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算计自己
且说彭昆得知杜月笙从上海过来,且准备在香港立坛开舵,曾有过一段惊慌。
杜月笙在黑白两道中的名声如雷贯耳,这次更兼把兄弟戴笠为他撑腰。彭昆感到这是一个比陈百威还要可怕的人物,一连几天苦苦思考如何对付。
最后,他想到若要凭自己的力量把杜月笙赶出香港几乎不可能,物极必反,赶他不走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靠扰他。
这确是一个好办法,争取到杜月笙就等于给自己加了一道保护网,不仅不被伤害,还可借用他去对付陈百威。主意打定,准备择日拜访。恰在这时他手下的美的电影制片公司得知大陆著名电影皇后胡蝶来到香港,导演向彭昆建议,争取胡蝶加盟“美的”。
彭昆看过胡蝶主演的《啼笑姻缘》和《火烧红莲寺》,曾经为她的美貌与演技倾倒,心想如果能把她争取到‘美的’来,不仅可以名利双收,还可以大饮艳福。
彭昆能采纳了导演的建议,并打听到胡蝶就住在轩尼诗道70号。
彭昆问导演:“我们要用什么样的办法才可以争取到胡蝶?”
导演说:“香港的电影公司很多,都会盯上她这棵摇钱树,若要争取到她,当然是多给片酬。”
“这好办,别人能出价,我更能出价。就这么定了,我去找胡蝶谈谈。”彭昆带了几个保镖,乘雪佛莱轿车直奔轩尼诗道70号。
胡蝶刚来香港,对香港电影界不甚了解,既有同道来访,出于礼节接待了彭昆,并让丈夫潘有声做陪。
彭昆属于饥渴型色鬼,一睹胡蝶美色就魂飞魄散,言语失态。
交谈中,彭昆漫天许诺,不时称赞胡蝶漂亮。胡蝶感到彭昆不是懂行的人,开始的一点兴趣没多久也消失了,最后流露出倦意。
彭昆见状,留下诺言和电话号码离开。
在彭昆满怀希望地等待中,等来的却是胡蝶被陈百威抢走了……
以后的几天,彭昆天天注意看报,认真研究陈百威海选电影《献旗》女主角的广告,寻找各种蛛丝蚂迹。
一日,报上称陈百威将在八月十五这个传统节日就《献旗》一剧举办名流舞会。彭昆首先想到的是破坏这场舞会。他一边派人去半山区陈公馆查看地形,一边请来《中国新闻报》的记者白雨。
白雨先生已年近五旬,为生活所迫,不得不到处奔跑,采写名人的风流韵事取悦读者、讨好老板。
彭昆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和白雨有过交往,他一听是要他攻击陈百威,吓得连连摆手:“不干不干,陈百威在香港的势力大,我怕丢老命!”
彭昆劝道:“你不会想办法么?事成之后,我给你一笔钱——足够你这辈子花销。”
白雨动心了,咽着口水:“想什么办法?”
“比如收买一位不谙世事的小记者出面,你在幕后操纵……”
白雨点头:“这倒是办法。你先定个大概框架,写什么内容?”
“两个方面的。一个是政治性的攻击。”
白雨又犯难了:“可是陈百威拍的《献旗》是宣扬爱国主义……”
“这样才更好。你放心,我会给你创造条件的,到时让他的舞会出现一场大的事故,你就抓住这一点,大写特写陈百威爱国是假,沽名钓誉是真,对圈内的名流极不尊重,到时候,你还可以去采访那些在舞会吃过亏的名流,有他们的佐证,嘿嘿……你比我更懂这些套路。”
白雨点点头,说道:“可是可以,但你制造的事端必须要成功才能起到预期的效果。”
“这事我会办妥的。还有,胡蝶加盟佳荷,陈百威肯定垂涎她的美色,这很重要,如果能拍到他俩在一起亲热或跳舞的照片,发表时,还可加上——陈百威借爱国之名,图猎艳之实!”
白雨叫道:“彭军师真是了得,比专职新闻记者还要善于捕捉新闻主题!”
