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御医大儿子程少伯为李大钊治肝病 第一节
什刹海元代称海子,亦称后三海——前海、后海和西海(即今积水潭)。说是海,其实是湖,为京西玉泉山之水经长河入城汇注而成。三片水逶迤铺开,面积浩大而阔远。湖中烟波迷蒙处,野鸭聚散、水鸟嬉戏。环湖四周,荷阵镶岸、柳丝垂帷。每年仲夏,岸柳摇锦背景之上,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连绵数里,满目妖娆,蔚为壮观。更有环湖的大小十座庙宇(也即什刹海名字之由来),点染着周围的景观意趣与文化氛围。站在三海岸边的景山上,举目环顾,翠柳碧波掩映中,数不尽亭台庙宇飞金流朱,让人恍若红尘之外,不由不心旷神怡。
范沉香一到这里,便感到有明显的气场感应,认定这是一处难得的风水宝地。与坐落在东南方的紫禁城遥相呼应,既可得紫气东来之大福庇,也符合左青龙——银锭桥下湍湍而来的长河之水,右白虎——鼓楼大街南北贯通的皇皇官道,前朱雀——北海与三海地区的满眼葱茏碧树,后玄武——景山东西走向的山体屏障与依托——的大定数,便与程少伯一起暗里选中两个相邻的大四合院。所以选中这两个四合院,是因为这两个院里都有栽植多年的杏树,正是中医人家的标志宝物。之后,便把所选中的房产与赵秉钧家的大管家郑应凯言明,由他出面派人与房主斡旋。其时,赵秉钧因杀害宋教仁案已从总理大臣贬任直隶总督,虽然降职,余威不减,府上佣人依然狐假虎威、横行无忌。不几日,便为范、程两家写下了买卖契约,一次性付过了房款,不久,便搬进了修葺一新的新宅。
依山临湖而居,视野开阔,风景宜人。推开门满眼湖光潋滟,波影粼粼。坐在自家门洞里,便可看紫燕剪柳,碧荷摇风。乐得程汉儒夫妇与何若菡、韩玉茑、柳含烟等人喜笑颜开。加之改换环境所带来的新鲜感,一时间,川岛太郎所造成的惊吓阴影,尽都散去。程、范两家人人心里溢满阳光,并写信告知程少仲家里这一迁徙。
为了庆祝乔迁之喜,也为了感谢郑大总管的鼎力斡旋与通仁堂老板顾九芝到京后的百般照应,范沉香与程少伯特别在前门的月盛斋大摆宴席,以其文火焖烧九个多钟头的美味羊肉大宴嘉宾。
席间,遵照郑应凯的嘱咐,只字未提日本人的事,更不提鸦片的事,只道搬来北平是想发展成药加工与拓展销售渠道。
众人便七嘴八舌出谋划策,建议范、程两家像杭州胡雪岩那样,搞个北方的胡庆余堂。有人还毛遂自荐,愿为此效犬马之劳。最后,郑应凯和顾九芝让范沉香翁婿二人再斟酌一下大家的意见,不忙敲定,反正家已搬进北平,日子长着呢。
那天当晚,范沉香与程家叔侄一起商量到深夜,程汉儒与程少伯一致认为:范沉香有国燕雄和川岛两边的人命干系,不宜出头露面,应该隐姓埋名,连神农堂的字号也不再用,要再搞药铺,就用程家的回春堂老字号,平时,对生人则化名陈祥——即沉香的谐音,不再称范沉香。
开始,范沉香认为用不着小题大做,国燕雄和两个随员他都扔到药园的井里了,又拆石填井埋了个结实。三匹马每匹屁股上都刺了一刀,咆哮着落荒而去。川岛已被赵义卓撂倒在地,在日本人那里,恐怕账都记在了赵义卓的绺子上。而赵义卓并非国燕雄之流,是不会出卖他这个把兄弟的,所以用不着担心。后来,程汉儒指出赵秉钧与日本人关系密切,一旦得知蛛丝马迹,就不得了。郑大管家毕竟是一个下人,到时候,怕受牵连,难保不下软蛋……最后,范沉香终于同意了程家叔侄的意见,他给自己制定了个双管齐下的发展计划,一方面,他以陈祥的名义加盟顾九芝的通仁堂,这就挤进了中国最知名的药行业老字号,让神农堂独有的产品优势通过通仁堂继续发展。