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轻盈地坐在玉兰树枝上

1

两天后,左左抱着伊河和李小兰的骨灰回到青岛,他没有将骨灰埋进墓地,而是将两个上好的檀香木骨灰盒放在茶几上,夜里,他就听见李小兰在客厅喊:儿子,这床又冷又硬,而且太小了。

左左就坐到沙发上,望着骨灰盒说:妈,人家都说,恩爱的夫妻只会嫌床大不会嫌床小。

他摸了摸盒子,说:妈你要乖一点,爸,你要真心疼爱妈妈,你们要相互照顾才是。

说完这话,左左就将两个骨灰盒抱起来,放在他们生前的床上。

公司给了左左半个月的假期,左左几乎没怎么出门,他呆在家里,有一次,悠悠从窗外路过,听到他在里面讲话,就踮起脚来看了一眼,见左左对那对骨灰盒喃喃自语,有来有去的,好象真的有人在说话,悠悠就尖叫了一声,顺着窗边,软软地就倒了下去,左左跳起来,看到了倒在窗外的悠悠,便跑出房去,抱着软绵绵的悠悠在原地转来转去,却不知该把她放在哪里才是好,只好坐在甬道上,让昏迷的悠悠坐在他腿上,掐她人中,她的上唇丰满柔嫩,弯弯的轮廓,像起伏的小波浪,他有些不忍用力,末了,只好闭着眼,将指上加了些力,就听悠悠长长地吁着气,覆盖下来的浓密睫毛,慢慢掀开了,她有些困惑地左右张望了一下,见自己坐在左左怀里,惊恐地呀了一声,动作迅速若脱兔,一跃而起,如像见了鬼。

左左摊了摊手,说:你晕倒了,我不是想占你便宜。

悠悠往后退了一步:知道了。

说着,就拎起包,往楼上跑。

左左追了两步:对了,我想问你件事,你会搬走吗?

悠悠喘着粗气头也不回地说:我要搬的要搬的,我一想到楼下有人整天搂着两只骨灰盒自言自语就毛骨悚然,就算你求我,我也不会住在这里了。

左左没说什么,低着头,进房间去了。

一楼很静,很久以前,伊河就在一楼西面重新开了一扇门,又在走廊中间垒了一堵墙,将一楼隔成了东西两个部分,隔壁以西的五间房子租出去了,整个东边的几间房子,留着自己家居住,两个卧室一间书房和客厅,很是宽敞,现在,家里少了两个人,更是显得分外空旷起来,空旷得连喘息都有了回音,夜里,左左和自己的回音说话,寂寞就远了。

寂寞这东西是很杀心的。

那天晚上的寂寞里,左左找了一把铁锨,悄悄地来到院子里,在两棵玉兰树下个挖了一个深深而细的坑,然后,他将李小兰的骨灰盒放在红玉兰树下的坑里,说道:妈,我知道你喜欢红色。

又将伊河的放在白玉兰树下的坑里道:爸,我知道你喜欢素雅干净,就在这里吧。

左左将坑填平踩实,再仔细地看了一遍,连自己都看不出痕迹了才回房间,他趴在客厅窗子上,就可以看到两个玉兰树底,这样顶好,虽然他从未主动亲近过父母,但,他知,自己是父母唯一牵挂和放不下的人了,就让他们长眠在玉兰树下吧,这样,他们就可以日日目睹他的进出、他的平安与否。

第二天早晨,左左站在院子里,将两腿微微分开,左右地晃悠着身体,好象在做一种新的保健操,几只叫不上名的小鸟,在树稍啾啾地歌唱,他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清冽的空气。

终于,他听到了悠悠下楼的脚步声,在老楼所有房客的脚步声中,他能准确无误地分辨出悠悠的脚步声,她的脚步,像她的人一样,清脆而倔强。

悠悠伸手遮了一下早晨的阳光,看得出,她心情不错,左左轻捷地跃到她面前,说:我已将我父母的骨灰葬了。

悠悠扫了他一眼,漠然说:这跟我有什么系。说完,闪身绕过他,往外走。

左左对着她摇曳的背影道:这样就吓不着你了,你也就不用搬走了。

悠悠没有停留,背对着他摆了摆手,左左听见了她的轻笑,在鼻子里。

2

次年春天,老楼的房客和路过老楼的人都仰起了头,一株玉兰树上开满了乳白色的花朵,像一方方洁白而干净的手帕系满了树枝,另一株玉兰红得娇艳欲滴,像撕碎的红霞。

老楼依旧,房客依旧,少了的,是那个在玉兰树下织毛线的女子,她和她的丈夫长眠于那棵高大的玉兰树下,除了左左,没人知道。

她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地偷窥阁楼上的悠悠了。左左想象每个夜晚,李小兰的灵魂会从玉兰树下升起,轻盈地飞起,盘旋,尔后,端坐在玉兰树的枝桠上窥视所有她欲知却不曾知的一切。