彭昆得意道:“若让我做你们报纸的主编,绝对天天有轰动的新闻。”
白雨点头:“当然,不过太轰动了不好,一旦读者知道是假的,会适得其反,以后再不看你的报怎么办?”
“好吧,就说到这里,你回去后尽快找一位可靠的小记者,反正陈百威你已经认识了。”
白雨临走记起一件事,说:“彭军师,还有一个重要问题没解决,我们报社不是我做主,主编最怕惹祸,他看到是攻击陈百威的新闻肯定不会同意发表。”
彭昆问道:“你们的报纸在什么地方印刷?”
“自己有印刷机。”
“谁负责?你和他关系怎样?”
“关系一般,只是干这种丢饭碗的事谁都不会干的。”
“笨蛋,”彭昆骂道,“你不会事先采写一篇字数相同的报道,下厂前来个狸猫换太子?”
白雨搔着脑袋,说:“这倒是个好办法,不过干完这事香港我就不能再呆下去了。”
“你放心,我会妥善安排好你今后的去处,在南洋、东南亚我都有地盘,想去什么地方由你选择,这样一劳永逸的好事不干你才是真正的傻瓜。”
白雨喜道:“多谢彭军师关照。”
白雨回去后果真买通了一位名叫小草的见识记者。此人一听说可以炮制轰动性的新闻喜欢得不得了,认为这是出名的最好机会。
民国三十年八月十五这一天晚上,彭昆在保镖的拥簇下乔装成商人,在通往半山区陈公馆的山下路口察看,本来在家里他已经听过苏小枫的详细汇报,但还是不放心,要来现场看个仔细。
他先在文武庙附近从远处借着月光看陈公馆的场面,只见里面灯火辉煌,“之”字山路上,乘车的、坐轿的、或人力车接送的大陆各界流亡名流相继上山。
估计大多数到齐了,彭昆才离开文武庙去半山区察看。
山上有“和安乐”的卫士在巡逻。彭昆没有直接混入会场去捣乱,他没那么笨,自有出人意料的妙计。
通往别墅的“之”字路是通过浩大工程人工劈出来的,只要在去一个地方弄一堆巨石切断路面,制造一两件伤亡事故他陈百威就身败名裂。
这些年来,由于陈百威财大气粗,加之弟子众多,连历任港督都对他另眼相看,据说他还有争取英女皇封爵的野心。多少年来,彭昆一直在苦苦挣扎,嫉妒之心无时不在,只是找不到很好的机会打击报复。这一回可算是天赐良机,搞臭他的名声让他今后难以进入到上流社会。九点多钟,当陈百威在花园发表豪情演说的时候,彭昆在“之”字路上的拐弯处寻找到了最理想的“事故地点”。这里坡很陡,弯很急,崖很高,从上面开下来的车很难看清楚前面。
彭昆发现上面有两块巨石,每一块少说也有数千斤,即令手下用事先带来的钢钎把其中一块撬开,“轰”然一声响,巨石便稳稳当当地横在了路面上。另一块则摇摇欲坠。
彭昆认真察看了一遍,说道:“这块巨石就留在这里,万一第一辆车刹住了没有伤亡,再把它推下去!”
彭昆令苏小枫守在松动巨石旁,专等车辆出现。
彭昆安排完毕,领着几名贴身保镖离去。
彭昆回到“旺发”,立即接到白雨打来的电话,称他有重大发现,想当面汇报。彭昆令其火速过来。
白雨兴致勃勃地来到“旺发”,一坐下就急着说道:“彭军师果然料事如神,陈百威和胡蝶真的擦出火花来了!”
