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 话羁云滩 佳期如梦
羁云滩一片喧嚣热闹,前来道贺的宾客不少,玄蛇金蟾两族自是尽心招待。婚礼进行得有条不紊,种种规矩皆依照俗例,拜过天地,依次遥祭过水灵殿和金灵殿之后,一双新人便在黑蝮面前叩拜敬茶,在族人和宾客的见证下,正式成为夫妇。
豆丁等小妖自是见不得热闹,一个个围在慕茶与媚十一娘身边笑闹,无处不见欢声笑语。
礼成之后,慕茶与媚十一娘对视一笑,心中尽是温馨,两人携手而出向前来道贺的宾客敬酒道谢,忽然间听得远处的闹酒声乍然停了下来,新人面前原本喝的耳酣面热的宾客们一个个面面相觑,纷纷放下手里的杯子,转过头去,只见密密麻麻的人群中间忽的亮出一条道,远远看到一行人正朝这边走过来。
媚十一娘见得为首的人不由得瞳孔猛地一缩,来人正是两百年前率领银雕一脉来犯,却被她斩下半副翅膀的银雕族长钢爪!
来观礼的宾客自是知道玄蛇金蟾与银雕一脉之间的纷争,均想此番钢爪只带了区区数人前来,似乎不是来发难的。既然现今玄蛇金蟾两族联盟稳固,银雕一脉想要生事也必定有所顾忌,尤其是见得钢爪手中托了个锦盒,一脸笑意,均猜测钢爪是打算借慕茶与媚十一娘大婚,送来贺礼求和。
媚十一娘见状自然心生疑虑,悄声对幕茶言道:“这扁毛畜生只怕来者不善,咱们可得小心才是。”
慕茶低声应道:“这里有我和岳丈来应对,你先招呼孩儿们回洞里去避一避。”
媚十一娘点头称是,开口招呼一群小妖们回洞,豆丁等小妖虽贪热闹,但长期训练下也知所进退,转眼间已然飞快地退了开去,行动一致,虽人数众多却井然有序,还未等钢爪一行人人到近处,小妖们都已经撤到了远处。
周围的宾客见得这番情形,也不由得暗自咂舌,心想这玄蛇金蟾两族果然非同凡响,假以时日,待那些小妖都成了气候,实力必然凌驾银雕之上,也无怪那钢爪会亲自上门,求和之意显而易见。
钢爪也不是瞎子,眼前的景象确实出乎意料之外。惊讶之余眼光犀利目露凶光,但很快便打了个哈哈,笑着走上前来打招呼:“俺听得玄蛇金蟾喜结良缘,虽说以往有些不愉快,也是些等闲小事。既然大家都是兽道六部中人,也犯不着老是记着些旧事,故而冒昧前来讨杯喜酒喝喝,大家一笑泯恩愁,从此永为兄弟之邦,岂不是喜上加喜?为表诚意,俺特地备下薄礼一份以表存心。”说罢将手里的锦盒送上:“盒子里的是天君赐下的天界灵珠两颗,而今转赠贤伉俪,以贺新人永结同心共修仙缘。”言毕打开锦盒,锦盒一开顿时华光四射,无比夺目!
众宾客皆哗然,便是黑蝮与慕茶也不由得大吃一惊,唯有安置好小妖们才重新回到席间的媚十一娘眉头一沉。钢爪没有说谎,那两颗无比光亮的珠子的的确确就是传说中的天界神物。因为这灵珠和当初妖王蛟戮费尽心机从龙王那里求来的一模一样!
