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名至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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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朋友看到佟一琮的花玉作品《拓》都露出了欣喜的神色。穆明也来了,也看了,却蔫头耷脑提不起精神。佟一琮当时没留意穆明的神情,后来觉察有些不对劲儿,这种不对劲在穆明身上很少有。一般情况下穆明发蔫除非是没肉吃了,“无肉不欢”是大家公认的绰号,但这种情形现在怎么也不可能发生在穆明身上,就算全岫岩只剩下一块肉,估计也会落进穆明的肚子里。还能有啥事让穆明无精打彩,这事佟一琮才不浪费脑细胞,并不是俩人交情不好,而是因为俩人交情太好,好到他知道穆明憋不了一周,肯定找他唠,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个清楚明白。
实际是没出三天,农历小年的前一天,腊月二十二,穆明打电话给他。“晚上有空没,喝点儿?”
佟一琮本来想说不去,他的心思不在吃喝上,都在玉上。按照老令,农历小年前一定要剪头发,可他连个剪头的时间都舍不得,头发长得插进了脖梗里。倒了是佟一琪逼着把他薅进了理发店,这才算是清清爽爽地迎年。他在电话里听出穆明的声音不对劲儿,穆明喜怒形于色,高兴生气挂在脸上,露在嘴里,换成平时招呼佟一琮喝酒,说出的话准是,“你小子晚上过来喝酒。”哪能像这样子有商有量的,从强硬派变成温柔派。他问,“咋了,这蔫呢?晚上我过你店里。”
“别……别来店,咱们换个地儿,稍晚点儿,店里弄的差不多了,咱俩换个地喝。”
“大冬天的去哪儿呀,要不你来我这儿,酒菜自带。”
果然被佟一琮猜对了。
穆明胡子拉茬,手里拎着酒菜,穿着件深蓝色的羽绒服出现了。没看出瘦,就是蔫儿,像丢魂儿似的。
佟一琮知道穆明的性格,干脆一个字也不问,俩人各自夹着菜,喝着白酒。时不时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
穆明到底没绷住,“你不问我咋了?”
佟一琮嘴里细嚼慢咽着,还是不说话,他知道,穆明肯定会说。
果然,穆明又开口了,“还记得那个兰瑞儿不?”
佟一琮嘴里塞着肉,呜呜地说,“混血妹,不,是少数民族妹。记着呢,长得漂亮,特有性格,一起去新疆那个。”
穆明的眼角突然出现了两滴泪。
佟一琮拍了拍他的肩,“这还是花间浪子穆大少吗?”
穆明这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窝端了出来。兰瑞儿去英国三个月了,这期间,偶尔会给穆明打电话。接着她电话,他能快活一星期,第二星期如果没接着电话,他就像丢了魂儿没着没落,吃着羊腿,喝着羊汤都觉不出来香。后来干脆和兰瑞儿定好,每周一和周五固定时间通电话。
“人家飘洋过海和男朋友相会,你掺和什么。不是总在花间走,片叶不沾身吗?”佟一琮没给穆明好脸色。
“别插嘴,听我说。我这些话搁心里快长白毛了。”
“长木耳得了,正好当下酒菜。”
“再闹我跟你急。”
人家兰瑞儿为啥去的英国,穆明比谁都清楚。兰瑞儿半个月前在电话里告诉穆明,男朋友另有新欢了,一个英国女孩儿。“他们好半年多了。要是在国内时知道,我就不来英国了。”兰瑞儿说这话时,语气轻轻淡淡,像说着不相干的事。穆明当时就在电话里急了,“兔崽子,老子飞英国去,卸了他的羊腿。”兰瑞儿劝他别冲动,“他那么选择是对的,要是跟我在一起,这辈子都不一定能拿到绿卡,人都现实,是我自己太傻了。”穆明在电话里骂了半天,最后一句,“瑞儿,回来吧。我养你。”
佟一琮问:“她答应了?”
“没答应也没不答应。我说让她觉得难受就哭一场,她说没啥可哭的,哭也改变不了啥。我想去英国,去看看她,或者把她接回来。”
“接回来以后呢?”
以后的事,穆明没多想,他只觉得兰瑞儿难受他就难受。“我知道我配不上她,何况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不能不管,但我的心真在兰瑞儿那里。”当初穆明并没觉得兰瑞儿哪里特别,还觉得她是个贪钱的女孩儿,那样女孩儿多了去了,在大街上随手一抓,一抓一大把。这是个浮躁虚夸的年代,有多少女孩儿为了钱而奋不顾身,在那个时间段,穆明眼里的兰瑞儿就是那样的女孩儿。接触中,穆明渐渐感觉到,她和自己想像的不一样,他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在看她,不公平也不客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困难,只是兰瑞儿解决困难的方式,在他的思维观念里显得太特别了,特别到让人难以接受,但细一想,除了那种方式,她还能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吗?谁敢说她没尝试过?俩人分开了,穆明才发觉,兰瑞儿在他心里扎了根。“瑞儿在英国的费用一直是我给出,我也不图她回报什么,我就是喜欢她,惦记她,希望她过得好。”
兰瑞儿过得好坏佟一琮不知道。穆明过得不好是实实在在的。俩人喝完酒的第三天,穆明戴着超大口罩,围着围巾出现在了佟家。进屋也不摘,径直钻进佟一琮的屋,这才卸下了行头,“不过了,这日子没法过了,离,必须离!”
佟一琮仔细一瞧,穆明的一张大胖脸成了大花脸,明显是“五齿钉耙”的杰作。不用问也猜到是吕秀的作品。
“我不就是说了句梦话吗?从后半夜两点开始吵,一直吵到五点,也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大的劲儿,要杀人似的。”
“说什么了?”
“瑞儿,我想你。”
佟一琮实在不知道怎么说穆明好。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他这个婚姻失败者,更断不清家务事,自己的事还没弄明白呢。站在责任的角度,他想骂穆明一顿,有老婆有孩子你还玩得啥劲儿,整天捻花惹草,以为自己是个情圣,结果怎么样,一样陷进去。趁早收了心,跟老婆孩子把日子过好了,甭吃着碗里惦着锅里。
站在男人的角度,佟一琮理解穆明,穆明和吕秀的婚姻本来感情基础就薄弱,何况男人哪有不花心的?哪有柳下惠?除非是有功能性障碍,要不然都恨不得左拥右抱。有个叫周国平的大作家不是说过中国男人有五大梦想吗?包括当官梦,十年寒窗,一朝当官,逞平生之志,耀祖荣宗;发财梦,钱是衡量一个男人是否成功的标志;美女梦,拥有一个或多个美女;武侠梦,《少林寺》《霍元甲》开发了男人的武侠梦;隐士梦,沧海桑田,凡尘俗事,悟了,想隐红尘之外,采菊东篱,南山观云。细一想,这五个梦说得一针见血,实实在在,甭管承认不承认,这不就是中国男人的追求和梦想吗?只不过有的人人都活得虚伪,不愿意坦然承认罢了。所以把这几个梦藏着掖着,装出道貌岸然的样子,弄得一个个整天都在嚷着:活得累死了。佟一琮觉得不累才怪,又要渴望着,又要装成无欲则刚的样子,装得累死了。
穆明虽然有可恨的地方,可他活得真实,活得可爱,活得洒脱。不过,既然不按套路出排,就得接受由此引发的后果。佟一琮不知如何安慰劝导穆明,心病都得心药医,这些事,还得穆明自己解决。
穆明又何尝解决得了这些问题?骨子里他从来没想过和吕秀离婚,尽管他并没爱过吕秀,但毕竟有个家,一起从苦日子过来的,细一想,和谁过日子不是那么回事?可平淡的生活里,他总想多些色彩,他看似粗人一个,实际上浪漫着呢,可他的浪漫劲儿没处使。比如他弄个烛光晚餐,吕秀会说他作什么妖蛾子。弄个鸳鸯浴,吕秀问他在哪儿学来的?弄到最后,他把浪漫劲儿全用在别的女人身上了,这也是那些和他好过的女人对他恋恋不忘的原因。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兰瑞儿。
穆明的婚没离成,吕秀拿刀架在了脖子上,“穆明你想离婚,除非我死了!”