夜晚来临,玉兰树下会聚集了成群的野猫,它们在树下徘徊歌唱,像一群夜的精灵,整栋老楼的居民被彻夜的猫叫骚扰得不能入眠,他们将愤怒的矛头直接指向了楼后平房的傻子一家,他们指责傻子一家养猫取乐却侵害了他们的相临权,他们不反对傻子一家养猫,但他们要求傻子家管理好猫们,请不要让它们深夜聚集在楼下尖叫。

老太婆曾出来辩解说,半夜聚集在楼下的是野猫,因为老楼的阴气太重,野猫是喜欢聚阴的动物,而她养的猫长久与人为伍,身上徜徉着温暖的阳光气息,不喜夜间活动,一旦入夜,它们都乖顺地睡在家里。

她的辩解,让房客们嗤之以鼻。

老太婆便不再费神解释什么,每天中午和黄昏依旧敲着房前的一只瓷盆,呼唤她的猫们回家吃饭。

有好事的人买了小杂鱼,拌上了鼠毒强放在院子里,可,次日早晨,那些小杂鱼还好端端地躺在那里,偶尔会有一两只猫飕飕地从小杂鱼旁边路过,它们象接到了危险通知一样,对这份天上掉下来的美食不屑一顾。

这年夏天,老楼里的房客不堪午夜猫叫的骚扰,渐次里,有人搬走了,老楼渐渐空旷下去,一间间闲置的房子,像空掉了的蜂巢。

这一年,整个老楼的夏天,都显得空阔而寂寥,慢慢的,秋季迟缓地走了过来,左左觉得自己像个迟暮的老人,缓慢地行走在秋天深处,蓦然的一抬头,就见着了冬天,它像一员迅猛的将军,率领着寒风冰雪们袭击了整座城市。

知道他家宽敞,时常有年轻同僚建议在他家搞聚会,左左搞了几次,这栋百年的老楼依旧能引起一阵阵真赞叹,特别是那些比较崇尚所谓贵胄出身与西式做派的人,来过老楼后,他们再看左左,就刮眼球了,特别是看到那座镶嵌在客厅墙壁上的正宗壁炉后,赞叹声更是不绝于耳,即便是城市东部那些新建的都市新贵们的别墅,也没有镶砌到这样考究的壁炉了。

左左知道那壁炉,已很多年没有用过了,至少自打他记事起,就不曾用过,里面塞满了李小兰不舍得扔的破破烂烂,他也懒得去收拾,但凡是李小兰夫妇用过的东西,自他们去世这一年来,他就没有碰过,一动那些东西,他就会想起人生无常这个词,腾然间,就觉得人生了无意义。

曾几何时,李小兰还在美孜孜地计划着安逸美好的晚年生活,可一转眼,她就和伊河变成了一掊沉默的灰尘,再过几年,他们就会变成和泥土没有任何不同的东西。

后来,左左就不搞聚会了,聚会一结束,家里一片狼籍,他坐在那里,面对着铺天盖地的凌乱,他会感觉到一种东西,正在悄悄地吞噬着他的身心,那种东西,应该叫做人生的寂寞与空旷吧。

这年圣诞,他收到了一个邮包,邮递员站在院子里,等他拿着身份证出来签收,发件人是本市的,那些有可能寄邮件给他的人,被他在脑海里快速搜索了一下。

当他接过邮包,上面的地址很含混。

他捏了一下,邮包软软的,他的心,很快就柔软起来,想到了楼上的悠悠,心软得那样妩媚。

他小心地拆开了邮包,里面是一条灰白黑三色格子的羊毛围巾,围巾里还有一首小诗,打印在一张粉绿色的信笺上。

他轻声读着诗,就笑了。

轻轻地,我来了

带着春天的温暖

绕上你的颈

轻轻地,我的温暖

像一缕扯不断的丝线

缠绕在你的心间……

诗的后面,没落款,只有一个唇印,是涂了口红压在纸上的,左左望着那个唇印,心暖得不成体统,他拼命地想,这个人,是不是悠悠呢?