彭昆点着头,干咳一声道:“慢慢说。”
“今晚我一直守在报社办公室,刚才终于等到了小草的电话。小草说,胡蝶早就对陈百威有了爱慕之意。”
彭昆不悦道:“这不好,传出去对陈百威有好处,无形中提高了他的身价,要写成是他蓄意勾引胡蝶。”
“我知道。我在说事情的真相,到发文时当然要写成陈百威死乞白赖纠缠胡蝶。”
彭昆点头,说:“对,就是这样。你先说事情真相。”
“胡蝶对陈百威早有爱慕之心,陈百威为了表现自己,有意哗众取宠,在花园里要名流听他发表演说,什么‘北望故土’呀,‘前方将士’呀,这些肉麻的话居然还打动了胡蝶,她不顾一切地和陈百威接近……他俩人在舞池里喁喁私语,情意绵绵,可惜舞池的灯光太暗,小草说他拍摄出来的照片可能效果不很好。”
彭昆说:“这些情报很重要,照片不清没关系,读者知道舞厅的光线不明。不过,这篇报道要这么写——陈百威对胡蝶的美色垂涎已久,为了得到她,便欺世盗名,拍摄所谓爱国电影,把一个女人的位置看得比民族危难还重要的人,让他拍摄《献旗》,简直是对淞沪战役800爱国将士的亵渎!”
白雨兴奋地拍起巴掌:“妙,实在妙!我现在就可根据军师的意图动笔。”
“‘调包’的前期工作你做好了没有?”
“做好了。我写了一篇关于日军是否会袭击香港的时事分析,在头版占了很长篇幅,现在已经开始排版了,我写好了这个稿子,马上可以去排字室换下那篇来。”
彭昆起身道:“那好罢,我也不留你了,回报社抓紧时间写。等一会半山区有了结果我再打电话告诉你。”
白雨离去后,彭昆看看外面,又看看腕表,觉得守在半山区“之”字路上的手下应该回来了,心里不免焦急起来。
且说,陈百威在“之”字路拐弯处被巨石挡住,开亮车灯准备下去看个清楚,发现上面还有人撬动另一块巨石正要下来……陈百威眼快,大喝一声:“不许动,再动就开枪了!”
两名“和义堂”马仔听出是陈百威的声音,吓得放下手中的钢钎拼命逃跑。
陈百威的保镖奋力追赶。
“不要开枪,”陈百威叫道,“当心惊搅了山上的大陆名流!”
保镖于是拾起坡上的钢钎,不一会,彭昆的两名马仔就一命乌呼了。
陈百威随后用最快的速度清理了路障,好让客人们畅通无阻回家去。
中秋节名流舞会就这样结束了,那些人谁也不知道这里曾有过危险。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文贵才对陈百威说:“堂主,采访你和胡女士的记者查清楚了,叫小草,是中国新闻报社的。你下山后他鬼鬼崇崇给白雨打电话。说你和胡女士十分亲热。”
陈百威感到事情严重。白雨与彭昆有交情,目前全港都知道《献旗》这部电影将由陈百威管理的佳荷电影公司拍摄,如果彭昆利用报纸炮制出丑闻抵毁他,后果不堪设想。
“你派人盯梢没有?”
文贵点头:“如果有什么情况,他会随时打电话回来。”
“走,我们去坐坐。”陈百威率先步上楼。
没多久,文贵派去的探子果然打回电话,说小草行迹十分可疑,下了山就直接回报社编辑部去了,和白雨俩人鬼鬼崇崇不知在干些什么。
陈百威吩咐探子:“你不要动,盯紧他们,我马上就到!”
事情十万火急,陈百威即刻带了两名贴身保镖,驾车火速赶往《中国新闻报》社。
车停在报社附近。报社大门口有人把守,陈百威计划绕道越墙。
此时月亮已经西坠,光线被前面的高楼挡,便于隐蔽。为不惹人注意,他们采用叠罗汉的办法越墙,在墙内发现一栋楼里有一间房子亮着灯,估计那里就是编辑部了。
陈百威悄悄上了二楼,来到有灯的房间,趴在窗口一看,果见白雨和小草一边挥毫,一边得意洋洋地念道:“世道颠倒,是非混淆,吃人的魔鬼摇身一变成了菩萨,满肚子男盗女娼的陈百威为了博取一代影后胡蝶的芳心,挖空心思摇身一变成了爱国义士……机关算尽大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中秋之夜陈百威在半山别墅举办名流舞会,露出本来面目,强行与胡蝶共舞,陈百威淫邪之气甚焰,可有谁知道就在舞会开始前,陈百威竟是满口豪言壮语,声泪俱下讲述前方将士为国捐躯……如此下流无耻之徒,让他拍摄《献旗》简直是对淞沪战役800将士的亵渎……”
念到此处,白雨问小草:“你觉得怎么样?”
