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千里追踪
梁翼揉揉眼睛,睡眼朦胧匆匆下楼,司机老马已经开来梁翼的坐骑——一辆帕萨特警车到了楼下。梁翼打开左后座车,人刚拱进车门,马师傅就风驰电掣地向郊区开去。
梁翼赶到监狱,铁剑把他领进监房。省一监从城中搬到郊区来,已经扩建了两次。监房外有一个二十来米高的碉堡,旧监狱拆除时,大家觉得这方型碉堡是标志性建筑,舍不得毁掉,保留至今,但它并没废弃,五层楼成为监管监区办公室。柳河边缘修有高高的外围墙,碉楼被圈在监内,监房内上碉楼高出一截。嘎鲁要跳的楼房紧邻碉楼,临时指挥部就设在碉楼。
梁翼风风火火赶到,爬上碉楼的石台阶,监房内已经热闹非凡。嘎鲁站在铸造监区监房的五楼顶水箱上,迷茫的灯光折射出他的影子。监房内,犯人们都紧紧贴着铁栏窗观看。民警们集中在碉楼的石阶上。只听杨灵正在喊话,以稳住嘎鲁浮躁的心。
“嘎鲁,我是杨灵科长,我们在沙拉分监时就认识,你虽在采煤监区我在狱政科,但我们同时来到省一监,你要相信,有什么问题都能解决……”
梁翼“噔噔噔”迈向石阶,一进碉楼就问道:“下午巡察时这个犯人还好好的,转眼间咋就要跳楼了呢?”
政委李杰、副监狱长雷湘全、铸造监区领导和值班民警正等着梁翼。梁翼问完,铸造监区监区长金晓龙说道:“梁监,嘎鲁从沙拉分监分流来,表现一般,情绪变化大,心情好时干劲大,但心情不好时顶撞民警,抗拒劳动改造的情况时有发生。刚来时因不服民警管教,又和犯人鲁壮壮打架,进过严管队,出来后监区分他烧锅炉。虽说监狱运动会,嘎鲁和鲁壮壮成了球友,但两个人的脾气都暴,不能在一个分监区改造。嘎鲁自从到锅炉房后,没有违规违纪的记录,已经得了一个劳积,监区准备呈报监狱给予减刑。”
“过程少说,说原因,人还在五楼上嘞,跳下来一条生命就没了,一开年监狱就出一个自杀事故。”梁翼打断监区长金晓龙的话。“好,事情是这样,平时监狱不开通亲情电话,嘎鲁半年也没亲人接见,按监狱规定,春节期间开通亲情电话后,嘎鲁是下午五点二十分进亲情电话室的。一共通了两分钟电话,通完电话,值班民警见他脸像纸一样白,情绪低落至极,知道家中有了变故。值班民警询问,他先无话,后才知道,嘎鲁是彝族,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妻子,他特爱她,罪也是为其妻犯的。结婚不久,嘎鲁和妻子到镇上赶集,他妻子娇美遇两个小流氓调戏,嘎鲁被迫出手,因用力过猛,一拳打倒一个小流氓,对方后脑勺砍在台阶上当场死亡。他因此被判十五年。他和妻子感情很好,还有一个几岁的女儿。很久妻子都没来监狱接见了,他很失意。两个月前,他妻子丢下女儿和别人私奔了,嘎鲁父母年事已高,无力抚养女儿,要嘎鲁回去。”金晓龙汇报道。
梁翼听完,严厉地问道:“平时楼顶平台的门都是锁上的,犯人咋能上到五楼去呢?”