慕茶定定神,寻思这等大庭广众之下那钢爪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倘若一口回绝倒显得玄蛇金蟾两族人没了气度,更落人口实多生事端。何况钢爪肯舍出这两颗天界灵珠来求和,足见诚意,若是可以由此化解与银雕一脉的仇怨,和平共处,对玄蛇金蟾两族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他有此念头,转眼看看身旁的黑蝮,见黑蝮微微点头也有应允之意,于是抱拳向钢爪施了一礼:“多谢钢爪大族长的厚谊,慕茶心领了。只要银雕玄蛇金蟾三族今后和睦共处,便已经是天大的喜事。至于这两颗天界灵珠,委实太过贵重,烦请钢爪大族长收回。”
钢爪哈哈大笑:“送出的贺礼哪有收回之理?既然我等三族已为兄弟之邦,兄弟之间又何必如此客气?”言罢将锦盒盖上转递给慕茶。
慕茶收下锦盒,还了一礼,恰好见得媚十一娘走上前来,便顺手将锦盒交给媚十一娘,而后对钢爪说道:“兄长不辞劳苦亲来道贺,且随兄弟去席间饮上几杯。”
钢爪笑道:“原本愚兄是应该留下痛饮一番,无奈走得匆忙,族中还有不少要事等着愚兄处理。而今咱们三族结谊,再无刀兵之祸,大事已定,愚兄也应该早早回去,就不叨扰了。且在此祝贺兄弟与弟妹白头到老,永结同心。”言毕施了一礼,转身离去,那数名随从自是紧跟其后,待到离了宴席,只见硕大的银翅一展,几个银色身影扶摇而上展翅高飞,不多时已然消失在蓝天白云之间。
媚十一娘看着钢爪等人去得远了,低头看看手里的锦盒,却不知为何生出几分忐忑来,悄声对慕茶言道:“钢爪的态度突然变了这么多,我总觉得有些不妥。”
慕茶点点头:“的确是有几分蹊跷。这天界灵珠非寻常之物,得之可功力大增,他会给我们,便是表示不会与我们正面为难。姑且先收好这两颗灵珠,免得节外生枝。”
媚十一娘心想慕茶的话也有道理,于是应了一声,将锦盒带回洞府。
外间的宾客闹酒声不断,媚十一娘坐在石床上打开锦盒细细端详,只见两颗灵珠光芒互映,美不胜收,便是靠近一点,都觉得体力充盈,心想这天界灵物果然神奇,无怪当初妖王蛟戮会花那么多的心思去讨好龙王。
一想到蛟戮,媚十一娘的心不由得一沉,不久前的那个噩梦又不由自主地浮上心头。忽而心念一动,心想今时今日自己和慕茶的修为也不见得可以超过当初的蛟戮,就连蛟戮也要靠吞噬周围妖精的妖力才可驾驭那颗天界灵珠,那钢爪送来这两颗灵珠的用意莫非是让她与慕茶为飞升仙界而做出当年蛟戮一样的行径,戕害同族不成?!这一认知一映入脑海,媚十一娘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心想这钢爪用意好生狠毒,乃是想借这两颗灵珠灭掉玄蛇金蟾两族。若非她有修罗泽一役的历练,一定受不了这灵珠的诱惑。想到此处便听得脚步声响,却是慕茶在几名宾客的搀扶下醉醺醺地进得洞来,后面还跟了不少前来闹房的喜客,嬉笑喧闹不止。
黑蝮随后跟了进来,开口将一干好事的妖精们劝了出去,顺手放下洞口的喜帘,留下一对新人在洞中相对。
媚十一娘听得喜客去得远了,正要对慕茶说明灵珠之事,却发现原本已经喝得满面通红的丈夫已然变了一副神情,神志清明全无半点醉意。
媚十一娘吃了一惊,正要开口,就见得慕茶手指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手扯过被单盖住媚十一娘手边的锦盒,而后牵着媚十一娘的手走到桌边坐下,手指在桌边的酒杯中蘸取酒水在桌面上写道:别出声,小心话随风传,落在别人耳中。
媚十一娘心念一动,也蘸酒在桌上写道:钢爪有意借灵珠灭我们两族。
慕茶面容凝重,点点头,继续写道:昔日天狐一脉得灵珠飞升者都断绝血亲联系归附天界,而今天狐将绝,我们万不可步其后尘。钢爪能以灵珠作饵,很明显是得上界授意。我们也只得将灵珠收下,以免授人以柄。
媚十一娘见得这段文字,不由得心头一沉,心想银雕本为昔日风灵尊提桓旧部,而今看来与玄蛇金蟾两族为敌并非是由于领土之争,而为昔日的旧主、今日统领三界的天君提桓效命。倘若真是天君有心要借银雕灭掉玄蛇金蟾,一方是至尊无上的尊神,一方只是已趋没落的妖族,孰高孰低显而易见。思虑之下不由得心事重重,蘸酒写道:那我们怎么办?
