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4)
他们开始了通信。秘密地,企盼地,紧张地,像险象环生的地下工作。处境与时代决定了他们爱情的古典性。幸福与快乐只能是隐秘的、内敛而又钻心的。这样的事不可以“传出去”。爱情是敌人,往小处说,它影响“进步”;往大处说,这是“生活作风”的有毒液质,有败坏与腐化身心的严重后果。一个人什么样的缺点都能有,但“生活作风”是万万出不得差错的。这上头要出了事,就再也对不起贫下中农们的再教育了。然而,没有人知晓的秘密反而是感人至深的,其动人的程度反而是无微不至的。胆怯、羞赧,内心却如火如荼。这
样的日子是多么折磨人,又是多么地叫人心潮澎湃啊!
徐远所在的刘庄离耿家圩子十来里路。然而他们在信中约定了,等春节回城时再见面。下乡第一年就“这样”,传出去影响多不好。可是徐远憋不住,他在一个大风的日子以急行军的速度赶到了耿家圩子。天黑透了,而徐远突然出现在童惠娴的面前,仿佛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幸好被童惠娴在门口撞上了,要不然他非闯进屋子不可的。徐远的出现仿佛漆黑的夜空突然跳出了一轮月亮,月亮的四周还带上了一圈极其巨大的光晕。童惠娴总算处惊不乱,她丢下手里的东西回头就跑。徐无跟在她的身后。保持了一段距离,刚好能听见她的脚步声,童惠娴一直跑到打谷场。她在巨大的稻草垛避风的一侧停住脚,听着徐远的双脚一步又一步向她逼近。徐远站在她的身后。贴得很近。她的后颈感受到他的灼热呼吸。她屏住气。心脏在嗓子里头拼了命地跳。徐远就是在这个时候拥她入怀的。童惠娴呼出一口气,几乎瘫软在他的胸口了。天哪。我的天。
头顶上的风被草尖划破了。风发出了细密而又疼痛的呻吟。巨大的稻草垛发出了干草的醇厚气息,弥漫在他们四周。
徐远总是在天黑之后潜入耿家圩子,而天亮之前则必须赶回刘庄。爱情是什么?爱情就是成仙。不吃,不喝,不睡。只要能呼吸就能够活蹦乱跳。
而另一个活蹦乱跳的男人就是耿长喜。童惠娴唱歌时的声音和模样让他发了疯。他一闭上眼睛就是童惠娴的样子。而最要命的就数童惠娴的歌声了。它萦绕在耿长喜的耳朵上,弄得他的整个身子在冬天的风里都能够发烫。就差像公猫那样叫春了。耿长喜和他的老子闹过一回。他耷拉了脑袋逼着他的支书老子“向童知青提亲”。老支书盯住他的儿,一巴掌就把他掴开去了。老支书压低他的嗓子厉声喝道:“你要是敢胡来,老子的杀猪家伙侍候你!”
耿长喜捂住脸,拖了鼻涕对他的老子发誓说:“我不成亲,我让你断子绝孙!”
老支书颠了颠披在肩头的衣服,摔了门出去。他在临走的时候丢下一句话:“小子,只要你那根鸡巴肯省省油,老子由了你。”