“监狱长,这就是我的失职,楼顶平时都是锁上的,有一个犯人管钥匙,今天犯人忘了锁楼门。嘎鲁打完电话,回监房情绪低落,值班民警教育工作没跟上,他就爬上五楼水塔,要走自杀的路。”
“一个小小的失误,引来一个大事故,充分暴露你们管理上的漏洞,真是乱弹琴。”梁翼骂着走出门。
梁翼走到碉楼的台阶上,举目观察。嘎鲁站在高高的水塔上,嘴中喊着:“你们不要过来,你们不要过来,过来我就跳了!”喊着做出一副要一跃而下的姿势。
嘎鲁爬上水塔要自杀时,值班民警已经劝了很久,讲得口干舌燥都没能说动嘎鲁。他自杀的决心,仿佛钢板钉钉,铁了心的。值班民警看劝不下来,就稳住他,又派他的铁杆鲁壮壮爬上五楼顶劝说。因水塔高出楼顶两米,鲁壮壮边劝他边往水塔走,想边劝边抓住他,把他拉下来,自己能立功,又免除一起自杀事故。但嘎鲁一见鲁壮壮上到五楼,就喊他不要过来,过来就跳。鲁壮壮见嘎鲁歇斯底里地呼喊,也不敢贸然过去,怕自己的鲁莽让嘎鲁憋不过气,真一跃而下,后果悲壮,遂嘴劝说,驻足不前。
五楼上鲁壮壮劝嘎鲁不要自寻短见。碉楼台阶上杨灵手拿话筒喊道:“嘎鲁,民警苦口婆心劝你,好话说尽,你就是听不进,你想当孬种,你的死轻如鸿毛,虽说你的死给监狱造成一起事故,但今晚驻监检察官也在,知道不是监狱执法不公造成你的自杀,纯属家庭变故,是毫无价值的死亡。监狱做了许多挽救你的工作,梁监狱长、李政委、雷副监狱长,这些领导和全体值班民警为挽救你的生命,阻止你的轻生研究对策。你还执迷不悟,你还不下来,对得起他们吗?你真死了,对得起你父母的养育之恩吗?”
杨灵说完,放下话筒,看楼顶上的动静,嘎鲁站在水塔顶,丝毫没下来的意思。梁翼从杨灵手中抢过话筒,对着暗影中的嘎鲁喊道:“嘎鲁,我是监狱长梁翼。在沙拉分监时,我就知道你,我们共同来到省一监,虽说我是监狱长,你是犯人,刚才金监区长还介绍,你表现好,正准备呈报减刑。你今天咋了,堂堂七尺男儿,为一个女人,撇下年老多病的父母,撇下娇小娟秀的女儿,你想一走了之,这还算男子汉吗?一个人想死很简单,但任何一个自杀的人都不会像你这样不负责任。你一跳了之,你是解脱了,但你的父母刚失去一个媳妇,又失去一个儿子,他们还能活吗?你的女儿失去一个母亲,如今又失去父亲,谁把她抚养大?她终生为有你这个错误一犯再犯的父亲羞耻,你是一个经不起风吹雨打的男子汉。你跳吧,民警们苦口婆心也打不动你鬼迷心窍的心,但跳前想想你成天站在路口盼你早日回家的父母,想想你那需要爱的呵护、天天盼见父亲的女儿那双圆圆亮亮的眼睛。你是犯了罪的人,你可以对整个社会不负责任,对监狱不负责任,对今晚苦口婆心劝你、熬更守夜的监狱民警不负责任,但你敢说,你能对自己的父母、女儿不负责吗?如果这样我也劝你跳,因你这样无情无义的人死了也好,社会少一个不忠不义之人。”
梁翼说到这里,打一个停顿,看效果如何。他想听听楼上的动静。果然有效,梁翼的话刚完,嘎鲁站在水塔上的躯体一下蹲下来,楼顶传来“呜呜呜”的哭泣声。夜已经很深,没有月,天上布满闪闪烁烁的星星。迷蒙蒙的监内,脸贴着窗眺望的犯人,被值班民警吆喝着睡觉了,他们第二天还得劳动改造。楼顶模模糊糊的,梁翼话停后,监内显得很静,静得能听到香河岸上竹林中虫儿的“啷啷”声,站在碉楼台阶上的监狱领导和值班民警都互相听到呼吸声。
梁翼喊话刚完,鲁壮壮慢慢移动脚步,嘴中说道:“嘎鲁,你狗日的是不是人,监狱长苦口婆心地说,驻监检察官也在,你要不尽快打消轻生的念头,你厮儿死也是进地狱去受苦刑,阎王爷在阴间也不饶你。你活着,今后还有好日子过,你他娘的死了,这辈子真完蛋了,死得比狗猪都不如。”鲁壮壮边说边慢慢往水塔靠。