慕茶见媚十一娘神情惶恐,自也知她心中顾虑,只是伸臂揽过媚十一娘,在她额头轻轻一吻,蘸酒写道:他会通过银雕来行事,自然是不想出面。倘若只是直接面对银雕,咱们也不是毫无胜算。玄蛇金蟾两族源远流长,历经风风雨雨才走到现在,决不能就这么灭绝在你我之手。
媚十一娘抬眼看看丈夫脸上的刚毅神情,心中酸楚,伸手拂过慕茶面颊颤声道:“你我已为夫妻,此后自然风雨同路,永不独行。”
慕茶微微动容,只是紧紧拥住媚十一娘言道:“纵有风雨,也自有我为你遮挡。” 言语刚落心中又喜又悲。喜的是等待千余年才等来这段姻缘,两情相悦实属不易,悲的是前方劫难重重,吉凶难卜……
许久,媚十一娘心境渐渐平复,蘸酒在桌上写道:“那两颗灵珠怎么办?”
慕茶沉吟片刻,在桌上写道:“待外间宾客散去,我便把盒子送到远离羁云滩的地方深埋于地,以绝后患。”
媚十一娘点点头,夫妻俩相拥而坐,这原本风光旖旎的新婚洞房却沉浸在一场沉闷的忧伤之中,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沉闷乃是山雨欲来的前奏……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外面也渐渐静了下来,慕茶微微跳开喜帘,见外间的宴席上已经横七竖八地醉倒了不少宾客,正被金蟾玄蛇两族的族人一一安排休息之处,一来二去,洞府之前已然净空。
黑蝮立在洞府外招呼族人搀扶宾客,听得背后微声,转过头来和慕茶交换了眼色,点点头,随后将眼光转向右边的小径。
慕茶会意,知道黑蝮已经着人清空了那条离开羁云滩的小径,于是转身拿起那只锦盒,媚十一娘自是不放心,伸手扣住慕茶手掌。
慕茶微微一笑,心知她的意思是要同往,于是点点头,握紧媚十一娘的手掌,一手抱紧锦盒,转身走出洞府,两人脚步轻盈,行动快捷,在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奔那条小径而去。
羁云滩地界不小,要离开这么大的地盘,也不是转瞬间就可以做到的事情,慕茶与媚十一娘心中急切,自是觉得路程颇长,约莫跑了一个时辰,终于见得眼前山脉丘伏,到了羁云滩与外界的边界上。
两人心中一喜,彼此对望一眼,正想前行,忽然间心头一凛,双双停下脚步。因为前方妖气很重,有人在等着他们!
一阵狂笑声中,钢爪的身影出现在山路的转弯处,身后还跟着不少侍从。
“春宵一刻值千金,贤伉俪不在洞房中恩爱缠绵,跑来这里作甚。”钢爪玩味地看着眼前的慕茶和媚十一娘笑道。
慕茶将锦盒交给媚十一娘,朝前跨了一步将媚十一娘护住,只是微微一笑:“只因兄长走得匆忙,连酒水都未能喝上一杯,我夫妻二人特来赔礼。”
钢爪摇头笑道:“兄弟果然识大体,做兄长的自也不可失了礼数。”说罢手一摊,露出掌心里的一颗光芒四射的天界灵珠来!灵珠光芒一现,媚十一娘手里的锦盒便开始剧烈的颤抖起来。
媚十一娘大吃一惊,心知盒子里的两颗灵珠必然起了变故,连忙死死扣住锦盒。
钢爪狞笑道:“我忘了告诉你们,你们手上的天界灵珠原本是和我这颗灵珠放在同一个三星珠匣里的连环御风珠,彼此关联,倘若分开之后十二个时辰之内没有被人服食,偏偏又让三颗珠子再度遇上的话…… 嘿嘿,原本是想给你们一条明路,既然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也只好送你们一程!” 慕茶心念一动,欺上前去伸手去夺钢爪手里的灵珠。
钢爪早有防备,银翅一展,已然闪身躲过飞上半空,将手里的灵珠朝羁云滩方向的水域抛去,慕茶虽立即飞身拦截,但到底是慢了一步。
那灵珠如离弦之箭一样射了出去,原本晶莹剔透的珠体已然化为血红!