他拼命地想拼命地排除了同学中有可能在今天寄给他邮包的女孩子们的名字。

剩下的唯一可能,就是悠悠了,左左知道,这样认为,有些自欺欺人,但是,他愿意着样自欺一次,因为这样可以找到幸福。

这个周末是圣诞节,下午,他穿一件浅青色的休闲毛衣,将围巾工整地戴好,然后,站在镜子前,兀自地就笑了,镜子里的左左,非常地具有三十年代海派文化青年气息。

黄昏时,他戴着象征幸福的围巾,站在院子里,他想,悠悠快要下班了。北方的冬天是没有夜生活的,商场总是早早打烊,无处消遣的年轻人都猫在客厅恋爱,或是猫在床上交欢,所以,大多北方孩子,都是一颗在冬季受孕的种子,在来年秋天呱呱落草。

他想让悠悠看见,她的礼物,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温暖。

临近黄昏时,天空飘起了小雪,开始,只是绒绒若碎屑,冉冉无声地落在苍绿色的松树叶子上枯黄的风竹上赭色的甬道上,轻柔地亲上左左的脸庞粘上左左的睫毛带着沁人的心肺的冰凉吻上左左的唇。

夜幕缓缓地合拢上来,悠悠还没回来,老街上的传来了阵阵的狂欢乐声,那是老街的酒吧,里面塞满了无数颗年轻而狂热的心。

雪花渐渐长大,渐次的,大如花瓣,渐次的,大似破败的羽毛,从铅色的天空,缓缓地坠落。

左左依旧面带微笑地站在甬道上,他单薄的身上,一片雪白,连眉毛都成了白色,宛如极度瘦弱的圣诞老人。

回老楼的房客们就惊异地看着他,而后,关心地拍拍他的肩说:小伊,回房间吧,太冷了。

左左摇了摇头,说:不冷,我在看雪。

他穿得那么少,只有那件浅青色的毛衣,脖子上绕着被白雪覆盖了的围巾。

房客们都摇摇头回去了,雪夜那么静,静得只有簌簌的落雪声,在耳边响着。

站在雪中的左左想着悠悠,他眼前出现了幻像,他冲幻像中的悠悠微笑,甚至和他拥抱,他们拉着手,在皑皑的雪地上玩雪人,扔雪球,他们咯咯地笑声响彻在老楼的院子上空,这些美妙的幻像,让左左心里充盈着无边的暖意义,他笑,无声的、静谧的笑,和雪一起,飘飘地飞翔。

终于,悠悠回来了,远远的,左左就听见了她的脚步声,他想迎上前去,脚却挪不动,像被冻在了地上,他想笑,嘴角是僵硬的,像木木的雕刻,他不仅无法指挥自己的嘴角更无法指挥自己的表情,他恨死了自己,他想把自己暴打一顿,可是,他很艰难才能将手指弯曲,甚至都不能攥成一个严密的拳头。

悠悠进了院子,吊在陈年的胳膊上,远远地,她看见立在雪中的左左,便和陈年逗笑说:你看,不知谁用雪做了个圣诞老人,可惜,做得太瘦了。

说着,她走过来,去摸左左的脸,两行热泪,滚滚地,从左左脸上滚落下来,沾在了悠悠温暖而柔软的指上,呀——!悠悠往后跳了一下,迟疑了一下,又抹了一下左左脸上的雪:你站在这里干什么?要自杀也不能选择冻死啊,多残忍,快回房间吧。

说着,悠悠举起手,把他身上的雪拍打下来,左左的眼泪,更是汹涌,他觉得,即便是冻死,也是值了,至少,雪让他看见了藏在悠悠心中的暖,给他的暖,像这个夜晚的雪花一样,铺天盖地地涌上了他心头。

陈年始终不动声色,他紧闭着唇,不动声色地看着左左,慢慢地,目光就低垂下去,然后,微有慌乱,眼神变成了雪地上觅食的麻雀,蹦蹦跳跳的,找不到一个地方可以长久地落脚。

悠悠抬起左左的胳膊晃了晃,看着他问:能活动吧?

左左动了一下,像木偶,很机械,但是,能动,他咧开嘴,笑了。

悠悠用鼻子恩了一声,说:能动就好,你回房间去吧。说着,就挎上陈年,上楼去了,左左想转身追她,可,他举步维艰,磕磕绊绊地移动一步,像关节锈住的木偶,甚至,他都能听见身体里响起了细微的关节破碎声,他想喊悠悠的名字,他的、可恶的嘴,竟不能成语,发出了奇怪的咕咕噜噜声,他磕磕绊绊地拍打着脖子上的围巾,他想在悠悠眼里看到会意的一笑,可是,悠悠只是淡漠地回头望了他一眼,说:还有什么事吗?