梁翼听到嘎鲁的哭声,心知话说到嘎鲁的痛处。少数民族为人直爽,不喜欢弯弯绕绕,直来直去往往能起到事半功倍之效,耿直的性格与所成长的环境有着直接关系。梁翼在沙拉分监待了十多年,周边是多民族杂居地,他和各种民族都打过交道,熟知民族习惯和文化。梁翼放下话筒,歇了几分钟。嘎鲁的哭泣声小了,梁翼知道此时此刻嘎鲁心里斗争激烈,又举起话筒对着嘎鲁喊道:“快快打消轻生念头,下水塔来。你家里的困难,相信我们能通过地方政府妥善解决,监狱不仅要发函而且要派人去,现在地方各级政府都有帮教接茬部门,你家的变故,他们不会置若罔闻。置之不理,那还叫啥父母官?家庭问题解决了,你才能安心改造。监区已表态,今年给你呈报减刑,你现在烧锅炉,表现又好,只十来年的余刑,一混就出来了。回归社会后好好孝敬父母,抚养女儿,还可重新结婚,世上好女人多的是,看你有没有本事娶,这才是堂堂男子汉所为。选择轻生,是最没出息的人、心胸狭窄的人所为,那应该不属于你嘎鲁!”
梁翼说着话,见鲁壮壮已经从侧面爬上水塔,嘎鲁低着头正听梁翼说话,并不知鲁壮壮已经爬到他身后,他的身子猛然被鲁壮壮抱住,又冲上去几个犯人,副监狱长雷湘全把嘎鲁拽下水塔,大家的心才放下来。雷湘泉叹息道:“好悬乎,要不是梁监富于煽情的话,难以阻止他一跃而下。”
李杰对雷湘全的话不以为然,说道:“我看嘎鲁就是造势,原本不想死,就想找一个托,引起监狱重视。”
梁翼抬手看看表,时针已经指向凌晨两点,忙转身对铸造监区监区长说道:“监区要好好总结教训,找出原因,做好嘎鲁的工作,开窍了啥都好办,刑期长悲观绝望,是重刑犯监狱自杀猝不及防的原因。不开窍,今天你把他救下,明天他也会铤而走险,知道吗?”
监区长金晓龙不住点头,嘴中“是是是”回个不停。梁翼打一个呵欠,说道:“天快亮了,不值班的,还可眯上几个小时,就扁担开花,各自回家吧!”
说完,远处传来雄鸡打鸣的声音。
岗位大练兵一开始,监狱劳改系统就点燃竞争的烽火。梁翼参加过八十年代初部队的大练兵,他虽然无缘正步走过天安门,接受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检阅,但大练兵是全军上下的事。那时他二十刚出头,再大的苦也能吃,再大的累也能受,腿踢肿,脚磨泡,他都能忍耐。可以说岗位大练兵的所有科目他了如指掌,作为省第一监狱,他的目标是样样第一,这才和一监匹配。
监狱和劳教单位一接到部、厅文件,就厉兵秣马、摩拳擦掌,想和兄弟单位一决高下。这次大练兵要求很高,监狱局、劳教局都不指挥,指挥评判权归厅里,部里要派出参观团,省委主要领导亲自检阅,中央各大传媒、地方各家报刊渲染得沸沸扬扬。兄弟单位都组队开始训练了,省一监还迟迟不动。那天梁翼把政治处主任叫到办公室,狠狠地训了一顿。政治处主任一边接受批评,一边叫苦不迭说:“梁监批评得是,但各监区都说监管忙,生产任务重,抽不出人呐!”
“哪是抽不出人,是只顾眼前利益,不顾长远利益所致,磨刀还不误砍柴工嘞。八九百号民警,还抽不出百十个人出来,这不是扯淡吗?二三百人监狱都抽得出,八九百民警的第一监狱抽不出人,不让兄弟单位笑掉大牙?强制命令下去,政治处抽到监区、科室的男女民警,无论是谁,自己有多困难,单位有多特殊,家庭有啥问题,都必须无条件服从。不服从的监区、科室领导让他们写出辞职报告;不服从,怕苦怕累想当娘儿们的男女民警交政治处停职待分配,去安排吧!”
