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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六给我耐心地解释:“我们掌柜的姓牛,我们寨子在老牛头山上,人家就跟着把他叫了老牛头,你跟我们一样,把他叫老掌柜就成。”
我说:“那就好,等我给你们送银元的时候我就知道咋称呼了,再不然叫错了惹人家笑话呢。”
王老六笑呵呵地说:“不笑话,不笑话,都是伙计,谁笑话谁呢。”
送走了这三个宝贝,回到窑洞前面,就见胡小个子他们一大团子人挤在我的窑前头等我,一个个愁眉苦脸、面色凝重,活像出殡队伍的成员。奶奶也是满脸焦虑,一个人在窑洞里一圈又一圈地打转转,仿佛在推一盘无形的磨。胡小个子他们跟到窑里,却谁也不说话,眼巴巴地看着我,我知道他们是在等着听我的意思,我就偏偏不说,我趴在那口空箱子跟前左看看右看看,箱子倒真是一口好箱子,梨木的,没有一颗钉子,箱板都是靠榫头铆起来的,板壁也很厚,用指头敲敲,硬邦邦的。
奶奶忍不住问我:“你准备咋办呢?”
我说:“我准备把那个老牛头吃了呢。”
他们马上都来了精神,李大个子说:“我就说嘛,尕掌柜绝对不吃鳖,哪里就老老实实把几千块大洋送给那老?呢,他又不是尕掌柜的亲爹。”
胡小个子说:“你想吃人家人家还想吃你呢。到底咋个吃法?”
我说:“明天你跟我到老牛头山逛一下去。奶奶在家里守着,明天要是王老六来了,奶奶就接下来,他说啥你就应承啥,问我呢,你就说我进城看戏去了。”
奶奶说:“他要是问你要这狗娃山我也应承下?”
“应承嘛,有啥不应承的,应承了是一回事,给不给又是一回事,给了他有没有本事拿上走更是另一回事。”
奶奶还要问啥话,我说:“现在啥话都别说,我光说一句话你们知道就成了,想叫我给老牛头当干儿子,我宁可给红鼻子当陪客去。”
奶奶赶紧“呸呸呸”地朝地上吐吐沫:“这话不吉利,不算。这话不吉利,不算。”
我却看得很清楚,我这话一出口,挤在我周围的伙计们顿时像从肩膀头上卸下了几千斤重的担子,王葫芦甚至长出了一口大气。我说:“你们都回去,我一个人想一下,胡小个子你准备一下,明天一早上就跟我走。”
奶奶说:“我跟上你,叫胡小个子守门户。”
奶奶如果能跟上我当然更好,她的枪法好,又会飞,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我相信她会像保护幼崽的母老虎一样凶猛。可是,她跟我在一起太显眼了,如今谁都知道狗娃山上土匪的头领有一个尕掌柜,一个女飞贼,凡是十四五岁的半大男娃娃跟中年妇女走在一起,路上的行人都退避三舍,若是进了老牛头山就更加会引起对方的注意,肯定会招惹麻烦,能不能脱身都很难说。
晚饭吃的是长面,二娘现在专职给我做饭,人多了,做饭工作量很大,我就不让她再给伙计们做饭了,另外安排了两个伙计专门当厨子。可是她仍然盘了个灶自己做饭吃,她说吃不惯伙里大灶上的饭,我却知道她是为了给我做小灶吃。奶奶从来不吃她做的小灶饭,就跟着大伙吃大灶。如今我自己住在套间窑洞里。奶奶自己住在原来的窑洞里。二娘仍然住在她原来的窑洞里。她几乎成了我的专职勤务员,每天早早地我还没有起床她就把洗脸水给我热好了,我起床洗过脸她就把早饭端了过来,然后就侍候着我吃早饭,午饭也是她给我端过来吃,吃过晚饭如果伙计们想听我说书讲故事,而我又有兴趣说书讲故事,她就混在大家一起听我谈古论今地胡谝。如果我懒得给大家说书讲故事,她就给我端来滚烫的洗脚水让我烫脚,然后就坐在我的身边纳鞋底、缝衣裳,有时候高兴了还唱秦腔,不过她唱的总是“断桥”那一段。我问她会不会唱别的,她说别的倒也会唱,可是唱不好,只有这一段唱得最熟。我估计她当戏子的时候肯定也是跑龙套的三流演员,肯定没有演过正角。可以说,只有两种时候她不会在我的窑洞里出现,一是我睡觉的时候,二是奶奶在我窑洞的时候。除此而外,她几乎就在我的窑洞里过活。
说实话,长这么大我也没享过这个福,有专人侍候感觉真是舒服,刚开始奶奶还干预,不让她整天围着我转,可是我却很愿意让她围着我转,因为她能让我舒服、高兴、有地位感。奶奶因此还生过几回气,骂我让骚狐狸勾引坏了,为此还在窑顶上蹦来蹦去飞了好几回,后来见我跟二娘不太听她的,也就不管了。我则渐渐被二娘惯出了毛病,开始学会享受了,也逐渐开始适应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了。奶奶说我真的开始学坏了。我不得不承认我确实学坏了。可是,实话实说,学坏确实比学好舒服,不然人们为啥都说学坏容易学好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