小草伸出拇指:“妙,姜还是老的辣,白先生不愧是本报社的第一支笔。有你的妙文,再配上我的照片,绝对是一篇轰动性的新闻。”
“你还有什么好照片?”
小草道:“根据你写的内容,我用两张相片配发上去,一张是陈百威站在花园豪情万丈发表爱国演说,另一张他搂着胡蝶喁喁色眼迷迷……这两张照片发表在一起,一位欺世盗名的伪君子形像便跃然纸上!”
窗外的陈百威越听越气,庆幸及时发现了苗头,否则真就身败名裂了。这些年来,陈百威把黑道赚来的钱都用在明处,获得了“慈善家”,“陈义士”的好声誉,如果今晚上他们的阴谋得逞,过去的努力顷刻化为乌有,声誉扫地。
陈百威正要破门而入,发现门边有一条黑影闪过,心里吃了一惊。向保镖耳语几句,迁回包抄,原来却是文贵派来盯梢的探子。
一场误会过去,里面的白雨与小草修改了最后几个错字准备去排字室发排。
陈百威令两名手下在门外望风,干咳一声敲响房门。
屋里的两个人吃惊不少,齐声问道:“谁?”
“我,彭昆派来的。”
白雨信以为真,打开门,当看清是陈百威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陈百威一脸笑容,宣宾夺主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位坐,不必客气!”
白雨最先清醒过来,就要逃跑,但在门外又被挡了回来。
白雨自料难逃一劫,扑嗵跪在陈百威面前:“陈先生饶命,这事与我无关,饶命……”
小草是初生牛犊,也不知道白雨与彭昆之间的交易,鄙夷地看了白雨一眼,走过来问陈百威:“陈先生深夜闯报社有何指教?”
陈百威一愣,想不到报社有如此大胆的人,说道:“你问白先生就知道。”
小草搬了张椅子在陈百威对面坐下:“不必问他了。我劝陈先生还是回去的好。”
“为什么?”
“因为你这一闹,我们又有了新闻材料,俗话说真金不怕火炼,有人怀疑你过去的善举有虚伪的成份,我们的报纸准备揭露,没想到你深夜闯来,由此可见你心虚了——这就叫不打自招。”
陈百威这才看清对方是一张娃娃脸,笑道:“是这样吗?”
小草认真地点头,并连连叹气:“我很伤心,过去我一直认为陈先生是位大善人,没想到幕后还有这么多见不得人的内容。对这个世界我算是看透了。我曾经听人说过,香港、澳门地区有好多头面人物都是靠走私、贩毒、杀人、绑票起的家,我以前不相信,现在看来还是有一定依据。”
陈百威和蔼地问道:“你认为我也是?”
小草点头:“是的,据说陈先生也是靠走私、贩毒起家,连过去绑票议员的案子都与你有关,真是不敢想像。做为一个有良知的新闻记者,我有义务揭露出去。我这样做并不是针对某一人,而是针对不良的社会现象。”
陈百威赞许地点点头,问道:“我的那些内幕你是听谁说的?”
小草手指跪在地上的白雨:“他说的。他说有位叫彭昆的朋友知道你不少秘密。”
白雨急了:“你别冤枉人,我没说陈先生什么!”
“怎么,你昨天上午才红口白牙告诉我的就不承认了!”
“你、你血口喷人!”白雨啐道。
小草一下子激动起来,扶了扶眼镜,手指着白雨颤声道:“原来你也是欺软怕硬的软骨头,算我看错了人,你你……”
陈百威拍着小草的肩,说:“小弟弟,别激动,牢骚太盛防肠断,干什么要弄清楚来龙去脉才能发表看法。”
白雨吓得全身筛米一般。
“我问你,”陈百威逼近白雨,“我与你无仇无怨,为何要陷害我?”