政治处主任唯唯诺诺退出梁翼办公室。这是政委李杰分管之事,李杰不急梁翼急,梁翼越权安排下去。李杰不是一个软柿子,他亦可安排,但文件下发后,省一监成立岗位大练兵指挥部,梁翼是指挥长,虽说工作属政工,但作为二把手,李杰没当过兵,只是进了几天公安干校,军事素质不行,加之一开始,他对监狱劳教系统开展岗位大练兵有不同看法,嘴上嘀咕:“监狱、劳教单位警察是公务员,和公安不一样。公安要维护社会治安,权大无边,监狱、劳教警察就那一亩三分地,犯人、劳教人员都关在大墙内,脱逃的机会都没有。有犯人、劳教人员脱逃,有追捕任务,监狱劳教人民警察还有些阳刚之气;没脱逃了,这点阳刚之气都损失殆尽。成天和犯人圈在一起,英雄无用武之地,用得着吗?无非是哗众取宠,多此一举,对民警是劳而无用。”
意识决定了李杰的消极,所以,省一监迟迟没有组队。又经过几天折腾,队列、处突演练、射击、擒拿格斗等五项全能队员共一百多男女民警到齐。在监狱大会议室动员时,平时儒雅的梁翼敞开嗓门道:“……监狱是准军事化单位,是警察秩序中最特殊的警种,它有别于公安警察,司法警察,森林、边防警察那些社会公权广而大的警察。监狱一亩三分地虽小,但它是火山,弄不好就会喷出浓烈的火焰,把社会烧乱;是炸药库,管不好就会爆炸。作为监狱民警,没有忧患意识,胸怀会被监狱的铁门挤扁;假如我们目光短浅,被蛛丝般电网、高高的围墙阻挡,心就不会开阔。铁门、围墙、电网围着的是堡垒,党和国家赋予我们坚守的职能,作为一名称职的监狱民警,应胸怀全局,喜忧天下。
“古人云:‘文官不敛财,武将不畏死,此乃国家之大幸也!’虽说现在物欲横流,但作为一名监狱人民警察,你要从事这一职业,就应守得清贫。在政治上,敢于把自己放在阳光下晾晒。有的人一听说岗位大练兵有吃不尽的苦头,就想当缩头乌龟,这是警察所不齿的。有人说,现在的监狱警察没有追捕任务,不带犯人上山劳动,下井干活,雄气衰退,逐渐变为娘娘警察。好啊,岗位大练兵不就提升我们的雄性吗?不就磨炼我们的意志吗?可少数人又怕吃苦受累,没有奉献精神,就愧穿这身警服!
“这次训练不是儿戏,要使出吃奶的力气,犹如猛虎下山,蛟龙出水,要狠下工夫,刻苦练习。我们是省第一监狱,可不能给第一抹黑。五项全能,我们的目标和我们的称谓一样,个个第一!为此,政治处要严格考勤,各项目组长严格负责,封闭训练,监狱做好后勤保障工作。你们流多少汗,吃多少苦我不管,我所要的是最终结果,队列是排头兵,五项全能是第一,处突必须获各级领导称誉。英雄之所以被人们尊荣,正是因为他们有为国家和民族的利益英勇献身的一腔热血。岗位大练兵亦如此,省一监民警不做孬种……”
九月的江南,热浪正烤炙着铁剑和罗耘,半个月前他俩就已经来到长江边上。他们从吴应泉同乡的口中获悉他已经来到长江边,在一个采砂船上打工。
采砂船伸入长江之中,劳工们吃住均在采砂船上,是逃犯最理想的栖身场所。老板不管啥人,只要有力气,能给他挣钞票的都用。当地派出所虽能管,但采砂老板大多是当地人,公安民警一到,不是称兄便是道弟,好酒好烟一招待,每逢节日不是请吃,就要送红包,自然睁只眼闭只眼了事。加之谁是逃犯,“逃犯”二字又没印在衣服上,打工者只要一个身份证。那身份证何难,到处都是办假证的,什么证办不了?只要你给钱,哈佛大学博士毕业证、人民警察的持枪证都给你办得来。造假已经深入到食品、医药等各行各业,那些造假高手,公章、钢印算啥?人民币都给你造得一模一样。
铁剑已经上了七八个采砂船。一到长江边,铁剑和罗耘就商量好的,他们不能说来找人,而要说来打工,但要天衣无缝,上船实地考察,工资高低无所谓。铁剑和罗耘都认识吴应泉,主要是寻找吴应泉的身影。
刚上采砂船时,铁剑差点掉谱,船老板在岸边的树荫下,扇着大蒲团扇问道:“你们是来打工的吗?一看你们白白净净就不像打工人,刚出学校门吧!能吃苦吗?”