穆家的年过得充满了暴力。佟一琮家倒是和和美美,但这份和美在大年初六被程小瑜打破了。
虽然俩人结拜为异姓兄妹的事穆小让没反对,但这事佟一琮忘记和安玉尘讲,确切地说,他故意没讲给老娘。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件小事,至多他和程小瑜当成兄妹相处就成了,实际生活中,俩人天南地北,各在一方,见面的时候有几次?坐一起的时候又有几次?不过是个心里的念想。再说了,老娘因为当初离婚的事,对程小瑜耿耿于怀恨之入骨,在佟家,谁敢提程小瑜三个字,老娘和谁急。他做儿子的自然知道老娘心里为啥恨,还不是因为心疼他,所以便把结成兄妹的事瞒了老娘,在他看来,老娘和程小瑜这辈子见面的机会,估计也不会再有。可这次他失算了。
大年初六,程小瑜带着宝马和帅哥司机登了佟家门,司机大包小包拎着跟在程小瑜身后,她进门叫起安玉尘,“妈,我来给您拜年了。”
安玉尘脸绷着,继尔嘴角上翘,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我受不起。”
佟一琮的脑壳像是让人敲了一棒子,立马蒙了。
佟瑞国、佟一琪更是不明所以,瞧着剑拔弩张的俩女人。韩风瞧瞧岳母,再瞧瞧曾经的小舅子媳妇,本就木讷,这一刻更是不知道说啥好。
可心反应机敏,“小瑜姨你什么时候来岫岩的?前阵子还和我小舅妈说起你重情重义。你管姥姥叫妈妈叫了那么多年,一时肯定改不了口吧,快进屋坐。”她轻描淡写用改不了口解释了那声妈。
程小瑜却像听不懂一样,“一琮是我结拜的异姓哥哥,他的妈自然也是我的妈。”
一句话捅了马蜂窝,安玉尘眯起的眼睛转向了佟一琮,“咋回事?”
佟一琮咋了半天也没说出来。他到现也没弄懂老娘为啥对程小瑜总像对待阶级敌人一样。穆小让看他一脸的难色,说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安玉尘眯起的眼睛渐渐睁大了,对着穆小让一声叹息,那样子不像在责怪佟一琮,倒像是在责怪穆小让,那眼神一滴不落进了程小瑜的眼睛。
“妈,这是我奶奶的临终遗愿,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经没有血脉亲缘。和一琮结拜那天起,我就把您们二老当成了自己的亲生父母,把小让当成了亲嫂子。”程小瑜把亲嫂子三个字说得格外重。
穆小让这时才明白安玉尘是在为她担着心,细一想,安玉尘这样的担心不是没道理,佟一琮和程小瑜以前感情就好,那么拦都没档住俩人好,以后真要是以兄妹之情为借口,发展点婚外故事,她穆小让能咋的?一哭二闹三上吊,还是不理不睬?咋整都个难心事。现在的婚姻能管得住人心?还是人心能管得住人心?关健的还是信任,是责任。她从没考虑这方面,就是因为她心里信佟一琮能掏着心肝对她好,实实在在对她好。现在程小瑜的这句话,让她更安心了。人和人之间不能总是勾心斗角,彼此算计,总有真诚在,要不人间还有盼头,还有善有美?
穆小让望向程小瑜的眼神柔柔的,望向安玉尘的眼神也是柔柔的,望向佟一琮的眼睛还是柔柔的,这柔暖了所有人的心。安玉尘的脸色不再那么生硬,心里却在为她说了句:这个傻娃娃。安玉尘招呼程小瑜,“坐吧。”手却拉住了穆小让的手。
这个动作比说多少话都有力量,那是在告诉程小瑜,穆小让是她的媳妇,也是她唯一认可的媳妇,这事谁也改不了。
程小瑜莫名眼睛就潮了,和佟一琮共同经历的一幕一幕突然回放。她曾不管不顾地跪在安玉尘面前,抱着安玉尘的脚,求着成全。安玉尘在她和佟一琮定婚宴上的昏倒还在眼前。或者,这个当年的婆婆,现在的妈,真的会妖术,能预见人生的种种,就像当年佟一琮对她讲过的玉妖。而佟一琮的婚姻早就有定数,他抓周的两块玉石,一块河磨,一块老玉,安玉尘当年就判定他注定要娶两房。原来,她只是佟一琮的过客,一段插曲。穆小让才是佟一琮的最终。什么是最好的婚姻,最好的情感,走到最后的才是最好啊。可她当年对佟一琮的爱真真切切,捧着心肝的爱呀,疼呀。现在,也不过如烟散去。人这一辈子或许就是如此,谁是谁的过客,谁是谁的插曲是早就注定好的……所有的思虑,只是瞬间,那一时,程小瑜的眼神飘渺,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瞬间之后,程小瑜的眼神恢复了惯常的凛冽,脸上是惯常的笑容,把自己此行的目的娓娓道来。
原来,程小瑜去美院看望佟一琮的时候就有一个念头:玉雕大师明星化。她的理由很简单,现在是市场经济,国内形势要紧跟国际形势,造星运动不但适合于演艺界,同样适于作家、学者、玉雕师,适合各行各业。“央视的《百家讲坛》捧红了多少学术明星,学术超男超女,他们可以,你有什么不可以?而且以你现在的造诣和能力,完全有实力冲击一线玉雕师。你现在缺少的,一方面是个人的再提高再升华,一方面是需要一个更高更大的平台展示自己。”
程小瑜的观点听得佟家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佟瑞国的表情最直白,典型的不屑一顾,在他看来,琢玉靠的是硬功夫,能像程小瑜说的那样简单?虽然在某些评奖或评定中有着这样那样的人情和幕后故事,但玉雕还得靠真本事,还得靠作品说话。
佟一琮也摇头否定,他并不是不接受程小瑜的观点,他接受,而且赞成。但同进又坚持认为他还没有那个资格,没那个本事,确切的说,他还没到那个火候。
这话安玉尘说了出来,“小瑜,你对一琮还能有这样的情分,我们全家都感谢。但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他的功夫还没到家,而且你说的平台也好,包装也好,我不太懂,但我明白,一个人单打独斗不长久。”
程小瑜说:“我来给您拜年是情分,但在这件事上,我是按照一个商人的想法在做事。在商言商,我要建立佟一琮玉雕工作室,投资我来做,利益共享。但佟一琮要做全国顶级的玉雕大师。”
穆小让动心了,她盼佟一琮好,盼他成第一,不住给佟一琮使眼色,示意他答应。
佟一琮也有些动心,但还是拒绝了。这一次,他不是因为老娘一再摇头,而是因为他知道,真的还没到时候,他相信程小瑜的诚意,但不愿意程小瑜冒这个风险。就像老娘说的,单打独斗难长久,只有大家拧成一股绳儿,抱成一个团,劲往一处使,才能成事,成大事。可现实却是各自为战,时尔更是有相互抵毁的言论散布出来。每每听到这些,他就会想到“文人相轻”四个字。细一想,不光是文人相轻,玉人也相轻。可这相轻的结果是啥,是自己人伤自己人,自己人害自己人。
程小瑜离开时,一脸的遗憾,低声对佟一琮说了句:“虫虫,我真想为你做点啥,欠你的情分,这辈子还有机会还上不?”