“这事与我无关,是彭昆要我干的,说事成后让我离开香港,给一笔终生受用不尽的大钱。”
“什么?彭昆给你一笔钱?”小草大吃一惊,“这样说来你说的事实不是真的?!”
白雨偷偷地看了一眼陈百威,见他瞪着凶目,忙道:“是的,我说陈先生的坏话都是根据彭昆的意图有捏造的。”
小草连连摇头:“这个世界真是黑白颠倒了,陈先生,看来是我误会了你。”
陈百威大度地说:“没关系,我很欣赏你有正义感。”
小草点头:“是的,实不相瞒,这辈子我最大的理想是做一名见义勇为、不向任何邪恶势力屈服的记者。可入道以来,总找不到好的新闻题材。前两天,白雨突然对我说他掌握了一个很有价值的新闻线索,一旦开掘出来绝对轰动全香港。
“我问是什么线索,他说陈百威是香港最伪善的一个大坏蛋,他此话一出口,我吓了一大跳,因为香港各报正爆炒你策划的电影《献旗》,都说这是个爱国之举,我也准备采访你,只是还没有付诸行动,我当然不肯信。白先生于是告诉我,说你爱国是一个虚牌子,无非沽名钓誉,目的是为了引诱胡蝶女士。
“当时我一听,你在我心目中的形像一下子变得丑陋无比,如今国难当头,他居然为了一个女人把800将士为国捐躯的英雄事迹当成一件讨好她人的礼品……我、我恨不的把你吃下去!
“为了阻止你不要亵渎淞泸战役那一段可载入中华史册的英雄事迹,也为了挖掘出全香港最虚伪的一代大流氓,我决心冒险采访。
“后来我得知你要在半山别墅举办大陆、香港名流舞会,白先生告诉我,你办这个舞会为的是向胡蝶发起第二步攻击。我去了,从开头到结尾一直在暗中注意你和胡蝶的一举一动,没想到你们还真有那意……”
陈百威道:“我承认自己喜欢胡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并没有错,与爱不爱国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码事。”
小草点头:“现在我也这么想,当初我受了白先生的蒙蔽。人总是这样,觉得一个人不好,左看右瞧都不顺眼,我犯的正是这毛病。谁又料到是有人蓄意陷害你呢?陈先生,你能不能告诉我,彭昆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们是不是有冤仇?”
陈百威摇摇头:“我和他并无冤仇,至于他为什么这样做,你可以问白先生。”
白雨为了讨好陈百威,说道:“彭昆见陈先生的威望比他高,事业更火红,心里一直怀有嫉妒,总要千方百计搞垮他。”
小草说:“原来如此,我一定在报上披露这件事,彭昆才是香港最坏的人!”
小草一腔正气,慷慨激昂,还在不断地发表他的正义之辞,这时,门外的保镖在陈百威耳停说了几句,陈百威脸色大变。
“这里已经被彭昆包围了,两位打算怎么办?”陈百威说,“如果他知道我来过这里,肯定不会轻饶你们。”
“我跟陈先生走。”小草表态。
“我,我就留在这里……”白雨从地上爬起来说。
“想得美,留你在这里继续替彭昆办事,走,跟我们去!”一名保镖掏出手枪顶住白雨的太阳穴,“敢吭一声我就崩了你!”
陈百威一挥手:“走,慢了就来不及了!”
小草随手关灯,陈百威制止道:“别关灯,要给他们造成一个屋里有人的假象!”
五个人从屋里出来,外面黑灯瞎火,待眼睛适应了外面的环境,在围墙上望风的保镖迎上来,悄声说:“堂主我们被包围了。”
陈百威点头:“他们来了多少人?”