就在同时,媚十一娘只觉得手里的锦盒如同烧红的烙铁一般,虽然强忍炙手之痛勉力扣住盒子,却听得一声脆响,手里的锦盒已然裂成碎片,两颗血红的珠子风驰电拽一般飞射而出,追赶那颗正射向羁云滩的天界灵珠!
三颗珠子汇到一起,便开始滴溜溜旋转起来,越转越快,一起划过一道血红的光带落在羁云滩的水域之中,顿时间水面如沸,不断翻滚蔓延开去,速度快得惊人!
“糟糕!”媚十一娘惊叫一声,眼前的景象她并不陌生,在七百年前的修罗泽,妖王蛟戮的那颗天界灵珠发红落入水中之后引发的那股毁灭性的飓风正是毁掉五百里修罗泽水域的元凶!
而今,灾难再度重演!
她看到三股不断旋转的水流在羁云滩的水域中不断碰撞、扩大,拔高……
原本的晴朗清空也在瞬时间变得阴暗诡谲,流云飞旋动荡,就和这羁云滩中的水域一般!
慕茶落回媚十一娘身边,只觉得周围异常诡异的风声呼啸,抬头看去,只见空中的钢爪一展双翼,朝高空云层中穿去,就连他的那些随从也是如此!
“完了……完了……”媚十一娘喃喃道,蓦然想起父亲和族人来,尖叫一声发足狂奔,慕茶自是紧跟其后,可是无论他们跑多快,都无法跟上飓风的速度!
那三股细细的水龙卷逐渐拔高,终于接上了天空中的云流,就如同三个肆无忌惮的舞娘一样,疯狂地旋转着,碰撞着,很快便汇成了一道巨大的黑色水龙卷,以荡尽世间万物的姿态在水天之间招摇着,咆哮着,飞快地移动着!
媚十一娘远远看到羁云滩的水流被吸进飓风之中,连带水中的一切,甚至包括那些横在岸上宴席之间半醉半醒的妖精们。她无法知晓父亲是否安全,只是不顾一切地追赶着飓风,突然间觉得身子一轻,也不由自主地旋转上拔!
很快,一只有力的手掌扣住了她的脚腕,将她硬生生拉回地面,而后慕茶的身躯将她压在下面牢牢护住。只听得耳边狂风呼啸,黑压压的泥浆在四周飞旋,压抑得无法呼吸!
这个状态维持了大约一炷香时间,媚十一娘眼前蓦然一亮,抬眼看去,只见得那巨大的黑色旋风直飞天际,连带卷走了无数还在哀鸣的妖精们,而眼前的羁云滩就和当初飓风过后的修罗泽一样,原本幽深,摇曳着妙曼水草的水底变成了一片无边无际光秃秃的泥地,只有远处那依旧神圣不可侵犯的水灵殿还立在原地,显得说不出的凄凉……
羁云滩的水域也变成了泥沼,就连那金灵殿也有一大半倾斜的陷入泥泞之中,偌大的土地上再也看不到半个生命!
慕茶撑着地面爬起身来,伸手将已然惊得呆滞的媚十一娘搀扶起来:“别灰心,岳父他们一定及时避开了,咱们先回去。”
媚十一娘回过神来,重拾希望:“没错,有咱们开的藏身洞穴,他们一定没事的。”
两人赶回家园,只见族人们从藏身之处爬了出来,一个个面色惨白,惊魂未定。黑蝮浑身鲜血淋漓仍在勉力支撑,招呼两族幸存的人们,清点人数。见得媚十一娘和慕茶平安回来,不由得松了口气,苍老的身躯晃了晃,终于再难支撑,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