他说不出话,只能疯狂地拍打着脖子上的围巾,并用手胡乱扯着它,摆动。

悠悠看着他,眼里流露出莫名,陈年冷笑了一下,说:他是要告诉你他很喜欢你,可能和他脖子上的围巾有关系。

悠悠脸上的温暖,缓缓地就湮灭了,她说:莫名其妙。

她和陈年消失在楼梯拐角,左左站在漫天的雪里,傻了一样,眼泪刷刷地滚落,后来,他慢慢挪进房间,站在打开的空调下,他感觉到冰冻的身体正在融化,并发出了流水的声音,身体就像快要融化没了的冰,这种感觉让他欢快,他低着头,打量着身体,它还在,还是那么瘦,那么地令人沮丧,他觉得脖子上有些刺刺的感觉,便一把扯下围巾,扔在了沙发靠背上。

现在,他一点都不想知道它究竟是来自谁的,只要不是来自悠悠的,就毫无意义。

夜里,脸和手脚痒得令他发狂,他被冻伤了,次日早晨,他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脸颊上两朵紫红的冻伤,手和脚上生了无数个硬硬的疙瘩,那都是冻疮。

他按了按脸,像一只冰冻得即将溃烂苹果。

上班时,他还是把那条围巾戴上了,确切地说,是围在脸上,他的生满冻疮的脸,太难看了,他遮住它,倒不是怕被人讥笑,而是,他不想一遍遍地向同僚们解释,他的手他的脸究竟是怎么回事。

所以,此后的一个月,在暖气充裕的写字楼里,他始终坚持戴手套操作电脑,用格子围巾裹住大半个脸,任凭同僚怎样逗笑都不肯取下来。

他不在乎别人说自己乖戾,只要,不需要他开口解释,就可。

可,他还是解释了。

一天,设计部唯一的女性林文静小姐站在他面前,她用盈盈若秋水的眼眸笼罩了他的脸,轻声细语道:伊先生……

左左从屏幕上抬起头,望着这个人中左上方生了一颗黑痣的妖娆女子,据说,但凡在嘴四周生痣的女子,个个都有大笔风流帐,林文静用行动向大家证明了这个传说,果然无错。

林文静嫣然地看着他,抿着羞涩的小嘴,面带酡色道:这条围巾,你喜欢么?

左左想,她为什么这样问呢?便望着她,在脑海里飞快地搜索相关词汇,去答她的问。

林文静却等不及了,带着撒娇的姿态,边揭围巾边说:我跑了很多商场才选中这条围巾,觉得只有这条,才配得上你的气质。

左左大惊,尚还来不及说什么,林文静已捂着嘴,尖声惊叫并跳到一边,围巾黯然落在坚硬的瓷面地板上,左左怔怔地望着它,没有去捡。

林文静的惊叫,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唤了过来,她捂着嘴巴往后倒退,说: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呀。好象犯下了弥天大罪。

左左缓和了一下发木的眼神,弯腰捡起围巾,裹在脸上,像自言自语般地喃喃着道:是不小心冻伤的。

那些站起来的眼睛,带着疑惑与释然落回了天蓝色的隔断小方格子里,因为,看状态,左左是不肯解释这冻伤是怎样来的了。

左左用围巾裹上了脸,握着鼠标,继续在电脑上做设计图。

林文静眼里,装满等他读懂并进行回应的内容,左左不想去读除悠悠之外的任何女性,像婴儿独钟母乳。

那天回家后,他摘下围巾,顺手扔在沙发靠背上,再也没动过,因为也没人来,他也不怎么爱收拾家,很长一段时间,那条淡灰色的小格子羊毛围巾像怨妇一样,躺在沙发的靠背上,等待他的宠爱。

他想了想林文静的样子,很高很瘦,走路像在云里飘着,两条腿的根部粘在一起,见到异性总是低着头,往旁边一闪,象受惊吓的小鸟,每每不知就里的人盛赞林文静是淑女,就会惹起一阵哄笑,大家都知道,林文静的腿看上去夹得很紧,但是,让她在男人面前劈开大腿,动作得比体操运动员还要迅速,下床后,拉上内裤就夹着一肚子新鲜精液扮淑女。

左左想起,李小兰说走路一飘一飘的女人都是天生的贱骨头,就笑了,然后很黯然,他坐在客厅落地镜子前,望着里面的左左,他的脸已基本康复了,被冻伤那块皮肤,看上去很光亮,光滑得像没毛孔的伤疤。

有人在院子里喊:伊左左!伊左左!声音委婉顿挫,想让被叫者听见又惟恐惊动了别人的样子。

左左垂着脑袋顿了一会,没想出是谁,反正,是女孩子的声音,他没应声,只是,径直起身开了门,然后,就看见了依玉兰树上的林文静。

她对左左笑笑说:我把钥匙锁在家里了。

左左哦了一声,脑袋里飞快滚过一个念头:把钥匙锁在家里,和我,有什么干系呢?

林文静含着巧笑,摇摇曳曳地走到他面前:我回不了家了,可不可以在你这里借住一晚上?