“不知道,我站在后墙发现有一辆客货两用车在附近停了下来,接着跳下一群持枪的家伙,向报社逼近。我估计一定是彭昆的人,赶紧越墙向你报告。”保镖说。
“我们人少,不是他的对手,别暴露目标,小心点,拣隐蔽的地方撤退。”陈百威吩咐道。来到围墙下,陈百威及他的三个手下可以越墙而过,但白雨、小草是文人,根本不会轻功,这下为难了。
小草还好说,扶他过去就行,可白雨是彭昆收买了的,早有逃跑之意。陈百威稍做思考,想出解决的办法,附着一位保镖的耳朵叮嘱几句。保镖会意,从地拾起一块砖头,踩在另一位保镖的肩,把墙头上的玻璃片打干净,脱下一件外衣铺在上面,然后一跃而过,身体落在了围墙外。
第二位过去的是小草,接着是白雨,这家伙骑在墙上突然想到不会有好果子吃,心想反正是一死,恰在这时他发现彭昆的人从围墙的另一端翻入报社,跃下去不顾一切地一边逃命、一边大叫:“救命啊,陈百威在这里!”
陈百威没料到出现这种意外,准备抓住白雨,但大群人已向他们包抄过来。
话说彭昆送走白雨,看看时间不早了,而留在半山区的苏小枫还没回来,十分焦急,担心他们被陈百威发现了。
已是凌晨两点,终于等到苏小枫灰溜溜回来,从他的神色看,便知事情没有办妥。
未待开口问他,苏小枫便哭丧着脸报告:“军师恕罪,事情没办好,还丢了两位弟兄性命。”
“混帐、饭桶,连那么简单的事都办不了,我要你何用,你干吗不跟着一起去死!”
“报告军师如果我死了,那么这个非常重要的情报你就不知道了。”
“情报?什么情报?”
苏小枫说:“我本来准备回堂口,可是妈呀,山下都是岗哨,下面走不通就上山去,果然别墅周围没有人,守门的以为我是他的同伴,问都没问就放了进去哦心里,想着胡蝶可能还留在山上,若有缘看一眼她的风采,死了也值得,所谓‘色胆包天’正是这道理,想着胡蝶的美丽,我浑身是胆,大摇大摆地走进大厅,胡蝶没见着——却见到了冤家对头。”
“谁?”彭昆急问道。
“陈百威和文贵。”苏小枫有意买关子。停了一下,直到彭昆急着追问才说:“他们正在商议要事呢,说今晚一个叫小草的记者行动十分可疑,还给白雨偷偷打电话。陈百威扬言要去追杀他,我就趁机溜了出来。”
彭昆不听则已,一听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心想一旦白雨落在陈百威手里,严刑逼供,把什么都招出来,岂不给他抓住了把柄?
越想越觉得问题严重:“不行,我一定要把白雨、小草陈百威一共去了几个人?”
“三个人,”苏小枫道,“不,应该是四人,文贵早先还派了一个探子。”彭昆急忙点起二十多名精干的手下,乘一辆客货两用车火速赶往新闻报社。
客货车在报社附近停了下来,彭昆吩咐道:“弟兄们不要急着进去,观察清楚了再动手。”
马仔相继跳下车,逼近围墙,采取叠罗汉的办法让苏小枫先上墙头观看,发现二楼有一间房子亮着灯,估计那里可能就是编辑部了。
苏小枫跳下来向彭昆汇报,并说:“白雨、小草在里面,军师,你的意思是……?”
彭昆想了想,觉得事情既然已经露馅,白雨、小草已失去作用,于是吩咐:“你带领儿名精干机灵的弟兄上去,说陈百威已经发觉了,准备追杀他俩,这样他们自然会向我们请求保护,你就把他们带出来,余下的事我会安排。一定要快,说不定陈百威真的赶来了。”
就在这时,后墙那边传来呼救声,彭昆细辨,听出是白雨的声音,心里一惊,说道:“不好,陈百威己抢在我们前头了!”
白雨还在拼命呼救,一步三跌。彭昆有条不紊地调兵遣将,向后墙包抄过去。
这时,白雨跌跌撞憧地来到彭昆身边,口里喘着粗气。
彭昆问道:“小草呢?”