同时,他和程家叔侄再单独合作开一家药铺,取名鹤年堂,以便进一步发挥程少伯妙方无穷的优势,还有他满腹开发新药的高招儿。两方面各有千秋,可谓珠联璧合。而且,都不需要他自己出头露面去领衔经营,也符合了他隐姓埋名的权宜之计。程少伯那边则只管出方,不管坐堂,他要潜下心来,读书深造,整理父亲的遗著,撰写《回春堂精要》等等。鹤年堂由程汉儒挂名经营,范沉香暗中帮衬,而日常事务则一律聘人操持,这样,谁都不累,又谁都超脱,皆大欢喜。
不久,一家全新的中药铺在鼓楼大街道东挂匾开业。匾额上“鹤年堂”三字笔力遒劲,墨色酣畅,乃当时直隶名将冯国璋将军的墨宝,是郑大管家求冯府管家讨来的。京华大地,知书者众,见此名人匾额,无不驻足,也便知了这家新药铺的根基。一时间,鹤年堂生意很是兴隆。两年后,冯国璋当选副总统,接着,袁世凯病故,冯国璋又代理大总统,“鹤年堂”的匾额便成为全国独一无二的由大总统题写的药铺匾额,很是显赫了一回。殊不知,程家叔侄与范沉香根本就不为这位冯氏大人物所知,只是看在八品老山参的谢礼上,随意戏墨,笔走龙蛇罢了。当然,郑大管家所以管此闲事,也是看在范沉香孝敬他的鸦片成色出众、价值不菲的面子上。同时,也为显示自己的主子贬了职,可他的本事依然了得,在京城呼风唤雨还有很高的道行。这就活该鹤年堂运气好,连续得到冯国璋几年的“佛”光笼罩,直到一九一八年他老人家被皖系军阀段祺瑞胁迫下台。可那以后许多年,依然有人认为鹤年堂乃是冯国璋家里人开的。范沉香觉得这里有文章可做,就又在前门大街、哈德门大街、磁器口、菜市口、天桥和东四牌楼、西四牌楼等地陆续办起七家分号,与鼓楼大街的老店正是八和之数。为了不让同业人士得红眼病,他每店都给通仁堂老板顾九芝送了干股,让他挂名儿,大家听了顾九芝的名字,也就无话可说。如此一来,鹤年堂声名鹊起,很快与通仁堂平分秋色。范沉香也很快成为通仁堂除顾九芝以外的第二大股东,离北方药王的地位仅是一步之遥了。
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赵秉钧杀害宋教仁一案引起全社会不满,要求袁世凯严惩凶手。由于此事系袁授意赵秉钧所为,他怕赵秉钧泄密,便派人毒死了他。赵秉钧一死,郑应凯也成了丧家之犬,竟趁机私卷了赵家的巨额资财,逃之夭夭,再无音讯。范沉香也从此失去个地面上的依傍。当然,这于范沉香也并无大碍,因为此时他在北平已完全站稳了脚跟,再说,活到他这个岁数,人生沉浮故事,早已见惯不惊。在那个“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年代,轮流坐庄的事儿屡见不鲜,值不得大惊小怪。他只是又费了些周折,把鸦片生意统统移花接木给冯国璋的大管家贺子乾,其余日常百事,一切照旧。他把鸦片生意合作者从郑应凯转换为贺子乾的过程中,悟出个道理:只要有利可图,大管家们都会合作。而且,对老百姓而言,越是犯禁的事儿,对他们就越有诱惑力。该杀该剐的大罪犯,都出在大官们身边。因为他们太了解那些制定王法的人。所以,一个比一个不把王法当回事儿。范沉香据此打定主意,今后他就瞄准这些大官们的管家交朋友,有一批这样的朋友,就可以呼风唤雨,无往不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