左左局促地搓着手,低声说:不方便吧。

林文静就笑着推了推他胳膊:我知道你家有很多房间,有什么不方便的?她乜斜他的样子,妩媚极了,像出洞的女妖,倩然回眸,左左的心,就仆仆地跳了起来。

林文静见他愣了,就搡搡他胳膊,又哈了一下双手,做可怜巴巴样说:冻死了,我先进房间去了。

左左讪讪地跟着进去,倒像一误闯了别人家的孩子,林文静熟门熟路地把身体塞进沙发里,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别扭与反感,在客厅站了一会,想让她出去,又找不到借口,只好打开父母住过的房间,不抬眼皮地说:今天晚上,你就睡这里吧。

然后,他就在客厅里看书,林文静进进出出地在他身边晃悠,好象有什么事要告诉他,左左就想,她是不是饿了呢,便抬起头问:没吃晚饭?

她羞涩地笑了笑,说:晚饭我在外面吃过了,我想洗澡,可以吗?

左左把她领到卫生间门口,又折回沙发上看书,水淅淅沥沥地在卫生间里响着,间或,有温润的而芳香的空气,从卫生间门上的百叶小窗钻出来,袅袅地在他身边缭绕。

一阵幽香停泊在左左面前,左左看到了她纤细的脚踝,还有麦粒色的皮肤,她整个的人,看上去就像一粒做成人形的麦粒。

洗完澡后的林文静,竟穿着左左的体恤,只盖到屁股下,左左一歪头,就能看见她圆圆的小屁股。

左左不敢继续看下去,就埋着头,做专心看书状。

她幽幽地说左左。

左左哎了一声,猛地站起来,又猛地合上书,说:很晚了,你睡吧。逃也似的跑回房,隔着门,用底气很足的声音说:你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班。

可是,她还是挤了进来,先是将门推开一条缝,探进头,冲着他笑,然后像一条挤过狭窄缝隙的章鱼,慢慢地将整个身体探进来。

门的把手挂起了体恤的一角,她竟裸着身体。

左左呆呆地看着她,慢慢放下了手里的书,林文静坐到身边,含着羞涩的笑,看他,忽然地,她伸出了粉色舌尖,在他脸上飞快舔了一下,左左听到一种奔腾的声音,在心里轰隆隆地响了起来,他一把揽过林文静的细腰,将唇狠很地压了上去。

像要将她吃掉一样,疯狂地吻她,准确地说,他还不会接吻,是啃,他啃着她的唇她的脸沿着脖子啃上她的胸……

林文静的表现让他吃惊,那么瘦细的身体里竟蕴藏着那样多的能量,平时她是那样的羞涩文静,可,在床上,她叫得惊天动地,细瘦的身体像一条离了水的黄鳝,在左左的床上盘旋蜿蜒。

那一夜,左左太紧张了,林文静扭曲的身体让他害怕让他发抖,他望着林文静迷蒙的双眼,拼命想:为什么会这样?是不是她很疼?

最初,他莽撞地合在林文静身上,找不到入口,冲冲撞撞地在她腿上一泻千里。

第二次,就从容了。

从那一夜开始,左左对女人有了石破天惊的认识。

第二天一早,林文静从容地傍着他的肩一起去公司上班,左左几乎羞得不敢抬头看人,仿佛世间所有人都知道昨天夜里的他做下了荒唐事。

当天,同僚们都就知道左左爱上了林文静,林文静是设计部的图纸输出员,工作很轻松,常一边打印图纸一边描眼线,曾有人看见设计部主管笑嘻嘻地摸她屁股,她不仅没反抗反而是同样是笑嘻嘻的,甚至有些迎合,所以,林文静的名声不是太好,但,也没有人排斥她,毕竟设计部是个男人的天下,本着物以稀为贵的原则,且又不是原则性问题,女人的风流,落在男人心里,大抵是可以得到宽恕的。

左左对她的印象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据说,他是设计部唯一一个没吃林文静豆腐的人,知道左左和林文静的事之后,同僚们纷纷或明或暗地调侃他,大意义是别人不过吃吃豆腐而已,他居然一上手就把豆腐给连锅端了,以后,碍于左左的情面,大家就没豆腐吃了。

左左被调侃得面红如赤,半天,才吭哧出一句话:我没和她谈恋爱,她昨天把钥匙反锁在家里回不去了。

同僚们就更是意味深长地笑,又深知左左敏感,怕再说就把左左惹急了,纷纷收起话头,做事去了。

左左到了打印间,林文静正吃零食,左左端正地站到她对面,正色说:林小姐,我可不可以谈一下?