“在、在陈百威手里。彭先生,你一定要夺回小草,否则他会把你的事写成报道捅出去。”
彭昆顾不上与白雨多说,率众围了过去,没想到陈百威狡滑多端,待苏小枫追赶过去时,雪佛莱小车一溜烟就无影无踪了。
彭昆气得大骂苏小枫,回过头来又问白雨:“你的那位小草可不可靠?”
“什么可不可靠?”白雨不解。
“就是说他会不会出卖你,还有我?”
白雨叹道:“别提了,小草这小子是位刚从学校出来的,书呆子气十足,一心只想着出名为社会做贡献。本来他对采写陈百威并无多大兴趣,听我说陈百威是香港第一大伪君子,立即热心起来,不顾一切地要把他的丑恶嘴脸公之于众。谁想到今晚被陈百威先到一步,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他。这就不得了了,扬言要把你的事捅出去。我看他是做得出来的。”
彭昆大惊失声。
话分两头,陈百威略施小计躲过彭昆的追击驾车回半山区别墅。
一路上小草心潮澎湃,想不到江湖上的事如此离奇变幻,险象环生,最使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江湖上好人与坏人几乎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
他曾听人说过,社会上许多头面人物一开始就是彻头彻尾的坏人,等捞够了资本再回过头来当好人。莫非陈百威也属此一类?
毕竟是初生牛犊,有的是不畏虎的勇气与胆量,心里这么想,口里直问陈百威。
陈百威感到这小家伙十分可爱,反问道:“你认为呢?”
小草道:“大概也不例外。听人说过,陈先生来香港前也是一位穷小子,后来组织了帮会,在江湖上打打杀杀,走私贩毒、拐卖人口、逼良为娼,然后才有今天。”
“照你这样说,我该是个坏事干尽的大恶棍了,是么?”
“正是。”
陈百威突然拉下脸:“你好大胆子,既知道我是大恶棍还敢当面揭穿我,难道你不怕死吗?”
小草着实吃了一惊,继而还是镇定下来:“陈先生若要杀我,那也由不得我选择,已经上了你的车,前后左右都是你的人,怕也没用,只有听天由命。不过你别借这机会逼我就范,按你的意图办事,明白地告诉你,我是不吃这一套的。”
“是吗,你知道我会要你办事?”
“最起码我是这样猜的。”
陈百威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来,拍着小草的肩:“小伙子,这回你猜错了。我带你走,是因为真有人要杀你,只要过了危险期,随便你去哪里或干什么都与我无关。我承认自己确实不是个好人,一个穷孩子,要想出人头地、步入上流社会,靠正当手段是达不到目的的,就是历代开国君王,一开始不也被写成贼匪?所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正是这道理。我没有那么远大的抱负,从小立下志向,只要步入上层社会就够了,为了达到目的,杀人、绑票、走私都是免不了的。我也自知罪孽深重,这些年来一直支持慈善事业,这样做并非是为了沽名钓誉,而是为了心理上寻找一种安慰。每次赈灾捐献,我不愿接受记者的采访宣传,正是这个原因。”
小草问道:“这次拍摄电影你的动机是爱国呢或如别人说的为了一位女人?”
“两者皆而有之,不过前者更多一些。”“为什么?”“很简单,我是炎黄子孙,如果连自己的祖国都不爱的话,这样的人等于没有了灵魂,活着只是一堆行尸走肉!”
小草听到这里,对陈百威的认识已经有了一个具体的概念,叹道:“原来陈先生并非报纸上说的那般高大完美,但也没有白雨形容的那样卑鄙可耻。”
陈百威点头:“我就是我,很平凡的一个人,在江湖上我的做人原则是从道义出发,如果别人不伤害我,我绝不会跟人过不去。”
小草问道:“那么彭昆这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雪佛莱已经爬到彭昆制造事端的拐弯处,陈百威把车停下:“有一件事我想让你知道。”说着,开了车门:“请下来吧,我请你看一样东西。”小草下了车,朝着陈百威手指的地方看了一眼,说:“不就是两块巨石?”
