插嘴道,“你说什么‘智慧物种’确实夸大其词了。瞧瞧这家伙。”
眼下看来,特里科·朗格瑞文克·勒托特确实不像智慧物种。他用不安的黄色双眼盯着猎魔人,更像一个用烂泥和面粉糊成的假人。他那贴着桌子、不时发出抽噎声的鼻子也没多少说服力。
“无聊的废话说得够多了!”丹迪·比伯威特突然大喊道,“没什么好讨论的!真正重要的是我的马匹和财产损失!听到没有,你这该死的黄色霉菌?你把我的马卖给谁了?你把钱都花哪儿去了?赶快交代,不然我踢你、打你、把你撕碎!”
奥波丝图安提推开门,把脑袋探进包间。
“爸爸,有客人来了。”她低声说,“几个建筑师学徒,还有其他人。我正在招待他们,但你们别再大吼大叫了,他们都开始打听了。”
“永恒之火在上!”酒馆老板咒骂一句,看着瘫坐在柱子边的变形怪,“要是有人进来看到它……我们就完蛋了。不能找守卫的话,那……猎魔人大师!如果它真是易形怪,就让它变个不那么显眼的体面外表吧。至少暂时变一下。”
“有道理。”丹迪赞同,“让它变成别的东西,杰洛特。”
“变成谁?”变形怪嘴里发出汩汩声,“我只能变成看见的人的模样。你们谁愿意把外表借给我?”
“我不愿意。”老板飞快地说。
“我也不愿意。”丹德里恩愤愤地说,“你也装不了我。全世界都认得我:要是他们看到一张桌子边坐着两个丹德里恩,引起的轰动恐怕比看到怪物还夸张。”
“变成我也好不到哪儿去。”杰洛特笑着补充,“所以只剩你了,丹迪。你运气不错。没有冒犯的意思,但你明白,人类很难看出半身人的区别。”
商人没犹豫太久。
“好吧。”他说,“就这么着吧。解开链子,猎魔人。好啦,变成我吧,‘智慧物种’。”
银链解开后,变形怪伸展面糊般的四肢,摸摸鼻子,打量着半身人。他脸上松弛的皮肤绷紧了,开始出现色彩。伴着模糊的汩汩声,他的鼻子渐渐缩小,光秃的脑袋长出卷发。丹迪瞪圆了眼睛,酒馆老板敬畏地张大了嘴,丹德里恩倒吸一口凉气。
最后变化的是他双眼的色彩。
丹迪·比伯威特二号发出响亮的汩汩声。他拿起丹迪·比伯威特一号放在桌上的酒杯,贪婪地贴到嘴边。
“不可能,这不可能。”丹德里恩低声重复道,“瞧啊,这模仿简直完美到看不出区别。所有细节都在!这次连蚊子包和裤子上的污渍都……没错,裤子!杰洛特,这本事就连术士也办不到!摸摸看,这是真的羊毛,不是幻象!难以置信!他怎么做到的?”
“没人知道。”杰洛特低声道,“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我说过,他拥有彻底改变自身形体的能力,但这能力是本能的、自发的……”
“但这裤子……这裤子是用什么做的?背心呢?”
“那是他的皮肤变化后的样子。我觉得他不会愿意脱掉裤子。那一来,皮肤也会失去羊毛的质感……”
“真可惜。”丹迪的双眼闪闪发光,“我刚刚还在想,它有没有可能把那个桶子变成金子。”
化成半身人的变形怪显然很乐意成为众人的焦点,听到这话,它露出轻松愉快的微笑。它和丹迪用同样的姿势坐下,毛茸茸的双脚也用同样的动作晃荡着。
“你很了解变形怪嘛,杰洛特。”它喝光杯里的酒,咂咂舌头,打了个嗝,“甚至可以说,相当了解。”
“诸神在上,连声音和口气都跟比伯威特一样。”丹德里恩说,“哪位带着红绸布之类的?咱们得做个标记,见鬼,不然就搞混了。”
“丹德里恩,怎么可能呢?”丹迪·比伯威特一号质问道,“你不可能把我跟他搞混!只要一……”
“……眼,就能看出差别。”丹迪·比伯威特二号打了个嗝,接口道,“能把我们搞混,除非你的脑袋是马屁股。”
“我说啥来着?”丹德里恩钦佩地低声道,“它连说话和思考的方式都跟比伯威特一样。根本不可能区分……”
“太夸张了!”半身人扮个鬼脸,“夸大其词。”
“不。”杰洛特反对,“不是夸张。信不信由你,丹迪,它在这一刻的确就是你。虽然方法未知,但变形怪能复制受害者的心智。”
“心……心什么?”