林文静看他,抿着嘴笑,尔后站起来,探头往外看了看,见没人过来,就折回来,在左左脸上飞快地舔了一下,左左登时就懵了,刚才聚集到胸口打算一吐为快的话,纷纷做了鸟兽散。

左左还是什么也没说,下班时,一个人急急地在人流中穿梭,凭直觉,他知道林文静跟在自己身后。

他不想再荒唐下去,边飞快地走边想怎样才能把林文静的跟踪破解掉,他知道不能让林文静跟进家门,她一进门,他就会失去了拒绝的能力,他想起了悠悠,悠悠每天都匆匆的穿越了他温暖的关注目光进出老楼,自从李小兰夫妇去世,再也没人找她的麻烦了,她在阁楼上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陈年依旧是悄悄来悄悄去,整栋老楼的人都知道悠悠爱着一个有妇之夫,但,那只是悠悠一个人的事,没人去干涉什么。

左左飞快地踏上了一辆公交车,他穿过拥挤的脑袋看着在车下沮丧着脸的林文静,公交车晃晃悠悠地将她甩在了很远的后方,左左在心里长长地出了口气。

又过了一会,他觉得自己太凉薄,在扶手上,轻轻地碰了几下脑袋。

3

左左依着商场的圆柱,远远地看着悠悠,三年了,她还是老样子,只是,目光少了些灵动,看人时,显得略微有些懒散,看着悠悠强打精神招呼顾客的样子,左左的鼻子是酸酸的,他想,她不该受这么多苦的,如果她遇上的不是陈年,一切就不会是这样子,除了空想什么都给不了悠悠的陈年,是自私的,他正用爱的名义,将悠悠一点点地摧毁。

左左就那么站着,带着梦魅般的微笑,望着悠悠,看见她拿出手机,灵巧的拇指按了两下,就笑了,她仰脸,暖笑着,向左左这边张望,左左的心激荡了一下,以为她看见了自己,就调整了一下站姿,让自己看上去庄重一些,和悠悠初识时相比,他已经能够将男人的庄重拿捏得恰到好处。

然而,悠悠的目光,像一条悠闲的鱼,滑过了他的身边,滑向了商场门口,他看到了正陪一位老妇人在珠宝柜台挑戒指的陈年,想必,老妇人是他母亲吧。

悠悠做了个飞吻,冲陈年,远远地扬了过去。

刹那间,左左愣了一下,努力地晃了晃头,就离开了,出了商场,他不知该去哪里,沿着人行道走得漫无目的,不经意间就走到了11路车总站,左左就想起了巧云,有点遥远又有点亲切,有一年多没有和她联络过了,她也没联络过他,不知,现在的巧云,怎样了呢?

他站在了车门下,用身体奋力地将前面的人挤进车内。

他像一只蚂蝗紧紧地贴着那人的身体,缩进了车内,车门艰难地喘息着,关上了。

左左闭着嘴巴,想象着车内空气被一张嘴里吐出又被另一张嘴吸进,在几十个人的体内周而复始地循环着,他就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大半个黄昏过去了,总之,这个黄昏让他感觉有些失败,去看巧云,并不是因为巧云这个名字温暖了记忆,巧云就像一块竖立在他青春中的程碑,尽管没实质意义,但,等他很老很老了,若他打算温习业已失去的青春,必然会出现巧云这两个字,而且,还有铭刻在他记忆里的那截细腻而柔软的腰肢,曾那么温柔那么体贴地温暖过他青涩的脸庞。

下了车,他站在学校门口,看学弟学妹们进出校园,不过两年时间,他的神态就已与他们相去甚远,他们脸上,有梦的翅膀在飞翔的痕迹。

他已将梦放弃了,不再想念那栋永远不会有地方也不会有机会盖起来的石头城堡,也不再幻想他会和悠悠在石头城堡里生一群永远也长不大的小孩子。

或许,这一生,对悠悠,他都只能是观望的姿态,想到这里,他的心,就沉沉地坠了下去,像一块冰,在空气中迅速坠落。

他叹了口气,马路对面的风剪云,依旧的小门脸,依旧是一只旋转不停的万花筒,连桌椅都是曾经的旧相识,岁月在风剪云店面上留下了痕迹,它明显地旧了,像一个女人,风韵正在迅速褪去。

巧云捏着一把瓜子,依在门上,懒散地嗑着,目光木然地扫过正在朝她走来的左左,并没认出他,这时的左左已变了样子,他不再理那种像港台明星式的参差头发,他的发,大约两寸长,工整地进行着三七分野,工作后,他习惯了一年四季穿衬衣、打领带,这使得他看上去既稳重又儒雅,他很少说话,经常用各种各样的笑表达自己的内心。

瓜子在巧云的嘴里熟练地分离成了皮与仁,左左站在她面前,忽然地,一阵微微的伤感就袭了上来,巧云一把撒了瓜子,攥住他的手,不相信似地说:左左?!

左左就用很西式的礼节拥抱了她,抱得很浅,伏在她肩头说:这两年,你过得好吗?