这话恰巧入了安玉尘的耳,当天晚上,便把佟一琮叫到了自己的屋里。“命定的事,逃不过,善待小让。程小瑜也是个好姑娘,你俩的情分尽了,别硬拉扯上关系。像穆明那小子,弄得自己累得慌。”
佟一琮“嗯”了一声,那晚却翻翻腾腾的睡不着了。睡着了,却是一夜的梦,一会儿程小瑜,一会儿穆小让,一会儿又冒出花雪痕,再一会儿是穆明的大花脸,隔了一会儿是老娘责怪的眼神。
2
佟一琮很快把精力抽了回来,不去想其他琐事。他记得英国侦探作家PDJames(获得过2004年艾伦?坡侦探小说奖,著有《灯塔》等),曾说过这样的话:别只是花很长的时间在打腹稿,在脑子里写计划——去写吧。只有靠实实在在地写,而不是做写作的白日梦,我们才能培养出我们自己的风格。
这样的话在佟一琮这里得到了最真实的验证,他告诉自己,去琢玉吧,只有实实在在地琢玉,我才能培养出自己的风格。他没把时间和精力放在纠结儿女情常上,也没纠结到穆明的感情事件中。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研究他的岫玉,琢磨他的岫玉。
他把整个人,整颗心全完沉陷在玉的世界里,用穆小让的话讲,他连睡觉都要抱着他的玉。这话不是假话,佟一琮真是这样做的,当然,他并非有意,而是某天晚上盯着那块花玉入了神,干脆抱到床上继续盯,看着那块玉石的色彩,琢磨着要做成什么样的作品。玉有灵性,有它本身的性情,不能人为地改变它的性情,雕刻师要做的不是改变,而是顺着它的性情,发现它的灵魂,展示它的美丽。那晚,佟一琮抱着那块花玉睡着了,也正因为这一抱,他在梦里有了灵感,当然,这份灵感还与过去的见识有关。
美国作家海明威说过,多出去走走看看,让自己休息一下。写得好其实并不难。精简你的所见所闻,并保持余生都需创作的精力才是最重要的。至少要把走马观花式的东西作为创作的开始。这话不仅仅适用于写作,同样适用于琢玉,或者也适用于其他的领域。只要经得多,见得多,才能知道世界有多大,世界上美丽的美好的美妙的艺术品有多少,才能增见闻,开视野,提高自己的欣赏鉴赏能力。
在上海见到的拥有十八个翡翠矿主胡先生的作品,那件《枯荷》给了佟一琮太深刻的印象,而岫玉中花玉的色彩,水头,各方面拥有着做同类玉雕作品的独特优势,要创意出什么样的作品,才能与众不同,才能体现岫玉的特色,得找个什么样的花玉最适合?佟一琮成了玉魔。厚积薄发这个成语在他身上成功复制,他天天看天天把着抱着睡觉的那块花玉,就他选择的认为适合的岫玉,可那块花玉到他手里好久,他迟迟没有动笔画活儿,原因简单,他认为他还没读懂读透这块玉,直到那个晚上,抱着那块花玉睡了一晚,他猛地像是能看穿了里面的色彩变幻,而且他好像听到耳边有个声在告诉他,那块花玉应该怎么画活儿,应该怎么雕琢,最后会成为一件什么样的作品。
不久,名为《留得残荷听雨声》的岫玉作品问世。这件作品取名来自李商隐的诗作,名称是佟一琮和穆小让俩人商量确定的。大和七年(公元834年),21岁的李商隐应试不中,投奔做华州刺史的表叔崔戎。崔戎不仅待他极好,还送他去南山读书。第二年,李商隐再次落榜,又回到了表叔家。当时崔戎调任兖州观察使,没想刚到兖州一个多月就病故了。崔戎对李商隐不仅有亲戚之情,还有知遇之恩。李商隐和崔戎的两个儿子崔雍和崔衮情深义重。大约在大和八年(835)崔戎死后不久,诗人离开崔家,旅宿在骆姓人家的园亭里,寂寥中怀念起两位朋友,于是写下了这首精致隽永、情味深长的七绝——《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兖》。全诗是:“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佟一琮在雕琢《留得残荷听雨声》的过程里利用了花玉坚硬细腻,多色彩的特点,将残荷的细节表现得淋漓尽致。静心听雨,仿佛聆听秋天的声音,聆听荷花的心事,四季的变化,生命的流逝,坦对枯荣,静观浮沉,在淡然笃定中保持心灵的豁达与宁静。
佟一琮的灵感集中爆发,一批岫玉雕刻作品悄然出现。《水调歌头》的出处是苏轼老人家的千古名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用料是岫岩花玉,佟一琮根据俏色特性,因型施艺,构图巧妙,情节丰富。色彩艳丽的书简,写实生动的杯爵,飘渺灵动的云带,动态秀美的人物,无一不细致入微,栩栩如生,相思之人在云山雾海中冉冉升起的明月当中,相思之情怦然心动。
《变色龙》的用材是一块老玉,一座峭壁斜插云天,一条变色龙趴在峭壁之上,聚精会神,目视猎物。头上三个触角,犹如三把锋利的尖刀,一只前爪正在猎扑一只蚊虫。旁边,一只蜘蛛惊慌逃窜。峭壁脚下,几颗豌豆拱岀泥土,头顶两片张开的豆瓣儿,有的豆瓣儿已经变为绿叶。出土的豆芽,伸展胖胖的身腰、嫩嫩的绿叶,呈现岀春天的希望和勃勃生机。变色龙潜伏在石壁上的神态,聚精会神的眼神儿,活灵活现。粗糙的皮肤、脊椎上的一根根骨刺、紧扣石壁的龙爪精细入微。蚊子翅膀薄如纸,腿细如针,腿上一个个小关节微雕可辩。
《天籁之音》的用材是花玉,镂空的两只蝴蝶在美妙的音乐中翩翩起舞,国色天香的牡丹竞相开放,悠扬的旋律,动人的乐曲构成一幅国泰民安繁荣景象。
《我是谁》用材花玉,一张京剧脸谱。京剧是艺术是国粹,同样也是对人物经历的浓缩与演绎。历史如舞台,人生如戏,每个人都在人类的长河中、历史的舞台上扮演自己的角色,借艺者对舞台上人物的展示,来诠释内心对人生的理解。
农村有句话,出头的椽子先烂,换成诗句就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佟一琮轰炸式的推出新作品,精作品,立刻引起了别人的关注。开始是有人登门求买他的玉雕作品,佟一琮找出诸多的理由拒绝了,理由现想现编的,诸如觉得某些作品不够好,暂时还不好意思出手,等做出好作品来,一定想着大家。诸如某些作品是按客户要求制作的,一女不能嫁二夫,一货不能卖二主。这些话通常以极其真诚的口吻说出来,佟一琮不是故作真诚,他是真的掏心窝子感激人家的欣赏,但又不想出手这些作品。原因有两个,一是他准备拿这些作品参加比赛,用实际的成绩证明自己的水平。二是他觉得这些人给的价位和他心中为这些作品定位的价格有出入。