铁剑和罗耘都做了认真的打扮,但天热,铁剑穿一件白色的圆领半袖衬衫、一条果绿色短裤,短裤两边鼓起两个合包,一双黑回力鞋,除脸色不像经风沐雨之外,一副打工者的装扮。“老板,原来在家搞养殖,不懂科学,上百头猪,一场瘟疫吞噬了,倾家荡产,走投无路才来打工,钱多钱少有碗饭吃就行。我这位兄弟和我命运一样,要求不高,你就把我们收下吧!”铁剑望着心不在焉的老板回道。
老板一听这两人要求不高,“噌”一下起来,上下打量着铁剑和罗耘,心想还壮实,收下不又得两个壮劳力吗?便说道:“两位,先说断、后不乱,我这采砂船小,如今生意又难做,待遇低,你俩可不能挑肥拣瘦呐!”
“咋会,老板不看我们大半天都没吃饭,有碗饭吃就行!”铁剑憋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无力地回道。
“这就好,我领你们熟悉工作。”他说着站起来,他们紧跟在老板身后走上跳板,蹬上采砂船。上了船的铁剑和罗耘格外警觉,从船头到船尾,每个旮旯都搜一遍。他们异常的目光和观察引起老板的警觉,老板问道:“你俩哪像是来找工作,怕是来找人哦!”
铁剑和罗耘确认吴应泉不在这条船上,便回道:“老板,我们是打工的,但这条船不适合我们,不是工资问题,我们怕江风大,早晚着凉!”说完,向下条采砂船走去。
就这样,他们沿长江边走了几十公里,寻找了七八家采砂船,也没发现吴应泉的踪影,罗耘失去耐心,对铁剑说道:“侦察员,怕情报有误,照这样,走到猴年马月也难见吴应泉的影子。”
“我的罗耘同志,追捕需要耐心,切莫浮躁,才看几条采砂船,这一带有百十个采砂船,不走完,咋就能说吴应泉不在呢?”
这天黄昏,铁剑和罗耘从采砂船下来。罗耘有些沮丧,感叹道:“这样拉网式搜法,长江上不知有多少采砂船,何年何月才能发现他的踪迹?”
铁剑回道:“要有信心嘛,线人提供的情报,准确说了,是这一段,并不是整个长江。不就是百十家采砂船嘛,这几天不也走了十多家了嘛。老兄要有耐心,耐心是克敌制胜的法宝。”
说完,铁剑驻足,仰望着挂在西天的夕阳。夕阳被几片残云切割,犹如刚从火炉口捞出的铁片,橘黄色的火烧着天上的浮云,光芒折射进滚滚奔流的江面。此刻,江面已经不是混浊的江面,像一炉倒入江中的钢水,那红红的火星在江面跳跃,向前流淌。一群洁白的鸟鸣啼着在百舸争流的船尾飞翔,寻觅着浪花中泛起的小鱼小虾,不时一个鹞子翻身冲进轮船溅起的浪花之中,那优美的线条直让人傻眼。微风吹拂着两岸的芦苇,芦花起白,芦浪滚滚。江南的美景实在迷人,让铁剑流连忘返。铁剑正看得入迷,手机的铃声响了。他忙打开,手机银屏上跃出狱政科科长杨灵的号码。他忙接道:“杨科长吗?有啥好消息?”