“心智,也就是大脑的特征:人格、感情、思想,即所谓的灵魂。这与大多数术士和全体牧师的主张相悖,因为他们认为灵肉是一体的。”
“异端邪说……”酒馆老板的喘息声变得慌乱起来。
“胡说八道。”丹迪·比伯威特强硬地说,“别唬人了,猎魔人。你跟我说大脑特征,那好:复制别人的鼻子和裤子是一回事,但复制头脑就是胡扯了。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假如这位被虱子咬过的变形怪复制了我身为商人的精明,那他就不该来疲软的诺维格瑞卖我的马,而该到魔鬼渡口的马市去,那儿的价格是由拍卖决定的。在那儿,根本不可能赔钱……”
“当然会赔钱!”变形怪模仿半身人气愤的口吻,还用对方的习惯嘟囔了一声,“首先,魔鬼渡口的拍卖价在下跌,因为买家在拍卖前就约好了价码。你还得付佣金给拍卖的组织者。”
“不用你教我怎么做生意,低能儿。”比伯威特恼火地说,“在魔鬼渡口,我每匹马可以卖到九十、甚至一百。可你呢?你从这些诺维格瑞流氓手上拿到多少?”
“一百三。”变形怪回答。
“别扯谎了,你这麦片脑袋的白痴!”
“我没扯谎。我把马直接带去码头,丹迪先生,在那儿找到一位海外的皮草商。皮草商从不用牛拉车,嫌它们跑得太慢。皮草分量轻,却很值钱。诺维格瑞根本没有所谓的马市,也就是说,这儿买不着马。我是唯一的卖家。所以我可以自己开价,简单得就像……”
“我告诉过你,别对我说教!”丹迪涨红了脸,大叫道,“好,你赚到钱了。可钱呢?”
“拿去投资了。”特里科自豪地回答,还像丹迪一样抚平头顶一丛顽固的乱发,“丹迪先生,只有用在生意周转上,钱才有价值。”
“注意你的语气,不然我抽你的脸!快说,你把卖马的钱拿去干吗了?”
“我说了,拿去进货了。”
“什么货,你这该死的疯子?”
“我进了些胭……胭脂红。”变形怪吞吞吐吐地说,然后语气流畅起来,“五百蒲式耳胭脂红、一万磅金合欢树皮、五十五桶玫瑰香精、二十三桶鱼油、六百只陶碗、八百磅蜂蜡。注意,鱼油很便宜,因为有点变质了。哦!我差点忘了,还有一百腕尺长的棉纱绳。”
一段漫长的沉默。
“变质鱼油,”终于,丹迪一字一句地缓缓说道,“棉纱绳、玫瑰香精。我肯定在做梦,还是个噩梦。在诺维格瑞能买到任何东西,包括最珍贵、最有用的东西……可这白痴却拿我的钱买了一堆垃圾。还用我的样子!我身为商人的名声和信誉全毁了。不,我受够了。杰洛特,把剑给我,我现在就砍死他。”
包间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商人比伯威特!”进来的人喊道。他的身材格外瘦削,身上那件紫色宽袍像挂在衣架上似的,头上的丝绒帽更像一只颠倒过来的夜壶。“商人比伯威特在这儿吗?”
“在。”两个半身人同声答道。
下一瞬间,其中一个丹迪·比伯威特把剩下的酒泼向猎魔人的脸,又敏捷地踢走丹德里恩屁股下的凳子,然后迅速钻过桌子,爬向门口,途中撞倒了戴滑稽帽子的家伙。
“着火了!救命啊!”那个丹迪叫喊着冲进酒馆大厅,“杀人放火啦!快叫救火队!”