关于这一点,别人常挂在口头的一句话是,这东西创意真不错,雕工也好,可惜你用的全是岫玉,要是用翡翠或者白玉,那价值,不可量不可称无有边。佟一琮一听这话心里又开始憋气了,岫玉咋了?他看世界上顶数岫玉好呢。他就想用自己的作品证明,岫玉是个好东西。另外,他心里有个小算盘,同样一件作品,获奖后和之前的价值天壤之别。佟一琮不是商人,但跟钱没仇,再说了,经济社会,经济价值也是个人能力和作品价值的直接体现,佟一琮又不是吃了这顿没下顿,干嘛急着出手呢?因为有了这些的念头,他笃定一个原则,这些作品现在绝对不能出手,真要出手了,也要交给一个懂玉爱玉的藏家,不过,那需要缘分,玉缘人缘同理。好姑娘应该嫁个好男人,好玉件也应该找个好东家。
佟一琮琢出的岫玉作品确实是个好东西,但好东西就招人惦记,有些人,听了佟一琮的话,便放手了,理由很简单,买卖也得讲个你情我愿,一个愿意买,一个得愿意卖,那才是买卖,总不能硬抢硬买吧。
可有人不,“我看上了,就得卖给我!”说这话的,是岫岩县的黑道大哥小马哥。不要以为黑道大哥就是粗人,小马哥不是,他年纪和佟一琮差不多,国家公务员,正规大学硕士生,看上去温文尔雅,说话慢条丝理,语气却是强硬,不容允别人的反驳。走上所谓的黑道,被人尊为大哥也是有着诸多的机缘巧合,或者说,是骨子里的血性决定了一个人要走的人生路。
对于所谓的黑道人物,佟一琮并不反感,甚至觉得他们中的一些人讲义气重情义,可交可处。比如那位一直倡导台湾回归的台湾竹联帮大佬——白狼张安乐,出身军公教家庭(军人公务员教师),做过七年好学生,每年都是第一名,吴伯雄的父亲(桃园县县长吴鸿麟)为他颁发毕业证。他改变了蒋氏王朝在台湾统治的命运。张安乐天资聪慧,饱读诗书,拥有5个学士学位,2个硕士学位。这样的黑道大佬是让人敬佩的风云人物,这或者还是英雄情结吧。
关于和小马哥这间的冲突,说起来很容易解决,要么佟一琮把岫玉作品卖给小马哥,要么小马哥让人劝服了。结果是谁也不让谁,俩人在佟一琮的屋里僵上了,穆明赶过去,好话讲了一萝筐,小马哥、佟一琮,谁都没给他面子。
穆明所以赶来劝,因为里面参和着穆小让。小马哥是穆明全羊馆的常客,还是小店时就时常的光顾。去的时候多了,偶尔能见着穆小让。小马哥有过一次婚姻,一来二去,对这个冷冰冰的丫头有了点儿好感,不远不近,不深不浅的和穆小让相处着。他看出小让的性格,来硬的不行,寻思小火慢炖,煲出一锅好汤。后来听说穆小让要嫁给佟一琮,心里窝了股火,实际上,他过来买佟一琮玉雕作品只是一个借口,说穿了还是大男子的自尊心在作怪,要跟佟一琮见个面,结果见了面就起争端。
人都是当局者迷。在别人看来,小马哥做事做人利落,不管是工作上还是所谓的黑道上,都是人人敬重的角色,重义气有品行,而且从不会口出脏话恶言,如果不知道他的背景,甚至会认为他是个学者,各种典籍娓娓道来,同时家境殷实,可以说是富甲一方,要说真有什么不足,就是那个表面柔和实际火爆的脾气了,但他的脾气也是因事而发,绝对不会凭空无端的乱发。赶着撵着想和他好的女人排成了队,比穆小让年轻的漂亮的优秀的大有人在。可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对他好的他冷着冰着,对他若即若离爱理不理的,他反而当成了宝。在小马哥理解,穆小让真要嫁一个事业有成样样都好的也就算了,偏偏要嫁给一个琢玉匠,不,现在应该尊称为玉雕师,她喜欢他啥呢?小马哥想不通。
穆小让当着佟一琮和穆明的面回答了小马哥,“小马哥,你人特好,我当你是我亲哥,和穆明一样的亲哥。我是在小哥身边长大的,从小我就把嫁给他当成了我的终极幸福。”
“终极幸福”这话佟一琮听着感动,也明白了小马哥不依不饶的原因所在。心里倒是多了感慨,岫岩有几个人不知道小马哥,那么要面子的大哥大,有几个人敢和小马哥这样说话,虽说这话是真话实话,可实在是刺耳,而且凭着良心说,佟一琮觉得小马哥除了脾气不如他,哪方面都要胜于他,在这样的情况下,小马哥会不会翻脸?
小马哥比佟一琮想像得有胸襟,脸色还和进来时一样,不温不火。跟他一起过来的几个人却脸色全变了,眼见着就要动手。穆明狠歹歹地瞪了穆小让一眼,里面的意思穆小让没明白,佟一琮明白了。那是在骂,“你当这是琼瑶阿姨的电视剧,非要来个情深深雾朦朦的告白?傻丫头,你这是引火烧身呢!”
火没烧成,索秀珏、安玉尘和另外一个同龄女人同时站到了几个人面前。佟一琮叫了声妈,小马哥也叫了声妈。佟一琮冲的是安玉尘,小马哥冲的是另外一个女人。俩个妈在,俩儿子又能起多大的事,事情自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小马哥的妈不但化了事,还叮嘱小马哥,“安姨对你有救命之恩,以后佟一琮有事就是你的事。”
小马哥答应了,他是岫岩出了名的孝子,老娘发话,他肯定答应。眼神里却写着惊诧,这都是哪跟哪儿?救命之恩咋来的?以前不知道还有这一节事,再说了,如果是救命恩人,为啥马家和佟家从来没有走动呢?
佟一琮也纳闷,他纳闷的可不仅仅是这一件事。比如关于索秀珏和老娘的交情,他同样只知道老娘对索秀珏有救命之恩,但这恩咋来的,具体又是怎么回事,老娘没说过,索秀珏没说过,认识的人好像都对这件事很回避。这里面都藏着啥秘密呢?
这一次,佟一琮没顾及太多,当天晚上,便问了安玉尘,“妈,你对小马哥有啥救命之恩,给我讲讲呗。”
安玉尘轻描淡写,“那有哪么多的救命之恩,他妈那是怕他惹事,往重了说。”
“那你帮过他家啥事?”
“没啥,七百年谷子八百年糠的,谁记着?”