“有好事,你们任务完成得咋样了?”电话那端传来杨灵的询问。“领导放心,就是长江里的泥鳅我们都能捉住,何况是一个人,我们尽快抓捕归案。”铁剑答道。
罗耘对铁剑伸出大拇指。“铁剑,有紧急任务,你和罗耘立即回来参加大练兵活动。而且你俩都被选为队长,必须尽快回来。”电话那端传来杨灵坚硬的声音。“我们快见曙光了,明天就要回,这不半途而废嘛,我俩不参加行吗?”铁剑回道。“不行,这是监狱领导命令,作为监狱警察,服从大局执行命令是天职,三天内必须回监狱报到!”铁剑看罗耘一眼,他们的目光对撞一下,双双点点头以示心领神会。“是,坚决执行命令,三天内返回监狱!”铁剑斩钉截铁说道。“注意不要打草惊蛇,封锁追捕的消息,悄无声息地返回。”杨灵又吩咐道。“知道,我们没打草惊蛇,大练兵回来蛇就会露头,我们会卡住他七寸,姑且让他再逍遥法外两月吧!”铁剑说完,杨灵挂断了电话。铁剑“唉”地叹息一声,望着罗耘摊摊手说道:“服从命令吧!让他再逍遥几天。”罗耘在沙拉分监是监区长,因吴应泉脱逃,给监狱造成重大损失,分到省一监后,挂在狱政科,暂时还没有安排职务,加之他对梁翼誓言旦旦,一股子不破匈奴誓不还的傻劲,梁翼也没有考虑给他安排职务,先把他挂起来再说,这一挂就两年。这次追捕,杨灵特别强调道:“铁剑是组长,你罗耘不论职务高低,此时此刻只是组员,关键时刻要听铁剑的。”
三天时间,他们夜以继日,紧赶慢赶终于赶回监狱。第四天早上,监狱召开大练兵动员大会。梁翼的动员让铁剑热血沸腾,虽说曾经的侦察排长已经远去,三十六七岁的铁剑风采依旧:擒拿格斗,五公里越野,各种枪支的定位,移动点射,连发,对他小菜一碟。政治处点将时,没有把他分在五项全能这个组当组长,而是分在女子方队当组长。五项全能的组长分给罗耘,而这个又是罗耘的弱项。罗耘不是行伍出身,监区没人,让他领衔组长,落得两个不愿。铁剑一听说带女子方队,就找到政治处老主任,死磨硬磨道:“宁可到男警方队当队员,不带这群娘子军,娇滴滴难管!”老主任说服从大局,听从组织安排,不要挑肥拣瘦,都是革命工作,岗位大练兵的需要等一些套话。铁剑嘟着嘴没出老主任的门,罗耘也嘟着嘴来找老主任,理由就是带不了五项全能队,他说:“主任,你就考虑考虑吧,按梁监样样争第一的思想,我当五项全能组组长,是摘来葫芦就当瓢,肯定搞错了。我没那本事,不是那个金刚钻,怎揽那份瓷器活,换铁剑吧!”罗耘情绪有些激动。
“好,好,趁你俩都在,人员是监狱党委定的,各队队长也是党委会议研究决定的,政治处无权否定党委决定,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你们互相交换队长职位,这我能做主。”老主任望望铁剑和罗耘说道。
罗耘知道铁剑是女子方队的队长,队列方队十分单纯,只是行进间各种步伐。女警们做事认真,虚荣心能激励她们吃苦耐劳,容易出成果,从某种程度上说比男警好带得多。罗耘小眼睛一转,望望无所谓的铁剑说道:“侦察兵,五项全能是你的强项,调位吧?”