巧云哽咽着点点头,拉着他进店,拖椅子让他坐,左左看着她笑,心情像邻家大哥意外地发现拖着两条黄毛细辫子的邻家妹妹被岁月催衰了,感慨无限。

青春从巧云脸上一泻千里。

巧云眼里含着泪,她眨着湿漉漉的眼睛,一刻也不放松地看他,好久,才说:你变了。

左左笑了一下,说:是啊,你也变了。

巧云惆怅地抚摩了脸一下:我在飞快地变老。

没呢。左左底气不足地说。

半天,左左又问:这些年,你一直一个人?

巧云笑了笑:一个人过和两个人过有什么不同么?

左左说也是,然后,又是沉默,左左忽觉得来得有些唐突,就像一支无的放失的箭,不知该将话题往哪个方向引,老半天,才说:去年夏天,我父母去世了。

巧云愣了一下,大颗大颗的眼泪就滑下来,她捂着脸,弯下腰去,她比以前微胖了一些,圆润的肩一抖一抖地,左左将手放在上面,就那么放着,看她无声地哭。

天黑透了,左左说:我经常怀念以前的好时光,特别是三年前,我们第一次在一起吃烧烤,你教我抽烟,如果时光能停留在那里不动就好了。

巧云就猛地直起腰,擦了擦泪说:我们一起吃烧烤去,还在那家店子,还在那个位子。

话说到这里,左左已经意兴阑珊了,旧日时光,只有拿来在怀旧才是最美的,而女人总是一怀旧就想到了实践,这是最败兴的行径,美好旧时光一经实践,就会被崭新的时光搞得凌乱不堪。

男女对怀旧的态度,就像对身体的态度,一旦有了身体纠葛,女人总是想着怎样将这一幕经营成连续剧,对男人而言,艳遇不过是场露天电影。

看巧云热切的眼神,左左还是陪她去了,巧云拉着他的手,热情似火地对烧烤店老板娘说道:老板娘,你不记得了么?伊左左,我弟弟,以前常在你摊上吃烧烤,那个时候,他嘴唇上的胡子还是绒绒毛呢。

老板娘恍然大悟似的,用很夸张表情说:是嘛?我想起来了……

左左默默地找了一个位子坐下,看得出来,老板娘什么都不曾记得,所谓恍然,不过是为讨好顾客的表演。

左左没怎么吃东西,倒是喝了几扎啤酒,巧云醉得抬不起头了,趴在桌子上,斜着眼睛看着他:左左,其实我顶恨你的,虽然你爸爸对我压根就没诚意,但是,他让我很开心,因为他让我感觉到自己被人在乎被人宠,你不会知道,对于女人来说,这种感觉是多么美妙。

左左看着她笑,酒让他红着脸眯着眼看她,看这个被岁月催老了的女人,他想到了悠悠,或许,陈年也给了她这样的感觉,所以,她才迷才爱,才不能舍弃。

烧烤店老板关门收摊了,左左架着巧云摇摇晃晃地回店里,她醉得像泥巴,瘫软在他胳膊上,嘴里嘟哝着家乡话,左左听不懂。

左左把她放在沙发上,推开店面和卧室相连的门,把她架进去,放在床上,她像棉花团,任他摆布,小衫被蹭开了扣子,一躺下,整个胸脯就露出来了,柔软而磅礴的乳,勉强藏在胸罩里面,像蠢蠢欲动的兔子,左左呆了一下,替她把扣子扣上,把枕头往下摆了摆,有盒东西从枕头下露了出来,盒子的图案是两只蝴蝶,他好奇地打开盒子看了一下,是安全套,就剩一只了。

看着那只保险套,左左的心脏,剧烈地疼了起来,他悄悄地把安全套塞回枕头下,去卫生间拿湿毛巾为她擦脸,又倒了杯温水,放在床头柜上,就出去了。

他没有生气也没有鄙夷巧云,他只是,觉得,她那么地让他心疼。

左左关上卷帘门,却发现卷帘门从外面锁上后,他没法将钥匙递给巧云的,他站了一会,索性打开门,打算在沙发上睡一夜。

蚊子了真多,他几乎彻夜未眠,喝了一杯又一杯的水。

早晨,他迷糊着睡了,就觉得有双手,在发里,轻柔地穿行,他睁开眼,是巧云,她蹲在沙发旁,温暖地看着他,像一个小母亲在望着自己的婴儿。

左左一个骨碌爬起来,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你喝醉了,我没法锁门,只好把人留下给你当门神了。

巧云眼里,有晶莹的泪光,飞快地闪了一下:这一夜,是我睡得最塌实最美好的夜晚。

他们一起吃了早饭,巧云不停地给他添热豆浆,仿佛经历了这一夜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质的改变,像真正的亲人了。

吃完饭,左左咬着嘴唇,直直地看着巧云,巧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就说:看什么看啊,不就是姐姐老了么。

左左用气声笑了一下:不是这个,姐姐,你一定要好好爱自己,这样,才会有人真的爱你。

巧云愣了一下,红着脸说:你是不是看到我枕头下的……了?