“受人帮了就应该记着,他家可够不讲究的,帮了跟没帮似的。这么多年,咱家门都没登过一次。”
安玉尘声音提高了,“帮人不是为了让人家记着,是为了让自己心安。做能力之内的事,成全他人,就是成全自己。”
“妈,你有事瞒着我。”
“我一个农村老太太有啥事,忙一天,我累了。”
老娘不再出声,佟一琮自言自语一会儿,觉得没意思,蔫头耷脑回了自己屋。心里却还是不安生,不是为了白天小马哥的插曲,而是他突然记忆起,自他从上海回到岫岩,老娘就变了,变得比以前更寡言了,除了忙家里的活,就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琢玉,或者看可心写作业,再不就是翻弄他和佟一琪小时候的衣裳。
有一次,佟一琮回头看到老娘盯着他掉眼泪,吓得不知所以。追问半天,老娘却一个字也不肯说,只是叹着气,拍了拍他的肩,眼泪还是成串的掉。
3
还有一次,安玉尘翻出佟一琮小时候的衣裳对穆小让说,“将来你们的儿子出生了,先穿一琮小时候穿过的衣服,孩子好养活,不生病,不招脏东西。这些小衣服、小枕头、小被子,我全留着呢。”
穆小让脸红了,婚礼还没办,洞房也是私下入的。婆婆说这些,是不是早了点儿?
佟一琮说,“婚还没结呢,着急说这个?”
安玉尘说:“领证就是结婚了。小让是我闺女也是我儿媳妇。”
这些情节,一股脑儿钻了出来。老娘神秘,佟一琮从小就知道,但现在老娘不单是神秘,简直神秘得成了精。老爹也变得怪里怪气的,话越来越少,本来老爹最喜欢看人画活儿,看人琢玉,可轮到他这儿,爱理不理,爱瞧不瞧,好像他不是老爹的儿子。难道自己琢玉真的让老爹老妈这样不痛快?可不至于呀,明明是已经同意了,可为啥还这么怪呢?
他试图问个究竟,问了两次都跟没问一样,索性不再问了,都不想说的事,还问个啥?不过,小马哥事件倒让佟一琮成了岫岩的名人。
原因简单,小马哥都不碰的人,谁敢碰?何况小马哥对岫岩某些人发话,“佟一琮是我哥们儿,如果谁有事找他,先过来找我吧。”找他?谁敢?这样一来,佟一琮自然可以安心静心地琢玉,而不要去想其他,或者担心其他的事。
对佟一琮来说,还有一个好处,而且对他来说更实在更有利,他能够以正常或者偏低的价格购买到理想的岫玉原料了。这件事无论对他还是对岫岩或者其他地区的玉雕师来说,都是一件大事。谁都想用最好的料,设计最好的作品,琢出最好的玉件,可好的玉料价格上升的简直让人吃惊。
比如品质稍好些的岫岩河磨玉的价格是2万元每市斤,最好的十几万元每市斤,但比新疆和田玉还有很大上涨空间。一是河磨玉产量只有和田玉百分之一,翡翠的万分之一,且现在原料地河床已翻了几遍,原生料几乎没有,个人手里即使有也不愿出手加工;二是河磨玉玉质黄白、黄绿,很独特,很多人喜欢;三是玉质很硬,宝石鉴定书给出的是和田玉,品质完全可以同和田玉相媲美;四是我国古老的红山文化玉石基料,很有文化性,通达远古祖先,天地时空,具有唯一性,喜欢红山文化的国内外朋友都很喜欢、崇拜,升值空间巨大。
但河磨玉同和田玉的价格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曾有新疆、扬州等地的玉雕大师到岫岩专门求购河磨玉。原因很简单,和田玉的价格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超出了玉雕大师的购买力,精品羊脂玉的价格基本都是稳定在1万元一克左右,根据玉质、皮色、雕工上下左右浮动。用那些玉雕大师的话来讲,“河磨玉的品质上乘,价钱便宜。”
翡翠原料的价格则是和田玉的若干倍,用上涨已经无法解释,飙升才贴切。翡翠的价格年年涨,年均涨幅30%左右。以翡翠为例,便不难理解玉石价格上涨的原因,全世界只有缅甸的帕敢地区和乌露河一带有宝石级的翡翠,矿源唯一,不像黄金分布广泛。由于开始采用机械化的开采方式,使得缅甸过去20多年来的翡翠开采量相当于此前300年开采量总和的10倍。业内普遍估计,以现在的开采速度,缅甸的翡翠只能再开采10—20年。正是看到了翡翠资源的将近枯竭,最近两年缅甸政府严格限制翡翠的开采量,海关也开始控制高端翡翠的出口,只有通过政府举行的“公盘”拍卖才可交易出境,更加推高了翡翠的价格。
除了稀缺性,还有几个原因在助推玉石价格的飞涨。大批藏家涌入玉石市场,将玉石作为投资的手段,目的在于保值、增值。藏家看中玉石的关键因素是因资源性材质的日渐稀缺以及不可再生,需求量大增,推动玉石的基本价格一再上扬且难以下调。再加上股市、楼市投资渠道赚钱效应弱化,使得热钱在调控的压力下不断寻找新的出口,玉石成为炒作的替代品之一,这也是玉石价格涨幅惊人的重要原因。
各种玉石的价格上涨,让业内人士套用了一句古诗,“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玉石一半深”。关于岫玉,佟一琮有时会想,为什么岫玉不能仿效和田玉的经营之路呢。说直白了就是炒作之路,市场经济情况下,这种炒作无可厚非,而且非常必要。在北上广深苏大规模举办和田玉高峰论坛,邀请国内定级专家学者,国内外政府大员和各大媒体参加,重新制定和田玉国际标准,央视一套黄金剧场滚动播出系列大型人文记录片《和田玉之上下五千年》,在北京香港数十笔拍卖会上拍出和田玉大把件10个亿的天价,在各大主要城市的玉石原料集散地雇造成轰抢的局面,剩下的就是各个玉石专卖店高位大量出货。
玉石价格的飙升喜忧参半,玉石的价值得到认可和肯定,佟一琮开心,可是看中的玉石原料又因为囊中羞涩望而兴叹。但总体来说,他还是希望岫玉的价格真正实现物有所值。佟一琮最心疼别人把好玉雕得没了灵性,好好的一块玉硬给琢得生硬呆板。说好听是浪费料子,说难听是糟塌料子。要知道,玉文化诞生于贵族文化,代表着社会群体中的精英们对世间最早的感悟。玉文化的核心是启迪心境,升华人格,提升思想,直至开悟。关于这一点,佟一琮一直觉得,不论玉雕大师还是玉雕从业者,都应该提升自己的艺术品位和艺术修养。把传统玉雕工艺上升到艺术的高度,雕琢出的作品更有思想,更有时代特征,更具个性,立足中国传统文化,与西方文化结合。世界各地方都有华人,华商是文化传播的有力渠道,通过这个渠道可以让更多华人了解中国传统文化,在世界各地发扬光大。