“是的,是两块巨石。可是你并不知道在舞会开始之前,这两块巨石是在上面的。后来被人撬到了路面上。”
“是谁,他这样做用心何在?”
“彭昆。他想在这里制造大陆名流的伤亡事故,然后利用你和白雨在报上大做文章,要我一夜间身败名裂。”
小草再一次看看巨石,又仰头看坡上,果见石头是从上面掉下来的,倒抽一口凉气,说:“真是人心险毒,难怪今晚在编辑部写稿时,白雨总是等电话,说是将有爆炸性新闻,原来说的是这回事。”
“幸亏我察觉得早,带人及时清理了,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小草本着记者的职业道德认真察看一遍现场,确认无疑之发问道:“这事件发生的具体时间是何时?当初我也在别墅,为什么一点也没察觉?”
“具体的发生时间可能更早,但发现是在舞会将要结束时,当时考虑到山上的出席者都是刚从大陆过来的备界名流,战争给他们带来的惊悸尚未稳定,不能在香港再给他们心理上造成新的恐惧,所以才决定延长舞会时间,待清除完后再让大家放心离去。”
“彭昆和你一样,在香港也算是资格很老的太平绅士,有一定的社会影响和名声,他这样做是否考虑过事情一旦败露,会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落一个身败名裂的结局?”
“他根本不会考虑到失败,以为买通了白雨加之自己也做得谨慎,就会万无一失。”
“没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小草补充道,“他聪明,你比他更聪明,此事最终还是以他失败告终。请问陈先生,这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陈百威感到额角一阵冰凉,伸手一摸,原来是头发上结了露珠:“上车吧,回别墅休息,外面风大。明天还可以带你去看山洞里的两具尸体。”
几个人一起上车,小草又向陈百威提出了一些问题。然后被安排住进客房。
是夜,小草辗转难以入眠,他太兴奋了,觉得自己终于有了出名的机会,他决定从一个全新的角度报道民国三十年中秋之夜的半山区别墅舞会——小草拟好稿子,顾不上休息,急着交给“和安乐”卫士,请他们转呈陈百威。
此时陈百威正接到彭昆的电话,提出愿意“私了”,只要不把这件事公之于众,任何条件都可以考虑。
陈百威一边把小草的初稿放在桌上,一边说:“彭先生,这事可能不太好办,即使我愿意通融,有一位叫小草的记者非要把这事捅出去不可,到时我也有一个包庇你的罪名。”
彭昆在电话那边哀求道:“小草就在你手中,你把他交给我,可以另行开价。”
“彭绅士,如今不是十几年前了,人命关天的事,我怎敢轻易答应你。还有你的两位手下,在作案时被我的人失手打死了,我准备报警,把这事的来龙去脉查个一清二楚。”
“陈绅士,打死人的事万万张扬不得,查办起来牵联的不仅仅是这件案子,二十多年前你也并非清白,逼急了来一个鱼死网破,大不了玉石俱焚!”
陈百威从对方的口气听出彭昆已经狗急跳墙,哈哈大笑:“彭绅士非要这样我也只好奉陪,不过你可别忘了,香港的法律历来重证据,弄不好我反告你诬陷——我的证据可是现成的。有些事即便是我所为,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我劝你还是三思啊!”
陈百威说罢挂了电话,并又拨号向警方详述今晚的案情。
这些年来,由于警方的不断加强与完善,各堂口办事几乎全部转入地下,尤其杀人的事更没有过去那样随便了。因此,无论陈百威还是彭昆,都十分注意社会舆论,看重自己的绅士头衔。
陈百威给警方打完电话,看了一遍小草写的报道,又递给旁边的文贵。
文贵看完文章放回桌面,见堂主那副高兴样,抚着山羊胡子,得意道:“想不到一向谨慎的彭昆这回栽在我们手里了。”
“他早就该有此下场了。”陈百威道,“这一次我们可算是大赚特赚,彭昆栽了还在其次,香港所有的报纸一旦披露,等于给我们将要拍摄的电影《献旗》做了一次全方位的免费广告!”
文贵击掌道:“我倒是把最重要的给忽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