左左垂了垂眼皮,没否定。

巧云咬着唇,发了一会呆,才慢慢说:有个人追我,很久了,他经常过来,但是,我不能确定,我们会不会结婚。

左左看着她,不说话,心一刺一刺地疼:姐姐,我什么都不想知道,只希望他对你好一些,让你快乐。

他们又闷了一会,左左起身去上班:有事,你可以打电话找我。

4

左左看见了林文静,她抱着胳膊,站在写字楼入口处,扬着脸,用眼梢瞄着越走越近的左左,嘴角扬起了得意非凡的笑。

左左知道逃不掉,微微迟疑后,硬着头皮迎了上去,做无所谓状说:林小姐早晨好啊。

林文静干脆利落地说不好。

左左装没听见,埋着头,随上班人流往楼里走,却被林文静从背后一把拽住了胳膊:伊左左,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左左大吃一惊,等他过头去看时,林文静已满脸明晃晃的泪。

林文静摇着他的手,眉眼低顺地看着他,小声说:昨晚,我在你家楼下等了一夜,打你手机,你也不接。

左左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急急地,想把胳膊抽出来,林文静不让他得逞,已有许多目光看了过来,左左不想在众人面前撕破了脸,只好说:昨晚,我去看一位朋友了,聊到太晚,就睡朋友家了。

林文静像所有爱撒娇的女子一样,认真而醋意地问左左:男朋友还是女朋友呀?也不事先告诉人家一声。

巨大的郁闷与不耐在左左的心里打斗不止,他灵机一动,暖笑着说:是女朋友,我们都认识三年了。

万没想到左左会这样回答,林文静愣愣地看着左左,左左趁机将胳膊抽了出来,在周围窃窃笑声里,逃也似地钻进了电梯。

当天,同僚们就晓得了平素里谨小慎微的伊左左先生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玩脚踩两船的爱情游戏,被正牌女友林文静小姐揭穿,最后落得鸡飞蛋打,下场好不悲惨、好不快意人心。

左左懒得解释,随便别人说吧,总不能便宜都让自己一人占尽。

从那以后,林文静再也没和左左说过话,即便在公司走廊迎面相遇,也是垂一垂眼皮就过去了。

那天晚上林文静确实去了老楼,但,并不是楼下站了一夜,下班回来的悠悠问她是谁?找谁?她道是左左的女朋友,自然是找左左的。

那天,恰逢悠悠心情不错,不忍见她在楼下被蚊子围攻,就将她叫到阁楼上,林文静在老楼过了第二夜。

知道事情的原委后,左左对林文静更是深恶痛绝,愤而对和他陈述详情的悠悠说:什么和什么呀?她只是我同事,谁是她男朋友?!

悠悠坏笑着睥睨了他一眼:呦,你也会发火呀,倒也是,那女人心机太深了,你不是她对手。

这话让左左很受用,他笑了笑,对转身上楼的悠悠说:昨天黄昏,我去商场看过你。

悠悠回头笑了一下:谢谢。

我看见陈年了,好象是和他母亲在一起挑首饰。

悠悠顿了一会,正色说:是的,我知道,还有,我很爱他。

左左感伤地看着她:我知道你爱他,可是,他什么也不能给你,爱他你会受伤。

悠悠惨然一笑:你知道吗?真正的爱情就是一种宗教,我爱他不苛求什么回报,我所有的幸福就是陈年允许我扑下身子来爱他,给他我的全部。

可是,你会变老,怎么办呢?男人的爱情是很势利的。

爱到我不能爱为止。说完这句话,悠悠就上楼去了,楼梯回音,空洞而悠远。

左左打开门,垂头丧气地坐在沙发上,手碰到了林文静送的那条围巾,他拿起来,猛地扔到地上,用脚踩了几下。

又捡起来,丢到门外的垃圾桶里。

几天后,他看见楼后的老太婆在玉兰树下一针一线地缝衣服,觉得那东西眼熟,仔细一看,才知是自己扔的围巾,老妇人抬了抬眼皮说:扔了可惜,不如我给猫做几条过冬的马甲。

左左顺口道:我家有的是围巾,都是我妈织的,也没人戴,等我找了给你。

老太婆平淡说好啊。然后,树上有三两残存未落的树叶,像飞舞的蝴蝶落在了她的脚边,左左仰着头看树,自语道:奇怪,都快到来年春了,怎么还会有落叶呢?

是李小兰的眼泪,她舍不得那些围巾给猫穿。老妇人看看树梢说。

左左忽然想起,这棵便是红玉兰树,李小兰就睡在下面,他悚然了一下,看见那只卧在老妇人脚下的猫,背上的毛一根一根地站着,像刺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