这些,都只是佟一琮的想法,正因为玉石的稀缺性,他在琢玉的时候,遵循的是展现大自然赋予原料的魅力,适材而用。原料好的地方,他会以印象和抽象风格来表现,以保持玉料的珍贵。不好的地方,他会选择用写实的手法来做,放开手脚做工艺,在经过仔细的斟酌和雕刻后,显现玉石的天然艺术价值和经济价值。
人是感情动物,有事有话得有人交流,佟一琮的交流对象是穆小让,他习惯跟她讲心里话,跟她讲他的想法,他知道,她或许不能全理解,但她疼他爱他心里装着他。
每每听到佟一琮提起这些,穆小让就劝他,“我们做好自己的,别想其他。”
想了又能如何?佟一琮只能不想,不过,有一件事,他必须想,便是他和穆小让的婚事。按理儿说,这事不应该再推,已经水到渠成,可他说,如果不拿出实实在在的成绩,他没资格迎娶穆小让。
穆小让说,“不急,反正也领完证了,二十多年都等了,不差这一时。”她嘴里说的和心里想的不一样。这点佟一琮心里清楚,安玉尘心里也清楚。
安玉尘便把这事说给了索秀珏。索秀珏说,“是得想个法子,不光为了俩孩子的婚事,还有一个原因,和这事一样急迫。一琮无门无派,可是创作出的作品全是精品,风头太劲了,太招风。光是咱们自己说好不成,得拿出实实在在的成绩来镇镇场。”
要参加,自然得参加最权威的。一年一度的“天工奖”已经成为中国玉器产业重要的风向标,无论是玉器的款式风格还是增值潜力,每一届天工奖的揭晓都代表着全国玉雕行业质量和工艺的最高水平。天工奖评选活动为玉石雕刻人才开辟了一个交流技艺的平台,为优秀玉石雕刻作品打开了一扇展示的窗口,为玉石文化的普及建立了一个高起点的课堂,也为玉石雕刻艺术品走向市场提供了一个重要的渠道。
“天工奖”由中国珠宝玉石首饰行业协会主办,作品初选方法分为两种,一是广东、阜新、南阳、岫岩、浙江、新疆的作品由各地宝玉石协会在当地集中组织报名和接收参评作品,并以实物进行初评。二是未在列明地区范围内的其他地区,将照片、文字说明和报名表直接寄或送到中宝协进行初评。相关事项请留意各地相关机构及中宝协网站信息公告。
作品要求并不复杂,一是近年来完工的,并且未参加过国家级评比的完整作品。二是报名作品的材质限定为软玉、翡翠、玛瑙、岫玉、独山玉、绿松石、青金石、琥珀、珊瑚、象牙、煤晶、水晶、黄龙玉及各类宝石、寿山石、青田石、巴林石、昌化石等。三是参赛作品产权归属无争议,作品创作署名权无争议。四是参赛作品涉及内容符合国家有关法律、法规的要求,表现内容健康向上,不触犯民族和宗教禁忌。在材质、体量、创意、做工等方面有独特之处,能体现中国当代玉雕、石雕艺术的发展水平。五是同意主办单位对作品进行展出、拍照、宣传、出版并享有出版物的著作权。
“天工奖”奖项设立金奖、银奖、铜奖、最佳创意奖、最佳工艺奖、优秀作品。在佟一琮参加比赛之前,岫岩玉雕师获得天工奖不在少数,对于是否参加比赛,佟一琮既充满斗志,又忐忑不安。那种心情其实和小学生参加比赛的心情差不多,以前都是看人家比赛,如今自己个的作品拿出来亮相,会取得怎么样的成绩?只要是参加比赛,都是奔了第一名去的,奔了得奖去的,可那有那么容易得奖呢?奖项不是自家菜园的黄瓜萝卜,想吃就摘。
佟一琮给自己鼓着劲儿,可他心里没底,这不是不自信,而是一个自警。参加天工奖的是全国的玉雕精英,能在其中显露一角吗?他患得患失,想要参加,却担心承受失败后的打击,他为这些作品付出的太多了,他怕失败,太需要用成功来证明自己了。
玉雕是个苦活计。琢玉离不开水,水凳一侧连着水箱,不断通过细管向磨具上流水,整个生产车间里水花、石粉四溅。脏不算个事,刺耳的燥音也不算个事,让人最难忍受的是要穿着水衣水裤工作。胶皮做的水衣、水裤在炎热的夏天捂得人象放在热锅里蒸焖一样。冬天水衣水裤贴在人的身上又特别凉,加上双手离不开水的冲洗,那种寒冷像缠脚布样紧紧裹在身上,使人有周身寒彻的感觉。琢玉还是一项很危险的活儿,琢玉机是以电动机带动转动轴,再带动磨具进行工作。磨具分为铁铊和金刚铊两大类,转动的磨具能把玉石雕成各种形状的玉件,对血肉之手的威胁那是时时存在。弄不好就会拉到手上甚至断掉手指。佟一琮跟玉魔一样坐在水凳前边琢磨边雕刻,手上出血落伤多少次,他自己也记不清楚。穆小让时常一边给他抹着药水,一边掉眼泪。他也知道疼,每当看到自己琢出的作品,他就觉得咋付出都值得。可一想到自己的作品可能会被人不屑一顾,他的心里又针扎一样的疼。
索秀珏、国大师等很多岫岩玉雕师来了。名义上是看看他的作品,实际上是给他打气。
“要有信心,不试咋知咱的东西行不行?”
“摆在一块才能看出人家强在哪儿,咱差在哪儿,不如人的地方,咱学!”
儿子的心,娘知道。佟一琮心不净,不爱说话,不爱见人,吃饭都是一言不发。一家人受了他的影响,都沉着脸,谁也不瞧谁,谁也不看谁,低头吃着碗里的饭。
晚上,佟一琮躺在床上看书,老娘推门进来,手里抱着一个纸箱。他起身,伸手想接过来,老娘拦下了,“不沉(重)。”纸箱放到了床边,老娘顺势坐下,他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和老娘面对着面。
老娘打开纸箱,从里往外掏东西,一样样摆在床上,有他从小到大获得过的三好学生、优秀学生、作文比赛等等各类的奖状证书。有他从小到大胡写乱画的美术作品,有他中意过的橡皮,玩具枪、弹弓,他曾经喜欢又扔在一边的唐诗宋词,那些东西一样样的摆在床上,像士兵一样的列队,它们沉默着,可好像都会说话,笑着对他说话,吱吱喳喳,不肯停歇,一个个争抢着向他介绍过去,引导他去回忆。
“我是你小学一年级画的,同学们都说我漂亮,他们谁都没你画得好。”
“我是你小学三年级时得的,那年你是全校的第一名。”
“我是你那年在学校表演二胡时得的,岫岩初学顶数你的二胡拉得好,后座那个女生因为这个原因还悄悄给你写过纸条。”
“我是你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十二年寒窗苦读,用我来证明你的努力和成绩。”
佟一琮心潮起伏,他没想到,老娘这样细心地保留着他这么多东西,有些是他曾经在意的,有些是被他当时便不屑一顾,老娘全当成宝贝似的留着。或者他不在岫岩的每一天,每个夜晚,这些东西就陪伴着老娘,陪着老娘思念儿子,思念他成长的点点滴滴。
他明白,老娘是在跟他说话,用这些物件和他说,“人生有成有败,不试试,咋知道是成是败呢?再说了,哪个人的人生里不是有成有败呢?结果重要,过程也一样重要,不向前跑,怎么能知道到达终点的滋味呢?”