杰洛特擦掉脸上的泡沫,追了出去。但与此同时,另一个丹迪·比伯威特也冲向门口,脚在锯末上打滑,跟杰洛特撞成一团。他们一起倒在门口。丹德里恩一通臭骂,想从桌子下钻出来。
“站住,小贼!”瘦子躺在地上哀号,宽袍纠缠在身上,让他无法动弹,“小贼!强盗!”
杰洛特跨过半身人,终于跑进大厅。他看到变形怪推开客人,逃到大街上。他正想追上去,却被酒馆客人拦住。他成功撞倒一个浑身黑泥、散发着啤酒味的家伙,却被其他人用健壮的手臂牢牢按住。杰洛特恼火地挣扎起来,结果听到皮革碎裂和丝线断开的噼啪声,皮夹克的腋下裂开了。猎魔人停止抵抗,咒骂起来。
“抓住他了!”工人们大叫,“抓到小偷了!头儿,怎么处理他?”
“抹上石灰!”工头叫嚷着,从桌上抬起头,朦胧的醉眼扫视周围。
“守卫!”穿紫袍的人大叫着钻出包间,“这是藐视法庭!守卫!小贼,等着上绞架吧!”
“我们抓到他了!”工人们喊道,“抓到他了,大人!”
“不是他!”穿宽袍的人大吼,“去抓那个流氓!快去追!”
“追谁?”
“比伯威特,那个小矮子!抓住他,抓住他!把他关进地牢!”
“等等……”丹迪走出包间,插嘴道,“施沃恩先生,你在喊什么?别随便诬陷我。快取消警报,没这个必要。”
施沃恩安静下来,警惕地看着半身人。丹德里恩出现在包间门口,歪戴着帽子,正在察看自己的鲁特琴。工人们低声交谈几句,放开了杰洛特。猎魔人压下怒火,只往地上吐了好几口唾沫。
“商人比伯威特!”施沃恩尖叫着眨了眨近视眼,“这算什么意思?袭击市政府官员的后果可是相当严重……刚才跑掉的半身人是谁?”
“我堂弟。”丹迪连忙回答,“一个远房堂弟……”
“没错,没错。”丹德里恩附和道,仿佛突然如鱼得水一般,“他是比伯威特的远房堂弟,叫图佩·比伯威特,是他家里的害群之马,小时候掉过井。幸运的是井里没水,不幸的是水桶砸到他头上。他平时没什么毛病,可是一见紫色就会发狂。不过也没啥好担心的,因为红色的耻毛能让他镇定下来,所以他才跑去‘西番莲’。听我说,施沃恩先生……”
“够了,丹德里恩。”猎魔人突然打断他,“该死,快闭嘴。”
施沃恩抚平宽袍,拍掉身上的锯末,挺起胸膛,换上颇为严厉的表情。
“好吧……”他说,“管好你的亲戚,商人比伯威特。你应该明白,他们的行为要由你来负责。如果就此提出申诉……但我没那个时间。比伯威特,我来这儿另有要事:以市政府的名义,我命令你缴清应付的税款。”
“什么?”
“税款。”官员重复一遍,趾高气昂地抿起嘴唇,“你这是怎么了?你堂弟让你魂不守舍了?赚了钱就得缴税,否则我只能把你扔到地牢最深处去。”
“我?”丹迪大吼,“我,赚钱?活见鬼,我明明亏大了!我……”
“说话注意,比伯威特。”猎魔人低声道。丹德里恩偷偷踢了踢半身人毛茸茸的脚踝。半身人咳嗽一声。
“当然。”他说,胖乎乎的脸上努力堆笑,“这是当然,施沃恩先生。做生意就得缴税。生意做得好,税钱就得多缴。反过来也一样。”
“你的生意好不好,轮不到我来判断,商人先生。”官员皱起眉头,坐在桌边,从宽袍里掏出一副算盘和一张羊皮纸。他在桌上将羊皮纸摊开,再用衣袖抚平。“我的工作是算账和收账。没错……总额相加……就是……唔……三上二去五,一去九进一……没错……一千五百五十三克朗外加二十个铜币。”
丹迪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嘶吼。工人们吃惊地交头接耳。丹德里恩叹了口气。
“好了,再见吧,朋友们。”最后,半身人开口道,“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我在地牢里烂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