“怕水的人,怎敢下海擒蛟龙,换就换,只要工夫深,铁棒也可磨成针,谁怕谁!”铁剑咕哝道。
“你们确定交换,我就下文哈,甭说又干不了嘞。”老主任见铁剑和罗耘谈妥,问道。
“不为难老主任,我们会拼命完成任务。”铁剑和罗耘异口同声地回道。
训练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省一监原来只出一个男方队,但女警只几个娘子军方队单调,梁翼主动请缨,找到大练兵指挥部要求成立一个女警方队,指挥部自然允诺,正如梁翼在动员大会上所说:“这是锻炼队伍的绝佳机会,身为人民警察,是骡子是马都要拉出遛遛,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罗耘一接手娘子军,就遇刺头,训练当天不是说腰疼,就说例假。经不住这份折磨,急得罗耘像热锅上的蚂蚁,他都生了请老主任的念头。还是铁剑支招道:“要端正思想,才能去拼命;要有比较,才能溢出干劲。不行带她们去女子监狱,看别人是咋练的,人一找到差距,定会迎头赶上。”这招真灵,当罗耘带她们去女子监狱一看,女子监狱方队整齐的步伐,不亚于大阅兵走过天安门的女兵们,脸都给她们吓白了,欷歔之声迭起。回来后大家都表态道:“不给监狱民警丢脸,宁可练时多流汗,不在检阅时出洋相。”所以,她们踢脚甩手都拉上绳子练,从基本功开始。
五项全能队是各监区选出来的,三十来岁的民警居多,大多数是省司法警校毕业,也有从部队战士退休安置转入民警的。由于监狱警察是老爷警察,他们个个言胜于行,干啥都用嘴支配,闲惯了,要完成五公里越野、擒敌、徒手夺刀、射击、处突等项目,时间仅有一个月,真是时不我待。虽说铁剑打铁本身硬,但巴掌再大也撑不起天。一接任务,铁剑就连夜做训练计划,第一周干什么,第二周干什么,第三周达到什么程度,如何循序渐进、稳步前进,都缜密地体现在计划中。但算路不跟算路来,刚一训练计划就被打乱。
早晨是五公里越野,还没跑上两公里就撂下三分之一,才跑三四公里就撂下大半,五公里完没剩几个。铁剑心想这是啥警察,他娘的一副熊样!下午是吊砖头,练臂力,一部分人就打起了哈哈。
铁剑也不管他们在监狱任何职,心想自己既然是队长,就要负起责任,便对打哈哈的那些警察骂道:“又不是娘们儿,刚开始训练就装他娘的熊,你们都摸摸胯下的东西,还是不是男子汉了!”
有人回道:“铁队,摸不摸都一个鸟样,都不当娘们儿。不流一把汗,练脱一层皮,要达到梁监提出的目标,那是扔石头打天——遥远得很嘞!”
但也有个别既拉稀,又军事技能太差、身体素质差的,被铁剑调换回去。好在每个队都有三五个预备队员,顶上一个了事。
第一周下来,不用画彩,队员们一个个晒得像沙漠人。第一周过后,铁剑开始组织队员练基本功。组合很巧妙,早上前后倒功练完,就练擒敌拳。一到下午,不论日头暴晒,还是大雨滂沱,都在靶场,练五四式、六四式手枪,微型冲锋枪。铁剑要求每个队员掌握各种枪支在不同气候下的使用。他说:“五项全能训练不是玩花架子,而是在于实战,不能就比赛而比赛,而是练警察必备基本功!”
全省监狱、劳教人民警察大阅兵和五项全能比赛前夕,监狱长梁翼、政委李杰来到封闭训练场检阅省一监的参赛队员。
政委李杰在监狱分管政治工作,他没当过兵,只能看看热闹,而梁翼是行伍出身,一看便知其门道。在路上,李杰就对梁翼说:“伙计,咱们说好,我只是陪同不说话,话不投机半句多,你说就行。”
“这咋行,我不能越俎代庖,你讲话,我检阅,咱俩分工明确。”梁翼不能一人说了算,总要揽些在李杰的头上。
“你是监狱长,又是党委书记,你批评奖励说了算,我今天只陪公子读书,先说断后不乱,你甭又把我推上去讲屁话,不着边际,不在点子上。”李杰戏言道。
他们一行来到训练场,队伍已经准备完毕,女警们英姿飒爽,男警英俊威武。杨灵跑步来到梁翼一行前,双脚“嚓”一声立正,行一个标准的军礼道:“报告监狱长,省一监参加全省司法行政系统大阅兵、五项全能比赛的队伍集合完毕,请你检阅并指示。报告人——指挥长杨灵。”
梁翼还一个军礼回道:“按预定科目进行!”