佛家有顿悟渐悟,佟一琮在这一晚顿悟了,他一下子长大了成熟了,明白了人生只是一个过程,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一直坚持向前向上。
佟一琮品尝到了终点的滋味,他的《拓》获得了天工奖。在他和穆小让的婚礼上,结婚证书和天工奖同时成为了他们的幸福证明。
4
按照组委会的安排,评奖结束,要进行全国玉雕石雕天工奖作品回顾展,对于佟一琮来说,这是人生中破天荒的第一次。当他背起行囊,踏上驶往北京的火车,他知道即将看到的是代表中国玉雕石雕发展缩影规格最高的一次展览,集萃了行业内众多玉石雕刻大师心血结晶的超级玉雕盛宴,而这里面就有他的作品,这是他人生中从没有过的骄傲和自豪,是对他爱玉迷玉琢玉的最高奖励。
火车上人满为患,这是中国铁路的特色,这还没到春运,若是到了那时候,除了人山人海再也看不到别的景象,因为人员过多,过挤,旅客突发精神疾病跳车、自杀的事件每年都有。佟一琮还算幸运,坐到了靠窗的位置,他把目光延伸到窗外,把耳朵关上,不去听。可心绪却如所处的环境一样,难以宁静,从小到大经历的种种,为琢玉进行过的抗争,一幕幕清晰再现。年少时,大雨天,冲到山上,臣服在玉石王脚下的情形,仿佛就在眼前,那雨就是玉佛的圣水,在点醒他,点悟他,和岫玉的情缘就是那个定下的吗?不,应该更早,在抓周的时候,一块河磨玉,一块老玉,老爹为他选择做个琢玉匠,鼻子气歪了。老娘笃定他要娶现两房,是那个时候就注定的吗?不,应该更早,是在出生前就定下的缘分,让他生到岫玉的世界里。而一路的磨难,都是在逼着他成长,走过拐弯路,挤过独木桥,拐来拐去,绕来绕去,最后走上的还是琢玉这条路。
猛地,那个关于老娘指示的梦重现了,旁边的一切都消失了,老娘穿着满人的服装,那么年轻貌美,那样温婉娇柔,老娘瞧着他笑,那笑真美呀,像是开心,像是欣慰,像是要对他说什么。老娘又什么都没说,老娘把话藏在眼睛里,藏在笑容里了。那是在告诉他:这才是刚刚开始的第一步,笃定那个目标,心无旁骛,向前走。
佟一琮从没停步,下了火车,他立刻赶到展览现场。现场设在了国家大剧院,远远看去他就被那种强大的气场镇住了。中国国家大剧院由法国建筑师保罗?安德鲁主持设计,设计方为法国巴黎机场公司,是亚洲最大的剧院综合体。中国国家大剧院高46.68米,国家大剧院外部为钢结构壳体呈半椭球形,造型新颖、前卫,构思独特,是传统与现代、浪漫与现实的结合。整个壳体风格简约大气,表面由18000多块钛金属板和1200余块超白透明玻璃共同组成,两种材质经巧妙拼接呈现出唯美的曲线,营造出舞台帷幕徐徐拉开的视觉效果。作为北京十六景之一的地标性建筑,国家大剧院造型独特的主体结构,一池清澈见底的湖水,以及外围大面积的绿地、树木和花卉,不仅极大改善了周围地区的生态环境,更体现了人与人、人与艺术、人与自然和谐共融、相得益彰的理念。
顾不上参观整个剧院内部环境,佟一琮流连于展馆内一款款精致的玉雕作品。每一块玉石需要在大地中蕴藏数亿年,在成为精美的玉雕作品之前,要经过无数次的雕琢,这个过程、是人类灵魂与玉石的融合,是人和玉石的那一点灵犀。那种无言无语,却真实存在的灵犀让他动容,沉入其中,而不会去理会身边的人、物、一切。
行家看门道,佟一琮看作品主要看几个方面:质——原料,形——造型,寓——内涵、文化寓意,工——雕工、工艺。他个人最关注创意和工艺,看人家怎么点石成金,慧眼独具,灵感迸发,如何赋予石头以生命。
金奖作品《薄胎双耳瓶》碧玉为料,雕工细腻,轻薄若纸,通透晶莹。白玉作品《九龙玉玺》,一方玉玺,九条龙盘在上面,融古代与现代玉雕精髓于一体,大气豪放。《千手观音》、《合和二仙》一件件精美的玉雕精品,佟一琮看得目不暇接。
这一时,他心里还惦记着一个人,一个他特别想见,可以说出一肚子话的人,步凡。他俩说好展览现场见。佟一琮的朋友不算多,真正能在玉石上畅谈的人掐指一算只有步凡一个人。步凡也有和他同样的感受,俩人即使在电话里,在网络上,也可以尽情的交流。为了这分友情,俩人珍惜。高山流水,伯牙子期,细细推究,皆因这份友情纯粹干净,没有一丝杂质。若是一人藏了心思,留了念想,怕是这份情早就夭折了。
或许真是像某位哲人所说,想着什么,就会出现什么。果然,正看着玉器的佟一琮和步凡肩撞了肩,没有过多的寒喧,俩人边走边看边聊。
步凡认为,应该把玉石推向世界。玉石比国画、油画、瓷器更有优越性。步凡提起老本行,比如说瓷器在国外的拍卖行里面拍的非常好,但都是古瓷器,清代以后的瓷器在拍卖行里面基本就没有价值了。青铜器现在没有了,是一种已经消亡的文化历史。玉器从几千年前中国人发祥地,一直传承到现在生生不息。不能把自己的国粹关起门来自己玩,中华民族的出路在于融入世界,玉石的出路也是如此。
步凡更是尖锐地说,现在玉雕行业表面的繁荣,有玉雕却没有玉文化,好的东西没人认,粗制滥造、仿冒重复的玉雕工艺品满街都是。玉雕行业的从业者多达几十万,玉雕艺术家却屈指可数。作为一项以珍贵有限的原料制作的工艺,不能以数量计而应该以质量计,收藏中“认料不认工艺”是玉器鉴藏常见的一个误区。
佟一琮和步凡还达成了一个共识,要超越前人,首先要超越自己。不能站在现有的成绩上原地踏步,要学会把一些自己娴熟的东西放一放,把一些浩瀚如烟的历史传承和现代艺术理念的东西吸取过来。把自己变成干海绵,吸收古今中外,各个方面的知识,最终厚积薄发。玉石雕刻是一种“减法”艺术,玉雕师应该有“加法意识”,博洽多闻,不断充实,丰富想象力,提升造型能力,才能将玉的气质与人的智慧有机结合,更好地遵循“量料施工,因材施艺”的创作原则。完成用手做玉、用心做玉、用神做玉三个层次的提升。玉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基石,也是玉雕工艺和玉雕行业发展的内在动力。
俩人的这些话,从边走边谈,到最后坐在了休息区,从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到身边多了一个又一个听众,到有相识或不相识的各地玉雕精英,参与其间,说明各自的观点。说来说去,变成各夸各家。
新疆的玉雕师自然夸赞和田玉,矿物粒度极细,质地细腻温润,硬度较大,韧度极大,颜色纯正,有世之稀宝羊脂玉玉石的颜色,主要品种有:羊脂白玉、白玉、青白玉、青玉、黄玉、糖玉、墨玉。
河南的玉雕师自然夸赞独山玉,独山玉又称“南阳玉”。独玉为斜长石类玉石,质地细腻纯净,具有油脂或玻璃光泽,抛光性能好,透明及三种以上的色调组成多色玉,颜色艳。主要品种有:白玉、绿玉、绿白玉、紫玉、黄玉、芙蓉红玉、墨玉及杂色玉等。