“是!”杨灵答应一声,敬一个礼转一百八十度,跑步来到队伍前,下达口令道:“表演开始!”随着杨灵表演开始的口令,罗耘跨出队伍,面对女警方队吼道:“向前看,向左转!”下达了口令。男女警方队按科目走完。梁翼和李杰在观望台不住地点头。才一个来月,两个方队就如此整齐划一,足见罗耘和杨灵煞费苦心,队员们不知流下多少汗水。到铁剑领导的队,这个队是大练兵的比赛表演主体。铁剑按要领指挥擒敌拳表演,徒手夺刀等。到射击时,只要枪声一停,靶台掩体内就传来“十环、九环……”的声音。处突也很有特色,当一伙犯罪分子集聚准备暴狱犯罪时,狱内发出警报。执勤民警身穿迷彩衣,手持盾牌和电警棒,“嚓嚓嚓”迈着坚强有力的步伐冲入罪犯人群,分割人流,制服个别负隅顽抗的罪犯,平息一场狱内暴狱案件。
表演完,台上传来经久不息的掌声。梁翼在小结中说道:“自组队以来,同志们发扬了一不怕苦,二不怕累,英勇顽强的精神,在短短一个月时间内,练出了监狱人民警察的雄风,表明这支队伍是能打硬仗、能攻坚克难、守得住火山口、看得住炸药库、人民信赖的警察队伍。现在虽说是和平年代,但未雨绸缪,纵然战争年代,这支队伍也能冲锋在前,为捍卫民族的尊严去战斗,去流血,去牺牲!这是一支能奉献,能吃苦,能战斗的队伍!
“今天,我们自己观察,省一监队伍如何,我说了不算,要融入全省全国大练兵中去比拼,方显英雄本色。我们在前进,兄弟队也不是吃素的,只看见自己的进步,那是井底之蛙。省一监的队伍不肯稍逊风采,必须独领风骚。你们的功夫还有潜力,还可以挖,还要继续磨炼,做到精益求精,运用得心应手,发挥省一监勇于开拓、乐于奉献的精神,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按计划,省厅大练兵检阅和五项全能比赛,于金秋十月在省军区操场举行。但按原计划,必须请省主要领导检阅队伍,调定了,但省主要领导的时间不属于他们,办公厅已有安排,中央要开会,厅指挥部只能推迟。等省主要领导从北京回来,省领导回来了,天公又不作美,竟然淅淅沥沥落起雨。这秋天的雨不下则已,一下就没完没了,直到小阳春,老天才露出笑脸。不等人就等天,等来了天气等不来人,按计划推迟又推迟。大阅兵、大比武还没开始,梁翼、李杰都有些急了,队员像鼓足了劲的皮球,一磨,也磨起了沙眼,慢慢就软下去了。
监狱急,厅指挥部更急,电话不断,向下回答的,向上请示的,还三天两头跑气象台,气象台的专家们回答很简单,说道:“凭省气象台的条件,只能预测未来三天,要长请你们到中央气象台吧!”
省厅的人不可能跑中央气象台。此时此刻,全省岗位大练兵的简报不断飞到厅指挥部,急得厅领导指着细雨绵绵的天空骂娘。
厅指挥部急、监狱急,还有更急的,抽出来的民警更急。他们的工作都是其他民警担着,热火朝天训练时,他们一个个晒得像泥鳅,大家知道那工夫深了,但天天下雨,监区嗷嗷叫,要求参训民警回去工作和值班。监区叫,民警不好不去,不去怕监区领导给小鞋穿;去呢,队里又不批准。两个男队还是偷偷摸摸走了不少人,让杨灵和铁剑大为头痛。铁剑知道,这一拖,很快成了深秋的柿子——软了!再要它坚挺起来——难!就跑政治处主任办公室叫苦不迭。
但老主任每每摊摊手,摇摇头说:“力不从心。”差点把铁剑急出病来。正在杨灵、罗耘、铁剑一筹莫展之时,厅指挥部的通知下来,一周后,全省岗位大练兵方阵检阅、五项全能比赛在省军区训练场举行,一下让他们仨精神抖擞,喜上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