湖北的玉雕师自然夸赞绿松石,质地细腻柔和,硬度适中,色彩娇艳柔媚。早在古埃及已被人所知,把它视为神秘之物。古有“荆州石”或“襄阳甸子”之称。呈深浅不同的蓝、绿等颜色,蜡状光泽。湖北产优质绿松石,中外著名。
福州的玉雕师夸寿山石,寿山石,质地脂润,色彩斑斓,品种繁多,柔而易攻。元代篆刻家以叶蜡石作印材,使寿山石名冠“印石三宝”之首,登上文化大雅之堂。
同样来自辽宁的玉雕师有人夸玛瑙,玛瑙是佛教七宝之一,阜新盛产玛瑙,不仅色泽丰富,纹理瑰丽,品种齐全,而且还产珍贵的水胆玛瑙。阜新县老河土乡甄家窝卜村的红玛瑙和梅力板村前山的绿玛瑙极为珍贵。
佟一琮要介绍的不用猜想,肯定是岫玉。其实这些人都是行家,他说或者不说,岫玉的大致情况大家都是略知一二,但最关心的还是现在岫玉雕刻产业和岫玉市场的情况。这并不是功利,而是玉雕作品的价值正是玉雕师价值的直接体现。
关于岫玉雕刻产业的情况佟一琮侃侃而谈,说到岫玉市场,他却显得底气不足,其实这几年岫玉市场发展的不错了,特别是国石评选之后,但至少在他看来,岫玉是四大名玉之一,名声本比黄龙玉、昆仑玉高得多,但是由于近年黄龙玉、昆仑玉的炒风大盛,令岫玉相比逊色,岫玉的市场价格因此“不进则退”。虽然随着岫岩岫玉产地岫岩县决定封矿开始“金贵”起来,可同其他玉石相比还是差太多了。
一个带着南方口音的普通话突然插入了谈话,声音冷淡清脆,“其实做玉和做节目主持人有些像,再优秀的主持人,在地方台工作,也只是地方上的主持人,摆在央视就是全国女主播,放在全国的新闻里,可能是全国女主播。平台不一样,结果自然不同。岫玉要的就是一个够大、够强、够专业的平台,一个集原石交易、设计、加工、展销、酒店、商业等为一体的全产业链的专业大平台,这才是岫玉发展的必需。”
大家的目光自然被吸引过去,那是个漂亮的年轻女人,气质冷艳,精致矜持。佟一琮自然也随着跟了过去,眼神一碰,火光乱闪,心脏乱跳。那人正是曾经出现在他梦里的花雪痕。
花雪痕是专程来看天工奖获奖作品展览的,与别人三俩成群不同,她单枪匹马。对于她的性情,佟一琮从那十几岁时敢一个人在上海乱窜就看出来了,这是一个不容易被人把握和掌控的女人,她的独立性超级强大,强大到强悍的程度。
她告诉佟一琮,这一次,专程来看作品的目的是为了给武林做项目投资考察。“武林一直对玉石情有独钟,建设一个全产业链的专业大平台是他的下步打算。”
“去岫岩怎么样?”佟一琮脱口而出,说完他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其实这样的话,上次在新疆见面时,他就说过。
“是否去岫岩还没确定,不过,会以一种玉石作为主攻点,这点已经确定。他喜欢和田玉和岫玉,其实喜欢或不喜欢是次要的,商人不会因为喜欢或不喜欢做事。而是哪一个的上升空间更大,能带来更大的利润。投资不是过家家,肯定要看投入产出,实现利益的最大化。”
在商言商,清醒理智,精确分析,有着极强的掌控欲,是佟一琮对花雪痕最直观的感觉。俩人之间的这种感觉,不但在谈玉石上,还延伸到了与佟一琮见面后的一切安排都由她来决定。
当天晚上,佟一琮被花雪痕带到了一处他从未涉足过的地方——酒吧。其实无论是一线城市上海还是三线城市鞍山,大大小小的酒吧并不少,只是他从来没去过。在他的直观感觉里,酒吧应该是一个充溢着灯红酒绿,丰乳肥臀,暧昧情色,群魔乱舞的地方,对这样的地方,他的第一想法是敬而远之,他也知道他这样想这样做不合时宜。可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当年,他曾经把这样的想法说给程小瑜,程小瑜笑得花枝乱颤,“那也是一种生活呀,既然存在就有存在的原因。为什么你不能敞开心扉,去尝试一下呢?”
同样的话,从花雪痕的嘴里说了出来,只不过,她讲这些的时候脸色依旧冷,眼神却是顾盼生情,“人生需要不同的体验,需要切换不同的频道,没去尝试就妄自评论好与坏,是与非,善与恶,是否太过武断呢?”
三里屯酒吧是京城酒吧文化鼻祖,久负盛名。佟一琮跟在花雪痕的身后走了进去,在这里不光有黄种人,在这里可以各种皮肤的人类,外国人会成群结队地拥到这里来,不仅外国人愿意到这里来,许多中国人也把客户或朋友请到这里来。把这里作为交际的场所。
佟一琮这才知道,酒吧和他想像的果真是不一样,失恋的人,寻求刺激的人,寂寞的人,谈商业的人,在那里都有属于你自己的小天地。
他立刻被酒吧里强悍的音乐震慑住了,低音和重金属感冲刺着他的耳膜和全身,还有酒吧绚丽的灯光,时尚的酒吧桌,最最重要的琳琅满目的帅哥美女。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很像农民第一次进城的样子。很快发现,他的白衬衫和里面的环境格格不入,他担心里面的人会带着异样眼神瞟向他,事实并非如此,人们都是按着各自的节奏,和身边的人,或喝酒,或对话,或大笑。花雪痕的脸凑到他的脸旁,近乎贴在了他的耳朵边,大声喊,“不要那么木讷,要high起来。”他对她笑笑,算是回答,也是对她这鼓励的感谢。
花样美男一样的侍者很快出现在两人的旁边,脸上是职业化的笑容,“请问俩位喝洋酒还是啤酒、饮料?”
一个精致漂亮的水果拼盘,一瓶佟一琮叫不上名字的洋酒,两个玻璃杯。环境能够左右人的情绪,并让人不自觉地融入其中,佟一琮很快适合了那种平时他根本不会听的带着重金属节奏的音乐,并且在花雪痕的带动下,不由自控地随着音乐轻轻晃动着身体,而两个人的眼神也在迷离的灯光和音乐声中,交着,粘在这一起。
从酒吧回到宾馆已经是深夜,出租车上,花雪痕的身子一直靠在佟一琮的身上,俩人都没说话,寂静的空气像在引爆两颗一触及燃的心灵。曾经有人说过这样的话:酒精只是给了两个想要在一起的人一个合理的借口。
这样的借口于佟一琮和花雪痕同样适用,却又在关健时刻敲下了停止键。走进宾馆大厅,佟一琮突然松开了花雪痕的手。穆小让在这一刻实实在在地出现在佟一琮眼前心里,凄凄哀哀地看着他。他长长出了一口气,对花雪痕说:“对不起,我……晚安。”他还想说,他爱他的家,他爱老婆穆小让,他有自己的责任。他的话还没出口,他一时间不知先说哪一句好,后说哪一句好。他知道心里对花雪痕的好感,不,不仅仅是好感,还有喜欢和欣赏,可他知道,有些情只能发展到这个阶段,不能任着性子的漫延扩张。要不,会伤了三个人。
花雪痕嘴角微翘,淡然一笑,“再见,佟一琮。”她向前走开,扔下了呆立的佟一琮。走了不远,回过头,又说了一句,“也许,下个月我们还会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